批评家年会该“休”矣

苏坚

“永不休战”曾是“文革”期间一幅油画名作的题目，画作描写的是鲁迅握笔“一个都不宽恕”的硬骨头形象。抛开“文革”期间形势所需的政治化、典型化因素不计，我真认为，作为个体批评家，思想、精神上可以或应该“永不休战”。但如果是一群人组成并且其行动总是关联现实的组织，反需考察形势变化和成败得失，该“休战”就别硬撑。国家、组织等之间的“停战协定”就是这么产生的，要不这世界的人、财、物该浪费多少进时间的无底洞里。

这样的典故正好让我联想到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的成立，它当初应略有另立“右联”门户“永不休战”的意味，想以民间组织的身份，在独霸主流地位的中国美术家协会及其理论委员会之外另开垦出一块专营当代艺术批评的自由之地。但是，可惜时势早已不同，简单看：第一，1930年代各种派别自由争论的政治环境早不存在；第二，体现到具体的每个批评家身上，1930年代文艺人士坦诚相对、勇于承担的争论风气亦几乎荡然无存，更多人反而满身体制陋习，比如官本位、排级别、拉裙带等思想，加之因为艺术市场经济带进的商业利益关系和人际情感顾忌，早期“左联”那种明枪直言但相对纯粹的革命、路线、前途之争肯定是没有了，但一片和谐、和声之下的欲言即止、细微计算其实更让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几届过后，中年成员斗气、青年成员或“对骂”或“约架”等事例只是发生了的典型，年会主将彭德发出的“批评家年会还有戏吗”的疑问，其实正是内部会员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声吧！

我因去年第六届年会受邀参加，算有过一缘。搞活动需要钱，当然需要找“金主”，有人愿意出钱总是一件好事，关键在于：钱的性质是私资还是国资、钱怎么个花法。这两点组织方应尽可能公开以接受公众批评和监督，如是国资尤需如此。“钱怎么个花法”就需要“制度”保证，其的核心和骨架是预算民主”，亦即“利益分配”，需要构建公开、透明的“花钱”制度，这个若阙如，将影响组织寿命。如何看待钱的“公私性别”、如何做到“财务公开”，以此做好基础去保持批评家及其学术独立和保证学术效益最大化。

就个人而言，我认为年会“时间太浪费，内容太分散”。如果只是想去听几个人读论文、发言，网络年代，只需开个网络会议、做个网络交流就足够了，每年重复这么耗费时间、精力、钱财的旅程，难道不觉得累吗？翻阅年会的《年度批评文集》，我有某种意会：厚厚一本文集，包括作者六十几人，有些文章并非纯粹或“真批评”的学术论文、批评文章，比如画评、展评、书评推广软文，而且很多作者并不参加会议，个别作者还是学生身份，从人脉关系上看，有“徒子徒孙”嫌疑。从出版业的角度看，这也是一本庞杂的、可读性和价值比偏低的文集，也是一种浪费，但作为一种有“公开书号”的出版物，倒是可以作为“业绩”申报职称和显示身份的——这会不会是很多会员的动力之一？

上面的话其实已经言及组织层面了，高的组织存活价值毕竟也是靠好的成员作为获得的。我从来没见到过批评家年会的“财务公开”，作为一家公开的、标榜公益性的民间组织，我对此是失望的。9月9日，第七届年会在西安召开，这是年会在此处的连续第二回，号称继续“为中国当代艺术把脉，共议中国美术批评的未来”。我不知道让年会续守西安的“金主”是谁，“资性”是啥，以西安美术馆的身份，“国资”的可能性较大。坊间有一种“批评家年会被曲江集团买断长驻西安”的说法，颇为可信，但曲江集团是国企也是“国资”。曲江集团、曲江系近期因“兴教寺拆迁”等事件响遍全国，以“文化艺术、历史文物开发名义”圈地、造城、卖房的手法著称——所谓“曲江模式”。

谁是“金主”未必是关键问题，而是担忧年会因为有了“金主”却忘了自己当初的愿望和根本任务，也像“曲江系”一样只顾、只为了“圈地”打造自己的“批评家系”，为存活而存在，丧失了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和“致力于学术建设”、“推进当代艺术发展”的公益愿望。这样的疑虑并非空穴来风，当去年西安方面提出“希望批评家年会永驻西安”的愿望被今年的再次留驻证实时，当初年会通过轮换地方在全国各地走推广艺术、布道民间的公益目标难道被抛弃了吗？降身为一个地方的艺术气氛营造驻地服务者，是否还是“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靠“金主”绑住，基金会如不是独立运转，批评家年会还有没有自由身？民间性、公益性还能否保持？

去年年会有一项活动创举：会员票选“新世纪十大庸俗形象工程”。对于开设这个活动，很多会员反对，认为这样不严肃的活动不合适批评家年会身份。我支持，认为聊胜于无，什么事都要从尝试开始，对社会公共事件发声也是批评家职责之一。从年会设置的这项评选活动扩大开来看，包括上面议及的新主题开发、新材料挖掘、新知识介绍、新观点撞击等，细及今年将开的这届“中国当代艺术的属性及其价值标准”宏大务虚主题选设、已经貌似沦落为帮地方艺术展览活动捧场，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年会造血能力的不足和对此的焦虑。

估计诸类批评、建议和设想，也未必能拯救已处在苟活状态的年会。花“国资”的批评家年会如果还每年开这种形式存活、效益极低的“庞然大会”，实在有逆社会形势和有违当代精神。要不休会整改、提升，要不彻底解散，批评家年会该“休”矣？

（作者系广州美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