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女权主义者们如何讨论文姚恋

文章“周一见”事件，我本不关心。一是我几乎不知道他是谁。纵然与同类隐私事件相比，这事儿的重要性比不上政客的情人们反水，或是打黑英雄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或者被冠以“因父之名”漫长政商新闻故事接龙。

在文章事件同时，茂名街头正在抗议，中国东北极附近仍然有律师被拘虐，马航航班仍然不知下落，南方暴雨中，文章与情人幽会的机场成为游泳池，少女在放学路上被冲进了下水道。女权主义的名言“个人的就是政治的”，诚然；但是这个周日的晚上，我更想提醒说，“公共的就是个人的。”

不过，周日傍晚，我偶然浏览了两位女权主义者的争论，才知道茶杯里的风波又一次上了头条。女权主义者V和M吵起来了。M已婚已育，她小心地表达，讨厌在婚姻契约中不诚实的一方，以及不为别人考虑，甚至专门“挑同性损”的第三者——她父母的婚姻，就遭遇了第三者插足；她母亲患病早逝，也与此有关。而单身者V则认为，婚姻是婚内双方的契约，单身的第三者没有为别人的婚姻负责的义务。M小心地表达她只是“不喜欢”而不是“作道德评判”，而V的出发点则是“反对婚姻霸权”，因为这种霸权约束了婚内女性的性自由，也对婚外女性的利益照顾不够。

目前，“周一见”的谜底，正在往V所预见的剧情上发展：整个周末大众苛刻的偷窥和审判之后，男方扮演浪子回头，妻子用“珍惜”“不易”的婚姻来接纳了他，婚姻（凌驾于婚外情）的价值得到再一次的确认，而婚外女友则继续被舆论凌迟。

是的，M与V发生争执的关键，是出轨事件最后都是女性买单。较之于男女社交风气初开的民国时期(当时大量婚恋事件都是女方弃前夫或男友与人相恋)，当代的出轨故事是那么千篇一律：一个男人面对两个女人。

无论是指责的第三者或被同情的原配，或者很容易反过来——被同情的第三者和被指责的原配，通常都是女性。无论是男人选择回归家庭，或是拥抱新的关系，拥有选择权的都是他们。无论是被同情或者被审判，此女失去的正是彼女得到的，因为她们要的东西一致——婚姻。正是这种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使她们一再被比较，被舆论称量作为妻子的妇德的重量。在文章出轨事件中，妻子被同情是因为向来的贤妻良母形象，这种同情廉价而虚假——在几年前的另一出轨事件中，网友几乎一夜之间对原配“肖艳琴”由支持转向炮轰，原因只是因为她声称自杀而并没有诚实地死掉。

手心手背都是肉，女权主义者该支持谁呢？我理解M情感上对女性第三者的反感，是的，确实有这样的女人，从不与男性竞争，只靠与同性竞争男人来获取社会资本；而被竞争的成功男性，他们有今天多数离不开一起胼手骶足创业，或者付出大量无偿情感劳动的原配，这是一个古老的“后宫甄環传”式的剧本，通常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剥夺中老年女性，这是可悲的、最常见的女性内部的战争。

但我在理智上更接近V的立场，那就是婚姻在道德上的霸权地位，看似是在维护女性的利益，实际上是在巩固男性的特权。因为，正如恩格斯所说，一夫一妻的专偶制只是限制了女性的性自由，而男性则实际上可以继续淫游（纳妾、嫖娼和滥交），“以便用这种方法再一次宣布男子对妇女的无条件统治乃是社会的根本法则”。

很多女性之所以乐于围剿“小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女性是婚姻中被强制守贞的一方，她们也希望对方能够专一。也就是说，当“好女人”只能在婚姻中得到性，那么把性坚壁清野，不让她人染指就是必须。然而，主要服务于男性的性产业的存在，以及对男性的滥性极度宽容和支持的文化氛围，注定了对于大多婚姻，男方不可能对性专一。

“打小三”也好，骂“绿茶婊”也好，结果就是更加明确地为“好女人”画地为牢：你只能跟配偶发生性关系，尽管他多半不会为你守贞。可是，当“好女人”失去婚姻，她就会发现，如果要寻找性和亲密关系，自己很容易沦为自己曾经痛恨的“三”：三四十岁的社会中层以上男性处境跟相同阶层的女性很不一样，“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们大多数都已经结婚了，但不见得只跟自己的配偶发生情感或性的关系。

周日，我没有终结争端的能力，只是发了一个朋友圈吐槽：“人类的烦恼来自不能实现的乌托邦：男女分明不平等，我们却假装相爱。

爱情和婚姻很多时候表现为一种“相互关系”，相互的关爱和珍惜，对对方不好会伤害自己；但它是否是“对等关系”？为什么婚恋经验不会让男性的价值“折旧”，却让女性在两性关系和婚姻市场迅速贬值？为什么男性的第三者很少急于取代丈夫的位置？为什么女性如此需要婚姻？除去在社会经济各个方面的歧视导致女性弱势，最核心的一条，就是当我们貌似现代地讨论性和感情的时候，旧时代的紧箍咒并未破除：“好女人”仍然跟性的从一而终划上等号。这直接导致女人们只能选择留在好或者不好的婚姻中，甚至不惜跟其他同性争得头破血流。

另一位女权好友反问我：“女权怎么就变成跟男人为敌跟家庭为敌跟爱情为敌了？”

我还相信爱情吗？是的，在一些重要的人生时刻，迎接新生命或亲人故去，有人跟你分享记忆，执子之手声称与子偕老，那是这喧嚣的世界中最宁静的时刻。我们需要亲密和分享，害怕孤独。回到“周一见”前夜，煎熬着人们的各类坏消息——其实它们和“周一见”是相互关联的：在这个处处充满危机的世界，我们对爱情、亲情和婚姻家庭越来越多的焦虑，来自我们越来越多的不安全感。在这危险动荡的世界，我们需要一个壳，并且假想它坚不可破。

当文章事件昭示，这个坚硬

“壳”多么容易从内部击破，人们对它的恐慌远超过其它的危机。那么，能不能想象其他的方式来拯救我们的不安？在瑞典，不管是否有一纸婚书，父母的产假和福利待遇是同样的，人们相爱容易，相守也不勉强。如果男性能真正现代起来，处女情结成为匪夷所思的笑谈，多次婚恋不会给女性被道德评判的压力，女人有必要抓住一个丈夫不放吗？如果离婚法律在财产分割时能充分考虑到通常是女性承担的家务照料工作而保障她们的利益，还需要亲力亲为去“斗小三”吗？关系只有更平等，才能更自由，这才是相信爱情，放爱一条生路。

本文来自：大粤网

作者：李思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