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娱乐9月3日报道(3pinky/文 663/图 视频)去年被威尼斯电影节邀作评委后,陈可辛今年又把修复版《甜蜜蜜》送进这里的经典展映单元。放映老片的影院很小,竟有种挤在录像厅的怀旧感,当然画质亮而流畅得多;看到黎小军说着不咸不淡粤语发出笑声的,想必只有中国人,对邓丽君、97、大陆客这些词敏感的也只有这些人。
陈可辛好不容易从华纳兄弟要回来已经残破不堪的胶片拷贝去修复,又一个人带来戛纳,他说自己图得就是老了以后要是再办回顾展,拿出来放不至于丢人。
尽管内容没加没减,连他自己重看《甜蜜蜜》也对一些细节颇为震惊:“张曼玉刚拿绿卡,她在自由神像下碰到一个内地游客要去买Gucci,说所有人都要回中国了,香港人都要来大陆打工了,你还出去。那句话今天讲很对,96年我记忆里不觉得还不是这样,但既然我记录了那句话,代表当时就有那样的社会现象。”他说其实自己了解的不是内地人,而是迁徙的人,话题转到他的经历,1993年,第一次来内地,面对这片明知可以大有所为的市场诸多不适应,后来改路线跑到美国,即使到现在,他还是觉得香港导演的境遇不如表面般舒服,甚至一直存在歧视:“网络上好多骂香港导演的话,我觉得也不一定公平。你骂香港导演来大陆赚钱,但香港导演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啊,拍电影本来就是赚钱的事,香港导演从来没把它看作艺术,这在观念上大家完全是相反的,问题是得在赚钱的框架里,有能把电影文艺一点,有个人的追求”,“看看以前的港产片,其实没那么好,现在的港产片也没那么烂,这就是香港电影本来的色彩,它很大胆,但它很粗糙。大家都用很浪漫的角度去回忆。”
网易娱乐:《甜蜜蜜》的修复对内容有改动吗?
陈可辛:其实就是画质、声音,没有改动什么东西。有人说修复的时候不如顺便改一点东西吧,我觉得改了就奇怪了,当时就那样决定的,不能说现在我觉得这里那里应该这样就就改了。其实修复本意只是希望它像96年完整的状态一样,当时只有单声道,有说过要不要改成双声道,这样也不错,但我们没有素材、物料做成双声道,也没有那么必要,因为这不是技术性那么强的电影,它本来就是个讲故事的电影。但为什么会修复呢?第一,现有的拷贝都已经很残、很不堪了,去年在台北和香港有一、两个我的回顾展,我看了一次完整的(《甜蜜蜜》),一次看了一半,我才知道拷贝原来已经很糟。三、四个月威尼斯来邀请,我觉得这是个挺好的借口,因为电影的版权在华纳手上,这种国际大公司也不理你的,他们对中国电影也不了解,每次跟他们要拷贝放映都要花很多很多钱,有很多条件,修复也要它批准,虽然钱不是它付,这回接威尼斯的机会可以跟华纳把电影要出来,以后老一点再拿出来办回顾展,起码不会太丢人。
网易娱乐:修复的工程并不算大?
陈可辛:其实工程也不小,很多东西你看不出来。因为都得每一格、每一格地改,以前都不是数码做,真正的修复是很贵的,我们现在只是半修复。我觉得现在唯一的缺陷是声音还可以再好一点,但时间真的不够,我们跟华纳就谈了一个多月他们才愿意,剩下的时间不到两个月,能做到现在这样还算不错了,其实还应该起码有一两个月的工作。也不为了什么,可能一次从华纳拿出来就把它做好。
网易娱乐:你现在再看《甜蜜蜜》,有感受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吗?
陈可辛:当然有,有的地方我觉得音乐可能大了一点,可能不够内敛、太煽情了。当年也有一些意见叫我改音乐,因为我的电影音乐一向都是挺大的,我那时觉得就该是这样,现在年纪大了,回头听就觉得真的是大了一点。但这些东西还是不应该改的,要改是可以改,但改了就对不起以前的我,我当时那样决定有当时的原因,这个片子也把当时的香港和我的决定纪录了下来。
网易娱乐:回想一下还挺惊讶的,那时你对内地一点都不了解,但对里面两个内地同志的感情是最真切的。
陈可辛:应该这么说,不是因为我对内地特别了解,我拍人的时候,对那个角色特别尊重,尽量去了解他,包括拍《合伙人》,也不代表我比香港导演更了解内地人,只是在拍的过程里我对那些人特别有兴趣,我会尽我所能做功课,把它拍得更像、更真、更好。回头来说,其实人没什么分别,内地人、台湾人、香港人、美国人都一样,说白了《甜蜜蜜》就是讲两个从小地方去大城市的人,我后来拍《如果•爱》的北漂也一样,来香港就好像后来说的去北京、上海、深圳。内地人是什么样,有什么特点,那些都是技术问题,从农村去大城市,心态都是一样的,我拍《合伙人》也不是拍内地人,而是拍自己的经历,邓超可能更像我,黄晓明、佟大为也像我身边的一些人,他们并不是来自内地。
网易娱乐:《中国合伙人》对成功的表现其实争议挺大的,你在意比较极端的解读吗?
陈可辛:电影没那么伟大、也不应该有那么多的使命,我真的从来都不同意这种想法。当然我不能说我就不负责任,但确实大家也别把电影放得太高,这样很容易就变成主旋律,民间的主旋律,电影本身就是反映着一个社会,里面很多东西是真实的,有些是对、有些是错,里面有很多角色表达了他们对价值观的看法,成东青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成立的,都是像他那样的人会做的事,当然不代表那个人就是俞敏洪,但类似的民营企业家我看过不少,做的事也跟他很像。邓超那个人也是,他在美国的民族自卑感反而让他最后变得有点民族主义,这些也是很正常的。我觉得唯一有一场戏我处理的技巧和手法不够高明,就是最后那场官司,我没有很立体地拍到对方,把他们当配角写,美国人真的好像反派一样,如果我拍了他们的角度,就不会在意任何的批评,其实在那样一场官司里,两边都应该是主角,那场戏就变得好像一个平台,给他们几个中国人发了财之后讲话,让美国人没有反击的余地,确实是这部戏唯一遗憾的地方。
网易娱乐:你现在对内地的态度和认识和《甜蜜蜜》那时变化了多少?
陈可辛:其实一直是这样的,很多东西别惊讶,没有什么不可能。有个特别奇怪的的事情,去年我在香港看的时候,看到有一段戏,我没想到十几年前就是这样了,是张曼玉刚拿绿卡,她在自由神像下碰到一个内地游客要去买Gucci,说所有人都要回中国了,香港人都要来大陆打工了,你还出去。那句话今天讲很对,96年我记忆里不觉得还不是这样,但既然我记录了那句话,代表当时就有那样的社会现象。
网易娱乐:为什么会有那句台词?
陈可辛:我完全忘了,现在都叫中国强国,原来强国概念在96年就已经有了。电影真的有它的魔力,它记下了社会的心态,比你的记忆还准确。我真的不记得九十年代中已经是那样了,当时我知道中国市场越来越大,我第一次去大陆是93年,已经知道这个市场很重要,但是还不能融入,自己还有很多隔膜,很多东西不习惯,我后来才去了美国。但我真没想到那时已经有这种感觉。
网易娱乐:香港导演来内地遇到的隔膜,比起李翘、黎小军在香港的经历还是更舒服一点吧?
陈可辛:当然不一样,但各有各的困难吧。也没有大家表面看的那么(舒服),香港电影来内地也有被歧视,尤其是近年更多。因为你不是那里的人,你还是像少数民族一样,不是主流社会的人。你不是拍了个《中国合伙人》吗?你还是不能跟北京人坐下来聊天,他们说的很多事情你还是不懂,没有共同经历还是会有落差。
我觉得好几年都这样了,你在网络上也能看到好多骂香港导演的话,我觉得也是不一定公平的。很多中港矛盾都是这样,我们把对方看成一个族群,但你也明白对方是怎么走过来的,他做了什么事情一定有他的理由。你骂香港导演来大陆赚钱,但香港导演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啊,拍电影本来就是赚钱的事,香港导演从来没把它看作艺术,这在观念上大家完全是相反的,问题是得在赚钱的框架里,有能把电影文艺一点,有个人的追求,但我们从小的教育是,电影不赚钱,你下一部就不用拍了,我觉得骂香港导演来内地圈钱什么的,其实香港导演在哪里拍戏都这样。要说赚钱,很多工作比拍电影赚钱多了。
网易娱乐:所谓骂香港导演,还是因为观众和媒体觉得大家花了钱,可得到的娱乐还不如以前港产片多。
陈可辛:这个我觉得更不对,你回去看看以前的港产片,其实没那么好,现在的港产片也没那么烂。现在一部不是很好的合拍片其实技术层面上都比以前好得多,以前的电影有很多很出彩的点,但很多东西又非常简陋、非常随意。以前所谓在录像厅看的片子,包括我放在《合伙人》里的《英雄本色》,那时都觉得很伟大的电影,里面都有一些桥段很不堪,这就是香港电影本来的色彩,它很大胆,但它很粗糙。大家都用很浪漫的角度去回忆,回去看真没有那么好。
网易娱乐:但这种比较是无法传达给观众的,你们只能去证明。
陈可辛:对啊,只能各施各法去证明吧!我看有的导演被骂都觉得很惨,我觉得他在拍的时候都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用心的一部戏,以前在香港没有资源,拍得比较粗,现在用心去拍,出来还是给人骂得一塌糊涂,这种例子不少。
网易娱乐:你自己很用心但落差最大的是哪部?
陈可辛:我每一部都很用心,落差最大肯定就是《武侠》。可能是观众对武侠的要求跟我要给的东西是不一样,根本不是高低的问题。可能也是自己太过自信,把片子名字叫《武侠》,但原来大家对武侠有那么强烈的期待,也没得辩护,电影成败有它的命。反正败了就败了,让它过去重新再来。
网易娱乐:但我感觉你并没放弃冒险,去做格局很大的东西,像《合伙人》?
陈可辛:但《中国合伙人》是回到我最熟悉的东西,不管它的格局怎么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跟以前的东西一样,我也拍得很开心。有人觉得拍改革开放三十年野心很大,但我是在自己最安全的地带拍戏,除了北京不是我成长的地方,其他都在安全的范围。
网易娱乐:这种安全状态会持续到下一部电影吗?
陈可辛:不一定,因为下一部片子拍的听起来不像是我拍的东西,讲的是拐卖儿童,我很喜欢,是拿央视一个新闻改编的,真是峰回路转,小孩丢了是一个悲剧,原来找回来后是另一个悲剧。(听起来像是贾樟柯那些独立片导演拍的东西。)对,像是第六代的东西,但我确实很喜欢那个故事,当我喜欢我就觉得安全,从《投名状》到《武侠》,我喜欢归喜欢,里面有很多我不懂的东西,也有很冒险的地方,但现在这个对我来说还是个文艺片,不算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