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娱乐5月23日报道(3pinky/文 李道忠/视频 图)掐指一算,华语片已经三年没入围过戛纳电影节竞赛圈了,在威尼斯也好几年不见踪影;贾樟柯的《天注定》暂时终结了片荒时代,甚至以一种逆袭的姿态从电影节开幕第二天起就占据着影评人红榜前列。这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换来的,贾樟柯的写实不再是欧洲式的静默,大量的突然暴力、鲜血喷涌,一边是几近荒诞的残酷,一边却是再明显不过的各种网络敏感词的影像再现,这些东西从来没在他的电影里出现过,也从未在中国银幕上出现过。
但它即将出现了。虽然片头没有出现“龙标”引来过不了审、乃至贾樟柯要重回地下的猜疑,他迅速在采访中澄清,这部片子的放映批文现在已经躺在他的办公桌里,虽然可能要等到秋天,但国内观众会看到戛纳的足本。一部尺度和意识大胆得惊人的电影没有毁在审查手上,算得上跨时代意义吗?他说:“这首先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事情,它的顺利过审代表中国文化还有反思的能力。”
再谈过审:我的顺利不会是个案 国内上映会有分级提示
网易娱乐:据说片子已经拿到了“龙标”,怎么没贴到片子上?
贾樟柯:对,因为我们是先是内容审查嘛,拿到龙标之后我们没有时间再把它粘到前头了,因为一粘的话整个同步、声音都会出问题,戛纳要求提前很久就要把拷贝寄过去,邮寄还要好几天时间,他们来到这儿还要做技术审查。
网易娱乐:国内版本会有改动吗?
贾樟柯:国内上映的版本就是戛纳的版本。《天注定》已经拿到了上映许可,希望能在十月左右发行。我觉得这个电影能很顺利地通过审查是特别高兴的一件事情,它代表中国文化还有反思的能力,这是特别好的事情。
网易娱乐:还不知道片子过审前有人说你可能又要被打回地下了。你没觉得它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贾樟柯:我们知道有困难,但不至于是解决不了的困难,也比想象中顺利很多。我希望未来中国的导演能更大胆,不光是我。
网易娱乐:这片子能过审上映,在你看来是否是有历史意义的事情?
贾樟柯:首先我觉得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事情,我自己在拍摄的过程里没有太担心审查,我们不清楚会遇到什么情况,该怎么拍就怎么拍,送审过程里也严格按照规则推进,没遇到什么阻力。所以它应该是代表了一种让中国电影更有活力的努力,体制内的努力,我们也要支持这种努力。
网易娱乐:片子在戛纳上映后,有人在微博上说习近平很喜欢你的电影,所以这片子过审容易得多。你看到的审查变化是你身上的一次特例,还是已经普及的进步?
贾樟柯:我觉得中国电影逐渐的开放是一代一代的导演在推动的一个结果,其实我觉得从改革开放开始,从1976年文革结束,从谢晋导演那一辈,包括谢晋导演的《芙蓉镇》,然后从一直到谢飞导演的《黑的雪》然后一直到陈凯歌导演的《黄土地》,张艺谋导演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红高粱》,这个过程里面其实中国电影环境的开放一直是靠导演用作品在推动的,而且这个开放的程度的确有一些缓慢,但是毕竟是在有一个逐渐的宽容度,我觉得这个是主流,主要的动力还在于整个社会能更加宽松,然后激发出中国电影的一种创造力,这个我觉得,从一般的观众,社会的舆论,导演到电影工作者,包括电影的管理人员,大家其实都是有这个共识的,然后在这个背景之下,大家一直都在用各自的角度在努力,比如说来自导演的努力我觉得就是导演要有一个创作的自由度,一种信仰,不要设置太多自我审查,应该去把自己的真实的美学,真实的对生活的感受拍出来。
可能一般的观众,我们在网络上也能看到很多观众在为中国电影说话,希望中国电影能更开放,媒体也很帮忙,一直很关注电影的这个整个中国电影的问题,我觉得这个包括电影的管理者,管理人员他们也有这种努力,说实话这一次审查我们都没碰到什么人,因为现在都是属地审查,整个电影都是网上报名,我们拿一个DVD去一个办事窗口递进去,究竟谁来看,谁来,那个决策过程是什么我们无从知道,但是我知道的就是很顺利,我希望它不是一个个案,我相信是一个开放的趋势。
网易娱乐:在审查过程里,你有像以前有些导演那样通过各种渠道去跟他们解释、说服吗?
贾樟柯:我们也有沟通,也有接到过一、两张纸的审查意见。这些审查意见我会看哪些是我觉得无所谓,哪些会对艺术有一些损害,再有一个书面的回馈,也有这个过程。
网易娱乐:这回你接到的这个意见,是暴力程度方面的,还是意识形态上的东西?
贾樟柯:没有,比如说有一些语言上的不是太合适的,有一些脏话什么的这些东西。
网易娱乐:这个片子还蛮血腥暴力的,如果在国内上映,我们又没有分级制度,你会想办法通过这次来引起关于分级制的讨论吗?
贾樟柯:我觉得对我来说是解决这个问题更重要,在目前这样一个中国电影的一个现实面前,我想我们如果在内地上映的话,会有一个来自我们片方的提示,为公众提示说,这个里面会有一些可能不太适合小朋友的东西。
创作始末:没有刻意隐喻 本想找宁浩演“嫖客”
网易娱乐:微博这类新媒体对这部片子的完成发挥什么作用?
贾樟柯:新媒体的作用在《天注定》里表现得很充分,取材于一些真实的事件,这些事件都是被自媒体报道出来才在传统媒体上被反复讨论。实际上我在拍摄的时候也有考虑是不是只要拍一个故事,后来决定讲四个故事,用这种结构把我在中国生活的感觉呈现出来,每天我打开电视、微博,无数事件扑面而来,信息已经不是很单一了。在社交网络时代,拿这四个人物构筑这部电影是很合适的。
网易娱乐:你怎么在大量的社会暴力事件里挑选最后放进片子里的几个故事?像杨佳事件是否还是不能拍?
贾樟柯:其实电影里四个故事都是虚构的,收集了很多真实事件来拼贴成,他们的原型并不能代表这部电影的全部。从四个故事的结构来说,我更多地考虑到暴力的几个方面,第一个部分有比较强的社会性,经济变革这么迅速,带来我们不能回避的社会差异,包括贫富差异、分配不均,在这些社会问题里导致了直接的暴力;第二个故事实际是我对暴力的另一个思考,就是环境对人的影响、特别是精神世界里的暴力,他的孤独感,他生活的村庄人们都不怎么交流,这样的氛围跟人精神上的压力,第三个暴力的关键词就是“尊严”,往往导致突发暴力的都是尊严被剥夺;最后一个故事讲的是暴力的无形,包括工厂的噪音、回到宿舍没人跟他说话、流水线本身的冷漠、亲情的冷漠。所以四个故事代表我对暴力的观察。
网易娱乐:我问过几个演员,他们在拿到剧本的时候,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各自那段故事有社会事件的原型。你是故意不跟他们说的吗?
贾樟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那些就是我们所谓的取材嘛,就是这个东西促发了这个创作,但实际上里面的人物关系、所有的细节都跟那个没关系,所以我也没跟他们说这个原型是谁。其实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原型,每个人物身上都汇聚了好多想象,也有很多特别的人物关系是完全虚构的,所以我还是希望演员能够在充分的理解剧本的基础上来进行他们的表演工作,而不是说好像一定要去研究某个原型怎么样,其实跟原型没太大关系了。
网易娱乐:这个片子里有很多那种特别符号化的东西,比如像动物、晋剧的选段,我不知道这个片子某种程度上算不算是一个命题作文,这些细节都是用来证明你想表达的观点?
贾樟柯:没有,我没有隐喻,对,其实有那么多动物,主要就是我觉得除了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人还有跟动物的关系,人还有跟自然的关系,就我们人不是鼓励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面,就比如说我们,比如说谈到这个就是暴力这个问题,我们对动物也有,整个人类对动物界也有暴力的侵害,比如我们污染一条河流,我们对河流也有一种侵害,它只是扩展了这个对暴力的思考的一个范围,大家觉得好像有,真没有什么隐喻在里面。
网易娱乐:因为我后来问过一些很多外国人,他们就觉得这个片子的信息量很大,也急于理解到底那些东西是什么含义,其实你真的有意放置了那么多能让人解读的信息吗?
贾樟柯:这个东西很难说是,他就写剧本是一个自然流露的过程,完全都是在无意识的状态里面,你写到这儿了,突然有一笔,比如说突然写到有一个杀鸭子的人,然后突然写到有一条蛇在过马路,它对我来说是一个情感的延续,情感带动的流露,它不是一个装置,说我要把它摆到那儿或者要干什么。
网易娱乐:很多人问那个鸭子的含义是什么。
贾樟柯:就没有含义,我建议大家都不要去猜,很简单嘛,就是他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抱着一个鸭子,父亲准备杀这个鸭子,女孩很悲伤,过了一段时间,过了几个小时,女孩可能玩儿去了或者什么,这只鸭子已经被父亲杀掉了,它没有任何隐喻,它只是说我们无意识之间可能会有很多暴力,可能那个杀掉那只鸭子对一个鸭子来说是一个暴力,但可能对那个小女孩也,我能想到她会哭,她会觉得我的鸭子不见了,这个我觉得不是隐喻,是一个叙事。
网易娱乐:国外的记者会更关注你展示的中国是什么样子吗?
贾樟柯:他们的兴趣不大,就还是电影之内的所有的东西,电影语言方面关注度比较高一点。
网易娱乐:电影在国内可能引起的讨论更多是电影背后的那些事件,这是不是也是你希望拍这个片子的一个目的?
贾樟柯:电影就是在谈论一个暴力的根源,这个暴力的根源是一个开放性的思考,我没有一个结论,我只是就是把我感受到的这个当下中国的气氛拍出来,那些东西恰恰是电影希望能引起大家关注的地方。
网易娱乐:你评价下自己的演技吧!据说那段“嫖客”戏还是你给自己加的?
贾樟柯:(笑)那段戏我本来想找宁浩来演,因为那是个山西煤老板的形象,我和他都是山西人,我都开始给他做造型:戴个金链子、拿根雪茄,结果拍的时候我找不见他了!没办法!我们那场戏在虎门拍的,找不到山西人,只能我自己演了。
网易娱乐:前几天碰到杜琪峰有跟他聊《在清朝》的进度吗?
贾樟柯:我们一直在谈。我拍这部片其实是有跟杜导打了电话,我跟他说要请个假,他说什么事情,我说可不可以中断一下这边,因为我特别想拍另一个片子。他说,好,你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