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3岁的蓝勇先生,是西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他研究的课题,是川江靠木船水运的历史,可是这方面的资料却是十分难找,跑遍国内较大的图书馆和研究机构,也没有找到想要的资料。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他供职的西南大学图书馆找到了两本日文版的著作《巴蜀》和《中部支那经济调查》,它们就静静躺在角落吃灰,几十年来没有任何人动过。
但是当他仔细翻阅这两本书时,惊讶地发现,它系统地记录了48种已绝迹的川江木船,有配图,还有文字说明,这么详尽的记载,蓝教授在国内未见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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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舶种类:贯牛舵。搭载定量:20万斤。船舶所属地:合州。载货种类:盐。船夫:6人。纤夫:28人。
船舶种类:南板麻雀尾。搭载定量:12万斤。船舶所属地:重庆,宜昌。载货种类:杂货。船夫:18人。纤夫:73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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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的作者叫山川早水,是清朝末年四川一家学堂的日语老师,这本书实际上是他写的四川游记。地理地貌,风土人情,街道的方向,什么都有,连一口水井旁边有棵树这样的细节都会写进去。
蓝教授后来才发现,这样的书很多,比如《支那大陆横断游蜀杂俎》,《支那省别全志》四川卷,《长江漫游日记》,《足迹四川大旅行记》,这些资料加在一起,可以完整地勾勒出十九世纪末四川的完整社会面貌,真是细思极恐!
近代中日两国真正意义上的交流,是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的。
1870年,明治新政府刚一成立,就派柳原前光到中国,签了《中日修好条规》,从此,两国通商活动进入一个新阶段。
日本有越来越多的人来中国,有官方的,有民间的,这些人来,无非两个目的,一是游山玩水,另一类肩负特殊使命。旅游为目的咱们先不提,担负某种特殊使命的人,他们的身份大多数是军人或浪人。比如,《满洲纪行》、《白山黑水录》、《满洲旅行日记》、《伊犁纪行》、《蒙古踏破记》。有个叫曾根俊虎的,一个人就写了四本著作,分别是《北中国纪行前编》和《北中国纪行后编》,《别录江苏浙江两省纪行》以及《清国漫游志》。我这里摘录一段《北中国纪行-清国漫游志》当中描述清军的文字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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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骑兵之行军有带剑者,有持矛者,也有荷枪者,还有持洋枪者,枪都有锈斑。矛长六尺许,不超过身长五六寸。身有记号,军服褴褛,有抽烟者,有带伞者,有假寐者,有食糖果者,或者掉队,或者落伍。军官者带翎尾帽,得意洋洋,殿于队后,也有在队伍中间的。大抵五六十人一队,中有四五面红黄记号的旗,旗杆长不过七八尺。马毛皆剪去,尘土不洗,故与野马无异。四蹄钉有铁鞋,马鞍等都为清国自制。兵卒等在各自的马鞍上系着脏衣服等。
炮兵之行军,最前头的人手持长矛,矛头上卷着白色的东西,犹如军旗一般,后面两名骑兵分别左右行进,接着二人各持四尺见方的红旗,红旗上缝着用白布做成的"炮"字,旗手后面就是炮车。大概一辆炮车有一面这样的旗,而其炮车没有寻常马车那样的车厢,车上左右并列着长三尺许的铁制小炮两门,而其炮口塞有旧布头一样的东西,炮车上也堆积着很多脏布头一样的东西。炮车两边是四五十名骑兵,炮兵,夹着炮车前进,肩上背着铁锈了的卡宾枪。头上裹着黑布,身上穿着红色战袍,胸背用黑布缝着"云字左营马队"六个字。队伍中有人扛着黄铜制的喇叭。走在后部的军官穿着普通的中式服装,头上戴着暖帽。与我国的骑,炮兵相比,真犹如衰牛比之于壮虎也。
日本搜集中国情况,最早是从德川吉宗(1684-1752)时代开始的。
德川家的武士中川忠英,派人在长崎本土对邻国的清商,进行了一年的调查,主要是为了解乾隆时代东南沿海的情况,形成了《清俗记闻》一书。这一时期对应清朝乾隆年间,乾隆执政是满清统治中国的第100年和第163年间,可以说,在乾隆执政的60年里,日本开始大肆窥探中国社会。
没想到,令调查者和撰写者们感到绝望的是,本来对大唐以来的中国文明一直有着狂热的幻想,但是调查结果却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如此落后陈旧、毫无生气的国家。他们的梦想至此完全破灭,由此引发了严重的心理危机,其中一部分日本翻译和华裔商人在报告完成后因绝望而自杀,由此演成了一场文化悲剧。
曾根俊虎的足迹走过上海的南翔镇,太仓州,常熟县,通州,如皋,泰州,兴化,阜宁,沐阳,海州,日照,胶州,即墨,莱州,黄县,烟台港,天津等地,31岁的曾根俊虎已经有了"清国通"这样的盛名,获得明治天皇的召见。他所奉上的大礼,是他撰写的另外两部著作《清国近世乱志》和《清国诸炮台》,第二年,他晋升为海军大尉。1886年,他又把《清国政府之概况》一文呈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他在文中赤裸裸地鼓吹:
夫清国与本邦仅隔一带水,非或为辅我之良友,或为袭我之强敌者哉!然则于本邦不管其治与乱,往彼之要地派遣志士,使通晓其事情,后来之事不可不深谋远虑也。夫用兵略地,清国也;欲由贸易致富,亦清国也。
1898年11月初,知名学者内藤湖南肩负了各界的期望,开启了他为期3个月的中国之旅,临行前,他所在的报社给他放假3个月,预支3个月工资和旅行补助共400日元,他的老乡和朋友资助了400日元,又找大阪商船公司借了100日元,凑齐路费900日元。像内藤湖南这样的学者,在华旅行期间,非常重视对中国社会"软实力"状况的搜集,热衷所谓"支那国民性研究"。当时,日本国内普遍认为,中国人保守,顽固,愚昧,野蛮,肮脏,贪婪,好色,奢侈,懒惰,自大,虚伪,排外,残忍,变态,不团结,无国家观念等等,甚至断言"支那国民性"已经彻底堕落,成了一个"老废的民族"。
日本现代杰出的思想家竹内好(1910-1977)说过,日本的近代是一种"优等生文化",即是不断的自我膨胀,又不断的向外扩张的"奴隶文化",因而,"指导落后的人民是自己的使命,指导落后的东洋各国也是自己的使命,这就是优等生情结的逻辑推演"。
这一逻辑推演的结果,刚好为日本侵华作了舆论先导。
既然100万蒙古人统治了五六千万中国人近百年,200万满族人统治了两亿汉人两百多年,今天因明治维新而"脱亚入欧",焕然一新的日本,就完全有资格和能力来统治与管理中国!
此外,从1898年起,日本农商务省等部门开始派遣"清国实业视察员"对中国的经济进行调查。这些视察员回国后,先后撰写递交了《清国出张复命书》,《清国织物业视察复命书》,《清国染织业视察复命书》,《清国水产贩路调查报告》,《清国蚕丝业调查复命书》、《清国农商工视察报告》、《清国商况视察复命书》、《清国盐业视察报告书》、《清国林业及木材视察复命书》、《清国陶瓷业视察报告书》、《清国窑业调查报告书》、《清国工艺品匠人调查报告书》等等。
驻华各领事馆也特别重视对华调查,大量的调查文稿由日本外务省通商局汇编出版,从不同的角度记录晚清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
浩如烟海,恒河沙数。几乎除了长江边夏日的蚊子是公是母,夜半长城外的野猫如何叫春,所有这些至今还深藏在日本某些大学,研究所或政府部门的已经泛黄、变脆的纸张,就像大雄宝殿上的如来佛主,看似双目轻含,大千世界花开花落,万家烟火,却尽收眼底。
这里虽然不是如来佛主,却记载着百年前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不怀好意的窥探,证明着在明治维新以后至甲午战争之前,从浪人、商人、政府到学生、学者,军界,在日本已经形成了全国性的对华情报渗透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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