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的南昌,有人递上来一封电报,当场就给整个规划会判了死刑。
电报是中南局发来的加急件,白纸黑字,话说的很重,就一件事:你们南昌那个城市规划,特别是那条要修81米宽的大马路,纯属胡来,瞎花钱,赶紧给我改掉。
这消息一出来,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安静。
大伙儿刚提起来的一股子建设劲头,像是大冬天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冰水,凉透了。
那时候的南昌才多少人?
三十来万。
城里头到处是战争炸出来的破房子,老百姓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你现在要弄一条宽到能让八架飞机并排往前冲的大道,这不是开玩笑嘛。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小声嘀咕。
多数人的意思很明确:听上头的,别犟。
把路缩到四十米,既省钱又稳当,谁也挑不出错。
可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没吱声。
他就是江西省第一任省长,邵式平。
他就那么坐着,听着大家的议论,一根手指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这位从弋阳走出来的汉子,打仗是把好手,搞建设还是头一回。
毛泽东当年就评价他“脾气倔”,现在,这股“倔劲”正面临着真刀真枪的考验。
突然,他停下了敲击的手指,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纸上“唰唰唰”写了几个字,那力道,好像要把纸戳穿。
他把纸条递给旁边的秘书,说:“照这个干,出了问题,责任我一个人担。
向上头打报告,别提任何技术人员的名字,就写我邵式平。”
那张纸上,就六个大字——“继续干,我顶着。”
这六个字扔出去,砸在桌上,比那封加急电报的声音还响。
这已经不是修一条路的事了,这是拿自己的乌纱帽,在给一座城的未来下注。
想搞明白邵式平为什么非要这么干,得把时间往前倒两年,回到1949年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的南昌,刚从国民党手里拿回来,破败得不像个省会。
全城不到九平方公里的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不是泥坑就是土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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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要么是快塌的棚户,要么是战争留下的残垣断壁。
中央派来的南下工作团转了一圈,回去报告里就六个字:“城小、人穷、事多”,说得一点没错。
邵式平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派到江西当家。
他到南昌的头天晚上,没去安排好的招待所,而是叫上几个懂工程的技术员,一人一个手电筒,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碎砖烂瓦,爬上了那圈老城墙。
那晚上的月亮不怎么亮,照得这座打响第一枪的英雄城,轮廓又小又可怜。
邵式平领着人,顺着城墙走了一整圈,花不了多少工夫。
他站在城头,看着城里零零星星那几点昏黄的灯火,半天没说话,最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边人说:“我们不能让一个打响了八一起义的地方,总是一副穷酸相。”
这话,就成了后来南昌城建的魂。
可怎么建?
马上就吵起来了。
一派人说,别折腾,就在老城的基础上缝缝补补得了,省钱。
另一派说,干脆推平了,到旁边找块空地重新盖个新的。
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朝鲜战争的风声也越来越紧,南昌这种沿江城市,随时可能要防备敌人的飞机。
城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巷子,真要出事,人往哪跑?
连疏散都找不到路。
就在这种争论里,邵式平拍了板。
他说:“老城是根,不能动。
但新城要有新城的样,要往外长。
路,必须修得又宽又直!
往小了说,这是交通要道;往大了说,万一打起仗来,这就是我们临时的飞机跑道!”
这个想法在当时,简直是石破天惊。
于是,那条81米宽,以“八一”命名的主干道,第一次出现在了图纸上。
邵式平的这个决定,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两场硬仗。
第一场,就是对付上头那封批评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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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搞什么变通,也没写检查,就是那句“我顶着”。
他让人把写着这六个字的纸条,直接贴在了工地的指挥部墙上。
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们,原来心里也犯嘀咕,看到省长把话说到这份上,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干劲儿一下子上来了,私底下都喊他“老邵”,说这人,硬气。
第二场硬仗,比对付文件难多了,那就是拆迁。
要修路,就得动老百姓的房子。
南昌城里那些老屋,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一砖一瓦都连着人心。
邵式平没让手下人拿着红头文件去硬来。
他自己换了身普通衣服,背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图纸和皮尺,一家一家地上门去聊。
他不跟你讲什么城市发展的大道理,就蹲在人家门口的石阶上,用那口改不掉的弋阳土话拉家常:“老表,你看,现在这路窄得跟羊肠子一样,下雨天一脚泥。
以后修宽了,铺上柏油,你家孙子长大了娶媳妇,那轿车一排排开过来,多风光!”
或者跟人家算账:“你这老房子是木头的,怕火又怕潮,换成新砖房,住着也安心不是?”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把心掏给人家,人家也不会拿石头对你。
一场本来可能闹得鸡飞狗跳的拆迁,就在这一句句的家常话里,慢慢地、平稳地搞定了。
到1953年底,八一大道的路基基本成型了。
第一台压路机开上去的时候,“轰隆隆”的声音传出老远。
有个干活的工人看着那宽得没边的路基,开了句玩笑,后来还被人刻在了第一块奠基石的背面:“这路宽得,牛车走在上面都能打把伞了。”
一句土话,把当时所有人看到这条路时的那种震惊,全说出来了。
路是修起来了,可闲话还没完。
1954年春天,朱德元帅和陈毅元帅来江西视察。
车队从老城那些颠得人七荤八素的小巷子里出来,一拐上平坦宽阔的八一大道,那感觉,天上地下。
陈毅元帅是个爽快人,他摇下车窗,半开玩笑地冲着陪同的邵式平说:“老邵啊,你这路修得是气派,可南昌城现在哪有那么多车跑?
别到时候路上空荡荡的,跟个操场一样,那不是浪费吗?”
车里一下就安静了,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想听听这个“倔”省长怎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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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式平没急着辩解,他只是看着窗外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路,很平静地回了一句:“陈老总,现在看是宽了点,可城市是要往前走的。
我们不能只看眼前这几年。
再过几十年,家家户户都有小汽车了怎么办?
我们今天抠抠搜搜省下的这点地,将来就是留给子孙后代的麻烦。
现在一次性弄到位,后人就不用再把我们修的路扒掉重来,费那个二遍事。”
这番话说完,车里好一阵没人开口。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当着邵式式的面,提“浪费”那两个字了。
邵式平的眼光,也不只在这一条路上。
他顶着压力,把原来分散在城里各处的政府机关,集中到一起,盖了省政府大院,省去了到处跑的麻烦。
后来周恩来总理来看了,都点头说“有气魄”。
他还盯着城市的绿化,亲自看八一公园、青山湖的规划图,反复强调“南昌是火炉,水和树就是给城市降温的宝贝,不能光修路不种树。”
1965年3月24日,邵式平因病去世。
他没开追悼会,也没搞什么告别仪式。
他的棺木,被一辆卡车悄悄地运回了弋阳老家,土葬了事。
这个为南昌城倾注了十五年心血的汉子,走的时候,和他来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
后来,秘书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从一个旧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他自己写的几句话,像是给自己定的规矩:
“路修宽一尺,百姓出门快一步;
树种多一排,城里头少一分热;
工钱给得足,干活的人自然来;
主意拿得正,后面的人不用愁。”
半个多世纪过去,如今的八一大道,每天跑的车超过九万辆,上下班高峰期堵得一塌糊涂。
后来的人们不止一次地庆幸,要是当年真把路修成四十米,今天的南昌,恐怕还在为拓宽道路的拆迁扯皮,那代价,可就不是当年那点“浪费”能比的了。
历史没给邵式平开追悼会,却用一条日夜不息的车流,为他立了一座谁也推不倒的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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