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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夫君挡箭,养病四年,他却娶了新夫人,重生后,我先不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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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箭,不仅穿透了我的胸膛,更像是淬了毒的寒冰,将我的五脏六腑搅得粉碎。

那是为了保全夫君魏煦的性命,我生受下的。



为了不拖累他在京中那步步惊心的仕途,也为了配合那盘波诡云谲的大棋;

我拖着几近残废的身躯,像个被遗弃的废子,孤身去了南边的庄子。

这一去,便是整整四个寒来暑往。

原以为熬过了严冬便是春暖花开,可当我满心欢喜,踏入那座魂牵梦萦的国公府时;

却惊觉这偌大的府邸,早已没了我的立足之地。

府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娇客。

她年轻,鲜活,娇艳得好似春日枝头那抹最嫩的桃蕊,刺痛了我的眼。

我那一双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女,视她如亲母,依恋她甚至胜过我这个生身母亲;

我那向来挑剔刻薄的婆母,对她赞不绝口,竟将象征主母权力的中馈大权尽数交托;

甚至,那个曾在病榻前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许下“此生不渝”诺言的夫君;

在与我久别重逢、意乱情迷的温存时刻,口中呢喃唤出的,竟是她的闺名。

前世的我,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哪里受得这般奇耻大辱?

当即便是雷霆大怒,闹了个天翻地覆。

结果呢?

却是众叛亲离。

他们像是早就排演好了一般,联手将我逼上了绝路。

在扫除了我这个“善妒”的障碍后,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享尽了天伦之乐。

而我,在阴冷潮湿的地府,做了整整二十年的孤魂野鬼。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起高楼,看着他们宴宾客,又眼睁睁看着他们楼塌了,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

或许是苍天有眼,不忍我含冤九泉。

再睁眼时,耳边竟是辚辚的车马声。

我掀开车帘,看着车轮滚过青石板路,那熟悉的颠簸感,让我那一颗死寂了二十年的心,剧烈地撞击着胸腔。

我又回来了。

回到了四年前,回府的那条路上。

这一次,我并未如前世那般,归心似箭地催促车夫往国公府赶。

望着那巍峨耸立、金碧辉煌的宫墙,我眼中闪过一丝前世未曾有过的厉色。

“转道,先不回府。”

我放下了车帘,声音冷冽如冰。

**“我要先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我名唤赵温芷,乃是先蜀王的遗孤。

九岁那年,父王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留下一世英名与孤苦无依的我。

太后怜我年幼失怙,特意将我接入宫中,养在膝下,视如己出,给予了我最尊贵的体面。

十六岁那年,我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十八岁,我争气地诞下一对龙凤胎,那时候,我与夫君魏煦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是京中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变故发生在儿女六岁那年。

我随魏煦去围场狩猎,三皇子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或许是玩笑,或许是借机生事,竟拉弓搭箭,箭头直指魏煦的咽喉。

那一箭来势汹汹,带着破空之声,显然没留后手。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了过去,用血肉之躯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箭。

脏腑受创,鲜血染红了猎装,我也因此落下了难以痊愈的病根。

我伤势沉重,却也以此为契机,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做足了受害者的姿态。

龙颜大怒,三皇子因此遭了重罚,势力大损。

世人皆知,我夫家魏氏,早已暗中投靠了二皇子。

**我这一挡,不仅是救夫,更是为了大局,是一出精彩绝伦的苦肉计。**

我的重伤,让陛下对我父王的旧部心生愧疚,更让朝中老臣对三皇子心生不满,觉得他暴戾无道。

这一步棋,无形中替二皇子的储君之路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魏煦曾在病榻前,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眶通红,情深意切地说:

“阿芷,你这伤若是好得太快,反倒不美。三皇子心胸狭隘,定会记恨咱们,倒不如将计就计,借此彻底扳倒他。”

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自己与魏煦是一体同心,荣辱与共,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地。

为了他的大业,为了魏家的前程,我含泪同意了。

这伤必须“养”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养个三年五载,让朝臣们每每提起,都能以此为由攻讦三皇子暴戾。

于是,我毫无怨言地去了南边的庄子,忍受着离别的煎熬。

这一去,便是四年。

等到二皇子终于入主东宫,册封储君的诏书昭告天下时,魏煦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派人来接我回京。

那时我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只当是他公务繁忙。

直到我真正踏入家门,才惊觉属于我的位置,早已被旁人不动声色地顶替了。

如今重生归来,我并未急着回家去面对那一地鸡毛,而是先入宫去看了太后。

在这个冷透了的世间,唯有这位老人,是真心待我,不掺杂任何算计。

“哀家瞧着气色尚可,身子可大安了?”太后抚着我的脸,满眼心疼,那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肌肤,带来久违的暖意。

“已经无碍了。”我轻声应道,眼眶微热,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太后紧紧拉住我的手,那是久违的温暖,仿佛能驱散我心底积攒了两辈子的寒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往后要时常进宫来陪陪哀家,免得哀家这心里总是挂念你。”

我温顺地点头称是,乖巧得如同二十年前那个初入宫的小女孩。

临别之际,我趁着宫人退下的空档,悄悄褪下了手腕上那只成色极好的金镯子。

**我将这只金镯子,不动声色地塞到了紫檀木椅那厚厚的弹墨椅袱之下。**

这是我生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当年是太后亲手替我戴上的,她最是清楚,这东西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比命还重要的念想。

做完这一切,我才登上马车,往宋国公府而去。

回到府门口时,已是半下午的光景。

日影西斜,金色的余晖筛过茂密的树梢,在地上投下一圈圈斑驳的光影,透着几分迟暮的凉意,正如这看似繁花似锦的国公府。

我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二门。

只见我夫君魏煦、还有我那一双儿女,正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我的婆母。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在见到我的那一刻,都写满了错愕与意外,仿佛我是个不速之客,闯入了他们的领地。

而在他们身后,静静立着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衫的女郎。

她生得温婉娇俏,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我见犹怜的风韵,站姿却是极稳,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阿芷怎么今日就回来了?底下的管事竟也没提前知会一声。”

婆母最先反应过来,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上前拉住我的手,却并无多少热络。

我嘴角噙着一抹得体的笑,眼神却未达眼底:“我回自己家,哪里需要那些繁文缛节,还要提前通报不成?您说是不是,娘?”

婆母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了,显得有些尴尬。

魏煦此时也上前几步,神色有些不自在地问了问路上是否安好,眼神却飘忽不定。

两个已经十岁的龙凤胎儿女,也规规矩矩地上前,与我行礼,只是那眼神里透着几分生疏,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阿芷,你常年不在家,还不认识她。”

婆母见我的目光落在那藕荷色衣衫的女子身上,忙主动介绍道,“她是兰娘,我特意替颂颂找来的女红师父。”

“窦凤兰见过夫人。”

那名叫兰娘的女子走上前来,行礼的姿态如行云流水,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怯场,甚至隐隐带着几分挑衅。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她是我婆母的远房侄女,据说丧夫后无处可去,才投奔了魏家。

前世我便知道,她有一手绝妙的绣活,更做得一手好菜。

凭借着这两样本事,再加上那副柔弱无骨的做派,她兵不血刃地收拢了我全家人的心。

“免礼。”我笑着虚扶了她一把,语气温和得挑不出错,“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多谢你替我照顾颂颂了。”

我的女儿魏颂一听这话,立马忍不住插嘴道:“娘,您是不知道,兰姨有多好!她什么都会!比宫里的嬷嬷还要厉害!”

我看着女儿那张稚嫩却又带着几分维护的脸,心中微痛,面上却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是吗?那回头颂颂慢慢讲给娘听。”

这一次,我没有像前世那样,敏锐地察觉到全家人心偏向窦凤兰后就立马甩脸子,搞得回府第一晚就鸡飞狗跳,让魏煦有了厌弃我的借口。

我耐着性子,与他们有说有笑,甚至还扮演了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陪着他们用完了晚饭。

饭后,灯火阑珊。

我那夫君魏煦,很明显地心绪不宁,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窦凤兰离开的方向,屁股下像长了钉子。

“……这一路确实车马劳顿,我想早些歇息了。”

我揉了揉眉心,装作疲惫不堪的样子,主动开口道,“国公爷若是不介意,今晚能否劳烦您去外书房凑合一夜?我这身子骨,怕是伺候不周。”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魏煦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和窦凤兰暗通款曲,滚到一个被窝里去了。

比起面对我这个久别的、身体病弱的正妻,他今晚怕是更想去安抚那位受了“惊吓”的窦凤兰,以此来温存一番。

果不其然,他闻言,眼底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嘴上却还要假惺惺地推辞:“阿芷说得是,你身子要紧,好好休息,我便不去扰你了。”

于是,这一夜,我独自安睡,一夜无梦,心中却在盘算着明日的大戏。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我知道,该来的戏码,要开场了。

我瞅准了时机,准备发一通早已酝酿好的“脾气”。

早膳时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窦凤兰依旧没有缺席,她像个半个主子一样,立在我婆母身边,殷勤地帮衬着布菜,姿态娴熟得让人刺眼,仿佛这才是这一家子原本的模样。

一家人刚放下碗筷,门房的小厮便匆匆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了,是一位嬷嬷。

我听罢,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就在这个时候,我手腕一松,将手中那只精致的越窑青瓷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四分五裂,瓷片飞溅,如同惊雷炸响。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我,仿佛见了鬼一般。

我婆母和魏煦都微微蹙眉,显然是很不解我为何突然发难,这还是那个温顺贤良的赵温芷吗?

我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了几度,带着几分凄厉与愤怒,指着窦凤兰喝道:

**“我是这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夫人!既然国公爷要纳妾,为何不问过我这个正室?”**

我的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逼得他们不敢直视。

“娘眼里既然没有我这个儿媳妇,又何必假惺惺地留我?倒不如直接一封休书与我,叫我别回来碍了你们的眼!”

我的声音很大,震得厅堂内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众人都震惊地看着我,仿佛我不该是那个温婉贤淑的赵温芷,而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妇。

我那早慧的儿子魏昶,率先皱起了眉头,像个小大人似的指责我,眼中满是不赞同:“娘,您当着国公爷和太夫人的面砸碗撒泼,成何体统?”

我女儿魏颂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像护犊子一样护着窦凤兰道:“娘,您是听了什么外面的闲言碎语吗?您误会兰姨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婆母更是气得脸色发青,颤抖着手指着我,声音尖锐:“阿芷,你太骄纵了!这就是你在宫里学的规矩吗?太后娘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唯有我那夫君魏煦,心思最为敏锐,也最善伪装。

他见势不妙,立马换上一副温柔面孔,走过来想要安抚我,试图把这件事压下去:

“阿芷,你是不是刚回家不太适应,昨晚没睡好?不过是失手打了一个碗,不算什么的,别气坏了身子。”

一边说着,他一边疯狂给下人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收拾残局,掩盖这满地的狼藉。

同时,他又频频给婆母和窦凤兰递眼神,示意她们先退下,别在这里火上浇油,把事情闹大。

然而,女人的直觉往往比男人更准,但也更迟钝,更不甘心。

她们并没有那么精明地领会魏煦的意图,反而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

“我何时说过,我要给国公爷纳妾?纳的又是何人?”我冷冷地反问,目光直逼魏煦。

众人皆是一愣。

这叫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整个国公府,上到主子下到仆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魏煦和窦凤兰的关系,包括我那两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他们都在帮着父亲隐瞒母亲。

就在这气氛僵持不下的尴尬时刻,太后娘娘身边的周嬷嬷,跨进了门槛。

正如我所料,她一进来,便正好瞧见了这一幕——满地的碎瓷片,剑拔弩张的婆媳,还有那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外人”。

——我的人早就在门房候着了,小厮刚一进来通禀,我就让人直接放了周嬷嬷进来,根本没给魏家留遮掩的时间,哪怕一息。

“这是怎么了?”

周嬷嬷那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场面没见过,此刻却也是神色不定,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郡主,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一听这话,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立马涌了上来,再也不复方才的凌厉。

“嬷嬷……”我哽咽着,语带哭腔,扑到了周嬷嬷身边,“我离家四年,竟不知家里早已换了主持中馈之人。”

我一边擦泪,一边委屈地诉说着,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昨晚那被褥潮湿不堪,我想找人换一床,竟连个管事的都寻不到,生生冻了一夜未睡。”

“这不,早膳时候手软头晕,一不留神把碗碟给砸了。国公爷和太夫人却疑心是我在闹脾气,我真是冤枉啊!”

周嬷嬷闻言,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同两把利剑,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婆母到底不是傻子,事已至此,她也很快反应过来了,这是要出大事。

“是误会,都是误会。”她连忙赔着笑脸解释道,额头上沁出了冷汗,“阿芷刚回来,下人们伺候不周,回头我定要重重责罚。”

我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继续哭诉道,声音凄楚:

“我当初为国公爷挡箭,不得不出去养伤。婆母身体欠安,找个人帮衬管家,我是能体谅的,也是该感激的。”

“只是……既然纳了妾,为何既不写信告诉我,也不对外宣称?我回来还是一头雾水,像个傻子一样。”

**我抬手一指,直直指向窦凤兰腰间挂着的那串对牌钥匙,凄然道:**

“若不是瞧见管家的钥匙都在她身上,我竟稀里糊涂地把她当成了外人。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说我赵温芷不容人?”

“如今我这般模样,反倒落了个善妒的名声,旁人只会怪太后娘娘教导无方。嬷嬷,都是阿芷无能,给太后娘娘丢脸了。”

我说得声泪俱下,每一句都在戳魏家的脊梁骨,每一句都在要把他们钉在耻辱柱上。

周嬷嬷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铁青一片。

我婆母、窦凤兰,还有魏煦,此刻的神色更是如同吞了苍蝇一般,极其难看,精彩纷呈。

不管窦凤兰是不是妾,他们如今都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若是承认是妾,那就是无视正妻,私相授受,宠妾灭妻;

若是不认,那让一个外姓女子掌管中馈,更是乱了尊卑体统,毫无规矩可言。

我没有继续撒泼,而是见好就收,哭着要跟周嬷嬷一起进宫去向太后请罪,求太后做主。

周嬷嬷一大清早来,原本是给我送金镯子的。

太后知道我这人性子急,若是发现“丢了”亡母遗物定会焦心,所以早早派人送过来。

没成想,这镯子还没送出手,却先替我见证了这一出好戏。

我心里清楚,光靠我这一张嘴,是说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的。

前世我便是在这上面吃够了苦头。

尤其是魏煦,他天生就是做言官的料,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若是没有太后的人替我作证,种种“善妒”、“不孝”、“泼妇”的帽子扣在我头上,我很快就会在京城声誉扫地,百口莫辩。

前世我死后,人人称快,反而赞颂那窦凤兰贤惠、忠义,说她与国公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现在,局势逆转了。

魏煦需要费尽心机去向宫里解释,为何他的正室夫人为他受伤去养病后,他府里不仅多了个“红颜知己”,还多了一位实权在握的“女主人”。

我跟着周嬷嬷,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到了太后宫里,我再也忍不住,伏在太后膝头痛哭失声,将两世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太后揽住我的肩膀,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我,声音里满是慈爱与愤怒。

这个时候,她并没有像前世后来那样,叹息着跟我说:当初魏煦是你非要选的,哀家其实一直不是很喜欢他。

她只是目光沉沉,语气坚定:“受了委屈就在哀家这里多住几日。咱们赵家的姑娘,金尊玉贵,还轮不到他们魏家这般糟践。”

我想起前世,太后也曾这般苦口婆心地劝我和离。

那时候我心高气傲,又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我想着,我和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对狗 男女?我若是走了,我的孩子岂不是要叫别人娘?

我忍不了这口气,我一定要跟他们斗到底,不死不休。

结果,我真的把自己的性命都赔了进去。

到头来,真正为我的死痛哭流涕的,只有太后一人。

前世我甚至并不是很相信太后对我的感情。

毕竟太后是个手段狠辣的老太太,一生在宫斗中杀伐果断,从未手软。

她能有多喜欢我这个并无血缘的孤女?

我总以为,她只不过是为了安抚我父王的旧部,做做样子罢了。

可做鬼的那二十年,我时常飘回宫中看她。

每每提到我时,这位铁石心肠的老太太,总会老泪纵横,悔恨当初没能护住我。

我想,哪怕是养只猫儿狗儿,时间久了也有了感情牵绊,何况是那么听话、又生得美貌聪慧的我。

原来,太后她是真的疼我,视我如己出。

**在太后的庇护下,我正式提出了和离。**

我是华阳郡主赵温芷,我的陪嫁,足足有一百零八抬,那是当年太后竭尽所能,把宫里的好东西一股脑塞给我的底气。

我态度坚决:我要带走我的全部财产,一个铜板都不留给魏家。

魏家自然是死活不同意。

我那婆母甚至不要脸面地进宫哭诉,跪在地上辩解说我是误会了:

“窦氏只是个前来投靠的可怜孤女,并非什么妾室。

再者说了,即便真是要纳妾,身为正室主母,因为不准丈夫纳妾就要闹和离,这传出去,郡主的名声也有碍啊!”

在这个世道,作为主母,应该主动为丈夫纳妾,开枝散叶,这才是贤良淑德。

用这个理由和离,确实显得不正当,甚至有些无理取闹。

“母亲说得是。”我低垂着眼睫,掩去眼底的嘲讽,似乎是被说动了,语气软了下来。

于是,魏煦亲自到宫里接了我回去,做足了体贴丈夫的姿态。

为了表决心,魏家连夜送走了窦凤兰,哪怕心里再不舍。

我回来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婆母大概是气急攻心,或者是为了做戏,竟然真的气病了。

“娘,奶奶都病倒了,您能不能去厨房煮几样菜给她吃?”我儿魏昶皱着眉头对我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似乎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不会。”

“您怎么不会?”儿子有些急了,声音拔高了几分。

“兰姨每次都能做出好吃的药膳,奶奶吃了很快身体就痊愈了。不仅是奶奶,我生病时也是兰姨日夜守在床侧,娘您呢?您在哪里?”

我看着这张酷似魏煦的脸,心中再无波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那个时候,我为了你爹的前途,为了魏家的荣耀,正在替你爹的主子太子殿下诬陷三皇子,所以我必须主动去庄子上‘养病’。”

**“若没有‘射伤华阳郡主、致华阳郡主旧伤难愈’这一条苦肉计,你外公的那些旧部如何会慢慢疏远三殿下,从而转投太子麾下?”**

我儿子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虽然只有十岁,但也已经启蒙多年,并非什么都不懂的稚童,对于朝堂之事也略知一二。

前世我不忍心在他面前撕开他父亲那层伪善的面具,从未将这些腌臜事告诉他。

所以儿子一直怪我,怪我善妒,怪我容不得人。

在他看来,窦凤兰真做了二房又如何?公卿世家,谁不是妻妾成群?

相比较其他纨绔子弟,他爹魏煦已经算是很忠贞专一了,为何我就不能大度一点?

如今重生一世,我已经不在乎这个儿子的想法了。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只求个痛快,什么都跟他说得透透的,不再替那虚伪的父子遮羞。

“你……你休要扯虎皮做大旗!我不信!”他愣怔片刻后,涨红了脸怒道,那是信仰崩塌的愤怒。

“你不信?那你大可以去庄子上看看。”

我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语气轻飘飘的,“去看看你奶奶生病时,那个声称外出处理公务的爹爹,是不是正和你的兰姨在庄子上私会,恩爱两不疑。”

儿子咬着牙,转身跑了出去,背影踉跄。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我女儿魏颂也很难过,但她性子软些,没那么强势。

她只是委委屈屈地蹭到我身边,拉着我的袖子跟我说:“娘,我之前答应了给太后娘娘五十寿诞送一副双面绣。现在兰姨走了,没有她,我不会绣了。”

“她是教你绣,还是她帮你绣?”我一针见血地问道,目光犀利。

女儿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教。”

“那我重新换个更好的绣娘教你。”

我说,语气不容置疑,“这世上会双面绣的师父多得是,苏州的、杭州的,最好的都在宫里,不单单只有她窦凤兰一个人会。”

“可我绣的这幅图样,只有兰姨会。那是独一无二的,只有那样才能讨太后娘娘欢心。”女儿执拗地说道,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我叹了口气,看着这个被彻底洗脑的女儿,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也慢慢冷却:

“傻孩子,你是我赵温芷的女儿,哪怕你只是拿一块破布给太后娘娘,她也会视若珍宝,满心欢喜。”

**“若你不是我的女儿,任凭你绣得巧夺天工,太后娘娘也不见得会稀罕。你当宫里缺那一两个绣娘吗?”**

我女儿一听这话,竟然气哭了:“娘,您怎么能这样贬低兰姨?她不是绣娘,她是真心待我的!”

我忍不住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只觉得讽刺至极:“她处心积虑抬高自己的时候,你没发现;我如今不过是说句公道话,在你眼里反倒成了贬低她?”

儿子蠢,女儿傻。

这两个孩子,和前世的我一样,被蒙蔽了双眼,认贼作母。

情分至此,我也不想再强求了,随缘吧。

我拍了拍衣袖,掸去不存在的灰尘,也掸去了对这两个孩子的最后一点期待。

等和离后,我会托付总管事照料他们一二,给他们留下一笔足以生活无忧的钱财,养他们到成年,替他们操持婚嫁。

这便是我作为一个母亲,能尽的最后义务了,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至于其他的母慈子孝,我不做指望了。

想当初我被迫离家养病的时候,孩子们才六岁,理应是懂事的年纪。

当时我特意留了心腹照顾他们,千叮咛万嘱咐。

可等我回来,他们身边服侍的人,早就被全部换了个干净。

是我婆母换的。

我身边的人,一心护主,自然会与婆母那边的人产生利益冲突,婆母那个掌控欲极强的人,自然容不下他们。

连带着,孩子们对我的感情,也在日复一日的挑拨和洗脑中,被彻底置换了。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不执拗了。

注定是这样的缘分,我不强求,也不再自苦。

我在等,等一个合情合理、能让我全身而退的和离机会。

我知道,这个机会很快就会来的,就像前世一样精准,一样致命。

九月初一,金风送爽,天高云淡。

庭院里的那棵老梧桐叶子已然泛黄,在秋风中瑟瑟作抖,仿佛预示着某种即将凋零的命运。

掐指一算,距离我重回这令人窒息的国公府,已整整过去三个月了。

晨光熹微之时,婆母那个院子里便闹腾起来,说是要去城外的红螺寺拜佛,祈求家宅平安。

这事儿透着一股子怪异。

往常这种彰显孝道的场合,她最爱拉着我去做那个低眉顺眼的摆设,可今日,她却只点了魏煦一人的名字,连平日里最疼爱的孙子孙女都没带。

那是魏煦的马车,车轮滚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渐渐驶出了府门,最终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我站在廊下,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里那块冰凉的物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转身,我便唤来了我的那一双儿女。

“走,更衣,娘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听到我的声音,女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身子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竟透着几分怯意。

她怕我。

这也不怪她,毕竟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婆母口中,我是个善妒成性、动辄发疯的泼妇。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孩子年纪小,听得多了,那颗心也就偏了。

儿子魏昶则是一脸的不耐烦,他皱着眉头,语气硬邦邦的,像块冷硬的石头:

“我们去哪儿?”

我神色坦然,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

“去拜佛。”

“奶奶和爹爹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魏昶梗着脖子,像只随时准备攻击的小兽,“我不去!你这人肚子里全是弯弯绕绕,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女儿魏颂也扯着哥哥的袖子,抿着嘴唇,虽然没说话,但抗拒之意溢于言表。

我早就料到他们会是这般反应。

不急不缓地,我抛出了那枚早已准备好的诱饵:

“并非只有我们母子三人,今日同行的,还有安宁公主。”

我微微俯下身,视线与儿子齐平,循循善诱:

“我知晓你一直对安宁公主家的小郡王崇拜有加,做梦都想学他那套家传的绝世枪法,是不是?”

提到安宁公主,那可是我同宗的族姐,比我年长四岁,是皇室里出了名的泼辣性子,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她家的小郡王更是人中龙凤,小小年纪便使得一杆银枪,曾在校场之上,以少胜多,赢过新科武状元。

虽说那场比试,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武状元有意相让,给小郡王做脸,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京城少年郎心中封神。

魏昶的眼睛亮了一瞬,那是少年人藏不住的渴望。

可惜这些年我避居江南养伤,安宁公主府看不上魏家这副汲汲营营的做派,连带着对魏昶也是爱答不理。

见他意动,我又转头看向女儿:

“颂颂,你就不想去见见安宁公主吗?她可是太后娘娘的心尖宠,若是你能得她指点一二,哪怕是随手赏个什么物件,也是你莫大的福气。”

魏颂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虚荣心占了上风。

兄妹俩对视一眼,经过一番剧烈的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这巨大的诱惑,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很快便与安宁公主的车驾会合。

我们换乘了公主府那辆宽大豪华的八乘马车,车内熏香袅袅,锦垫柔软。

魏昶如愿见到了他的偶像小郡王,那股子兴奋劲儿,把平日里对我的冷脸都冲淡了不少,一路上叽叽喳喳,像只不知疲倦的麻雀。

然而,马车行至半途,却并未往红螺寺的方向去,而是在一个岔路口突然一拐,径直往西边的庄子驶去。

安宁公主挑起车帘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地转头问我:

“华阳,咱们这是去哪儿?不是说好了去红螺寺上香吗?”

我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像儿时那般依偎在她肩头,柔声道:

“姐,这边有个我们家的庄子,我想顺路过去一趟,处理点陈年私事。”

安宁公主是何等聪明的人,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什么私事?搞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我没细说,只是撒娇般地摇了摇她的胳膊:

“姐,您就疼疼我,陪我走这一遭吧,好不好?”

安宁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语气宠溺:

“你呀,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还跟我这儿撒娇呢。”

魏颂坐在一旁,看着我和安宁公主这般亲厚,眼中流露出一丝艳羡。

而魏昶看着我,眼神里则充满了不可置信和一丝茫然。

在他那个好爹爹和那个“好奶奶”的灌输下,他大概一直以为,我在皇家早已是个弃子,是个无人问津的可怜虫吧。

当然,这也少不了那位“温柔善良”的窦凤兰,在枕边吹的那些阴风。

马车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很快驶入了一处幽静的庄子,停在了一座别致的院落前。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下了车。

我没让下人通报,径直上前,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吱呀——”

沉重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院中的景象,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撞入了众人的眼帘。

正午的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上。

一个身着宽松衣衫、小腹微隆的美貌妇人正慵懒地躺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颗剥好的葡萄。

我那平日里威严庄重的婆母,此刻正一脸慈爱地拉着她的手,说着体己话。

而我的夫君,当朝安国公魏煦,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的腰身,满眼都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此情此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头顶。**

除了我。

所有人都惊呆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如同石雕。

当然,做戏要做全套。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快步冲上前去,厉声质问:

“娘!国公爷!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声音尖锐而凄厉,划破了院中原本温馨静谧的氛围。

说着,我情绪激动地冲过去,作势要伸出手,去推搡窦凤兰那高耸的肚子。

魏煦见状,脸色大变,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猛地伸手一挡,想要护住他的心尖尖。

“你疯了!别碰她!”

他用力极大,根本没顾及我的死活。

**我也就顺势往后一倒,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了坚硬的青石砖地上。**

“啊!”

我一声惨叫,凄厉得让人心惊。

与此同时,藏在袖子里那枚早已准备好的、边缘锋利无比的碎瓷片,滑落到了我的掌心。

我心一横,咬紧牙关,用力一握!

那种皮肉被割裂的痛楚瞬间袭来,鲜血如注,瞬间染红了我的手掌,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碎瓷片狠狠地扎进了肉里,甚至卡在了骨缝之间。

安宁公主此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冲过来搀扶我。

待看到我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她顿时勃然大怒,凤眼圆睁,指着魏煦的鼻子骂道:

“安国公!你好大的胆子!”

“你竟敢当着本宫的面,为了个外室,公然虐打嫡妻?!”

“你眼里还有陛下吗?还有太后娘娘吗?!你是要造反不成?!”

我疼得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似是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捂着流血的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哭喊着往外跑去。

“我要进宫!我要见太后娘娘!”

魏煦这才慌了神,看着我洒了一路的血迹,想要追出门来解释。

“阿芷!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拦住他!”

安宁公主一声令下,威严无比。

她那个武艺高强的小郡王儿子,立刻横枪立马,如同一尊门神般挡在了门口,拦住了魏煦的去路。

宽大的马车上,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我的手还在不停地流血,鲜红的血液浸透了层层纱布,染红了华丽的裙摆。

那碎瓷扎得极深,几乎见骨。

我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一狠心将那瓷片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嘶——”

顿时血如泉涌,疼得我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安宁公主看着我的伤口,眼中满是心疼与愤怒。

她一边熟练地帮我止血包扎,一边沉声说道:

“华阳,你这次利用了我,算是欠我一个人情。”

她不是傻子,这一连串的巧合,她自然看得出是我有意为之。

我虚弱地靠在车壁上,脸色苍白如纸,感激地看着她:

“姐,这份大恩,我永远不会忘记。”

安宁公主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华阳,你若是就这样和离,反而是输了。咱们皇家的人,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我要是你,就跟他们纠缠到底,看谁折腾死谁!非得让他们家破人亡不可!”

我苦涩地笑了笑,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是啊,正常的女人都会这么想。

既然你辜负了我,我凭什么成全你?我一定要和你们鱼死网破,让你们永无宁日,哪怕是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但我,真的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那种在黑暗中绝望挣扎、在冰冷的湖水中渐渐窒息的滋味,我尝够了。

**我宁愿活着,哪怕是孤独地活着,也好过变成一缕冤魂。**

我不想那个世上唯一在乎我的太后娘娘,在提到我的时候只能眼泪涟涟,悔恨自己当初没有强行阻拦我嫁给这个渣男。

她一生那般果敢坚毅,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唯一的败笔,不该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养女。

上一世,我死得太惨,亲者痛、仇者快,那种蠢事,我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时,我回府后大闹一场,魏家迫于太后的压力,不得不把窦凤兰送出了府。

她被安置在庄子上,这事我是知道的。

甚至她怀孕的消息,也是她故意买通下人,透风给我的,就是为了激怒我。

九月初一这日,魏煦借口陪太夫人上香,实则是母子俩偷偷去看望窦凤兰,这也是我早就知道的剧本。

前世的我,像个傻子一样偷偷跟了过去。

当亲眼瞧见窦凤兰那怀孕的肚子时,我怒极攻心,完全失去了理智,想要强行拉了这对狗 男女去见太后娘娘评理。

混乱中,我婆母那个老虔婆,情急之下,竟然假装跌倒。

好巧不巧,地上正好有个碎裂的茶杯瓷片,刺伤了她的手。

魏煦当即反咬一口,说我故意伤害婆母,大逆不道,不孝至极。

在本朝,儿媳伤婆母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是要判刑流放的。

魏煦和我婆母拿着这个把柄,去见了太后,假惺惺地说愿意为了家丑不外扬而压下此事,只求我别再闹腾。

那时候,太后再次劝我和离,让我及时止损。

可我那时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还是拒绝了,我只想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不想让他们好过。

殊不知,愤怒的人头脑最是不清楚,根本斗不赢那些满腹算计、毫无底线的小人。

今生,我不愿再做那个被情绪左右的疯妇。

我请安宁公主替我做局,让我那两个被蒙蔽的儿女亲眼看到这不堪的实情,撕碎他们心中那个“完美父亲”的假象。

同时,我也“借用”了太夫人前世的招数——苦肉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为了个外室,当众殴打嫡妻,致使嫡妻手掌致残。”**

这个罪名,魏煦背定了。

御史台那帮老学究,平日里最喜闻乐见这种豪门丑闻,这几日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全是参奏魏煦宠妾灭妻、德行有亏的折子。

雪片般的奏折飞向御书房,魏煦的官途,算是走到头了。

前世,窦凤兰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最后是生在外面的,后来才用了个义子的名义,偷偷养回了府。

窦凤兰始终没能进门做妾,也不是正经的外室,身份尴尬。

直到我死后,魏煦才迫不及待地娶了她做继室。

——只因为本朝律法森严:妾不能扶正,外室更不能做嫡妻。

若是违背律法,魏煦是要入大牢的,连爵位都要被削去。

魏煦和我婆母之所以一直不让窦凤兰做妾,不是为了顾及我的颜面,而是为了给她留一条日后扶正的退路。

这一家子,算盘打得噼啪响,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人看。

我早就该明白,这些精于算计的人,根本不值得我赔上性命去斗。

御史台弹劾了整整两个月,闹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魏家的丑事。

皇帝终于受不了了,主动召见了我,问我的意思。

此时,我已经搬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国公府,住回了曾经的蜀王旧宅。

我家王府虽然空置多年,但仍保留着旧制,有几个忠心的老下人一直在看家护院,打扫得一尘不染。

魏煦也终于慌了,开始来求我。

曾经的他,风度翩翩、英俊不凡,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所以我当时才会一眼相中他,落入了这个陷阱。

如今再见,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颧骨都突了出来,眼底全是红血丝,多了些嶙峋的落魄感。

“阿芷,你能不能别闹了?”

他试图拉住我的袖子,语气哀求,姿态卑微到了极点:

“我答应你,让兰儿进门做妾,绝不扶正。她的卖身契我也交给你保管,任你处置,行吗?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啊,难道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

我后退一步,如同躲避瘟疫一般避开他的触碰,淡淡地说道:

“这是你道歉的方式?”

“她做不做妾、生不生那个孽子,跟我又有何关系?你以为我在乎这个?”

“你到底要什么?”他有些崩溃地抓着头发,声音嘶哑。

我目光如炬,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当然是和离。”**

“我所有的陪嫁,我都要带走,少一分都不行。那是太后娘娘赐给我的,不是给你们魏家挥霍的。”

“你就一点不考虑孩子吗?”

魏煦搬出了最后的筹码,试图用亲情绑架我:

“昶儿、颂颂都已经满了十岁,即将要开始议亲了。你这么胡闹,搞得魏家名声扫地,谁家还敢与他们结亲?你这是要毁了他们的一辈子啊!”

我听着这可笑的指控,忍不住冷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讥讽:

“魏煦啊魏煦,你真是生了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

“找外室的人是你,伤我的人是你,把这个家搞得乌烟瘴气的人也是你。”

“当你和窦凤兰在床上翻云覆雨、互诉衷肠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孩子们的名声和前途?怎么,难不成是我拿着刀逼你上她的床了吗?”

魏煦被我怼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直跳:

“你……你这是狡辩!自古男子三妻四妾……”

“我从未说过不准你纳妾。”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目光如刀:

“作为国公府的男主人,你纳妾不仅仅需要你同意,也需要经过我这个主母的首肯,还要去官府备案,对吗?”

“你提前通知我了吗?你有把我放在眼里吗?你这是偷情,是苟且,不是纳妾!”

“你现在到底打算如何才肯罢休?”他气急败坏地逼问我,眼神凶狠,“母亲都因为这事病倒了!”

“她生出你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废物儿子,当然会被气病倒。”我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你不准对我母亲出言不逊!”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怒吼道。

“又拿你母亲说事,我何时对她不敬了?我骂的是你,魏煦,你听清楚了吗?”我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那一日,我和魏煦不欢而散。

之后,魏家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都轮番来找我做说客,想要用“贤良淑德”的大帽子压我。

婆母拖着病体来了,却被我三两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为什么把管家的钥匙私自给窦凤兰?

为什么要帮着那个女人收买我的孩子们?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儿子女儿也哭着来找我,指责我心狠,说我不要这个家了。

我就端出母亲的架子,冷冷地说道:

“你们不帮我这个受害的亲娘,反而帮着外人,如此不孝,不如断绝关系,也省得我看着心烦。”

看着他们惊愕的表情,我心里竟没有一丝痛楚。

最后来找我的,竟然是窦凤兰。

她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夫人,孩子我已经落了。”

她跪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身子若风中弱柳:

“都是奴该死,不知分寸,惹了夫人生气。求您原谅国公爷,奴这就回乡下去,从此再也不到你们跟前碍眼。”

我安静地看着窦凤兰。

这一年,她生得极好,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未施粉黛,两弯水杏眼盈盈含泪,楚楚可怜。

乍看之下,当真是一派无辜纯善的小白花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活了两辈子我才看透,这副皮囊下藏着的,是拿捏人心的雷霆手段,更有一颗坚如磐石、乃至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心。

她那双看似柔弱的眼中,深处烧着两簇名为野心的火。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魏煦的心上人,更是这宋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前世我活得糊涂,直到后来才知晓,原来她与魏煦早在总角之年便互许终身。

只可惜,我那婆母是个眼高于顶的势利眼,嫌弃窦家家道中落,愣是使了雷霆手段,逼着堂哥将窦凤兰远嫁他乡。

这一棒打鸳鸯,便在魏煦心头扎下了一根拔不掉的刺,成了他心头的朱砂痣。

平心而论,魏煦并非对我毫无情意。

我自幼被太后养在深宫,金尊玉贵地娇养长大,性子又被保护得和软天真。

京中爱慕我的勋贵子弟不知凡几,像我这般家世显赫又生得一副好容貌的美人儿,哪个男子见了不眼馋几分?

魏煦待我,确实也有过几分缱绻温存,也曾画眉画眼,举案齐眉。

可男人的心太大,大到能同时装下两个人。

他一边与我浓情蜜意,享受着我带来的荣华富贵;一边却在夜深人静时,心心念念着他那个远嫁受苦的“白月光”窦凤兰。

因为窦凤兰的遭遇,他恨毒了我的婆母,那段时日,母子二人形同水火,终日争吵不断。

可笑我那时天真愚蠢,刚嫁过去竟还一心想要做一个贤妻,费尽心思地在他们母子之间周旋缓和,想要家和万事兴。

殊不知,我这一番苦心,全喂了白眼狼。

后来,窦凤兰丧夫守寡,这消息传回京城,魏煦竟是喜不自胜。

他发了疯一般求婆母想方设法接她回京,那副急切模样,仿佛终于等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而我,恰在此时中箭受伤。

魏煦这一手“一箭双雕”玩得极妙,他借着让我去南方养伤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将我支出了京城。

我前脚刚离开京城的繁华地界,后脚婆母为了挽回儿子的心,便扯了个“替孙女寻女红师父”的幌子,堂而皇之地将窦凤兰接进了国公府。

窦凤兰在前夫家受尽了磋磨,早已尝透了这世间无权无势、仰人鼻息的苦楚。

此番归来,她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便是牢牢抓住魏煦这根救命稻草,重新嫁给他。

她不要做见不得光的妾室,更不屑做养在外面的外室。

她要的是明媒正娶,是正妻的尊荣。

为了表诚意,也为了斩断过去的牵绊,她竟对自己下得去那样的狠手。

**如今为了能进门,她竟不惜流掉腹中那个尚未成形的孩子,哪怕为此伤了根本,日后可能再无法生育,她也在所不惜。**

我常想,前世我若是有她这一半的狠辣决绝,大概也不至于落得个被害死的凄惨下场。

“窦小姐,这世间有些事能过,有些事却是过不去的,我不可能原谅魏煦。”

我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语气淡漠如冰,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窦凤兰闻言,猛地抬起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夫人,是奴该死,奴给您磕头赔罪。”

说着,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坚硬的金砖地上,发出“咚咚”沉闷的声响,没几下额头便渗出了血丝。

“你便是把头磕破了,血溅当场,在这里也得不到半点同情。”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未有丝毫波澜:

“你要弄清楚,这里是我华阳郡主的王府,上下里外全是我的人。哪怕你今日死在这里,也无人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窦凤兰身子一颤,死死咬住了失血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夫人,您究竟想让奴如何?只要能挽回夫人的心意,奴什么都愿意做,奴定当尽力。”

我轻笑一声,放下茶盏,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空旷的厅堂里格外刺耳:

“尽力?你能逆转光阴,让一切回到我未嫁之时吗?”

“夫人……”窦凤兰语塞,眼中满是惊惶。

时光如流水,逝者不可追,任何事后的弥补在破碎的信任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

我也曾走错过路,错把鱼目当珍珠,如今重活一世,我只想回到正途,再不愿在那泥潭里挣扎。

“你为了表忠心落了孩儿,魏煦知道了,还不得恨我入骨?我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你们回去,那宋国公府上下岂不全成了我的仇敌?”

我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我去仇敌窝里过日子,哪日不明不白地死了都无处申冤。窦小姐,在你眼里,我华阳便是这般好糊弄的傻子不成?”

我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分嘲弄:

“你做这些苦肉计,无非是以退为进,想让魏煦和太夫人更怜惜你几分罢了。”

窦凤兰的面颊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显然是被我戳中了心事。

“所以,你这苦算是白吃了,我决计不会改了心意。这婚,我必然是要离的。”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留下一丝余地。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我心中却无半点怜悯,只觉荒唐。

“你也真是狠心,那是你自己的骨肉,竟也舍得杀了。看看我那两个孩子,虽然又蠢又毒,随了你们魏家的根,但我到底也没想过真不管他们的死活。”

窦凤兰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我不欲再与她多费口舌,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你这出悲情戏演到这里便够了,剩下的可怜样儿,留着去卖给魏煦和太夫人瞧吧,别在我这里浪费工夫,脏了我的地界。”

话音刚落,我便唤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进来。

我特意叮嘱她们,要将窦小姐“小心翼翼”地送回宋国公府,绝不能磕了碰了,免得让人说我仗势欺人。

就在窦凤兰被送走的同时,我早已安排好的心腹也撒了出去。

他们手握重金,收买了京城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

一时间,京城的茶楼酒肆里,醒木一拍,都在传讲一段豪门恩怨。

虽用了化名,但明眼人一听便知,那是魏煦与窦凤兰之间令人作呕的爱恨情仇,以及在这个故事里被辜负、被欺骗的可怜原配——也就是我,华阳郡主。

**舆论如刀,杀人不见血。**

不过数日,宋国公府的名声便臭大街了。

人人都在骂魏煦“负心薄幸”,是个抛妻弃子的陈世美。

世人都在感叹,提到我当年如何替他挡箭,重伤四年才堪堪痊愈;

提到我父王是如何的忠烈英勇,为国捐躯;提到我又是何等的美貌单纯,当年带着十里红妆下嫁,却落得这般下场。

这场风波纷纷扬扬地闹腾了几个月,魏煦终于顶不住这漫天的唾沫星子了,连带着宫里的太后也几次三番降下懿旨斥责。

他如我所愿,签下了和离书,并归还了我全部的嫁妆,一分一毫都不敢少。

临走时,他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对我说道:

“那两个孩子是魏家的种,不可能跟你走。”

我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轻蔑地笑了笑,转身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那两个不孝子,既然你稀罕,便全部给你吧。”

走出那座令人窒息的府邸,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我只觉无爱一身轻。

这一世,我不在乎任何不爱我的人。

我只要保住我的命,过我自己的快活日子。

身为皇室宗亲,贵女该学的本事,我自幼便学了个遍。

琴棋书画那是陶冶情操,而打理财产、经营铺子,才是在这世道立足的最基础本事。

我的陪嫁本就丰厚无比,再加上王府留下的一些旧产,底子极厚。

在江南养伤的那四年,我并未闲着,暗中遣人做些南北货运的买卖,许是老天爷都在补偿我,气运极好,做什么都赚得盆满钵满。

如今恢复了单身,我虽然有些孤单,却是富得流油,日子过得那是神仙都不换。

库房里那些珍稀无比的古玩、字画,我像是不要钱似的,流水般送给我堂姐安宁公主。

安宁公主极是受用,时常下帖子请我去公主府做客,在人前人后总是不吝辞色地夸赞我。

京城的世家大族最是懂得逢高踩低,见太后和长公主都这般器重我,往日那些看笑话的人,如今纷纷给我递下帖子,热情地邀请我赴宴。

这满城的繁华,终究还是让我给看尽了。

京城的风,总是带着几分势利。

我如今也是这风中被人争相巴结的一缕。

我不拿乔,遇到那些个顺眼顺心的宴席,也会赏脸去应酬一二。

每每此时,那些贵妇人们便如同众星捧月般围着我,言语间全是讨好。

而令人玩味的是,那场轰轰烈烈的和离之后,

前夫哥魏煦,并没有如我前世记忆那般,顺理成章地将他心尖上的“白月光”窦凤兰娶进门。

也是,前世的我,如同被下了降头的祭品,傻乎乎地献祭了自己的一生。

他们那是踩着我的尸骨,吸干了我所有的陪嫁,用金山银山铺平了前路。

宋国公府有了钱财做底气,自然是一路顺风顺水。

魏煦和窦凤兰,也确实过了几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日子。

可今生,我釜底抽薪,局势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魏煦如今要权衡利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他和窦凤兰那点子见不得光的破事,被我毫不留情地抖落得人尽皆知。

窦凤兰这个女人的名声,就像那掉进泥潭里的白绸缎,早已脏得洗都洗不净,声望扫地。

若是真让她做了这显赫的国公夫人,京中其他的世家大族只会觉得跌份儿。

哪怕是平日里有些交情的,恐怕也断然不愿再与这等声名狼藉的主母来往。

别说那位把脸面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的太夫人不答应,

就是魏煦自己,每每午夜梦回,心里恐怕也早就打起了退堂鼓。

我太了解他了。

魏煦这个人,皮囊生得好,骨子里却是个自私透顶的凉薄之人。

这世上万物,于他而言皆可抛,他最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而另一边,因为不能稳操胜券地嫁入豪门,窦凤兰也装不下去了。

她没了前世那份稳坐钓鱼台的娴静,也没了那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从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刀子在她脸上刻下了焦虑。

她开始在魏煦面前露出了贪婪与急切的马脚。

那副为了银钱算计、为了名分争抢的市侩嘴脸,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清冷“白月光”的影子?

魏煦生平最是自诩清高,最不喜女子世故算计,

如今见她这般模样,心中那点旖旎早已化作了厌烦,对她也是越发不喜了。

坊间传闻,如今这两人早已是相看两厌。

宋国公府里,整日里乌烟瘴气,鸡飞狗跳,连下人都没个笑脸。

第一章:潜龙在渊

我自是没空去理会他们那一烂摊子的破事。

如今的我,除了打理生意,便是时常进宫。

我去寿康宫,名为陪伴太后娘娘,实则是为了在这个权力的中心,布下一局长远的棋。

王婕妤是个聪明人,她带着她的小皇子——也就是八皇子,偶尔也会到太后跟前凑凑趣,坐一坐。

我这人,死过一次,心肠便硬了,如今待谁都冷冷清清,隔着一层肚皮。

唯独对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八皇子,却有着旁人看不懂的热情。

他今年不过十三岁,生得虎头虎脑,一双眼睛却透着机灵劲儿。

每次见了他,我都要特意拿宫里御膳房做的精致糕点给他吃,

还要拉着他的手,细细问他的功课文章,哪怕再枯燥,我也听得津津有味。

因着我这般明显地喜欢他,太后娘娘爱屋及乌,对他们母子也比往日里热情了几分。

一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金砖地上。

太后看着我和八皇子说话的场景,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悠远,问道:

“华阳,你可是想昶儿了吗?”

她老人家以为,八皇子和我那个没良心的儿子魏昶年纪相仿,

我这是移情作用,把他当成了自己儿子的替身,才格外看重八皇子。

我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极具讽刺的弧度,声音冷淡:

“不是。太后您不知,昶儿那孩子,像极了魏煦。”

“他骨子里透着那种如出一辙的冷酷与自负,我与他的母子情分,早止于我和离那天,再无瓜葛。”

我抬起头,目光清明地看着太后,一字一句道:

“我只是单纯觉得,八皇子聪颖结实,天庭饱满,面相极好,是个真正有大福气的。”

太后听了这话,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怔。

她第一次沉下脸,目光锐利如鹰,有些严厉地警告我:

“华阳,宫里乃是非之地,谨言慎行。”

——她是怕我一时糊涂,因为这点喜好,就掺和进那些个皇子们要命的夺嫡纷争之中。

我立刻起身,低眉顺眼地行了一礼,语气恭顺却坚定:

“太后娘娘放心,我不曾做任何出格事,您也不用因为我而格外优待他。”

“我不过是拿‘思念儿子’做个幌子,想多跟他亲近几分罢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过吧。”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看似平静无波的朝堂,实则水面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再过几年,那个看似稳如泰山、众星捧月的太子,便会被废黜,跌落尘埃。

而那位争夺储君之位多时、呼声极高、才华横溢的三皇子,

也会在这个冬天,因身体孱弱而病故,最终是一场空。

至于其他那些个成年的皇子,一个个要么平庸无能,要么心术不正,一看就不是做皇帝的料。

我做了二十年的鬼,灵魂飘荡在世间,早已知晓未来二十年京城发生的种种大事。

这位如今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憨厚的八皇子,才是未来的真龙天子,大统的真正继承人。

我对他们母子好,不讲任何利益交换,也不承诺任何站队支持。

我只希望能在这微末之时,雪中送炭,拉拢一点稀薄却珍贵的情谊。

这便是最好的投资。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局势果然如我记忆中那般大改。

四年后,一场惊天大案牵扯到了门阀争斗,世家大族联手发难。

太子果然被废黜,幽禁深宫。

而三皇子,也果然未能熬过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病故了。

十七岁的八皇子,如同一匹黑马,异军突起,被正式册立为储君。

因中宫之位悬空多时,王婕妤的父兄又恰好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

母凭子贵,她一跃封后,入主中宫。

在宫里这种拜高踩低、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情冷暖看得多了,王皇后的心肠也硬了。

她不待见任何后来巴结上来的贵妇,哪怕对方送上金山银山,她也只是淡淡一笑。

唯独对我,她另眼相看,格外亲厚。

她总不忘在她母子微末之时,无人问津之际,我待他们的那点善意与回护。

她虽有太后一样的野心与手段,心中却到底还存着一丝未泯的柔软。

随着新帝登基的呼声越来越高,我的身价也越发水涨船高。

皇帝甚至动了心思,要再给我赐婚,想给我找个更好的归宿。

更是放话说,若我再婚生子,将来孩子可继承蜀王王位,封郡王爵。

这可是天大的恩宠,是多少人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荣耀。

但我却并不稀罕。

我跑去跟皇帝哭诉,又搬出我那为国捐躯的亡父做挡箭牌。

我在御书房里声泪俱下,演得情真意切,终是拒绝了这桩赐婚。

这一世,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不想再入任何男人的樊笼。

第二章:前世的业火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富贵地过下去时,

我那个白眼狼儿子魏昶,竟然在这个时候,不请自来地找上门来了。

“娘,这是请帖。儿子下个月就要定亲了。”

魏昶站在蜀王府那宽敞明亮的厅中,身姿挺拔如松。

几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眉眼间像极了魏煦,透着一股子令人不悦的清高。

按照婚姻六礼的规矩,定亲时男方要设宴款待至亲好友。

我接过那张烫金的请帖,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纸张,仿佛触碰到了一条毒蛇。

我随手翻看了两眼,便像是丢垃圾一样,将其放在了桌案上。

端起茶盏,我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说道:“不知到时候是否有空,你且放着吧。”

我心里明镜似的,这宴席,我是一万个不打算去。

此生此世,哪怕是死,我都从未想过再踏入宋国公府半步。

那是我的噩梦之地,也是埋葬我前世冤魂的坟场。

见我态度如此冷淡,魏昶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原本维持的孝子面具,似是有些挂不住了。

他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指责:

“娘,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不能原谅我们吗?”

“我们又不曾真的害过您,那是父亲的错,与我们何干?您何必如此斤斤计较,连儿子的终身大事都不顾?”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从我肚子里爬出来,却最终要了我命的仇人。

这四年来,和离后的每一天,我都努力把今生过好。

我忙着赚钱生财,数钱数到手抽筋;我忙着结交人脉,在权贵圈里游刃有余;我忙着孝顺太后,以此巩固我的地位。

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很少会回望过去那段不堪的岁月。

直到今日,魏昶这番理直气壮的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

瞬间插进了锁孔,狠狠一拧,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大门。

前世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如潮水般向我涌来,瞬间将我淹没。

好巧不巧,算算日子,我前世惨死的那一天,竟正好就是今日。

正好是魏昶来看我的这一日。

我闭上眼,回想了我的惨死,一切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我的前世,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惨死在永昌三十二年的九月初一。

前世与今生一样,这日秋阳娇艳,碧穹澄澈无云,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桂花香。

可那花香里,却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我死在宋国公府的惠宁楼。

前世我回京后,发现了魏煦和窦凤兰的私情,愤怒到了极致。

从那一刻开始,愤怒掌控着我,让我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泼妇。

我大闹国公府、发疯一般赶走窦凤兰。

魏煦不仅不愧疚,反而和我闹脾气,他一脸痛心疾首:“你可知她是颂颂的师父?你心胸狭隘,连孩子的恩师都容不下!”

“她是恩师吗?”我反问魏煦,声音凄厉。

魏煦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我不与你吵,你是尊贵的华阳郡主,你有太后撑腰,我说不过你。”

他觉得我太过于强势,伤了他的自尊。

窦凤兰离开后,我女儿颂颂很失望。

她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回,求着我想让窦凤兰回来。

我儿子魏昶则是恼火,他很爱吃窦凤兰做的水晶肘子,总是抱怨厨房做得难吃,谁做的都不如窦凤兰。

后来,我婆母那个老虔婆偷偷去看怀孕的窦凤兰,我气不过,跟着去了。

结果被魏煦倒打一耙,冠上“殴打婆母”的恶名。

这一次,连太后都需要出面安抚魏家,才勉强保住我。

我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国公府,成了人人嫌弃的疯妇。

魏昶知道窦凤兰在庄子上养胎,竟然特意寻了好的药材去看望她。

他不仅去看,还在那边吃饭,一口一个“兰姨”叫得亲热。

他见妹妹难过,还把颂颂也接了去,兄妹俩在那个外室那里,享受着虚假的母爱。

他们的背叛,我也很快发现了。

我把他们俩叫过来,拿着戒尺,手都在抖:“昶儿,你给我跪下!”

魏昶梗着脖子,一脸不以为然:“华阳郡主真是好大威仪!怎么,在外面受了气,就要拿亲生儿子撒气吗?”

他学他爹,动不动就给我盖“以权压人”的帽子。

我女儿软和些,扑通跪下,哭得梨花带雨:“娘,都是我的错,您不要生哥哥的气。我以后再也不去看兰姨了。”

魏昶却一把拉起妹妹,小小年纪,学了魏煦那副阴阳怪气的做派:

“妹妹你跪什么?往后,我们全家都是你的奴才,华阳郡主!您满意了吗?”

我气得浑身颤抖,眼前发黑,随手拿了花瓶就砸他。

那一晚,我气狠了,不停地咳,最终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锦被。

从那以后,两个孩子与我更疏远了。

他们甚至对外说,我疯了。

太后叫我去问情况,苦口婆心地劝我和离。

我不想,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和他们争斗下去,哪怕是鱼死网破。

我儿子魏昶推搡过我;他对窦凤兰像亲娘一样孝顺,又对他祖母那个老虔婆言听计从。

唯独每次看到我,都是冷嘲热讽,眼神像看仇人。

我女儿怕我,她慢慢疏远我,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

回京第二年,窦凤兰生产完,孩子留在庄子上抚养,她又回了安国公府。

她总像今生这样,娇娇柔柔地挑衅,表面恭敬,实则步步紧逼。

我无法忍受,罚了她。

魏煦就更可怜她,觉得我恶毒;我的儿子女儿都怪我,觉得我不可理喻。

外面的人全部说我发疯,说我是个善妒的疯婆子。

魏家不关住我,他们只是一点点逼我,用冷暴力,用言语,用背叛。

我最得力的管事妈妈死了,是被他们找借口活活打死,惨死在我面前;

我养的一只小狗儿,被乱石砸碎头,尸体扔在我的房门口。

我疯了一样要找全府算账,却只换来他们看疯子的眼神。

吃不好、睡不好,我紧绷着一根弦,随时都会断裂。

我搬到惠宁楼静养,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想图个清净。

可是,那天。

“娘,娘您快出来,失火了!”我儿子在外面焦急地喊。

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窗棂。

我急忙推开门,发现魏昶站在楼梯口。

不知哪里失火,热浪扑面而来。

我第一反应是救他,我拉了他一把:“快走,昶儿你快走啊!”

他却反手一推。

那一推,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身体失重,向后倒去。

我被推下楼的时候,听到他用那稚嫩却残忍的声音说:

“我要议亲了,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娘,名声太臭,我寻不到好姑娘。娘,您为了儿子做点好事吧,去死吧。”

楼梯那么高,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了下去。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惠宁楼一场大火烧掉了,我动弹不得,被活活烧死在楼梯口。

那火焰灼烧皮肤的痛楚,至今想来,仍让我灵魂颤栗。

太后娘娘震怒,要彻查。

然而,魏昶带着妹妹进宫,跪在太后面前,声泪俱下:

“惠宁楼是娘自己搬进去的,她发疯多时了,是她自己放的火。”

“太后娘娘,她不仅仅折磨自己,也折磨我。”

他撸起袖子,给太后看他伤痕累累的手臂。

那是他自己弄出来、故意陷害我的伤。

我女儿只知道哭,默认了哥哥的说法。

她和我一样,是个愚蠢的,天真又无能。

太后眼泪直流,最终信了这“大义灭亲”的孙子。

魏家一直对外说我是疯子。

疯子自焚,结束了魏家的苦难,人人可怜宋国公府。

大家都说魏煦终于熬出来了,不用受疯婆子折磨,真是老天有眼。

而我儿子的证词,是攻击我最致命、最狠毒的武器。

他为何这样恨我?

我离家时,他刚六岁,启蒙才一年。

刚启蒙时,女儿魏颂早慧,一学就会;儿子贪玩,不专心。

为了让他成才,我的确对他严厉了些,罚过他,打过手心。

就因为这些?

他因此记恨我,不惜为了外人诬陷我、逼疯我,甚至帮魏家杀了我?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同年同月同日。

他不再是放火烧我,而是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裳,对我说:“我们不曾伤害你”。

真是荒谬至极!

但凡我退得迟一步,我仍是遍体鳞伤,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没有丝毫改变,骨子里依旧是烂的。

是我改变了自己、拯救了自己。

第三章:前世的报应与今生的旁观

我做鬼的那些年,怨气冲天,试图报复。

却发现鬼比一阵风还轻,什么也做不了,触碰不到实体。

我只能飘在半空,眼睁睁地旁观着这一切。

我死后一年,魏煦便迫不及待地娶了窦凤兰。

窦凤兰很快又有了身孕,诞下一对龙凤胎,风光无限。

我儿子魏昶的婚事,却是一波三折。

直到二十岁才娶亲,女方家情况很一般,小门小户。

为何?因为窦凤兰掌家,她不肯给充足的聘礼,抠搜得很。

她却对魏昶说:“这都是因为你娘名声太差了,是个疯子,好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进来,才会如此。”

她又为了魏煦的前途,将我女儿魏颂嫁给一个对魏煦有助力的官员儿子。

哪怕那人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她也丝毫不在乎。

窦凤兰和魏煦过了几年好日子。

为了固宠,她还主动给魏煦抬了四个通房,博了个贤惠的名声,比我强多了。

只是,好景不长。

魏煦那个老色鬼,又看上了更年轻的新人。

在一次醉酒后,他甚至怀念起我的美貌,当着窦凤兰的面说:

“全京城的女郎,都不及当年华阳郡主貌若天仙,你终究是比不上她。”

窦凤兰气得当场吐血。

她和太夫人的关系,也因为管家权的问题,变得很差。

我的陪嫁被他们挥霍一空,败光了。

我儿子魏昶找魏煦要钱,窦凤兰说没有的时候,他们叔嫂俩差点打起来。

后来,魏煦在官场上左右逢源,自以为是,结果得罪了真正的权贵。

窦凤兰交际手腕也不太行,小家子气,不知不觉招惹了仇恨。

墙倒众人推,安国公府最终被夺爵,抄家。

魏昶一无所有,只能回乡去种几亩薄田,从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世子爷变成了面朝黄土的农夫。

我女儿忍受婆家种种刁难折磨,丈夫打骂,婆婆立规矩。

她生的两个孩子都因为没钱治病夭折了,她自己不到三十岁也积郁成疾,病死了。

她病死前夕,拖着病体,爬到我的坟前。

她抱着冰冷的墓碑,一声声叫娘,哭得肝肠寸断。

“我终于懂了您,娘,娘啊!女儿错了!”

她曾经无知帮衬窦凤兰对付我,伤透了我的心;

她死前一声声泣血叫娘,又撕裂了我的魂。

我回想起那一幕,灵魂都痛得窒息。

重生这四年,虽然我没有直接插手,但也做了安排。

我在她身边安插了两个可信的管事妈妈,暗中护着她,引导她。

我希望这辈子,能替她挑个可靠的人家,不走老路。

能给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不会去祈求她爱我,在她更偏袒窦凤兰的年纪;但我也不会强迫自己不爱她。

她是我的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前世已经用命忏悔过了,我原谅她。

第四章:浪子回头与陌路人

永昌三十三年,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

我女儿魏颂订婚了。

男方姓王,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王四郎。

这王四郎生得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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