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从哪里来：罗三洋谈海平面变迁与远古巨兽演化

内容节选

本文是基于《忽左忽右》节目录音的口述稿，节目原标题为“恐龙·巨猿·大地懒：罗三洋谈地质变迁与远古巨兽演化”，本文仅对语法与用词做部分修改。

台湾海峡曾发现类似周口店动物群的化石

罗三洋

我是生物系出身，经常看一些科普类书籍和纪录片，里面经常会提到，在一两万年前，亚洲和美洲曾经通过一条白令陆桥相连，因为全球气温变冷，海平面下降，很多动物包括古人类通过这条白令陆桥从东北亚进入了美洲。我心中就产生一个自然而然的想法，这难道不是一个全球化的现象吗？

海平面如果下降，肯定不是一个地方的海平面下降，到处的海平面都在下降。我参考了一些学术书籍和论文，发现确实是这样，但这些材料当时普遍没有被介绍到中国公众面前。此后几年里，我在中国一些沿海地区的博物馆重点查看了有关材料，厦门、泉州还有天津的博物馆确实重点介绍了这件事。

距今两万年前左右的冰期，当地的海平面大幅下降。厦门博物馆讲的比较清楚，当时厦门或福建沿海跟台湾岛完全连着。在台湾有一个很大的展览，就是台湾渔民在几十年内从台湾海峡里捞出来的各种陆生动物化石，这些化石在物种上跟北京周口店的动物群是最接近的。五万年前周口店就生活着这些动物，包括整个华北平原都是这样。

距今五万年前到两万年前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动物群会从华北平原，从北京附近的地区迁徙到现在的台湾海峡？对于现代人来说，是件挺不可思议的事情。

程衍樑

纬度跨越挺大的。

罗三洋

所以我就产生了写作《我们从哪里来》这本书的想法，核心就是给大家讲大陆形状的变迁对于各个物种的影响。只要海平面变化一点点，大陆的形状就会发生不规则的变化。这是最要命的地方，因为各个大陆拥有的浅海大陆架是不一样的，比如亚洲东部和北美，它拥有非常辽阔的浅海大陆架，而非洲和南美几乎就没有浅海大陆架。

也就是说，如果全球气温发生严重变化，亚洲、欧洲和北美的陆地形状会发生非常剧烈的变化，但非洲和南美几乎什么变化也没有。这有一个非常合理也很成熟的解释，欧洲、亚洲和北美是比较新的大陆，而非洲、南美是比较老的大陆，它们在三至五亿年前是一个统一的泛大陆，或称为冈瓦纳大陆，而亚洲包括中国在内的一大部分，和欧洲以及部分北美地区，当时都是小岛。

安特生、李四光与冰川遗迹考察

罗三洋

恐龙花了好几千万年的时间，终于从热带地区的小岛或半岛进入开始分崩离析的冈瓦纳大陆。对恐龙来说，非常幸运的是，这时候冈瓦纳大陆不仅和这些岛屿融合在一起，制造出亚洲大陆、欧洲大陆等，而且这块大陆自身也开始分裂了。在以前非常干旱，根本没有水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海峡，于是有了新的沿海平原。

有一个问题潜藏下来，这些沿海地区和海峡中间是没有过渡的，因为这里是裂开的山谷，可以理解成一种海下的山谷，从大陆上垂直向下。结果就导致像非洲、南美洲、南极洲还有澳大利亚这些大陆，几乎没有浅海大陆架，它们的周围就是悬崖，一直插到海底。这就决定了它们以后的命运，这几个大陆日后在全球气温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它们的形状几乎不会改变，这对于这些大陆上物种未来的结局或者发展方向来说是决定性的，因为它们的生存环境不会有大的变化。全球气温有变化，我自安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就像鳄鱼一样，可以在这些大陆上待上2亿年，什么都不用变。

但如果是在一个像亚洲或欧洲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的话，情况就截然不同。欧洲的面积可能会扩大一倍，东亚会长出来三、四百万平方公里的沿海平原，而现在生活的这些陆地生存条件就要差多了，因为靠近内陆了，降水就减少，会变得越来越像远古时期的冈瓦纳大陆。

这样我们就理解了，为什么大量的华北野生动物会在几万年前从北京或者华北地区迁徙到像台湾海峡这样的地方，所有的动物都会这样做，因为当时全球气候发生了改变。正如我们在中学课本里学到的，李四光，新中国地理、气候学的奠基者之一，他在科学前沿领域上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勘察了中国各地的冰川，包括在江西、湖南等地勘察了很多冰川，也有在北京郊区发现的很多冰川。他把这些统一命名为第四纪冰川，也就是近几万年、几十万年来的这些冰川活动，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当时全世界环境学或者地质学的流行观点是，只有欧洲和北美有连续性的大冰川，亚洲没有。李四光的思路是，为啥没有？这不是全球性的现象吗？于是他就在中国很多地方，特别是南方做了调查，最后确实被他在庐山等地找到了，所以就以他的这些发现命名了一些冰期，比如东亚的庐山冰期。

尼安德特人与丹尼索瓦人基因为何会保存在现代人类体内

程衍樑

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最后都灭绝了。他们灭绝的原因是因为被智人消灭了吗？还是有一些更自然的原因？

罗三洋

这个问题非常前沿，每年都会提出很多新的理论。大致来说，整体研究方向越来越复杂，因为在不同现存种群里，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占的基因比例都有一部分，从1%到6%，甚至更大的都有。

程衍樑

就是现代人类身上携带他们的基因占比。

罗三洋

对，而且部分非洲黑人身上还存在第三种目前还没有被发现化石的人类。

程衍樑

未知人类、古人类的基因。

罗三洋

对，所以现在严格讲，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并没有完全灭绝，他们只是以不同的比例融合在我们中。而且这里会涉及到一些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情况，不同人种的生殖模式是不太一样的。比如目前地球上存在一些个体非常小的人，像非洲的俾格米人。非洲发生过几次很严重的屠杀，目标都是俾格米人，屠杀的主体都是非洲黑人，卢旺达等地就是这个情况。

当时他们并不认为俾格米人是人，用很多观点来解释，包括体型还有其他方面，并不完全是因为文化。其中一个情况是，俾格米人的整个生理周期都跟人类不一样。比如说俾格米人最早生孩子的时候可能是9岁，而不是我们普通熟知人类的16岁到18岁，相差几乎一倍。我看到的一些材料说，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可能也是这个情况。我们可以想象，在远古时期，人类是没有多少时间来生儿育女的，如果都像现代人这样把孩子一直养到20岁，人类祖先早灭绝了。

程衍樑

古埃及时代普通人寿命也就20来岁。

罗三洋

中国古代也差不太多，葛剑雄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做的清代和民国初年的人口统计，中国人口的平均寿命也经常是在二三十岁的区间，非常低。当然一个主要原因是弃婴，但经济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古代猿人，或者原始人，他也面对着经济压力。以尼安德特人来说，他们在很多方面跟丹尼索瓦人差不多，从已经发现的一些化石上看，只不过丹尼索瓦人可能更适应一些寒冷气候，但尼安德特人的平均寿命要比同时期的克罗马努人或者其他智人群体要短。

在预期寿命只有20岁或者更短的情况下，你不大可能延迟到十七八岁才结婚，或者才去婚配。所以我们可以现在比较有把握地说，在绝大多数猿人和古人类群体中，最早婚育的年龄都是要远远比现在要提前的。像尼安德特人这样的群体，提高到八九岁可能都是非常常见的现象。现代人根本没法理解，但你如果处在那个环境，这确实是可以解释的。甚至于我们所有人类群体都是这么演化出来的，想象现代这些猩猩和其他类人猿，其中很多平均寿命也跟猿人差不多，他们可能五六岁甚至更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所以古代这些猿人和早期智人相遇的时候，他们的婚育是受到一定限制的。

你也5岁，我也5岁，是不是可以在一起？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因为其中一方根本就没成熟，而另外一方可能早就成熟了。同是10岁的情况也是一样，即便两方面凑在一起，他们组建的家庭也会是非常不稳定的。因为一方衰老的更快，一方预期寿命可能是30岁，另外一方预期寿命是15岁，怎么生活在一起？没过两年，其中一方可能已经衰老地需要照顾了，另外一方还年富力强，这个家庭肯定是不稳固的。

古代社会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这就直接导致了，即便我们的祖先非常友好地容忍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我们也不太看好他们能够长期的稳固产生后代。现在看到丹尼索瓦人可能有6%的基因在某些亚洲民族上，这可能已经是一个最优解了，再高不大可能了，因为我前面说的这些情况，并不一定是因为表面上的某些生理或者文化冲突，可能他们已经把所有这些能够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最后的最优解仍然只有区区6%。

本期嘉宾

程衍樑，《忽左忽右》主播

罗三洋，历史学者，著有《我们从哪里来：史前环境与中华文明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