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凤雏、正龙拍虎是什么成语？有“刺客”侵入语言体系 | 何华湘

不久前的一天，在从岳麓书院往溁湾镇去的地铁上，一个打电话的声音抓住了我的耳朵。正值晚高峰，下班和放学的年轻人把车厢填得满满当当。旁边一身职业装的女孩不知为什么突然对着手机提高了音量，说出一句：“都是些卧龙凤雏！”

“卧龙凤雏”这四个字很熟悉，曾两次让我犯了迷糊。第一次是今年6月，电视剧《长安的荔枝》中，郑平安捏着把汗与何有光、赵辛民周旋应对，勉强保住荔枝使李善德的性命。他惊魂甫定，转头唾道：“好一个卧龙凤雏。”我特意百度了一下，才知道近几年网上流行用这个词语嘲讽行为愚蠢、表现糟糕的队友。

第二次也是在今年6月，全国新高考二卷语文卷中，有一道语言文字应用题，考查学生对成语误用现象的理解并让学生举出有新旧语义变化的成语例子。据说这是一个新题型，语文教师们在微信群里讨论得很是热闹，有位语言学博士信誓旦旦地认定“卧龙凤雏”是符合题目要求的成语，让我和其他“吃瓜群众”大为惊疑，由此也引发了好几场辩论。直到所有人查过十余本成语词典，不见有“卧龙凤雏”的踪影，这次争议才算尘埃落定。

不得不承认，网络词着实能量惊人，不仅颠覆了历史名人的形象，还成功入侵了语言教育体系，不知不觉成为成语“刺客”。

如今，教育普及了，语言文字却似乎“贬值”了，且不说媒体报道和影视剧中比比皆是的错别字，单看一些常见成语的滥用就足以触目惊心。曾几何时，“差强人意”的含义从最初的振奋人心被贬作不能令人满意。“灯火阑珊”被用来形容夜色繁华，辛弃疾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里的“灯火阑珊”本是指灯火稀疏、人烟冷清。若是王国维知道这个成语竟被后人如此使用，怕是再也不敢用这个句子形容治学的第三境界了吧。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今人读书不求甚解，表达随心所欲，不少成语悄然换了芯、变了脸。当一个成语的错误解读在大众人云亦云的推波助澜下变得炙手可热时，其原义也就难保“玉洁冰清”了。譬如“七月流火”，原本是古人对天文现象和气候变化的客观描述，指的是农历七月大火星西行，暑热消退，天气转凉。后人不解此处的“火”乃是星宿，误用来形容天气炎热，以讹传讹，竟也将此错误解读转了正、送进了词典，有了正规“编制”。如此一来，蕴含古人科学认知的原义难免地位不保，久而久之怕是要被新义埋没取代了去。

诚然，语言是活的，在使用中不可能一成不变。绝大多数成语的含义都经历了从本义向引申义或从字面义向比喻义的延展和迁移，例如“邯郸学步”“揠苗助长”等。以寥寥几字讲述一个故事，记录一段史实，刻画一个现象，说明一个道理，交流者无须多言而彼此心领神会，这正是成语的魅力所在。在实际应用中，许多成语随着时代发展和人类认知变化而出现了语义扩缩、语义转移、义项增减、感情色彩转化等现象。例如，“美轮美奂”最初用于赞叹房屋宏丽，后来也形容装饰华美、景观漂亮；“龙飞凤舞”原本以龙凤之姿形容山势蜿蜒，后来成为书法领域的审美评价；“登堂入室”在形容学问和技艺的造诣提升之外，增加了进入具体物理空间的义项；《诗经》中“宴尔新婚”的悲情意味在后世婚庆的欢乐氛围中彻底湮没，变成了祝福新人的“燕尔新婚”……

成语的变化是特定社会环境下集体实践的产物。明清晚期官场腐败，社会道德风气滑坡，人们对那些看起来“高大上”的形象发起价值重判，一批褒义成语纷纷“被贬”，典型的有“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等。同样，曾经被推崇的“明哲保身”“独善其身”等处世原则也遭到厌弃。此类成语的集体降格体现了民众对虚伪自私的人性的讽刺和讨伐，是社会环境变化经由民众心理加工后在语言层面的映射。这一机制也适用于成语升格的情况。例如，“异想天开”在过去长期被用来嘲笑不切实际，但在改革开放不断深入的今天，创新精神成为社会进步的重要动力，其语义由贬转褒，被主流媒体赋予解放思想、敢于创新的积极内涵。

还有一些成语在传播和应用中脱离了原生语境，被望文生义或借指他义，在产生可观的社会效果后，人们也就将错就错地以其新义取代了旧义。例如，原本用于描绘道家修养境界的“呆若木鸡”，如今退化成了字面意思。同病相怜的成语还有“空穴来风”“不求甚解”“勾心斗角”“每况愈下”等。

语言系统是一个吐故纳新的活态系统。特别是在网络时代，机智的网民将舆情事件或热点现象概括成四字表述并迅速传播，一旦推而广之便有很大概率固化为新的成语，譬如“正龙拍虎”。

成语的变化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是社会顺其自然的变化产物，符合语言演变的规律，是民间语言应用约定俗成的结果。相形之下，成语的胡编乱改就是对语言生态的入侵和污染，由此导致成语含义在少数人的语义系统中发生非典型变异。

在流量逻辑的驱动下，成语的畸变时有所见。滥用恶搞若能及时刹住，被破坏的词语还有希望在规范的语用环境中自我修复。否则，那些不幸“躺枪”的成语就要跌出人们的记忆，被网络时代的信息洪流永远地淹没了。那时，我们又该到哪里去打捞完整的文化密码呢？

原标题：《卧龙凤雏、正龙拍虎是什么成语？有“刺客”侵入语言体系 | 何华湘》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栾吟之

本文作者：何华湘

图片来源：本文题图均为新华社概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