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六年的深秋风从城门缝里往里灌,蓝府外围着人影和火光,锦衣卫的灯笼把院墙映得通红,阿七那时在城外跑差事,回身就见黑烟翻卷,门板倒在地上还冒火星,他在胡同口站到腿发麻,看抄斩名单贴在石壁上,自己的名字在上边晃眼,他没有回老家,他转身就往南,夜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半个江南,名姓丢下,活成另一个人,五十年过去,1443年的春天,闽地海风带着咸味吹进小渔村,他躺在破屋的木床上,招来儿孙,憋了半辈子的一句话吐出来,“国公爷从未谋反,是被做局害死的”。
他原名刘七,跟到这条路上是拜蓝玉所赐,从定西侯王弼的营里要出的人,亲兵的活都是贴身,他去过捕鱼儿海,看过喜峰关城门被炮火砸出缺口,也看过帐里被请来的元王妃,在他眼里这些都是武人的脾气和作派,离谋反还隔着山谷,蓝玉骄,他不否认,回京的时候嫌梁国公的排场寒碜,酒后也打趣要做太师,可每次端碗抿两口,手落在他肩上就那句老话,“这江山,我们打下来的,是给太子爷守的”。
这层关系不需多说,蓝玉是太子朱标的心腹,是常遇春的内亲,太子见面唤“舅父”,洪武二十五年东宫忽然无主,蓝玉在灵前哭到吐血,回府坐着半宿对阿七说,太子没了,咱们这些人的日子也就见底了,阿七那时听不明白,这句话过了一冬才显形,春风里是蒋瓛带人破门的脚步,凉国公府的大门被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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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躲过去,全是命里缝出来的那一线,案发前三天,蓝玉打发他去通州查军饷,他若晚回来一天,就是绳下的尸,南下不敢走官道,挑山路,饿了抓野果,渴了对着溪水趴着喝,两个多月到了扬州,码头上去换力气钱,改口自报刘阿狗,说话故意拖一个厚重的山西腔,没人往京里侍卫那边想。
五十年走过很多道拐弯,他听到靖难之役的刀枪声,看到永乐迁都的车马队,再往后仁宣之治的清明气象,回京的路他没走,蓝家的消息他照旧打听,说七个儿子都没了,说有个孙子改名藏在市井里活下来,他没有去找,找到了又能怎样,他只是一个把命挂在衣襟上的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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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的那天头发白得像霜,八十岁的手指发抖,他把三个儿子叫到床前,话一句句往外落,“国公爷是冤的,那天藉田的行程紧,根本没时间铺排,府里搜出来的盔甲兵器,是打仗时留下的旧物,蒋瓛逼供上了夹棍,腿给夹得碎裂,按了手印才算完事”。
阿七说,他躲在酒铺的窗后,看见锦衣卫从府里抬出二十箱东西,箱口贴着封条,封条墨迹未干,有个小校嘀咕了一句,早不搜晚不搜偏今天,蒋瓛一个眼风过去,那人闭嘴,阿七那时心里就亮了,这是早备下的局,等一个时辰来合盖。
押进诏狱,第三日动堂,主审坐的是吏部尚书詹徽,蓝玉在堂上直呼其名,“詹尚书,你我同在国中出力,为何欲加之罪”,詹徽面无表情,劝一句招了吧,蒋瓛挥手叫上刑,夹具咬住,骨节一声声响,三根手指夹断,供状上才有了画押的墨点。
最叫人心里结不动的是那张株连的网,蓝家不说,傅友德也在卷里,冯胜也在卷里,两人和蓝玉的交往都算不上密,冯胜不过受了匹千里马,就被判“交通蓝党”赐死,傅友德在南京设席用过蓝玉送的酒,被人拿话扣成“蓝党”,逼着自尽。
阿七活得久,慢慢就把这层意思看懂,这不是冲着某一个人,是往整个开国武将集团上压重石,东宫失主,皇太孙年小,朱元璋要的是稳,他说过的话在宫里传开,“这些功臣,我带不走,留给你们是祸害”,蓝玉案和胡惟庸案,绕来绕去是一根线穿起来的算盘。
“剥皮实草”的说法,他不拿当传闻,他在诏狱当差的同乡亲眼看见过,皮整张剥下,塞稻草,挂在都察院公堂三个月,风吹干了,后来又有旨意,把这张皮送去云南蓝玉的乡里给地方官看,这不是只对着一人下手,是给满朝人看路。
子孙问他为何拖了半生不说,他苦笑,时世不许,永乐在位,谁敢提蓝玉,仁宗、宣宗的时候,案子压了几十年,没人动,到了正统,王振握着钥匙,更没人愿意捅马蜂窝,再说他一个逃犯的口供,谁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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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后人只记三句,第一,蓝玉没反,第二,这案子是给皇太孙铺路,第三,开国功臣没几个有好下场,话说尽,眼睛慢慢合上,他埋在海边的小土岗上,碑上刻着“明故侍卫刘公之墓”,没有蓝玉,没有凉国公,只留一个老人的名字和一块石头。
后来的朝廷有人把这案子提上来过,嘉靖年间有臣子上疏,说蓝玉案“证据不足,株连过广”,求一纸平反,皇上回话说“祖宗成法,不可轻改”,再往后拖到南中的乱局,弘光朝给了追谥,封了“景武”,算是把名义洗清,等这些落定,阿七早就入土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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