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上世纪80年代有件石破天惊的事。深圳、珠海、厦门、汕头几个经济特区横空出世,试图为中国经济开辟一条新路来。按照当时的设想,深圳和珠海毗邻港澳,厦门与台湾隔海相望,汕头在东南亚有很多侨胞,国家对这几个城市寄予厚望,希望可以借此吸引境外投资和国际上先进的管理经验。可是时过境迁,四十年的栉风沐雨后,只有深圳杀出重围,成为一个比肩北京上海的庞然大物,人口接近两千万,GDP3.6万亿元,可谓遥遥领先,而其他城市大多“小而美”,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原因并不复杂,你不妨花几秒钟想想,这几个经济特区都位于哪里,有什么样的区位条件。厦门和汕头,是出了脚下,就面临茫茫大海,珠海隔壁有个澳门,但主要搞旅游和博彩,这三个城市“对岸”的经济体,要么相隔十万八千里,要么产业单一体量太小,辐射作用都比较弱。唯独深圳的对岸有一个香港。通过陆路接壤,深港之间形成了一小时生活圈。所以,深圳能够无缝接收到香港的产业转移、技术移植以及金融扶持。
我们以产业辐射为例。半个世纪前的香港,可不是什么产业空心化的经济体,作为亚洲四小龙,当时香港承接了第三次全球产业大转移,纺织、服装、电子及玩具等制造业空前繁荣。后来由于土地空间不足,劳动力成本上升,恰逢内地打开大门,香港的制造业就大量北移到深圳,而总部留在香港,跟深圳形成了“前店后厂”的关系,给深圳带来了“泼天富贵”。
你可能不知道,在1997年,香港这个弹丸之地所创造的GDP,能占到中国内地18%的超高份额。作为东西方的十字路口,香港有着“超级联系人”的枢纽作用,内地通过香港走出去,海外通过香港走进来,在这样一个超级城市的辐射带动下,深圳想不腾飞都很难。只要深圳不瞎折腾,大城市的形态早晚会手到擒来。
所以,有些时候,地理区位就能决定一个城市的终极宿命。以至于德国地理学家拉采尔(Ratzel)曾经提出过有名的“地理决定论”。一个地方的文化经济和政治制度,无不受到地理环境及其气候状况的影响。尽管人类的科技已经进步到足以登月,可以在一个芯片上刻下数百亿晶体管,但人世间的建设,依旧摆脱不了地理的影响。你发现没有,今天的南北分化极为显眼。1978年,北方在前十大城市当中占了六个席位,南方相对较弱。但是到了今天,前十大城市里头就只剩下北京一座北方城市了。 而且,我还在书中统计了2021年南北方各自前十大城市的状况,结果发现了中国经济版图上非常稀奇的一幕,就是除了北京—上海之外,南方前十大城市的GDP都是对应北方前十大城市的两倍左右。这个现象直到今天仍存在,像南方第二的深圳,2024年是北方第二天津的2.04倍,南方第五的成都,是北方第五济南的2.2倍,南方第七的杭州,是北方第七烟台的2.03倍,南方第十的宁波,是北方第十大连的1.91倍……
为什么会形成这种巨大的分化呢?这到底是一种偶然还是一种必然呢?我不知道你平常到一个陌生城市旅游,有没有去河边走走的习惯。如果你观察得够仔细,你可能会注意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现象,重庆、武汉、南京这一类南方城市的河流上经常是舳舻千里,就像高速公路一样繁忙,而在西安、郑州、济南、这些北方城市,船只却很少。“河道上有没有船”,不仅是南北方城市一个泾渭分明的分歧点,同时也隐藏着南北方规模分化的答案。众所周知,中国有七大水系,其中长江和珠江都位于南方,这两条都是大江大河,使得流域里的诸多城市能够通江达海。相比公路和铁路运输来说,水运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运量大,一艘万吨船舶的载重量相当于两三百个车皮,分摊到每一吨货物上,运费就很低。有测算显示,水运成本是铁路运输成本的1/2,公路运输成本的1/5,航空运输成本的1/20。
发达的内河航运体系,让南方的城市即便深居内陆,也能够找到一条最低的运输动脉融入全球分工链,进而成长为超大特大城市。这一点,美国芝加哥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尽管芝加哥距离最近的出海口也要1100公里,但是借助于五大湖以及四通八达的河流体系,它依旧可以自由进出大西洋、墨西哥湾以及纽约港,一跃成为世界上深入内陆的最大“海港”。这种地理区位,也奠定了芝加哥作为全美工业中心的地位。可以说,芝加哥的故事完美地阐释了一句话,河运其实就是国家内部的“海权”。
反过来,我们来看北方的水系都有哪些,松花江、辽河、海河、黄河,相比长江珠江来说,北方河流的航运功能其实是聊胜于无的。这一点,极大阻碍了北方内陆城市的发展壮大。这里,我们以黄河为例展开讲讲。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中国前十大城市,除了北京之外几乎都诞生在长江流域以及珠江流域,而黄河却一个都没有呢?明明黄河是中国第二大河流,流域面积高达75.2万平方公里,抚育了无数的历史文化名城,为什么这些城市就是挤不入前十呢?原因有二:水量小,河道浅。尽管是世界十大长河之一,但是黄河的年均天然径流量只有500多亿立方米左右,列世界大江大河100位之外。其径流量连松花江、淮河都比不上,更别说与9857亿立方米的长江相提并论了。
由于流量过小,加之上游开垦砍伐水土流失的影响,多年来,黄河平均年输沙量达16亿吨左右,是世界上含沙量最多的河流。这些沙子并没有全部被冲刷入海,而是逐步淤积在中下游。从郑州以北的花园口开始,直到东营入海口,河道里堆积了大量泥沙,河底要比地面高出数米,以至于出现了“人在河底走,抬头见帆船”的人间奇观。沿岸就算想要修建码头港口,也无从下手。水量小,河道浅,通航条件不好,严重制约了通行船舶的大小,载重量不过区区百来吨。加之出海口淤泥太多基本断航,整条大河航运价值聊胜于无。在这种条件下,我看,在华北和西北地区,开拓出海口比较艰难。
对比了重庆、陕西的情况,可以帮助你理解这一点。2018年陕西水运周转量只有0.52亿吨公里,占全部货运周转量的0.01%。而同样是西部地区,重庆每年走水运的货物周转量却高达2238多亿吨公里,是陕西的4000多倍,甚至比山东、河北这些北方沿海省份还要高。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陕西在黄河流域,而重庆在长江流域啊。放眼整个大西北,最便宜的出海大动脉基本是没有的。这也是大西北经济发展逊色于大西南的原因之一。当然,东北地区同样不太乐观。辽河因为泥沙堵塞航道,下游基本断航。
整个北方的水运系统,相比南方来讲不够发达,进而产生了三个方面的影响。第一在上一轮全球产业大转移中,中国承接的多是低端劳动密集型产业。这些产业赚的多是代工费,利润很薄,对运输成本极为敏感。北方内陆城市长期以来十分依赖铁路和公路出海,同等条件下运输成本要高过于南方城市,使得整个片区受到外资青睐相对较少。而南方则因为通江达海的条件,顺利发展起加工贸易,深度参与了全球的产业分工。后来,东部沿海崛起,国内发生产业梯度转移,大量中低端产业也是优先转移到运费更低的南方省市。北方错失了两次大风口。
第二,航运体系的缺失,会把一些特定的产业投资给吓跑了。比如说石化工业,它是一个典型的原料和成品大进大出的产业,非常依赖港口和水运。所以,地理条件也就成为评估石化企业竞争力的主要标杆。一个北方内陆城市,如果不是靠近原料供应地或者有管道运输,很难成为化工重地。第三,水资源跟内河发达程度,属于一个硬币的两面。北方河运不发达,跟降水量也有关系。越往“秦岭—淮河”以北走,降水量就越少,因此,凡是高耗水的企业就难以在北方落户扎根,产业选择面受限。
刚才说的这三个因素,决定了北方内陆城市的经济体量,从一出生的时候就遇到了天花板。而且,腹地-港口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内陆城市不强盛,也会让前端的港口城市受到限制,这也是为什么,北方从内地到沿海,整体都比南方经济体量要小一些的缘故。
总而言之,好的区位条件,可以让一个城市的发展事半功倍。反而,则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当然,为了突破地理屏障,有的城市也会修建一系列高等级交通基础设施,用人为方式来改变自身的“地理条件”,进而逆天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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