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解释一下书名。“新刻”,就是新版的意思,以前还有公路地图册的时候(这类书现在彻底被导航取代了),几乎每本地图册的标题都有“新版”两个字,你还得费心去分辨到底哪本才是最新,有的会标上年份,比如2005年新版,那就比较良心了。“天下四民”,就是士农工商,意思是不管什么职业都能用到,书里的内容都照顾到。“三台”,是出版商的品牌,这家出版商位于福建建阳,那里有一个镇子,书坊林立,三台馆是其中比较有名的一家。“万用正宗”,算是这本书的真正名字,意思跟“万宝全书”差不多。
书名这么长,目的在营销。这种书属于商业出版品,编出来就是为了卖的,要卖就要吸引眼球,标题起的长一些,就是吸引眼球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其他同类的书也都有这么长的书名,很少有例外。比如有一种叫《新锲全补天下四民利用便观五车拔锦》,还有一种叫《新板增补天下便用文林妙锦万宝全书》等等,都是同样的套路。为了省事,以后我们就把今天要聊的书简称为《万用正宗》了。《万用正宗》一共43卷,装订为10册,算是不大不小一套书。这么一套书卖多少钱呢?很遗憾,当时只有很少的书上面会写价格。《万用正宗》没有发现写价格,有一套明刊本的《万宝全书》30多卷,写了价格是1钱银子,算一下纸张和印刷成本,利润几乎被压榨到接近于0,可以说是非常便宜了。就算最底层的劳工,5到10天的工钱就可以买这么一套书,可见明代的出版业也不好过。不过好在明代其他的书没这么便宜,《万宝全书》本来就是通俗读物,编辑印刷质量都不高,可能走的是以量为主、薄利多销的路线。《万用正宗》应该也差不多。
好了,假设你花了1钱或者稍多一点银子,买了一套《万用正宗》。翻开第一册第一页,大字刻着另一个书名《类聚三台万用正宗》,跟“新刻……”好像不大一样。别紧张,这种书的书名经常不统一,甚至有的书每一卷前面写的书名都不一样。因为这种书实际上是“攒”起来的,七拼八凑,这里抄一些那里抄一些,而且还多次刊刻,经常改头换面,换个书名重新出版是常事,这么抄来抄去、改来改去,就会出现这些混乱状况,不足为奇。而且,古代没有出版审查制度,也没有质检环节,基本上全靠市场自发调节,图书行业就是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状态。
尽管如此草台,但书的第一页还是有个自我表扬的声明。说其他出版商刻的书都是抄袭旧套,编选水平也很低,只有我们三台家的书最完备,大家买了就再也不用去找其他书了,末了还强调“买者请认三台为记”,换成今天的话就是,你要不知道哪本书好,就先看出版社。第一页的上面三分之一的篇幅放了一张图,画了琴棋书画四个场景,表示自家的文化品位。第二页是一篇简短的序言,基本上仍以自我表扬为主,作者是“三台山人余象斗”,就是三台出版社的掌门人、出版商余老板本人。
这位余老板在中国出版史上大名鼎鼎。在明末的出版中心福建建阳,余象斗是最有名的私人出版商。他名下的出版社不仅有三台(馆)这一家,还有一家叫双峰堂,余象斗用这两个品牌出版了至少70多种书,其中不少通俗作品包括小说都是他主持编纂的,写、编、印、售一条龙,从出版规模而言,大概是当时天下最大的出版家,放在今天也毫无愧色。
余象斗似乎对自己的事业成就十分满意。《万用正宗》前两页的自我营销之后是目录,目录之后赫然就是余老板本人的画像,占据整整一页,而且还不是呆板的大头照,有点像那种商业性的工作照。大家见过这种照片吧?一个老板,坐在大班台前,打着电话或者拿笔假装在写字。余象斗是这种照片的祖宗,这张图画的是他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放了很多书,旁边有仆人,有侍女,前景的园子里还有鱼池、假山等等,非常富贵。余象斗背靠屏风,头上的匾额写着三台馆,旁边还有一副对联:一轮红日展依际,万里青云指顾间——各位,就这副对联,要是放在乾隆年间,一场文字狱大概是跑不掉的。文献学家王重民先生就说,“四百年来,余氏短书遍天下,家传而户诵,诚一草莽英雄。今观此图,仰止(余象斗的号)固以王者自居矣”。
余象斗的自我定位,就是出版业之王,而《万用正宗》就是他的拳头产品之一,应该属于畅销书而兼长销书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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