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话务员到 “奶奶机长”，中国首位民航女机长的逆袭路

底建秀年轻时的飞行照

如果说中国历史上谁是首位女航空员尚存争议的话，那么谁是首位民航女机长却毫无悬念。她就是新中国第四批女飞行员、从空军部队转业到厦门航空公司任机长的底建秀。

从话务员到飞行员

1969年，16岁的河北保定姑娘底建秀应征入伍，到驻天津的北京军区后勤部八分部通信连当了一名话务员。第二年夏天，空军航校来招收女飞行员，女兵们基本都可以报名参加体检，可偏偏没有她。她问为什么，连长对她说你年龄不够。原来，她比招飞的年龄条件小了半岁。

第二天就要体检，那天晚上10点钟，她一个电话打给了参谋长，坚决要求报名。参谋长说，你年龄小半岁，恐怕不行。她再三请求，始终就那么一句话：“首长，给我个机会，让我试一下。”参谋长被磨不过，松了口：“好好好，让你去。”第二天她参加体检，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竟验上了！而其他女兵全遭淘汰。

那时招女飞，十年才一次，八分部是个师级单位，就她一个被录取，一下子轰动了全师。她回来碰上参谋长，参谋长摇着头笑道：“让你去，以为去就去吧，凑个数，过过瘾，没想到就你一个可以。真是匹黑马呀！你这匹黑马，可为咱部队争了光！”

从体检到正式接到录取通知，有两三个月时间。这两三个月，底建秀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打球不让上场了，电线杆也不能爬了，怕她受外伤。她一天到晚只能守机房。

1970年9月，底建秀成了哈尔滨空军一航校的一名飞行学员。算下来，她属于新中国第四批女飞行员。

学飞行，第一关是呕吐关。教练让她们每遇呕吐都要再吞下去，反复几次就好了。刚开始她和伙伴们听教练的，可是越吞越难受，只好哇哇呕吐，有时吐得腹中空空，脸色蜡黄，机舱内一片狼藉。

有两件事，深深触动了底建秀，可以说对她数十年的飞行生涯都有影响。一位教员在试车时，由于没有严格按照程序做，结果飞机头触地，尾巴翘起来，拿了“大顶”。这算事故。有位女学员落地时遇到侧风，由于蹬舵修正不及时，飞机打了地转，转了一圈多。那位女学员当场哭了。从此在底建秀脑海深处深深打下了“安全”二字的烙印。

1971年，空军一航校校部预科大队六中队学员和教员的合影，第二排左三是底建秀

底建秀的办法是“过电影”。如果当天有飞行的话，晚上躺在铺上，要“回放”飞行全过程，总结一下，方才入睡。如果第二天有飞行的话，晚上躺在铺上，她要预想一下，和房间的同学讨论一下，方才入睡。她特别注重飞行准备和飞行后的总结提高，这方面下的功夫比别人深，因而进步也比别人明显。她头脑本就聪慧，又刻苦认真，在预科一年，女学员31人，毕业时满分5人，她是其中之一。1972年，她飞了180架次后放单飞，是第四批女飞行员中第一个放单飞的。航校三年半，毕业时，教员十分满意地对她说：“你是我唯一一个全打满分的学员，你今后前途无量！”

1973年，在哈尔滨王岗机场，前排左一为底建秀

1973年，在哈尔滨王岗机场，第四批飞行员赵同先和底建秀（右）

1973年12月，20岁的底建秀到北京，成为空军专机师的一名飞行员。开始飞伊尔-14飞机，后来改飞当时最先进的“三叉戟”飞机。在她之前，女飞行员只有苗晓红、韩淑琴、汪云三人飞“三叉戟”飞机。在整个第四批女飞行员中，只有她一人飞“三叉戟”飞机。1978年，25岁的底建秀当选为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

“最好成绩属于底建秀”

1986年8月，底建秀转业进入厦门航空公司。

她的转业，与当时中国改革开放的大背景有关。成立于1984年的厦航，是中国第一家地方航空公司，而且身处厦门这个经济特区，前景看好，然而成立之初力量不足，发展受限。因为一名民航机长的培养周期少说也得10年，远水不解近渴呀。福建省委书记项南找到空军司令员张廷发求援。两人都是福建人，项南便以家乡说事：“张司令呀，党中央、中央军委号召军队支援地方经济建设，我向您求援呀，请您关心一下家乡，支持一下家乡的经济建设吧！”张廷发也爽快：“父母官呀，有什么要求，请直接讲吧！”项南便提出厦门办航空公司缺飞行员，缺机务维护、机场管理等一系列人才，希望空军支援。张廷发一口答应。很快，空军专门发了一个文件，从两个运输航空兵师、一个轰炸航空兵师和空军航测团抽人形成建制支援厦航。具体办法是：个人报名，组织批准，作转业安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酷爱飞行的底建秀考虑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部队飞行年限相对短些，而转业到地方可以终生从事飞行，于是便与丈夫一起报名到了厦航。

底建秀

到厦航报到两天后，底建秀开始上班，学习波音公司提供的飞行程序和手册，包括机务方面的知识。两个月后，她到美国和英国进行改装学习和训练，主要是上模拟机。她下了番苦功夫，把厚厚的两本教科书念得滚瓜烂熟。在美国培训过程中，她发挥飞专机时养成的操纵动作精准、柔和的特点，出色地完成了航线起落、航线飞行、仪表穿云、单发飞行等科目，通过了各种考核。美国教官给了她“最好成绩属于底建秀”的最高评价，并将准确显示她飞行动作的自动记录纸当作最珍贵的资料收藏起来，这是迄今为止唯一留在美国的中国女飞行员的航行资料。由于成绩突出，底建秀提前三分之一的时间完成了全部训练科目，顺利拿到了波音机长驾照，时为1987年1月。

底建秀是中国第一位取得美国联邦航空局和中国民航总局颁发的波音737型飞机双重驾驶执照的女机长。“中国民航第一女飞”，便由此而诞生。

机舱里响起一片掌声

底建秀驾驶银燕翱翔蓝天，20多年来基本上一帆风顺，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尽管如此，有两件事让人对她精湛的飞行技术和严谨的工作作风以及背后高度的安全意识，有了更为透彻的了解和深刻的认识。

1995年5月的一天，她驾驶波音737-200型飞机载着100多位乘客执行重庆—厦门航班任务。起飞离地后收起落架时，她发现一个琥珀色的A系统液压泵指示灯闪了一下，随即一切又都正常了。这种情况属于似警非警，因为如果是告警，应该指示灯完全亮起来。但对于这一闪，她没有掉以轻心，而是产生了高度警觉。飞机继续爬升，当高度处于5000米时，她发现液压系统油量在减少。有问题！她判断，A系统会失效。很快，警告灯就全亮了。她十分冷静，让副驾驶报告地面，自己则操纵飞机不再上升，保持平飞，直飞程序转弯点。接下来，他们对照检查单，一步步进行检查。最后在地面指挥下，安全返航。着陆后检查飞机，原来是液压管路断开了。如果不是她及时发现，冷静思考，果断处置，等液压油漏光了，飞机操纵系统就会失灵，后果不堪设想。

2008年3月的一天，底建秀执行福州—大连航班任务。飞机快到上海时，飞机上的安全员打电话给她，报告后面有两名中年乘客捣乱，乱喊乱叫，说“飞机不能落地”，并且说有人来抓他们，向乘务人员“寻求保护”。当时全国上下正在迎奥运，空防安全问题特别突出。底建秀一听，立即指示安全员：查清楚他们一共几个人，都是干什么的，行李有无可疑之处。很快，安全员进一步报告：他们一共两人，其中一个精神错乱，一个神志稍微好些。两人是大连瓦房店人，到福州打工，被骗制造毒品，他们曾经逃过，被抓回后遭到毒打，精神受到严重刺激。他们所携带的包里，没有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是迫降上海，还是继续往前飞？需要机长迅速作出抉择。底建秀考虑，敏感时期，如果中途在上海迫降，势必造成一定影响，但如果两人病情发作，又会不会危及飞行安全呢？底建秀进一步分析认为，只有一名乘客精神有问题，安全员完全可以控制，不会危及飞行安全。眼下已经飞过上海，如果情况恶化，再考虑青岛迫降。于是，她果断下令：安全员紧贴着闹事乘客，严加防范；乘务长做好闹事乘客工作，防止他干扰飞行秩序；副驾驶向青岛报告，随时准备迫降青岛，并请青岛转告大连公安做好相应准备。经过一番工作，闹事乘客渐渐安静下来，底建秀决定驾驶飞机飞过青岛，继续前往大连。但到达大连下降着陆时，那名乘客又发疯似的跳了起来，早有防备的安全员迅速扑过去，一下子将他摁倒在座椅上。飞机安全落地了，航班并未因这起突发事件而节外生枝造成延误。机舱里响起一片掌声，全体乘客对保证了安全与正点的底建秀机长及全体机组成员表示了发自内心的感谢。

底建秀

事后，底建秀深有感触地对采访她的笔者说：“对机长最大的考验，还是个决断问题。当然，决断的背后是要有支撑的，要有责任、经验还有技术作支撑。飞了这么多年，越飞越感到责任重大，因为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越飞越感到正确而及时的决断至关重要。”

这是宝贵的经验之谈。

幸福的“双飞家庭”

底建秀家庭属于“双飞家庭”，丈夫沈志群也是厦航的机长，从飞行部副总经理到航安部总经理，再到厦航副总经理，于2011年2月因到龄而停飞。沈志群总共飞行19000小时，不如底建秀多。

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作为幸福的“双飞家庭”，在和别人家相似的同时，他们家也有独特的创新之处，标志就是“录音文化”。早些年他们家有个传统型录音机，夫妻俩会在“飞”之前，把一些还没处理完的事和要交代的话录进去，即使半个月没见一面，彼此间也可以通过这个录音机处理事情、传达问候。后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可爱型小录音机，而买来如此有情趣的录音机的是沈志群。在笔者面前，底建秀侃侃而谈：“工作之外，我会在照顾孩子和具体家务方面做得相对多些，没有那么多心思想别的。老沈有空的时候会帮着一起收拾，时不时地还会来点锦上添花的事。像这个可爱型小录音机就是他换的。平时他出差，每次都会带点小配饰什么的。‘双飞’让我们有共同的语言和爱好，让我们走到了一起。但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彼此间在理解基础上要沟通，大家都要大度些。”

2012年，有了第三代的底建秀还在飞，还在万里云天拼搏奉献，是位名副其实的“奶奶飞行员”，这在全世界也可说是个奇迹。

时光追溯到1973年，底建秀分配到北京空军某专机师时，该师的第一批女飞行员已全部停飞，而且全都离开了部队。硕果仅存的武秀梅，虽然还在飞，但已调至北京的通县机场，不属于同一支部队了。尽管如此，武秀梅曾多次回老部队，看望后几批飞行员小妹妹，向她们传授飞行经验，传承“女飞”精神，勉励她们发扬革命传统，为女飞行员争光。这对底建秀的人生道路产生了深刻影响。她在给选她到专机师的“伯乐”、第二批女飞行员苗晓红的一封信中，充满深情地这样写道：“第一、二、三批的大姐们，都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一定为‘新中国女飞行员’这面旗帜，增添新的色彩，争取多飞几年，多作贡献。”

1985年，在北京西郊机场女飞行员合影，左五为底建秀

蓝天作证。底建秀铮铮誓言的背后，是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飞行员高度的安全意识，所付出的踏踏实实的努力。2013年2月，底建秀到龄后退休，总飞行时间定格在22600小时，相当于在九霄云外飞了941个日日夜夜。她退休后又返聘到厦航飞行训练中心当模拟机教员，对年轻飞行员进行传帮带。她在模拟机上飞行5000小时（不计入总飞行时间），直到2022年6月，才彻底停下工作，正式进入退休生活，当时她已将近70岁了。

全国人大代表，中国民航功勋飞行员，福建省三八红旗手，福建省先进工作者，福建省十佳女杰。一位女性，拥有这样的人生，如果不用“辉煌”来形容，那该用什么呢？

原标题：《从话务员到“奶奶机长”：中国首位民航女机长底建秀的蓝天传奇》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许云倩

本文作者：张聿温

题图来源：题图为底建秀飞行照

图片来源：照片由底建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