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水就在淮安老城边上慢慢流着,像块被岁月泡软了的青灰色绸缎。
水面上飘着几条小船,慢悠悠地晃,船娘哼着吴歌,混着桨声,飘进两岸的柳树林里。
就在这水汽蒙蒙的深处,藏着个被叫做江淮第一园的清晏园。
它不像苏州园林那么精致得跟艺术品似的,也没 扬州园林那么张扬华丽,但你往那青砖灰瓦里一瞅,就能看见明清两朝治水的那些事儿,还有 江南的温柔、江北的硬朗,全揉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这儿的每块砖、每片瓦,都带着运河的动静,刻着河清海晏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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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清晏园那红漆大门一进去,第一眼就能看见院子正中间那个四角的亭子,就是御碑亭。
亭子顶是孔雀蓝的琉璃瓦,在太阳底下泛着暖光,柱子上刻着绩奏安澜四个大字,笔力挺硬,是乾隆爷亲笔写的。
碑身是整块青石雕的,快三米高,背面还密密麻麻刻着字,记的是乾隆五年(1740年)皇帝为啥夸 河道总督高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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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斌你可能不知道,但他女儿是《延禧攻略》里的高贵妃,这就好理解了吧?史书上说他脑子活,有能力,从康熙末年就开始在江南治水。
他最拿手的是固堤束水,在黄河淮河交汇处,亲自带着人修了几十里的石堤,又把淤塞的中运河河道疏通了,让洪水顺着河道往海里流,十年间黄淮流域再没闹过水灾。
乾隆南巡的时候,见堤坝稳稳当当,运粮的船也走得顺,龙颜大悦,就写了绩奏安澜这四个字,赏给这位治水能臣。
这碑立在这儿,不光是夸高斌,更像面镜子——照出了明清两朝河务是国家头等大事的规矩。
康熙爷当年在太和殿柱子上就刻了三藩、河务、漕运三件要紧事,河务和漕运,就像运河的两条命,贯穿了整个明清。
每年南粮北运的漕船有十几万艘,全靠黄河、淮河、运河这三河联动;可黄河这脾气最倔,一决堤,轻则淹了良田,重则冲坏运粮的要道,甚至威胁京城。
所以河道总督这官,在明清官场里可是最烫手的活儿:管着几千里河道,握着朝廷大半治水的钱,可隔三差五就有河决的消息传来,一旦出事,轻则被革职,重则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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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怎么着?清代二百多年里,河道总督换了有八十八任,平均三年就得换一个,跟现在的网红换工作似的,快得很。
从御碑亭往西边走,穿过个爬满薜荔的月亮门,就到了楚秀园。
这是清晏园的邻居,也是老清江浦的绿肺,湖面上荷叶正旺,几只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当地人说,这片水以前是明代的跃龙池,池边柳树下,还留着 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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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二年(1517年),明武宗朱厚照偷偷下江南,路过清江浦。
这皇帝啊,就爱折腾,不喜欢待在皇宫里,总想着到处探险。
那天他带着几个随从在跃龙池划船钓鱼,正玩得高兴,突然一阵狂风卷过来,小船猛地一歪,他连人带鱼竿都掉进水里了。
随从们赶紧跳下去捞,等把他拉上来,龙袍早湿透了,冻得嘴唇发紫。
打那以后,这任性的皇帝就龙体欠安,第二年春天就在豹房里病逝了。
现在的跃龙池早不是当年的小水洼了,岸边修了九曲回廊,池心建了观鱼台,但池边那棵三百年的老柳树,枝桠还是斜斜地探向水面,跟当年一样,好像还在说那场吓人的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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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楚秀园南门望过去,清晏园的飞檐翘角若隐若现,一动一静,一浊一清,倒也应了那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治水跟治世一样,既得刚猛,也得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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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晏园真正的灵魂,其实藏在总督河道部院那片复建的地方。
青砖高墙围着的院子里,还能看到当年河道总督办公的签押房、议事厅,墙上挂着明清治河功臣的画像,靳辅的画像前,总有人站着看。
靳辅是康熙朝的河道总督,也是清晏园的奠基人。
当年他从济宁把总督衙门搬到清江浦,见这儿正卡在黄河淮河的冲要处,是南北交通的关键,就自己动手规划,在一片荒地上挖了池子堆假山、种树建亭子,把办公的地方改成了个小园林。
他还把治水的门道都藏进了园子里:池子里的水是从运河引来的,象征水归其道;园里那堆黄石假山,模仿黄河堤坝的起伏,暗合 束水攻沙的智慧;就连荷芳书院前的 荷塘,也取荷风送香气的意思,提醒官员们治水得像 荷花,既要出淤泥而不染,又得有润物细无声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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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里还有块不起眼的石碑,刻着底绩宣勤四个大字,是乾隆赏给高晋的。
高晋是高斌的侄子,跟他叔叔比,高晋更会讨皇帝欢心——他花三年修了本《南巡圣典》,把乾隆下江南的盛况写得跟神仙日子似的,皇帝一看高兴,就对他任内十几次小的河务事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到了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黄河在老坝口决堤了,三十万百姓被淹,乾隆气得不行,把高晋押到决堤现场,看着知府、同知这些官被砍头,高晋自己吓得腿都软了,一年后就病死在工地上。
这就是河道总督的宿命:既要在运河边宣勤,又得在皇帝的喜怒间讨巧,到头来,能留下的,或许只有园子里的一砖一瓦,和那句河清海晏的园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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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晏园最雅致的地方,是荷芳书院——青砖灰瓦的小院,门楣上挂着荷芳书院的匾额,是乾隆十五年(1750年)高斌亲手写的。
院子中央有棵老银杏树,得两个人才能合抱,树皮上的裂纹跟黄河河道图似的,据说有三百多年了。
书院门口的楹联写着明园别有天地,老树不知岁时,把这儿的意境全说出来了。
书院北边的正厅叫今来雨轩,轩前一池碧水,池边几株垂柳,风吹过,柳丝拂水面,是江南园林的婉约;南边的黄石山堆得层峦叠嶂,山路弯弯曲曲,又带着江北园林的苍劲。
这种南秀北雄的融合,要不是导游说,你可能都看不出来——毕竟,淮安本来就是 中国南北地理的分界线,淮河从城北流,运河从城南过,清晏园就像运河里的一滴水,自然要把南北的灵气都吸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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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曾两次在这儿住过,第一次是高斌刚把书院建好,他站在轩前看荷花,亲笔题了观荷二字;第二次来,高斌已经去世多年,他看着满院的老树,想起当年高斌治水的辛苦,叹了口气说:这园子,倒比黄河还‘安稳’。
现在荷芳书院的茶寮里,常有老人坐在窗边喝茶下棋,棋盘边摆着几盆兰草,茶香混着荷香,从窗棂飘出来。
运河的水还在城外流,御碑亭的字还在太阳底下闪着光,那些治水的故事、官员的悲欢,都藏进了这方小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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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就是清晏园的密码:它不只是座园林,更是一部用砖石瓦木写的治水史诗,在大运河的涛声里,说着河清海晏的千年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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