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王阿姨又一次摸向床的右侧。
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的床单,没有熟悉的体温,没有轻微的鼾声,甚至没有翻身时被子摩擦的沙沙声。黑暗里,她睁着眼睛,天花板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反复播放着三个月前的那个下午——老张躺在病床上,攥着她的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最后一句话。
"从三月到现在,我没睡过一个整觉。"她在电话里对我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以前他打呼噜吵得我睡不着,现在安静了,我更睡不着。"
丧偶后的失眠,从来不是简单的"睡不着"。
它是深夜里突然惊醒,下意识想给身边人盖被子,却扑了个空的心慌;是清晨睁开眼,看到床头柜上两杯凉透的水,才想起再也不会有人递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是吃饭时习惯性摆出两副碗筷,对着空着的座位发呆,直到饭菜凉透才惊觉,那个总说"你多吃点"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65岁的李叔叔说,老伴走后,他每天凌晨两点准时醒来。"以前她总起夜,我得给她留灯。现在灯还亮着,人却没了。"他开始整夜整夜地整理老伴的遗物,毛衣叠了又拆,相片擦了又擦,好像只要不停下,就能假装她只是出了趟远门。
心理学家说,这种失眠叫"适应性障碍",是身体对巨大创伤的本能反应。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哪里是什么障碍,那是爱在身体里留下的回声——你的肌肉还记得拥抱的温度,你的耳朵还习惯倾听脚步声,你的心脏还在固执地等待,等那个熟悉的人,推开家门说"我回来了"。
"最难熬的是凌晨四点。"王阿姨说,"天快亮了,又没完全亮,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就像我的心。"
她会想起老张生前的小习惯: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熬粥,粥里必定放两颗红枣;她腿疼时,他会偷偷把她的袜子放在暖气上烘热;就连吵架,他也会先把她的拖鞋摆好,再气呼呼地坐到沙发上。
这些记忆像细密的针,在失眠的夜里反复扎着心脏。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留不住他;有时候又恨他,说好要一起看孙子结婚,怎么就先走了。
"前几天整理衣柜,翻到他去年给我买的羽绒服,标签还没拆。"王阿姨的声音突然哽咽,"他说等过年再穿,暖和。现在过年了,羽绒服还在,他却不在了。"
我们总以为时间会治愈一切,却不知道,有些伤口会在深夜里悄悄溃烂。那些白天强撑的坚强,会在黑暗里被撕成碎片,每一片都刻着"我想你"。
但生活,总会在绝望里透出一丝光。
王阿姨开始学着给自己熬粥,虽然总放不好红枣的量;李叔叔加入了社区的老年合唱团,唱老伴最喜欢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还有人在网上建了"丧偶失眠互助群",凌晨三点,总有几个亮着的头像,陪着彼此说说话。
"昨天我居然睡了四个小时。"王阿姨在电话里笑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梦见他了,他说他在那边挺好的,让我别担心。"
其实我们都知道,睡眠不会突然回来,思念也不会轻易消失。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学会带着思念入睡——就像老张生前说的,"人啊,不管遇到啥难事,总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如果你也正在经历这样的夜晚,请相信:你不是一个人。那些辗转反侧的凌晨,那些悄悄流下的眼泪,都是爱存在过的证明。天总会亮的,床的右侧也许会一直空着,但我们的心里,会慢慢长出新的力量,去拥抱每一个有阳光的清晨。
因为那个人,一定也希望我们,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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