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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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三天后拖着行李箱回家,客厅里放着我的骨灰盒。
“林晚,你闹什么?”他笑着去敲盒子,“这次装死挺像。”
直到看见病历卡上「骨癌晚期」的诊断日期——
是他第一次带女飞行员回家的那天。
1
飞机穿过云层,带来轻微的颠簸。
霍景珩下意识瞥向身旁的副驾座位,空的。他皱了皱眉,才想起林晚已经很久没跟他飞同一航班了。好像是从……他揉了揉眉心,是从他上次晋升机长,应酬变多开始?还是更早,从他觉得她那些细致的关心变得琐碎,甚至有些烦人开始?
记不清了。
他甩开这点莫名的滞涩,看向舷窗外无垠的蓝天。巴黎,他要去那里完成一场婚礼。和谁?宋瑶,那个家世相当、明艳张扬的新锐女飞行员。挺好,强强联合,所有人都这么说,包括他自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他母亲,语气带着最后确认的急切:“景珩,落地了吗?瑶瑶家的亲戚都到齐了,就等你了。婚礼流程你再看看,还有明天的媒体通稿……”
“知道了,妈。”他打断,声音没什么起伏,“刚落地,一会儿就到酒店。”
挂断电话,指尖划过屏幕,一堆恭喜的信息里,没有林晚的。一条都没有。
他嗤笑一声。还在闹脾气?这次倒是挺能忍。
也好,省心。等婚礼结束,回去再打发她。跟了他五年,总该有点自知之明。
2
国内,城市另一端的一家私立医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挥之不去。
林晚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罩在身上,像套在一个脆弱的衣架上。露在外面的手臂,苍白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蜿蜒着,宣告着生命的急速流逝。
癌细胞在她全身的骨骼里疯狂攻城略地,剧烈的疼痛是它们永不疲倦的号角。一阵更猛烈的痛楚袭来,尖锐,剜心,她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牙关咬得死紧,才没让那破碎的呻吟溢出口。
护士刚刚给她注射过镇痛剂,但效果越来越差了。
“林小姐,再联系一下你的家人吧?”护士看着她孤零零的样子,忍不住又一次劝说,眼里是掩不住的怜悯。手术,还有一些重要的文件,都需要亲属签字。
家人?
林晚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上。她好像……没有家人了。唯一的母亲在她跟着霍景珩的第二年病逝了。至于霍景珩……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痛处,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
他此刻,应该在巴黎了吧?在那个以浪漫著称的城市,和宋瑶小姐,举行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钝痛甚至压过了骨癌带来的尖锐。她爱了他整整八年,从青涩懵懂到如今油尽灯枯。最初,他眼里也只有她,会在飞完长途航班,不顾疲惫地带回她喜欢的小蛋糕,会在雷雨夜因为她一句害怕就赶来陪她。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大概是从他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开始。从他身边开始出现像宋瑶那样,家世、职业、光芒都与他更为匹配的女人开始。从他第一次带着宋瑶身上陌生的香水味回家,面对她的询问,只不耐烦地甩下一句“普通同事,你别没事找事”开始。
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习惯了自欺欺人。守着那个曾经温暖的壳,以为只要自己不放手,就还能留住点什么。
直到三个月前,这持续低烧、骨头里隐隐作痛的症状,将她拖进医院,然后,拿到了那张写着“骨癌晚期”的判决书。
那天,她拿着诊断书,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看着车水马龙,世界喧嚣,却觉得一切都离自己很远。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霍景珩。
她给他打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谈笑声。
“什么事?我这边忙着呢。”他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景珩,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又怎么了?头疼还是感冒?不是让你多喝热水,自己去医院看看吗?我今晚不回去。”他说得又快又急,根本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电话被挂断,忙音嘟嘟作响,像敲在她心上的丧钟。
后来,她又尝试过几次,想告诉他真相,但每次他不是在飞,就是在为婚礼做准备,语气一次比一次敷衍,最后直接设置了来电转移。
她明白了。
他的人生正在迈向新的辉煌篇章,而她林晚,连同她的病痛和死亡,都只是他迫不及待想要甩掉的麻烦和不合时宜的过往。
镇痛剂的药效终于上来了一些,疼痛潮水般暂时退去,留下沉重的疲惫。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向床头柜。
上面放着一个暗红色的丝绒盒子,很小,却很扎眼。
里面是一枚素圈铂金戒指,很旧了,款式简单到近乎朴素。那是他们刚在一起时,霍景珩用第一个月的飞行津贴买的。他当时笨拙地给她戴上,说:“晚晚,以后我一定给你换个最大最亮的钻戒。”
她当时笑着点头,心里却说不要,她只要这个。
现在,这枚戒指被她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用一根细细的银链子穿好。
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将链子戴在了自己枯瘦的脖颈上。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激得她微微一颤。
戒指垂在锁骨之间,带着一点微弱的、属于过去的温度。
她闭上眼,呼吸微弱。
就这样吧。霍景珩,再见。
不,是永别了。
3
巴黎,圣教堂。
彩绘玻璃折射着瑰丽的光晕,管风琴奏响庄严而欢快的乐章。
霍景珩站在祭坛前,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宋瑶挽着他的手臂,婚纱洁白,头纱下的笑容明媚自信,恰到好处。
交换戒指,宣誓,亲吻。
一切完美得像一场排演过无数次的华丽戏剧。
只是在神父询问“是否愿意无论顺境逆境……”时,霍景珩有瞬间的晃神。很多年前,似乎也有个女孩,仰着素净的脸,眼神清澈又执拗地看着他,说:“霍景珩,我跟定你了,不管以后怎么样。”
那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他敛眸,沉声回答:“我愿意。”
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教堂,引来宾客们祝福的掌声。他侧过头,亲吻他的新娘,唇瓣相触,感觉有些陌生,并不让人讨厌,但也……激不起任何涟漪。
婚宴,敬酒,应酬。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食物的甜腻气味。
霍景珩周旋其中,得体从容,是绝对的主角。只是偶尔,在推杯换盏的间隙,他会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没有信息,没有未接来电。
林晚这次,安静得过分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4
三天后,国际机场到达大厅。
霍景珩拖着行李箱,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倦意。宋瑶跟他一起回来,一下飞机就被她家派来的车接走了,临走前还笑着跟他确认晚上回霍家老宅吃饭的事。
他独自回到他和林晚住了几年的公寓。
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一切如常。
推开门,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几天没人住,房子里缺少人气。
他换了鞋,拖着行李箱往里走,随口喊了一声:“林晚?”
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无人回应。
他皱了眉,有些不耐。还没闹完?他打算先把行李放回卧室,再给她打电话。
然而,脚步在踏入客厅中央时,猛地顿住。
客厅的茶几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深色的,木质骨灰盒。样式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上面既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
霍景珩盯着那盒子,愣了几秒。
随即,他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紧绷了几天的神经,好像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荒诞的出口。
行啊,林晚。长本事了。
跟他玩这出?以为弄个破盒子回来,就能吓住他?就能让他愧疚,让他回头?
他几步走过去,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气,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于验证什么的急切。他屈起手指,用指关节在那冰冷的木质盒面上敲了敲,发出“叩叩”的沉闷声响。
“林晚,”他扬声,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处理她“胡闹”时的不耐与戏谑,“出来!这次装死装得挺像啊?在哪买的道具?嗯?”
盒子沉默着,无声地承受着他的敲击和质问。
他又敲了两下,力道更重。“我数三声,你再不出来,后果自负!”
“一!”
“二!”
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还有他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三!”
尾音落下,一片死寂。
预期的,林晚红着眼睛从某个角落冲出来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没有她带着哭腔的控诉,也没有她惯常的、小心翼翼的辩解。
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个深色的盒子,像一口凝固的井,幽深地,沉默地,与他对着。
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的目光,终于从骨灰盒上移开,有些混乱地扫过四周。
然后,他看到了。
在骨灰盒旁边,被一个普通的陶瓷杯子压着的一小叠纸。
最上面一张,抬头清晰地印着医院的名字。
下面是诊断说明。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是粗暴地,他一把抓起那叠纸。
【患者姓名:林晚】
【诊断:多发性骨髓瘤(晚期)】
【诊断日期:XXXX年X月X日】
那个日期……
霍景珩的呼吸猛地一窒,拿着纸张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节瞬间用力到泛白。
那个日期!
他记得!
那天,他第一次带宋瑶回家。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只是宋瑶说想看看他收藏的飞机模型,顺路就到了公寓楼下。他当时没想太多,就让她上来了。在家里,宋瑶举止大方,甚至和林晚短暂地打了个照面,他还记得林晚当时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还以为她只是不高兴。
那天晚上,宋瑶走后,林晚似乎想跟他说什么,眼神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绝望和挣扎。可他当时沉浸在和宋瑶家族合作可能带来的事业前景的兴奋里,只觉得林晚那副样子扫兴,敷衍了她几句,就去了书房。
后来……后来他好像还因为林晚反复问他是不是变了心,而对她发了脾气,摔门而出。
原来那天,她拿到了癌症晚期的诊断书。
在他带着另一个女人踏入他们共同的家门,在她最需要一句安慰,一个拥抱的时候,他给了她最深的羞辱和冷漠。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霍景珩的脑子里炸开了。
世界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视野里只剩下那几行冰冷的黑字,和那个刺眼的日期。它们化作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剖开他所有的自以为是和浑噩麻木。
不是假装……
不是胡闹……
她真的病了。在他带着女飞行员回家的那天,她就被宣判了死刑。
而他,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在她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在为和另一个女人的婚礼忙碌,在巴黎接受众人的祝福,在嫌弃她的“不懂事”和“纠缠”。
他甚至,在她可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笑着敲她的骨灰盒,说她装死装得像。
“哐当——”
霍景珩踉跄着后退一步,撞翻了旁边的落地灯。灯罩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却毫无所觉。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像是要把它捏碎,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前所未有的绞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他张着嘴,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却只觉得窒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不成调的声音。
视线一片模糊,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疯狂砸落在手中的纸张上,迅速晕开一片湿痕。
他看到她最后的样子了吗?是不是很痛?是不是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她恨他吗?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夜的?
无数个问题,带着血淋淋的倒钩,疯狂地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可惜,再也没有答案了。
那个曾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那个被他弄丢了的林晚,再也不会回答他一个字了。
空荡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
像一头濒死的困兽,跪在象征着林晚最终归宿的那个小盒子前,发出压抑的、绝望的、无声的哀嚎。
窗外,阳光正好,车流如织,世界依旧喧嚣。
而他刚刚构筑起来的、看似光鲜亮丽的新世界,在这一刻,彻底、无声地,崩塌成了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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