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那趟去珠海的差旅,我可能到现在还把“郊区”两个字和“城乡结合部”画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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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急着反驳,你可以想想自己脑海里对郊区的第一印象——是不是这样的画面: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是刚盖一半的楼和快倒的厂房;要么就是大片空地,插着几块“待开发”的牌子,风一吹,黄土漫天飞。很多城市的郊区,像是在城和乡之间被夹住,不像真正的城市,也回不去原来的村庄,只剩下尴尬。
我原本也是这样理解“郊区”的,直到在珠海待了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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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是因为工作,要去珠三角见客户。前几天一直在香洲活动——老城区的骑楼、海边那条长长的海岸路、路边成片的棕榈树,气质挺温润,挺舒服,但对一个见过不少南方城市的人来说,也不算太新鲜。真正让我改观的,是后来往西走的一段路。
客户说,后面要去“金湾”对接另一家合作方。我当时没多想,以为就是去个新开发的市区板块。车子上了桥,路况陡然一变:路面宽得让人心情都开阔起来,车不多,红绿灯也不烦人,两边的树叶子绿得滴水,凤凰木像是拿着一把把红色的火炬,芒果树结满青果,把整条路罩在阴凉里。再往前开,眼前那种“城市感”却变得不一样——没有一排排挤得你喘不过气的高楼,也没见到吵得人心烦的车流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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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另一种场景:不高的楼,白墙黛瓦,在树荫下特别显眼;街角突然冒出一块小公园,几块石椅、几棵树,两个老人慢悠悠地聊天,旁边有人牵着狗散步;沿着水道修了一圈绿道,有年轻人在骑车,有人在跑步,水面那边是一片红树林,时不时有水鸟划过水面。我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市区,扭头问司机:“这是香洲的新片区吧?”后座的客户笑得前仰后合:“这就是金湾,以前在珠海人口中,这边叫‘郊区’。”
那一刻我有点懵——原来“郊区”也可以长成这个样子?
回到酒店我没睡着,翻手机翻到半夜,把珠海这座城市的底细大致摸了一遍。它位于珠江口西岸,挨着香港、澳门,西边靠江门,北面接中山,陆地面积一千七百多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两百四十多万,24年的GDP大概四千一百亿元,在珠三角一众市区里,绝对算不上“边角料”。而金湾、斗门这些过去被当作“外圈”的地方,早就不是种田打鱼的乡下,而是被规划成了城市新骨架。
把时间往前推二三十年,你能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画面:珠海的“城市”,主要集中在香洲;往西走,就是地道的县域乡镇,路窄、配套少,“去西边”在当地人口中就等于“去乡下”。转折点出现在行政区划调整之后——斗门先撤县设区,金湾紧接着上场,城市的重心不再往一个方向拼命挤,而是横向展开。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格局:香洲是老底子、情怀和记忆的集中地,横琴负责对着港澳敞开怀抱,而西边这块,以金湾、斗门为主的板块,被赋予了“新城”的角色。
不过你要是以为这些新城只是“给市区分担点产业压力”的卫星城,那就小看它们了。
我跟着客户进了金湾的产业园区,本来做好心理准备,觉得又是熟悉的一幕——高墙、保安亭、灰头土脸的厂房、远处冒烟的烟囱。结果完全相反:看不到烟囱,更闻不到任何刺鼻的气味;眼前是一栋栋干净利落的研发楼和实验室,玻璃立面在太阳底下闪着亮光,楼前的空地上种着树,摆着长椅。这里聚集的是生物医药、集成电路、新能源这些听上去就“技术含量较高”的行业,像汤臣倍健、丽珠集团这样的龙头企业,把总部放在这边;不少和澳门合作的科技企业也落户这里,干的都是高端医疗设备、芯片设计之类细致活。
客户顺口提到,金湾还有个航空产业园,国产大飞机的部分零件就在那边调试,有时能看到飞机低空掠过;整个区里,高新技术企业已经超过一千五百家,成规模的科研平台不在少数,吸引来的专业人才有几十万。这些数字放在珠三角的背景里,其实挺亮眼。更有意思的是,这些产业没有孤零零地被扔在荒郊野外,而是牢牢和日常生活绑在一起——研发楼后面就是员工公寓,园区内部有咖啡馆、饭店,走几步就是商场、公园,不需要开车在城里乱窜。对于在这儿打工的人来说,上班和过日子,是一体的,而不是两张互相撕扯的脸。
说金湾是“产业+宜居”的组合,那斗门给人的感觉则完全不同。你走在斗门,会觉得节奏慢了半拍。穿城而过的黄杨河被修整得很温柔,两侧是长长的绿道,一边是河水、芦苇、白鹭,一边是粉刷一新的民居和开着花的小院子。老城区那条骑楼街没有被推倒重建,而是修修补补,保留原貌;街边的凉茶铺、海鲜店、老字号饼店,照旧开门做生意,老板们说着软软的粤语,像是在提醒你:这里的生活方式,并没有跟着房地产节奏一起狂奔。
但别把这种“慢”误读成“落后”。斗门周边的村子里,老房子被整理出来,变成一间间小而美的民宿;稻田旁边铺上木栈道,周末有从市区甚至澳门过来的家庭,在这里走走田埂、喂喂鸡、吃顿农家菜。医疗资源、教育资源也没有缺位——镇上的医院挂的是大医院的牌子,学校是市中心名校的分校,老人看病、孩子上学,都不用特意往香洲跑。有个卖云吞面的老板跟我聊天,说以前年轻人都往“城里”去打拼,现在不少人开始折返,因为家门口已经能找到不错的工作,也不用牺牲生活质量。
从金湾到斗门,你会发现一个共同点:这两个地方都刻意绕开了“先拼命发展、再回头治理”的老路。它们一开始就把生态和人的感受放进了规划里。红树林不是拔掉再移栽到别处,而是在原地被保护下来,和城市一起生长;河道不是硬邦邦地水泥护坡,而是做成湿地和可以散步的岸线。楼的高度被压住,多数是几层到十几层,楼与楼之间留足了绿地和距离,风能吹得进来,太阳照得进来,人在街上走不会有“被夹在楼缝里”的窒息感。
再看配套,能感觉到当地政府在“舍得”。金湾那座崭新的医疗中心,体量大、设备新;斗门的文化中心里有剧场、图书馆、展厅,而且对居民开放,很多活动免费。道路不是那种几公里才一个路口的大马路,而是密度适中的路网,小街区布局,让你不用绕大圈;从家门口步行十几分钟,大概率能找到超市、学校、诊所、公园。更让我觉得舒服的是,那种“小细节上的用心”到处可见——老旧小区没有被一锅端地拆掉,而是加装电梯、修整院子;公共厕所非常干净,还舍得做母婴室、无障碍坡道;路边的垃圾桶都精心设计过,不突兀,也不难看。
这种对比,在我脑子里不自觉地和老家的县城重叠起来。那边这些年也拼命搞“城市化”:宽马路、闪亮的大广场、高密度的高层住宅,老街被铲平,田地上长起一排排厂房。看上去确实“更现代”,但你站在街上,会觉得这座城市对人并不友好——树少,阴凉少,老人只能搬个小板凳坐到马路牙子上晒太阳;孩子没地方跑,只能在车流边缘踢球;身边是冷冰冰的墙和玻璃,很难有那种“这地方适合长久生活”的感觉。
反过来看珠海西边的这几个区,就像用另一种答案在回应“郊区要长成什么样”这个问题。它们不追求外表上的“气派”,也不急着在天际线比高度,而是从一开始就盯着“生活舒适度”做文章。你在金湾的绿道上,很容易看到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妻、打太极的老人、追着气球跑的小孩;在斗门的骑楼街里,老伙计下棋,小贩摆摊,学生背着书包从你身边跑过。这些画面拼在一起,你很难再把它简单归类为“郊区”——更像是一座在认真对待普通人生活的城市片区。
有人会说,珠海有这个底气,是因为靠着香港、澳门,地理位置占了便宜。我承认,区位是天赋,但我也知道很多同样有“好天赋”的城市,却把郊区建成了另一种样子——要么变成单一功能的睡城,白天空空荡荡,晚上车堵、人堵、生活乏味;要么搞成一大片冷清的产业园,白天热闹,晚上像断电。比起地理位置,我更愿意用“理念”来解释珠海给我的惊喜:它没有把“郊区”当成简单的“市区复制品”,而是让每个片区都保留自己原有的生态样貌和人情味,再在这个基础上,把产业、交通、服务植入进去。
你可以说珠海不如广州繁华,不如深圳节奏快,也比不上澳门那种纸醉金迷,但这座城市在“怎么让人住得舒服”这件事上,显然下了笨功夫。它把原本容易沦为“夹缝地带”的郊区,做成了可以安稳扎根的地方——既看得见未来,又摸得着烟火气。
临走前一天傍晚,我自己一个人在金湾的绿道上又走了一圈。太阳从河对面慢慢落下,光线被水面打碎,风从红树林那边吹过来,带着一点海的味道。路边一棵凤凰木开得正热闹,花瓣落了一地。一位在这儿住了几十年的老人跟我聊了几句,他说,最近几年珠海变化挺大,但有一条没变——做事不折腾,遇事多往“老百姓过得舒不舒服”上想。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未来很多城市的希望,就藏在这些“被重新发明的郊区”里——不抢规模,不拼速度,从规划开始就把人当成主角,把生态当成底线,把产业当成支撑。更多地方愿意这样慢下来、想明白,再动手,可能我们对“郊区”的印象,会彻底改写。
而珠海,用它西边那几块看似普通的地方,给出了一个让人心生向往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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