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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爱我的母亲:妈竞、对峙、边界 | 故事开放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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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哲按:

最近北京急剧降温,我都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不舒服了,希望大家也都多保重,做好防风御寒,别感冒。

你今天将要听到的故事,来自10月25日我们在北京举办的一场故事开放麦活动,这次活动的主题是:「母与女:复杂又纠缠的女性之爱」。我们从四十多份投稿中选出六个故事,也是六段复杂又纠缠的母女关系。在中,我们播放了前三个故事。今天,你将听到另外三个故事。透过这些母与女的关系,你也许能找到一些勇气、获得一些慰藉,或者凿开一面冰墙,重新拉起母亲的手。

今天的第一位讲述者是吕伏阳,她是一名戏剧导演和影视创作者。

吕伏阳的故事中,藏着另一种「亲密的烦恼」:吕伏阳童年被寄养在姥姥家,12 岁之后搬回母亲身边生活,姥姥家经历过的重大家庭创伤,让姥姥对妈妈和吕伏阳都过度保护,而这份创伤,在吕伏阳妈妈身上又表现为一种反叛和边界的模糊。妈妈又把这种新形式的创伤,强行种在了吕伏阳身上。三代女性之间,形成了极端的矛盾和拉扯,吕伏阳至今都被紧紧地纠缠着,她在这种边界和爱之中苦苦挣扎,为了自救,吕伏阳写了一部话剧,试图通过创作,去厘清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

有请吕伏阳和她的故事。


吕伏阳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活到36岁了我连一张自己的床都不能有?」

大家好,我叫吕伏阳,大家可以叫我小巧。

我今年 36 岁,是河北唐山人,现在是一个戏剧工作者。不知道听到唐山大家有什么联想,但我是今年创作一个自传性的话剧,涉及到一些母女关系话题,我才意识到可能很久远发生在我诞生之前的唐山大地震,通过母女关系这种媒介,至今还在影响我。就像时光的余震一样。

我排这个戏中间和当时住在一起的男友分手了,有个重要原因是我创作焦虑睡不好,但是他打呼比较严重,有天凌晨四点多我抱着被子从床上跑到沙发上去堵着耳朵,就突然很崩溃,捂着被子大哭,我想,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活到 36 岁了我连一张自己的床都不能有?我现在这么说你们可能有些疑惑,但在我的视角看确实是这样的:因为唐山大地震,导致了我从生下来一直到 36 岁数都没有过自己的一张床。

我需要从我姥姥还是个女孩的时候说起。

当时我姥姥是保定农村的一个小姑娘,嫁给了我姥爷这个娃娃亲的定亲对象。他们婚后想从山里出去,我姥姥被人介绍了甘肃新华书店的工作。她当时特别高兴,想赶紧去上班,但我姥爷那时候刚结婚,怕自己媳妇跑那么远跑了,怎么都不让她去,就说咱们在保定附近想想办法。因为他们在天津有亲戚,最后一来二去就把唐山作为一个中间点,都在唐山找了工作,我姥爷在针织厂,我姥姥在金属制品厂。到唐山不久他们先后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那个女儿就是我妈妈。

我妈妈十岁那年暑假,有一天她哥哥跟我姥姥说想去同学家玩儿。我妈妈的这个哥哥是那种特别老实的性格,平时我姥姥也不太让他出去,但那天我姥姥就让他出去了,因为想着是暑假,就撒撒欢也没什么。结果就是那天晚上地震了。

当时我妈妈和姥姥姥爷一家三口睡在家里一张床上,他们没事,但是出去住的我的这个没见过面的舅舅,就这么死掉了,而且是死在外面,死在别人家。

然后我的姥姥就一直没有走出去这种痛苦的 PTSD 。我小时候,姥姥就经常一个人干完活就坐在床头叹气,「呃呼呼呼呼」……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倒上来一口气。然后就愣神,腿搭在床上,人在床沿边上坐着,背后靠着床头,盯着围裙,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姥姥没事,姥姥心里难受,想不好的事。但很快她就会捂住脸发出那种唱歌一样的哭声:「呜——」很吓人。我就再问,她可能就说,想你舅,觉得这辈子没意思。我四五岁刚有记忆,生活技能都还不太熟练,就已经会爬上床把姥姥的头抱在自己胸前安慰她了。我很害怕姥姥突然不说话了,我觉得她很可怜,又让我很害怕。

我姥姥一辈子都在说,当初不应该让舅舅出去。因此震后,她就把我的妈妈管得死死的,可我妈妈偏偏洒脱外向,爱交朋友,胆子大爱美。那时候开始流行喇叭腿牛仔裤,其实我姥爷已经是车间主任了,我姥姥在针织厂也有徒弟了,家里收入是周围还不错的,但我姥姥就是不让我妈妈买漂亮衣服,稍微夸张前卫的她就更不许我妈妈买。我妈就想了个办法,每天早上不吃早饭,饿了半个学期攒够钱买了一条时髦的牛仔裤,但是让我姥姥知道偷着攒钱买这种前卫的裤子就完蛋了,她就把裤子藏在书包里,到学校去厕所换上,放学前再换回来。

穿了没有三天,我妈放学回家,我姥姥突然就问她你那书包为什么这么鼓?我妈当时就觉得冷汗都下来了,但瞎话都来不及编,我姥姥就把书包扒下来,一下子把牛仔裤翻出来了,然后就当着我妈的面用剪子把那条裤子剪烂了,就是连剪带戳,带划,嘴里还说,我让你穿,我让你穿!我妈妈跟我讲的时候说:她好像特别恨我。

妈妈和姥姥对彼此衣服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现在妈妈和姥姥在一起生活,仍然在为衣服争吵,妈妈恨姥姥的衣服,觉得她过得保守压抑,姥姥恨妈妈的衣服,觉得她不稳重。可能是为了反叛姥姥,妈妈连说话也非常狂野,我在姥姥那里受到的教育,是说话要懂得分寸,甚至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可是妈妈却经常脏话连篇,甚至不会顾忌曾经我未成年的身份......姥姥对妈妈的控制不止是衣服,而是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要是妈妈喜欢的男孩子,一定会遭到姥姥的反对,理由千奇百怪,有的说家庭背景不好,有的觉得性格不好,有一个是因为吃饭抖腿。

最后是我姥姥被别人介绍了一个卡车司机,就是我爸爸,我爸爸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很大的家庭,我爷爷宠我爸,退休后把自己运输公司的工作传给我爸,我姥姥觉得这个工作稳定,家庭大兄弟多,能相互帮衬,补上我妈妈从小就没了哥哥的遗憾。爸爸呢,家里比较贫困,娶我妈对他来说是一个跳出原来阶层的事情,他们就结婚了。但我妈妈说根本不喜欢我爸,当时就是特别想赶紧搬出去有自己的家,不和我姥姥姥爷在一起再被管着了,所以她就嫁给我爸爸了,也算是各取所需。

后来我出生,一直到 12 岁都生活在姥姥家。姥姥家很小,但其实也有个小次卧,可另外那个小卧室都是我姥爷在睡。我一直到 12 岁都和姥姥睡在一张床上,这种照顾确实带给我很大的温暖,姥姥睡觉会给我摇扇子,把我脚夹在她大腿根,她的大腿根就是冬暖夏凉。


图 / 小巧在姥姥家随手拍

这就让我对这些照顾的情绪很复杂。她好像永远不放心我,感觉我永远什么也不会,连吃饭也不会:我很大了还是一边看电视她一边喂我吃饭,因为她不让我去别的小朋友家玩我,我也不知道这样不正常,应该去改。我姥姥对我的照顾其实真的很夸张,但因为她把我完全控制在家里,我很乖也不爱交朋友,有些问题很私密所以我一直也不知道有问题。比如说我 12 岁我姥姥还在给我洗屁股。就是拿个小盆子坐浴,我蹲在那里抬头看电视我姥姥就在后面给我洗。是我妈妈偶尔过去看到了,很生气,说她很大了你不应该再给她洗屁股了!我才知道,哦,好像这确实不对。

都说隔辈亲,但经过这个隔辈,姥姥对妈妈的控制和溺爱好像也在我身上格外放大了。

姥姥管了妈妈一辈子,到今天还在管,我妈妈想出门遛弯,我姥姥会千方百计说不应该去,上午人太少不安全,中午人太多会被问三问四,下午太阳太旺会晒。我听着我妈讲这些就觉得很窒息,但又觉得姥姥是不是真的特别害怕失去妈妈呢?

但这一切让我妈妈从小就立志,不做姥姥那样的母亲,她要给我最开放的母爱,最平等的母女关系,这也是对姥姥的一种反叛,即便这时,她已经不和姥姥生活在一起了。不过这种爱到了我的身上,也不太对劲。比如我妈妈理解的平等其中有一点就是什么都能聊,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会把自己朋友一些男女关系的事情和我讲,但她的语言系统比较粗俗,甚至肮脏,比如我小学四五年级她就讲一个阿姨身边的男人是她的姘头,然后说这不就是卖吗?然后去澡堂洗澡她会说我大腿根黑得洗不出底儿,将来男的看见会吐出来。我到今天也有很严重的身体羞耻,可能因为她对我的身体不满的时候用的词都比较激烈,让我觉得我真的又脏又臭又恶心。

我姥姥非常保守的,我被我姥姥包得严严实实长到 12 岁,所以其实怎么去消化我妈妈的这种状态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课题,这个课题到现在都没有完全解决。我觉得我妈妈可能把平等和没有边界搞混了,但她自己应该因为被我姥姥的隔绝式教育带大,她自己也不太知道人与人的身体边界、社交边界在哪里。

比如有一个很夸张的事情,我妈很怕热,暑假白天她爸出去开车拉活家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妈就完全脱光,就真的一丝不挂,在家里晃来晃去一整天,说太热了太热了。我那时候就会觉得好奇怪,我会在想别人的妈妈也是这样的吗?还是别人不会有我这种想法呢?同时我又想到我妈妈说去别人家做客,大家房子都又大又漂亮,她就觉得这辈子真倒霉。那是不是因为我们家房子小,才会让我有这种感受?因为我觉得她这样给我带来一种原始人的感觉,就是完全衣不蔽体地走来走去一整天。但我就很怕表达出来会伤害她的自尊心,所以我就不去看她,但家里太小了你又避不开,她还说我也可以脱了啊,我就说我没有那么热,我还行,那样有点吹得慌,行,我热了我就脱,谢谢妈妈。

还有一个事情,我后来怀孕堵奶,我妈居然说「我给你嘬出来」,我当时听了这句话真的是浑身都皱起来了,当时心底产生一种非常生理不适的感觉,但我妈还觉得我矫情,说我为什么在乎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但我就很想说,如果大街上有个人需要帮助,你会去帮她吸出来吗?或者你的好友也发生这种困扰,你会提出这种倡议吗?我觉得我妈妈不会,但为什么对于我她就会呢?我们什么时候会说嘬一口就嘬一口呢?水杯。它没有自主意识,是一个东西。但乳房是一个和哺育和性相关的器官,我现在哺育女儿遇到了问题,如果真的需要这种处理,说句可能有点不合适的话,我可以找我的丈夫给我处理,但你作为妈妈不行。又或者我昏死过去了,情况危急,你也可以帮我处理,但你这样随口讲出来,我觉得我没有在被当做一个人看待。当时我妈对我突然暴跳如雷很不理解,说自己好心好意又被我骂,但其实这些我也是后来慢慢梳理出来的。

我爸妈那个房子也非常小,十几平米,只有一个卧室,但小客厅其实可以搭个单人床,我六年级那个暑假就特别期待他们能把小客厅帮我改造出来。但后来是我爸睡在了客厅,我中学加复读这七年,我还是和我妈妈睡一张床,一直到 20 周岁。

我高三和一个比我大很多岁的网友网恋了,特别怕我妈妈知道,但我写作业她会坐在我旁边紧挨着看我写完,我就晚上睡着了在被子里偷偷给那个人发短信,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怕手机的光被发现,真的缺氧把自己憋得不行,而且那时候手机是按键的,要熬到妈妈睡熟了才小心地按按钮去发,但是就还是想和他聊天。我妈半夜醒了看见光从被子缝里漏出来就说把手机关了!你想一下你十八岁了春心萌动的晚上躺在被窝发短信,旁边躺着你妈妈。

关于我为什么不能有一张自己的床,其实家里确实有一些客观原因,但我觉得姥姥和妈妈其实好像是不约而同让我陪伴她们睡觉,因为在家里我是最弱的那个,我不能反抗她们的决定,而且可以乖巧温柔地接纳她们的孤单和情绪,我觉得这个理由才是所有理由中最关键的,别的都是借口而已。我的感受就是从需求上来说,其实我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和存在感,在我妈妈和姥姥眼中是所有事情之中最不重要的,是所有其他事情可以盖过去的。

我和我妈妈生活了加起来一共七年,我其实很难真的和她亲密起来,但我又很害怕她,因为姥姥给我用十二年形成的所有的我的生命状态我妈妈都很不喜欢,那七年我妈妈给我的感觉就是一直在否定我。我姥姥喜欢节约,我妈妈花钱大手大脚,爱漂亮喜欢有面子,我那时候周末从姥姥家回去见到我妈,她就骂我姥姥给我穿得像要饭的,然后就推推搡搡给我脱下来。但是我妈给我买的那些衣服我姥姥也看不上,说像妖精,也都给我脱了。她们就经常把我衣服脱来脱去,我很小就从衣服上感觉她们特别恨对方,而且也给我带来一个问题就是我真的觉得我自己穿什么都很难看,因为我几乎穿上任何东西脑子里都会先反应出来一些贬义词。我好像不小心成了她们恨对方的一个靶子,但非常可悲的是她们自己意识不到,我也是花了很久去梳理这些。

因为我和我姥姥与妈妈的这种我觉得是过于过分的身体亲密,但其实我心里又好像一直在被她们挑剔和不接纳,我的身体边界感,社交边界感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建立过。我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行动和言语的分寸在哪里,比如刚认识一个人,我就很不想主动和对方讲话,怕说多了让对方讨厌,所以就和人拉开非常远的距离。但如果对方表达了热情,我就可能直接摊开心扉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就是没有任何社交分层,好像只有打开和关闭这两种状态,后来乃至现在我的亲密关系建立也不太顺畅,就是属于磕磕绊绊在学习,但总是在出问题的一种状态。

总之离开唐山到北京之后,我就持续不断在出现情绪和社交方面的问题,现在生活情况客观地说也比较糟糕。我三年前和前夫离婚了,今年又和离婚后交往的男友分手了。其实我是个北大毕业生。我妈妈当年做了很多现在看来很正确的判断,就是她认为教育对我很重要,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对我很重要,但是我现在来看她其实是希望我有选择权,这一点她确实是从骨子里想要给我姥姥没能给她的。只是比较可悲的是,我感觉女性传递爱的这种路径,或者说母女之间的这种永恒的相爱相杀,她好像总是基于一个女性自己被压抑了最深的欲望,所以她想把她心里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她的女儿,但是往往可能她的女儿已经不再渴望她的那个欲望了,所以这就又变成了新的压抑,这样代代相传。

我妈妈的一辈子最向往的就是特别华丽有面子的生活,我记得我小学六年级就立志要有出息,要让我妈妈和姥姥在北京住别墅。2017 年一部我配音的动画电影入围上海电影节,导演是我的同学,他邀请我一起去参加,我就借机带我妈妈在上海逛了逛,这是我妈妈人生第一次坐飞机,她巨开心,在机场她闻到那种商场香氛,就一直说真香啊,真好闻,我怎么这么爱闻啊,人家上海都是香的,什么的。然后拿出手机想自拍又不好意思,一直抬头看别人,想笑又不敢笑。她还穿着特别不适合走路的衣服鞋子,就是制服,高跟鞋,在上海马路上走,我说你穿高跟鞋不累吗,她说我最不怕穿高跟鞋了,这十几年是没机会穿。其实我这个人不太会旅游,就带她在街头溜达了一下,但看见什么她都想拍照,但又不好意思,我说我给你拍一个她就推脱,但一摆姿势就是特别拿范儿。甚至我领她在优衣库买了个帆布包,她都觉得特别洋气,上面写着各种城市的名字,回来那个帆布包她还一直背,因为上面写着特别大的上海。她后来还老用那个帆布包给我带东西,我下次给她带回去她就给我再带回来,每次还说用这个上海包带,人家看着好看。


图 / 小巧的妈妈在上海拎着优衣库帆布包

我现在其实就不太能回家,回家就有点喘不上气来,甚至从想到回家这个念头开始就觉得压力特别大,觉得穿什么都不对,然后基本上超过四五个小时我就会很想回来,会有那种你这个葡萄吃也不对,不吃也不对,吃一个太少,吃两个又太多了,带皮吃我姥姥就一定要抢过去给你剥掉。但是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我妈妈就会和她吵起来,比如有一次我姥姥让我吃一个蜜柚,我就很听话吃了好几块她给我弄好的,然后她就一定要我带上一袋子回北京,我说北京也有卖的,我姥姥就又要哭,我就想包真的很重,但姥姥是为我好,我干嘛非要计较这些,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带上呢,我真不是东西,但我想到之前过天桥实在拎不动把东西撒了一地,全是没必要特意从唐山带的香蕉甚至还有一些无糖饮料什么的,我就满地收拾,一边收拾一边哭,我想起来这个事情就觉得真的没有必要,我在那里就宕机了。我妈妈就突然很生气说她拿了很多东西还要拎着电脑,你干嘛非逼她呢?这时候我就会惊醒,我就会感觉自己又能思考了,我就马上去同时安抚我的妈妈和姥姥,让她们尽量都不受伤害,都满意,告诉她们我们彼此的本意都是对对方好。

我姥爷前几年去世了,我妈妈和我爸爸也很早已经分开了,我姥姥不愿意搬家,现在我妈妈就在那个很小的屋子里照顾我姥姥。我做这个话剧期间,偶尔她会因为被我姥姥逼疯给我发很多条微信语音。有一回我妈妈和姥姥看电视剧,里面是一个角色从小没有被父母好好对待过,主人公给她吃了一顿好饭,她边哭边吃,应该是一种既感激又委屈的情绪,我妈看了很共鸣了,结果我姥姥看了就来了一句,她哭啥啊?我妈妈就说,这就跟你和我爸一样,从小不被爱,现在觉得委屈。我姥姥就说,你委屈,我还委屈呢,我就白活,我里外不是人!我妈妈就因为这个很小的事跟我姥姥大吵一架,但又没办法跟人说,最后给我发了微信,我一转文字,全是粗口,就说她怎么不死了啊!之类的。但她这么多年既没有离开唐山,现在也没有把我姥姥送去养老院。

我做这个戏,有一个重要功能是完成一次迟到许久的自我梳理,还有一个,是给我妈妈的礼物。我姥姥今年九十多了,不太可能再自我认知了,但我感觉我妈妈还在试图理解我和世界,我觉得这是她特别伟大的地方。她把原来自己的大哥大找出来,借给我当道具了。当然了借给我的时候还说,咱们家当时啥都有,咱们家原来好过,很得意的语气。


图 / 饰演妈妈的女演员乔月拿着妈妈给的大哥大

我的戏开票之后,我妈妈第一个买了票。但是开演前三天,她告诉我姥姥总想下床,离不开人,因为从唐山过来看演出我姥姥就只能一个人在家里过夜,这其实有点危险,所以最终我妈妈也没能来看我的这个戏。

对,还没告诉你们,其实我妈妈是这个戏真正意义上的出品人,包括买道具租排练厅和给演员发工资,基本都是我妈妈的退休金和存款,戏剧节的补贴加上以后,里里外外还是搭进去了五万多。

2027 年春天,我现在租的这个房子到期,我准备这之后离开北京,换个南方城市生活一段时间,我和我妈说了,她说支持。我说我可能以后就定居南方了,她说你想去哪里就去。我还不知道是哪里,我可能要多去一些城市看看再做决定。谢谢。


图 / 演出结束星光合影

爱哲

第二位讲述者是:左小沐

左小沐的父亲在她 25 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幸福的三口之家,自此变成了母女相依为命。她的母亲也成了她最好的闺蜜,母亲开明、时髦、文艺,又深深爱着左小沐。直到左小沐四十岁高龄生下一对双胞胎,她和母亲的关系突然像扑克牌翻面,互相成了天敌。左小沐不明白,四十年血脉相连的母女,为什么会突然在家里近身肉搏,而她们原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有请左小沐带来她「妈竞」的故事。


左小沐

「她已经忘了我是她的女儿。『妈竞』让我们俩面目全非。」

大家好,我是左小沐,重庆市渝中区望龙门资深土著李万兰女士的独生女儿。

我今年 44 岁,我妈 71 ,今年是我和我妈化身天敌的第四年,也是我本人升级当妈的第四年。没错,我 40 岁才生娃,我运气不错,生了双胞胎,一男一女,两个小肉虫儿,大大加深了我对人类的认识,也让我重新认识了我自己,还有我妈。我认识到,我的确不是个只甘心生娃养娃全心全意围着娃的人,这很明显,不然我今天也不会站到这里。

然而,我这点儿自我认知的进展,和我对我妈的重新认识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我妈,我在前四十年里一直以为她是个柔软、有弹性、温暖、美好,随时可以被我拥抱,给我力量的肉球球——妈妈~——可没想到,我一生娃,我妈也重生了。咔嚓一声,集合了我对母亲所有美好想象的妈妈肉球球裂开,跳出来一个哪吒!魔丸啊!我现在怀疑她前四十年对我的包容宠爱,都是一种战略,就等着我掉以轻心的这一天,等着我终于当妈了,彻底进入她的赛道,然后由她来彻底碾压我。没想到啊,谁能想到,有一天会和自己的亲妈在当妈这条赛道上搞雌竞呢?关键是,我妈从来没有教过我搞雌竞,却会直接把我拉进了雌竞的高级赛场——「妈竞」之中。

在我当妈之前,我妈可以说是我的人生引路人,女性成长导师。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把夏天校服的长裙子剪短了。她就教育我,说你这么聪明,不要光想着美,要多读书,做个才女。她把裙子给我用缝纫机缝上,反手送我一套《世界童话名著》。我当时没好意思说,妈,我剪短裙子不是为了美,是为了热啊,重庆夏天,没有空调,43 度,地上打个鸡蛋都会熟那种。可我还是听我妈的话,去读书了。读书是真的好,我只要捧着书在读,穿个背心短裤,我妈也不管我。

我妈以前是发自内心地欣赏我。对我是有求必应,从不拒绝,用我妈的话说,无论她自己怎么样,给我的永远是个笑脸。这也是后来「妈竞」中,我始终无法超越她的一个点。在 30 年前,我妈就已经「密集母职」,坚持用她身上所有的文艺细胞来养育我,带我看芭蕾,参加赛诗会,让我学弹琴,学画画,学声乐,尽管她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钢筋工,每天的工作其实是在工棚里照着图纸扎钢筋。

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把女儿养成一个「才女」,也许她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是。她跟我说过,她从小就爱看书,还因为专心看书忘了看火,把家里的锅都烧穿了。而她的父亲我的外公身为业内知名的「首席泥水匠」,直接把她手里的书扔进了灶孔里,说,女孩儿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那灶还是我外公亲手砌的。等我妈长大,我外公为了稳定,让我妈直接跟着他进了国营建筑公司。

也许正因为我妈没有机会选择过她自己的前途,她对我所有的选择都给予很大的包容。快要中考的时候,我因为担心考不上本校高中部,就跟我妈说,我不打算上高中了,我要去读职高。职高不用考嘛。我为了说服我妈,我就跟她讲歪理:高中都是给傻子读的,聪明人都上职高。我妈听了,说,可以。第二个礼拜,就带我去了一所职高。我去了一看,职高的女孩都是时尚 icon 啊,红头发绿指甲穿着高跟鞋骂着溜溜顺的脏话,还能吆喝老师,对当时一身校服天真无邪的我来讲,这冲击太大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属于这个时尚的人群。我跟我妈说,我不上职高了,我确实,就是个只能上高中的傻子。此后,这个傻子自觉自愿发奋图强,不但上了高中,还在读书考试的路上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最后读了个北师大的博士。

不得不说,我在我妈的培养下,成长为了自信能主宰自己人生的文艺女性。我人生的一切决策,都来自于我自己的渴望和选择,我妈每次都尊重,接受,配合。我真为有一个这样的妈妈而骄傲。


图 / 「妈竞」前的母女俩

我 25 岁的时候,我爸爸因病去世,留下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那也是对母女勇士。我妈跟着我从重庆的江景房住进北京的出租屋,义无反顾,勇往直前。我和我妈相依为命,但是我们一点都不凄凄惨惨,我们那就是一对母女英雄,在北京城里横冲直撞,我妈就是只要是从重庆来北京,其马上就会把北海景山那个故宫都溜达一圈,就是太后回宫了,哎,我得巡视一片我的领地,看我不在的时候怎么样。她从来不觉得我在跟随我女儿在漂泊,她就先像一个搞传销的北漂老母亲,逢人就说北京怎么好,她喜欢喝豆汁儿,就这么一个妈妈。

可是这一切,到我生孩子之后,都变了。

我是高龄双胎,怀孕时就一路孕吐到 32 周,天天打保胎针,全靠自驱力顶住,勇往直前。等孩子出生,到月子中心的第一天晚上,我的心跳降到了 43 ,血氧含量掉到了 92 ,真的是差点儿要了命。还好有专业的医疗照护和充足的人手,我才恢复过来。为了怕我妈担心,这段经历我没告诉她。我想等我回家,我妈一定是心疼我心疼极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妈眼里只有新出生的孩子,就好像一键切换似的,她进入到了「妈竞」模式,好像我一生完孩子当了妈,就不再是她的女儿,而只是另一个与她一样顶着「妈妈」头衔的女性,她马上用资深母亲的眼光重新打量起我来。

我是早产儿,出生时只有 4 斤 8 两。看不出来吧?我的两个孩子,也早产,一个 5 斤 8 两,一个 6 斤 2 两,加起来 12 斤。我一肚子生出来 12 斤。我以为我妈会佩服我,或者心疼我。可我妈说的是,出生体重不代表什么,重要是看当妈的怎么养。要想孩子长得好,就要多睡觉,在睡和吃之间,睡最大。

可双胞胎养育早期最难的什么呢,是同步。需要同吃同睡,保持同样的节奏,这样大人才能够科学实现育儿的可持续化发展,说简单点儿,就是「不被熬死」。在月子中心里,两个孩子都是同步吃睡,要每四个小时吃一次奶,如果到了喝奶的点儿还在睡,就得轻轻把孩子拍醒。

可这在我妈眼里,就是触犯天条。孩子在睡觉,怎么能叫醒?于是,我妈天天发微信告诉我,这个月子中心是骗子。我说是医生说的,我妈就说,医生也是骗子。我说书上也是这么说的,我妈就说,现在写书的都是骗子,就骗你这种读书读傻了的人。我说你不也是照书养我的吗,我妈就说,现在的书能跟以前一样吗,现在出书的都是为了挣钱。至于我们年轻人信奉的网上这一套,对我妈根本不管用。

我很想用「不讲道理」来概括我妈,可我又觉得概括不了,她不是不讲道理,她很有逻辑,她的逻辑是「一切为了孩子」——以前,我是她的孩子,所以一切为了我,可现在,孩子不是我了,于是她变了。在她眼里,只要孩子能睡好,大人被不被熬死根本不重要,哪怕这孩子并不是她的孩子,而可能被熬死的才是她的孩子。她说:「我们那时候,只要是为了孩子,大人怎么都能坚持。」

我们处于一个消费主义的时代,我也是当妈之后,才了解到母婴产业的巨大与庞杂。很快,在我妈眼里,我成了「交税大户」,智商税。我买了自动冲奶机,科学配比奶粉,一键出奶。我妈说:智商税,手兑奶粉不香?我买了斜坡枕头,避免婴儿喝奶以后呛奶。我妈说:智商税,多用手拍嗝儿不行?我买了消毒柜,给孩子的奶瓶咬胶消毒。我妈说:智商税,蒸一下不是最卫生?


图 / 被妈妈斥为智商税却实测有效的斜坡枕

在我妈眼里,一切靠消费支撑的母爱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母爱,母爱必须是亲力亲为的,手作,古早味。她鄙视我,贬低我,那种语气就像是街边快炒鄙视预制菜。我当然不会承认我的母爱是「预制母爱」,我最开始是一句一句地和我妈解释,她根本不听,只是一次一次地提高音量,于是解释升级成了争辩和顶撞。但不管怎么说,在育儿嫂面前,我们还希望保持体面,但随着孩子的成长,我妈的持续打击和我的坚决反抗,让家里的空气越来越紧绷。

从小到大,我妈妈从来没有否定过我,可自从我当了妈,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她都要否定我。穿纸尿裤她说不对,给孩子看摇铃她说不行,带孩子出门遛弯儿她说不好,忽然之间,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妈说了,她什么都可以听我的,但孩子的问题上,她绝不听我的,因为我是错的。可我错在哪儿?我和所有的妈妈一样,拼着性命生下了孩子,我一样想给我的孩子最好的爱,我错了?就因为我花了钱?

她希望一切都回到四十年前,由她来决定孩子的一切,可这不是她的孩子,是我的。而我从我妈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她根本就不相信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让我妈失去理性说破这一切的,是一个产品,叫做「防惊跳睡袋」,惊讶的惊,跳起来的跳。

孩子半岁的时候到了冬天,因为怕孩子晚上踢被子着凉,我从网上找到了专门给婴儿使用的睡袋。这种睡袋有个名字叫「投降睡袋」,因为它是按照婴儿举着双手睡觉的特点制作的,两条胳膊的地方做成两个宽松的小尖角,这样孩子睡在里面小手弯曲向上正好。我买来之后细心观察了下,确保孩子的确双手弯曲自如,才让育儿嫂给孩子使用。

可这个「防惊跳睡袋」把我妈彻底激怒了,真的,她是又惊又跳。当她发现这个睡袋时,她马上大声斥责阿姨,说她想偷懒,要立刻给孩子换回睡衣。我那时候刚刚从一轮喂奶中解放,躺下休息,就被闹醒。等我妈得知是我让给孩子穿的睡袋时,她真的是跳起脚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你怎么是这样的妈?你想害死你自己的孩子吗?你就为了大人省力,你怎么这么自私?」

我给她讲道理,看网站上的介绍,打开睡袋让她看孩子举起的胳膊,她完全不听,后面直接放声大哭,边哭边指着我喊:「你这是存心让孩子的胳膊长不长!你怎么这么自私!起来给孩子盖个被子有多难,我们以前带孩子,一晚上盖几十次被子也不会喊累,你怎么这么自私!孩子以后成了残疾,他们长大该怎么办?你这是什么妈妈!」

然后,她就像突然发了狂,抓了把剪子要来把睡袋毁掉。那一晚,我没有投降,我和她一样,变成了一个咆哮的母亲。我保护了投降睡袋,让阿姨带孩子先睡觉。在说出「阿姨,你带孩子先睡觉」这句话时,我声音很大,但其实内心很虚,我妈当时但凡还有一点理性,都会揪出我真正的破绽:「你为什么不自己带孩子睡觉?我们以前带孩子都是自己!」

那一晚我明白了,我妈觉得我错,不是因为我花钱买东西,而是因为在她眼里,我花钱买的东西都是为了让大人省力。而一个妈妈,不需要省力,不应该贪图省力,她就应该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孩子的身上,不应该再考虑自己,不再妄想做自己。

我产假结束回归工作之后,明显感受到精力不济,从先进变成了拖尾,就算尽我所能统筹安排,也无法做到我想象中的育儿与工作的相对平衡。我还想像以前一样跟我妈说说,可我妈,这个从小教育我要当「才女」,并且成功培养出我自驱力和上进心的妈妈,她居然跟我说:还想要什么成就,这两个孩子就是你最大的成就,你把孩子教好就行。

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我不过是生了两个孩子,不是生了两个裁判,他们一出场,就可以宣布我所有的人生追求统统作废,全部归零?我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用我妈的话说,我终于叛逆了。我加班,熬夜工作,尝试跳槽,我努力地在「妈妈」这个角色之外使劲折腾,我想找回我自己。

孩子七个月的时候,我受邀给儿童公益项目评选做评委,评选工作完成后,人家邀请我去颁奖晚宴做颁奖嘉宾。我当时很犹豫,因为一直喂奶,我已经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衣服去参加这样的晚宴了。我妈说,当妈了,晚上不在家奶孩子,还出去折腾什么。我听到她这句话,终于下了决心。这是我生孩子之后第一次晚上外出,当我从家里走出去时,我感觉到我妈的目光,她看着我把「母亲」的身份像脱外套一样脱下来,留在了家里。

我不愿意做一个我妈眼里的好妈妈,不愿意接受她强加给我的逻辑——那种生了孩子世界里就应该只有孩子的逻辑。我那天参加完晚宴回家已经是夜里,就从那天夜里开始,我给我的孩子断了奶。

我爱我的孩子们。在他们十个月的时候我辞退了育儿嫂,开始一拖二亲自带睡。许许多多个下午和晚上,孩子睡熟之后,我不敢离开,也不敢开灯,就窝在床的另一头,把一个夹子灯夹在书本上读书。那个夹子灯的灯光很小,就只能照亮一页书而已。可对于当时的我,这一个小灯所照亮的,才是我自己。我也给孩子读书,从八个月开始到现在,没有一天停止过。在陪伴孩子的时候,我全神贯注,可我并不想自我牺牲,我还想成长。可在我妈看来,我的这种挣扎是在质疑她的人生选择:如果她可以一切为了孩子,为什么我不愿意?

孩子一岁零十个月的时候,我坚持要把他们送进托班,我妈反对无效后,用了三个词来说我:「狠心」「自私」「冷漠」。然后她愤而离席,回到她自己的小家,扬言再也不想看到我。而我后来一听到我妈的声音就觉得烦躁、紧张,连她发的微信语音都不想点开。我们俩从彼此深爱变成了互相厌恶。我在努力重新掌控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人生,可我发现,我的妈妈正在因为这些努力而厌恶我,厌恶我这种在她耗费半生心血的「妈竞」赛道上被视为可耻的母亲。

她已经忘了我是她的女儿。「妈竞」让我们俩面目全非。

我妈说得没错,孩子的两岁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有了。但是,我的 42 岁也只有一次,错过也没有了。

我 42 岁时转岗,43 岁时,我拼尽全力写了一本书,出版一年后卖了 20 万册。在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着:献给我的儿子胖胖。下面要写的一本,扉页上将写上:献给我的女儿伊伊。

书出版之后,每加印一次,每获一个奖,入选某个榜单,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动静,我都会发微信给我妈。我妈最开始故意不在乎,到后来次数多了,她终于给我发来了点赞的表情。她重新看到了她的女儿,一个值得她欣赏的女儿,而不只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好的新手妈妈。

现在,我妈住在自己的小家,只在周末和节假日来我家和孩子们相聚。这种边界和距离是我拒绝「妈竞」的结果。代价是,我们可能很难再回到以前的亲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可能正意味着我从女儿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母亲。和我最亲密的女性不再是我妈,而会慢慢变成我的女儿。

但我依然牵挂着我妈,甚至比以前更牵挂。这种牵挂里,可能隐藏着一丝愧疚,因为我知道,我注定不可能成为和她一样的母亲。隔着距离和时间,我试图去理解她,回头来看,当一个 40 岁的女儿生下一对双胞胎,这件事所震荡的本来就不仅仅是这女儿的人生,也是她 67 岁母亲的人生,而且很可能冲击更大,当我想掌控我自己人生的时候,她也许正在通过「妈竞」的形式想去掌控她的人生。她想要教我做一个和她一样的好妈妈,也没错,可是,「妈竞」本身就是一个伪赛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当妈妈」的标准模版,有不一样的女性,就会有不一样的妈妈。


图 / 左小沐和孩子合照

我想当的妈妈就是我自己。等我的孩子长大,我能告诉他们,我很高兴生下了你们,因为你们的诞生,让我坚定了自己最想走的路,我永远爱你们。

感谢我的妈妈,重庆渝中区望龙门的李万兰女士。我们不一样,但我们是永远无法割舍的母女,你给我的故事让我今天站到了这里。我依然爱你,很爱你。

谢谢大家。

爱哲

最后一位讲述者是 H 小姐, H 小姐是一位自由职业者

H 小姐的故事,其实就是一通电话,但这通电话,是一场关于选择的对峙:姐姐想和心爱的人过一辈子,妈妈却畏惧流言蜚语坚决反对。H 小姐夹在中间,原本只是为了帮助姐姐,让母亲放下偏见。却最终发现,这一通电话,也成了她自己的一场成人礼。

这通电话给了 H 小姐对母女关系的信心,她觉得,母女之间只要沟通,所有的一切都能解决。

有请 H 小姐和她的「一通电话」的故事。


H 小姐

「让母亲接受这样的事实,是不是对她也太残忍了?」

大家好,我是 H 小姐。今天我要讲的故事是关于一通我跟母亲之间的电话,一通本来是为了姐姐的电话,最后却成了我和妈妈之间,最重要的一次对话。

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对母亲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她的身上可能有你又爱又恨的特质,可能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你有时候非常不喜欢,并且在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受她影响,长大后也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我以前也是这样,但是后来我跟母亲的关系发生了改变,也让我重新审视自己,重新看见母亲。

我的母亲是个带着一些原始野性的人。她出生在东北的农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但做事情却很有自己的主意。

她一辈子没有穿过胸罩。小时候我问她:「别人都穿,你为什么不穿?」她一边叼着烟卷儿一边跟我说:「穿那东西勒得慌,自己舒服比啥都强。」

上初中以前,我的头发都是她给我剪的,一直是短发。别人都说我像男孩儿。回家后我问她,妈为什么你不给我扎头发呢?她说:「谁说女孩就得留长头发啊,你看我不也是一辈子短头发吗?」确实,就连她生我之前的照片里,我也没看见过她长头发的样子。

我喜欢母亲身上的这股不管别人怎么说的硬气。但是这股野劲儿,在她生气、着急、不顺心的时候似乎又变了个样子。

她是个急性子,说话嗓门大,有时候还没等别人解释,她就会立马大声喊或者呵斥,从来不会好好问一句「你怎么了」,或者「你心里的想法是什么」。

我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她去大娘家办事,说当天就回来。可是天快黑了,她还没回来。我不敢给她打电话,怕她说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催我。我想那我睡一会她就回来了。

躺在床上我脑子里闪现出很多画面,她不会今天不回来住了吧?她不会在打车回来的路上出车祸了吧?我特别想她,越想越害怕,闭上眼睛,一片漆黑,就像自己要消失了一样,那样的几秒钟是人在死之前会有的感受吗?想着想着我就把自己吓哭了。

就在我哭的越来越厉害的时候,门锁「咔嗒」一声响了,我妈终于回来了。我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跑出去,她看到我在哭,就一把把我拽到跟前,声音一下子提得老高:「有事没事就哭,啊?你哭什么哭啊,去门口站着去,哭够了再回去睡觉。」

站在门口,我还是继续哭。我觉得很委屈,又很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直接说出来我想她了,或许那样母亲就不会吼我了。

可是我不说出来她也应该好好问问我为什么哭啊,她没有好好听我说话,没有安慰我。她常常还没等我说出来就已经跟我喊上了,就让我不想跟她继续说了,觉得说了她也不会理解。

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我的声音没有她大,我喊不过她,可是我也不敢指出她的问题。

那是母亲唯一一次对我体罚。但从那以后,每当她生气或者错怪我而说我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哪怕心里有一万个想法,也绝不会说出口。我也暗自想,如果我以后有孩子,一定不会这样对 ta。

这种「不敢说」,一直跟着我到大学。直到我二姐的事儿,像一块石头砸进我们家,把所有藏在心底的话,都逼到了嘴边。

二姐比我大三岁,她小时候非常活泼开朗,放了学到处找同学出去玩,见了谁都主动打招呼,后来她上高中就变得越来越不愿意跟其他人社交,身边也几乎没有朋友,除了小 Z 。

小 Z 是个女孩,是我二姐的大学同学,她们在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毕业后各自找了工作也住在一起。在她毕业工作后,每次放假她总是以带朋友回家玩的名义带小 Z 回家,或者以好朋友的身份去对方家里。

母亲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开始跟二姐说让她们分开租房子,那样一个人可以住的宽敞点,还劝她回家工作,后来就开始找亲戚和邻居帮她物色相亲对象,频繁的打电话催她。

在此之前,母亲并未因为她的年龄而急着催她找对象,也从未干涉过她的工作选择。有一次放假回家,她偷偷问我,你二姐跟小 Z 是什么情况?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二姐的事情,但我撒了谎。我说:没什么,她们就是好朋友呗。

果然,没过多久,矛盾就爆发了。那天我正在食堂吃晚饭,二姐打来电话,声音低沉,她说,我跟妈摊牌了。

我问:「怎么回事?」

「我刚在去超市的路上,妈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回去相亲,隔壁的邻居跟她说给我介绍对象,她让我这周末放假就回去。

我跟她说我不回去,也不处对象。她说不找对象以后怎么过,我说以后就跟小 Z 一起过了,我俩现在一起过,以后也过一辈子。

妈就生气了,问我俩想干啥啊,我说不干啥,就我们俩一起过日子了。她就啪一声把电话撂了」

我还没来得及安慰二姐,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妈」。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你劝劝你二姐吧。你说她那是什么玩意儿?她要是这样的话,让我们两个老的怎么活啊,我都得被唾沫给淹死了。你跟她说,就算是她这个工作不要了,她也得给我回来。」

母亲尖锐的声音中带着些颤抖,她年轻时干体力活儿落下了病根儿,一着急生气身体就会发软,有时候还会心慌,甚至还晕倒过。我能想象到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抽着闷烟手发抖的样子。

接着,我在电话这头听到了她一声又一声的叹气,像是一根又一根鹅毛塞进我的嗓子眼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会不会心里也在责怪我呢,怪我没有让她提早知道这件事情,那样或许她就可以在二姐毕业时直接让她回家这边的城市工作,或许她就可以斩断这个缘分。

我不敢跟母亲说我支持二姐的选择,听着她对二姐的威逼的话语,我也不敢说话。

可我也不想去劝二姐。在我知道她决定跟小 Z 姐在一起后,我一直都是支持她的。我能看到她比以前更开心了,也常常跟我提起小 Z 姐,她说在她面前可以无拘无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觉得只要她自己喜欢,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从没问过二姐是否喜欢过男生,也没详细问过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解自己的性取向。我觉得自己似乎隐约知道些什么。

小时候爸妈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架,父亲嘴碎,一句话能翻来覆去说半天,母亲听烦了就会随手抓起来什么东西扔出去打他,每次都是二姐冲过去,从背后抱住我妈的腰,劝她别跟我爸置气了。或许二姐感受到的母亲的颤抖远远多过我。如果我所能感知到的如同一根针掉在地上,那么她所承受的可能是如地震海啸般,并伴随着无数次余震。这些过往在她心里刻下了伤痕,她觉得父亲不理解母亲,明明是一句话的事儿,说完就拉倒了,却非要在嘴上较劲。二姐觉得他常常拱火让这个家庭爆发争吵。

同时作为家里的老二,她没有得到过像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初为人父母时所给予的对孩子的关注,也没有像家里最小的孩子那样得到过太多偏爱。

母亲对于我们主动提出的需求都是有求必应的,她也常说一碗水要端平。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家里新买了学习桌,台灯和书柜。二姐跟我说她才不眼气(嫉妒)呢,她说就你学习好,爸妈就给你买呗,反正我放学回来也不学习。我知道她说的是真心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对我不好。如果我是家里的老二,我绝对做不到二姐那样,所以我心里也时常觉得对她有所亏欠。一碗水怎么能端平呢,一端倾斜的有多厉害,另一端心里的洞就有多深。二姐从来没跟我计较过什么,也没有在这一点上怨过爸妈,但我觉得那些累积的影响以另一种方式刻进了她的性格和生活里。

过了几天,我又收到了大姐给我发来的微信,大姐的性子更像我妈,打开微信唰唰唰十几条消息就过来了:「你看你二姐把妈气的,妈在家里一直上火,吃不下去饭,脸色发白,人都瘦了一圈儿。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你快跟你二姐说一说,我跟她说她也不听。让她回来吧,把妈气成这样,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她会后悔的。」

大姐也不支持二姐的选择,她更多的担心的是母亲的身体。我又何尝不担心呢,远隔千里,似乎母亲消瘦的样子就在眼前。

母亲跟二姐已经冷战了一段时间了。她不给二姐打电话了,二姐也不主动联系她。我偶尔给母亲发几条微信,问她有没有吃饭。她说吃不下去,一想到二姐心里就不是滋味。那段时间,我每天上课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家里的事。

有天晚上,我跟二姐视频。她刚下班,脸上还带着疲惫。

「要不你跟妈好好说说吧,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可能是怕别人说什么,你跟她说开了,或许她是可以认同的。」

二姐连连摇头,她不想去沟通,她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也怕母亲再生气,没办法沟通下去。

看着她烦恼又无助的样子,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是家里唯一知道真相还支持二姐的人,要不然我去试试跟母亲沟通?我提出要不我来跟妈说这件事?如果你同意跟她坦白全部的话。

二姐担心我被母亲骂,我也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可要是我不去沟通,难道就让母亲一直这样愁下去吗?

我想说服母亲接受这件事,并且真正打心底里理解女儿的选择。我也希望二姐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到了周六,我在宿舍楼下给母亲拨了过去,问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我没提二姐的事情,她先开口说了些埋怨二姐的话,我听她倾诉着,等她说完平静了些,我说:「妈,你不是什么事情都让我们自己做选择吗?为什么这件事你不能让二姐自己选择呢?」

「什么事情都行,就这件事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呢?你看她现在也有工作了,也有自己的生活了,这不就挺好的吗?」

「那叫什么生活啊?那是正常人的生活吗?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我宁愿她一个人过一辈子,我养活她,也不能现在这样。你别替她说话,她要是不回来,过几天我就去她那给她整回来。」

我听着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决定在她气头上暂时停止这场对话,我知道自己还没真正的准备好,无论是心理上还是沟通话术上。

挂了电话我非常的失落,又很心疼。我心想,让母亲接受这样的事实,是不是对她也太残忍了?她一辈子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在她的认知里这样的人在东北叫二尾子,是会被歧视和嘲笑的。

母亲说我一句我都记那么久,不开心那么久,那母亲又如何承受这些呢?我不想让她被人戳脊梁骨。

每次去舅舅们家,舅妈们都问二姐找没找对象,什么时候结婚,都快三十了怎么还不处对象呢。这些话听久了,母亲的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我曾对二姐说:「你跟妈说开了,或许她会认同的。」但现在想想,我自己对这个「或许」,又有几分把握呢?

可比起她自己听到闲言碎语,我知道她真正更担心的,是她的女儿遭受别人的白眼,听到更多本不该听见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反复思索到底要怎样再次开口,才能让母亲愿意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完从而心生认可呢?

天似乎一下子就亮了。白天我在心里反复排练着昨天晚上想到的一些事情,到了傍晚,我揣着充满电的手机,去了宿舍对面的广场。那里特别安静,也没有什么人。

我要再给母亲打一次电话。

我绕着广场中间的圆形地砖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一声,两声,三声……没人接。我心里咯噔一下——她不会也跟我生气了吧?正想着要不挂断吧,电话接通了。

「喂?怎么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哦。妈,我跟你聊点事儿,你现在有空没?」

「啥事儿啊?」她嘴上随口一问,声音却警觉了一点,像是预感到我要说什么。

「妈,你还记得我上六年级那次,咱们家附近的小学被合并,我要去新学校上学的事儿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那时候好多家长都不愿意,说新学校远,还要交校车钱,开学那天都去拦校车,不让孩子去。」

「是啊,」我赶紧接话,声音有点发颤,「我记得开学那天早上,你送我去上学,街上全是人,大家都在吵吵,堵着黄色的校车前面。我当时特别害怕,我问你,妈,我还能上学吗,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我跟你说『你别害怕,就跟着我后面走』,是吧?」

「对!你当时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就带着我往前走。那些家长都在喊『别去了,你要去你给大伙儿车费都付了啊!』,你连看都没看他们,直接带我绕到了大马路边,然后拦了一辆车,把我送到了新学校。我到教室的时候,全班就我一个人到了。」

电话那头没声音了,只有隐约的风声。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继续说:「妈,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怕别人说啊?那么多家长都在抗议,你就不怕他们拦你吗?」

我妈的声音变得有点严肃:「他们瞎吵吵是他们的事儿,我看谁敢拦我。你能去好学校读书,不比什么都重要。」在我之前的小学,因为生源紧缺,学校里面只有一个老师,他一个人教所有的学科,母亲认为这样的学校没办法给孩子提供好的教育,学校合并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母亲就拍手叫好。

「是啊,你知道那对我是好事儿,所以也不用管别人怎么样。你不也总说,对我们好的事儿,你都支持?那现在二姐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喜欢的人,也过得很开心,为什么不同意她的选择呢?」

「那不是为了去送你上学吗?读书的事儿怎么都可以,跟这是两码事。」她的音量又变大好几倍。

「怎么两码事儿?你现在不也是怕别人说吗?」说完这句,我感觉自己走路的速度都变快了,我从没在母亲这么大声音的时候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以前问过你,你为什么一直没穿过胸罩,你不是跟我说只要自己舒服就行了,还管别人怎么看?那你说二姐现在过得舒服,那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看?」

我妈停顿了几秒钟,「那穿衣服你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那能跟过日子是一样吗?」

「那怎么不一样了?过日子不也要有衣食住行吗?你说以前你也被姥姥跟大舅妈逼着相亲,因为老姨要出嫁,所以必须得先把你给嫁出去,你不是说你不想成为姥姥那样的人吗?」

我妈不说话了。

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我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拧掉那颗焊在母亲心里的螺丝。

我趁着空隙继续往下说,「妈,你那天跟我说,二姐不正常,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我听你那么说,难过了好几天。要是她听见了,你知道她会多难受吗?」

「别人说她,她可以不在意。但你说她,那不是往她的心上扎一刀吗?再说了,妈你不觉得孩子的性格也是受父母影响的吗?她的选择你们也有责任啊。」

「你说让她回来你养她,哪怕她一个人过一辈子也行,你觉得她会开心吗?万一她抑郁了,有个三长两短,你想这样吗?你不也希望我们健康快乐就最好了吗?」

那边传来几声轻微的鼻音,像是她偷偷抽了一下鼻子,又压着不想让我听见。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她擤了一把鼻涕的声音。

「那你说……」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哭腔,「她们俩老了怎么办啊?等老了、病了、没人照顾怎么办?那时候你说她们还能过得下去吗?」

我知道了母亲心底真正的担忧。

「那不是还有我呢吗?」哽着声音,我的眼眶也热了。

「你也有你的生活,怎么可能有事随叫随到呢?」母亲一边说一边哭。

「那有孩子的人,也不是一辈子孩子都能陪在父母身边啊?」我替母亲说出了她的担忧。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听见打火机巴登的一声,母亲又点了一支烟。她深吸了一口气,噗地一声,又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像是把所有的心结都一并呼了出去。我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母亲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常说读书人讲道理,懂是非。我想她理顺了自己的逻辑,也相信了我说的话。

「妈,你明天会给二姐打个电话吧?」

「嗯。」

第二天一大早二姐就给我发了消息,跟我说妈跟她说好好工作,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还说放假回家让她俩一起回去吃饭。

看着微信消息,我喜极而泣,我知道母亲真正的理解了二姐的选择,18 岁后的我,似乎也真正的长大了。

彼时的我还没有谈恋爱,更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结婚,会不会结婚,会和什么性别的人在一起。但我知道,我也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

长大后的我也开始明白,高敏感的我对于被倾听、被理解有着较高的需求,于是也曾忽视了很多母亲的爱,成为了一个挑剔的女儿。她一着急就吼的沟通方式让我不敢跟她沟通,但是母亲并非是不能沟通、不愿意讲道理的人。

我那时候还小,在心里预设了她无法真正理解我,进而差点丧失掉打开心扉的机会,可事实是她也没有机会被引导和学习如何去倾听和看见他人。是母亲给了我机会,让我学习看见自己,也能重新看见她的全部。我学会了如何更温有效的沟通,但是我不确定在其他方面,我会不会做到母亲那样。

这就是我们三位女性之间的一个小故事,谢谢大家。

以上就是我们「母与女:复杂又纠缠的女性之爱」开放麦的下集内容,希望你能喜欢,如果你想讲述自己和母亲的故事,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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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放麦往期精选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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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ff

讲述者 |吕伏阳、左小沐、H小姐

主播|@寇爱哲

制作人|九度‍‍‍‍‍‍‍‍‍

声音设计 | 陈思宇

剪辑 | 陈思宇

文案整理 |九度

运营|鸣鸣

BGM List

01.Storyfm main theme acoustic-彭寒

02.非常规覆盖-桑泉

03.信-桑泉

04.Long Long Corridor-彭寒

05.珍贵的人-彭寒

07.经过云的时候-桑泉

08.Life Circle-彭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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