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在厨房洗碗。手里的盘子差点掉地上。
不是因为吓到了,是因为我知道门外站着谁。十二年了,有些东西你以为忘了,其实只是藏起来了。他按门铃的节奏一点没变——三短一长,像发电报似的。
我擦干手,走过去开门。他站在门口,头发白了一半,人瘦了一圈。我们对视了几秒,谁都没先开口。
"进来吧。"我侧身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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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门后就站在玄关处,不肯往里走。我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接过来也不喝,就那么捧在手里。
"有事?"我问。
"嗯。"
我等着,他不说话。这沉默让我想起当年我们在民政局门口的那个下午,也是这样,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只有难堪。
"你女儿结婚了。"他突然说。
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和后妻的女儿。我见过那孩子一次,八九岁的样子,跟着他来小区找朋友玩,碰巧遇见了。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眼睛大大的,看见我的时候躲在他身后,怯怯的。
"那挺好。"我说,"恭喜啊。"
"她妈不让我去。"
我没接话。这种事我不好评价,也不想评价。
他在我家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说了些零碎的话。他后妻五年前查出病,治了三年还是走了。女儿怪他当年照顾得不够用心,这些年关系一直僵着。婚礼请柬都没给他。
"我去找过她,她说不想看见我。"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有点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说不出口,毕竟我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当年离婚是因为他出轨,对象就是后来的那位。我没闹,也没哭,就是收拾东西走人。他还试图解释过几句,被我打断了:"不用说了,我懂。"
后来听说他们结婚了,生了女儿,日子过得还不错。我偶尔会想,如果当初我也生个孩子,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但也就是想想而已。
"你来找我,不会就是想说这些吧?"我问。
他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个档案袋,放在茶几上。
"这是什么?"
"房产证。"
我皱眉:"什么意思?"
"咱们当年那套房子,一直空着。我想过户给你。"
我真的愣住了。那套房子是婚前他父母出钱买的,离婚的时候归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要那房子,也从没问过。
"你这是干什么?"我问。
他低着头,好半天才说:"我欠你的。"
我没收那房子。
不是不想要,是不能要。有些账是算不清的,一旦开始算,就永远算不完。我跟他说,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谁也不欠谁。他坚持要给,我就说那你等我想清楚再说。
他走的时候,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我以为他还有话要说,结果他只是点点头,说了句:"保重。"
门关上以后,我站在玄关处发了很久的呆。
晚上睡不着,我翻出结婚证的照片看了看。那时候我们都年轻,笑得那么真。我记得拍照那天他特意请了假,我们在民政局门口的小店里吃了碗馄饨,他说以后要对我好一辈子。
我把照片删了。不是恨,是觉得没必要留着了。有些东西留着也没用,只会让人更难受。
一个月后,他女儿来找我。
小姑娘已经不小了,二十出头,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看起来挺精神。她在楼下给我打电话,说想见我一面。我有点意外,但还是让她上来了。
她坐在沙发上,很拘谨。我给她倒了杯水,她说谢谢,然后就不说话了。
"有事吗?"我问。
"我爸说,您是个很好的人。"她突然说。
我没接话。
"他跟我说了很多您的事。说您当年对他特别好,做饭洗衣服从来不让他动手。他生病的时候,您半夜起来好几次给他量体温。他说他对不起您。"
我心里有点酸。
"还说,如果当年没有犯那个错,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人就是您。"
她说完这句话,眼圈红了。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爸呢?"我问。
她低下头,眼泪掉下来:"上个月查出肝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我听到这话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坐到天黑。我想起很多事,那些我以为已经忘记的事,一件一件地冒出来。我想起他第一次送我花的样子,想起我们一起逛超市的样子,想起他趴在我肩膀上哭的样子。
我也想起他出轨那天,我在家等到凌晨,他推门进来,满身酒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问他去哪了,他说加班。我说加班能加到身上都是香水味?他愣住了,然后跪在地上说对不起。
我当时只说了一句:"我们离婚吧。"
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病床上那个人,我几乎认不出来。
他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来了。"
"嗯。"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那套房子..."他说。
"我不要。"我打断他,"留给你女儿吧。"
他摇摇头:"我已经立了遗嘱,房子给你。她有她妈留下的东西,够了。"
我没再说话。
他突然伸出手,想抓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伸了过去。他的手很冰,握着我的手,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
我鼻子一酸,但没让眼泪掉下来。我说:"都过去了。"
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能见你最后一面,我也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我坐在他床边,坐了很久。护士进来提醒说探视时间到了,我才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睡着了,脸上很平静。
出了医院,天已经黑了。我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楚。你以为放下了,其实只是藏起来了;你以为恨着的人,到最后还是会心疼。
我没去参加他的葬礼。不是不想去,是觉得没必要了。有些告别,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那套房子我最后还是收下了。不是为了钱,是觉得这或许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我偶尔会去那里坐坐,看看窗外的风景,想想那些早已过去的日子。
人这一辈子,遗憾的事太多了。但也正是这些遗憾,让我们记得,自己曾经爱过,恨过,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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