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给我发消息说想我了。
让我有空去看看他。
收到消息时我正在加班。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久。
离婚三年。
这是前妻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周末我买了孩子爱吃的草莓蛋糕。
还有他一直想要的乐高坦克。
站在熟悉的小区楼下。
我竟有些紧张。
电梯停在七楼。
敲门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开门的是前妻。
她瘦了些。
头发剪短了。
“来了?”她侧身让我进门。
“浩浩在玩拼图。”
客厅里。
儿子背对着我坐在地板上。
小小的背影让我鼻子发酸。
我轻轻走过去。
在他身边蹲下。
“浩浩。”
他抬起头看我。
眼神有些陌生。
然后继续低头拼图。
前妻在厨房倒水。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
我拿出乐高盒子。
他瞥了一眼。
没说话。
前妻端着水走过来。
“浩浩。叫爸爸啊。”
孩子摆弄着手里的拼图块。
头也不抬地说:
“叔叔好。”
时间好像突然停住了。
我手里的乐高盒子变得很沉。
前妻有些尴尬:
“这孩子。乱叫什么呢。”
“没关系。”我说。
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我把乐高放在他身边。
“喜欢吗?”
他终于抬头认真看了看盒子。
“喜欢。谢谢叔叔。”
前妻去阳台收衣服。
客厅只剩我们父子。
我在他旁边坐下。
“最近在幼儿园开心吗?”
“开心。”
他专心拼着图。
不看我。
“老师教新歌了吗?”
“教了。”
问答变得很艰难。
我看着他小小的手指。
和我的很像。
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这应该是前妻的细心。
“妈妈说你很想我。”
我说完就后悔了。
这话听起来像在责怪。
他终于停下动作。
歪着头想了想:
“妈妈说。我想你的时候可以告诉你。”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
所以不是孩子想我。
是前妻让他说的。
或者前妻认为他该想我。
前妻收完衣服回来。
“浩浩。去给爸爸看看你画的画。”
他听话地跑进卧室。
“他可能太久没见你。”前妻轻声说。
“刚开始都这样。”
我点点头。
不知道该说什么。
孩子举着画跑出来。
画上是三个小人。
两个大的。一个小的。
站在房子前面。
但其中一个大人被涂成了黑色。
“这是我。”他指着最小的那个。
“这是妈妈。”指着穿裙子的小人。
然后指着那个被涂黑的小人:
“这是叔叔。”
前妻的脸色变了:
“浩浩。不可以这样。”
“可是我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
孩子委屈地说。
我把他抱到腿上。
他僵硬了一下。
但没有挣脱。
“现在记住了吗?”
我轻声问。
他认真看着我的脸。
点点头。
“你的眼睛和我一样。”
他说。
就这一句话。
让我差点哭出来。
我紧紧抱着他。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奶香味。
和三年前一样。
“要一起吃蛋糕吗?”
我问。
他眼睛亮了:
“是草莓的吗?”
“当然。”
前妻切蛋糕时。
孩子一直跟在她身边。
我坐在客厅。
看着他们的背影。
突然觉得很遥远。
这曾经是我的家。
现在我是个客人。
甚至不如客人。
客人不会被孩子叫叔叔。
蛋糕很好吃。
孩子吃得满嘴都是奶油。
我伸手想帮他擦。
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我的手停在半空。
前妻递来纸巾。
“他自己会擦。”
我收回手。
放在膝盖上。
“最近工作忙吗?”前妻问。
“老样子。”我说。
“你呢?”
“我也还好。”
对话干巴巴的。
像在完成什么任务。
孩子吃完蛋糕。
又跑去玩拼图。
“叔叔你看。”
他举着完成的作品。
“我拼好了。”
那是一艘海盗船。
红色的帆。
黑色的船身。
“真棒。”我说。
“要不要一起拼乐高?”
他犹豫地看了看妈妈。
前妻点点头:
“去吧。和叔叔一起玩。”
她又说错了。
应该是“和爸爸一起玩”。
但她似乎没意识到。
拆乐高包装时。
我的手指有些发抖。
孩子专注地看着零件。
“这个很难。”他说。
“我们一起拼就不难了。”我说。
按照说明书。
我们从底盘开始拼。
他的小手还不太灵活。
有些零件按不进去。
我就帮他按紧。
“叔叔你真厉害。”
他说。
“因为爸爸以前也喜欢拼乐高。”
我说。
他好奇地看我:
“那你现在不喜欢了吗?”
“现在太忙了。”我说。
“哦。”他继续低头找零件。
前妻在厨房准备晚饭。
切菜的声音很有节奏。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
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这一刻很像从前。
“叔叔你住在哪里?”
孩子突然问。
“离这里不远。”我说。
“走路能到吗?”
“坐地铁要五站。”
他数了数手指:
“那真的很近。”
“是啊。”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愣住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工作太忙?
说怕打扰他们?
还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是爸爸不对。”
最后我说。
“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他点点头:
“妈妈说你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现在工作结束了。”我说。
前妻从厨房探出头:
“晚上在这吃饭吧。”
我本能地想拒绝。
但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
“好。”我说。
孩子高兴地拍手:
“妈妈做了红烧肉!”
“你还记得我爱吃红烧肉?”
我问。
他眨眨眼睛:
“妈妈说的。”
前妻在厨房咳嗽了一声。
“浩浩。来帮妈妈拿碗。”
他跑进厨房。
我坐在客厅。
看着我们的乐高半成品。
阳台上还挂着我以前穿的衬衫。
看来前妻还没有扔掉。
或者她只是懒得收拾。
书架上的书也还在老位置。
只是多了很多育儿书籍。
他们母子在厨房小声说话。
我听不清内容。
但能听见孩子的笑声。
和前妻温柔的回应。
这一幕曾经属于我。
现在我是局外人。
被孩子叫做叔叔的局外人。
这个称呼像一根刺。
扎在心上。
每次呼吸都疼。
孩子端着碗筷出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
“叔叔。你能帮我摆椅子吗?”
他问。
“当然。”我说。
我们一起摆好三把椅子。
他指着主位:
“这是妈妈的位置。”
然后指着旁边的:
“这是我的。”
最后指着对面的:
“这是客人的位置。”
原来在他心里。
我已经是客人了。
我默默在客人的位置坐下。
看着他把乐高坦克搬到桌上。
“让它陪我们吃饭。”他说。
前妻端菜出来。
看到桌上的乐高:
“浩浩。玩具不能上饭桌。”
“可是我想让叔叔看看。”
孩子说。
“叫爸爸。”前妻终于纠正他。
孩子看看我。
又看看妈妈。
低下头不说话。
“没关系。”我说。
“慢慢来。”
红烧肉很香。
还是以前的味道。
但吃在嘴里没什么滋味。
孩子吃得很快。
嘴角沾着酱汁。
“慢点吃。”前妻拿纸巾给他擦嘴。
这个动作那么自然。
我曾经也这样做过。
在他还小的时候。
在他还叫我爸爸的时候。
“叔叔你吃这个。”
孩子夹了一块肉给我。
“谢谢。”我说。
“妈妈说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他说。
我看看前妻。
她低头吃饭。
没有看我。
“是啊。”我说。
“妈妈做的红烧肉最好吃。”
“我也觉得!”孩子高兴地说。
然后又夹了一块肉。
这次是给妈妈。
“妈妈辛苦了。”
他说。
前妻摸摸他的头:
“浩浩真乖。”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和孩子偶尔的提问。
他问的都是些孩子气的问题。
关于恐龙。关于汽车。
我尽力回答。
前妻偶尔补充。
但我们之间没有直接对话。
就像隔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吃完饭。
孩子拉着我去他房间。
要看我拼完乐高。
他的房间变了很多。
墙上贴满了他的画。
“这是我和妈妈。”
他指着一幅画说。
画上只有两个人。
“画得真好。”我说。
我们坐在地板上继续拼乐高。
坦克已经初具雏形。
他的小手越来越熟练。
“下次你再来。”
他说。
“我们拼飞机好不好?”
“好。”我说。
心里酸涩又温暖。
至少他期待下次见面。
前妻在门口看着我们。
眼神复杂。
当我抬头看她时。
她转身走开了。
孩子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我问。
他点点头:
“但是我想拼完。”
“明天再拼吧。”我说。
“你该睡觉了。”
他抱着我的胳膊:
“那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妈妈平时都给你讲什么故事?”
我问。
“恐龙的故事。”他说。
“可是我不会讲恐龙的故事。”
我说。
“那讲你自己的故事。”他说。
我把他抱到床上。
盖好被子。
“你想听什么故事?”
“你小时候的故事。”他说。
我开始讲我小时候的事。
爬树掏鸟窝。
和小伙伴去河边钓鱼。
偷邻居家的桃子。
他听得津津有味。
前妻站在门口。
没有进来。
但我知道她在听。
这些故事她以前也听过。
孩子的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终于睡着了。
小手还抓着我的手指。
我轻轻抽出手。
亲了亲他的额头。
走出房间。
前妻在客厅等我。
“今天谢谢你。”她说。
“为什么谢我?”我问。
“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了。”她说。
“我是他爸爸。”我说。
“这是应该的。”
我们陷入沉默。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
对面的楼亮起灯火。
“我该走了。”我说。
她送我到门口。
“下周……”她犹豫了一下。
“如果你有空的话。”
“我会来的。”我说。
电梯来了。
我走进去。
在门关上前。
听见她说:
“路上小心。”
走出楼道。
晚风吹在脸上。
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三年来的第一次。
为了一声“叔叔”。
也为了一声“路上小心”。我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
回头望了望七楼那个熟悉的窗户。
淡黄色的灯光还亮着。
那是浩浩房间的灯。
三年前我每次加班晚归。
那盏灯总是为我留着。
现在它照亮的是另一个故事。
一个没有我的故事。
我摸出手机想叫车。
却发现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冷。
而是因为那个称呼。
叔叔。
地铁上人不多。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
车窗映出我的脸。
确实瘦了些。
眼角多了几道细纹。
难怪孩子认不出。
这三年我变了很多。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前妻发来的消息。
“孩子睡得很香。”
“抱着乐高坦克睡的。”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最后只回了个“好”字。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
空荡荡的公寓。
和离开时一样冷清。
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外卖。
我把它扔进垃圾桶。
突然很想吃红烧肉。
那种家里做的味道。
洗澡时水很烫。
但我还是觉得冷。
孩子躲闪的眼神。
前妻客气的态度。
还有那声“叔叔”。
都在脑海里打转。
像一根根细小的针。
躺在床上睡不着。
翻看手机里的老照片。
浩浩两岁生日时。
骑在我脖子上的样子。
笑得眼睛都眯成缝。
那时他总说。
“爸爸最高。”
现在他叫我叔叔。
这个称呼把我们隔开。
像一堵透明的墙。
看得见彼此。
却触摸不到。
我不知道该怎么打破。
或者说有没有资格打破。
第二天上班总是走神。
开会时盯着PPT发呆。
同事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说可能有点感冒。
其实比感冒难受多了。
那种从心里透出来的凉。
中午去商场逛了逛。
想给孩子买点什么。
最后挑了一本恐龙立体书。
店员热情地介绍。
说这本书可以激发孩子的想象力。
我付了钱。
把书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地方。
下班前给前妻发了条消息。
“下周日下午三点可以吗?”
她很快回复:
“可以,浩浩在等你。”
等我。
这个词让我心里一暖。
虽然可能只是客套话。
这一周过得特别慢。
每天我都会看看那本恐龙书。
想象孩子打开时的表情。
会不会还是那么陌生。
还是会有一点惊喜。
我不敢期待太多。
怕失望太大。
周六我去理了发。
刮了胡子。
还买了新衬衫。
灰色的。
浩浩说喜欢灰色。
因为像大象的颜色。
他最喜欢大象。
周日下午我提前到了。
在小区对面的奶茶店坐着。
点了杯柠檬水。
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点五十分。
我走向那栋熟悉的楼。
这次敲门没那么紧张了。
但还是能听见心跳。
开门的是浩浩。
他穿着小恐龙睡衣。
头发乱蓬蓬的。
像是刚睡醒。
“叔叔。”他叫我。
然后转头朝屋里喊:
“妈妈,叔叔来了。”
前妻从厨房探出头:
“请进,我在烤饼干。”
她的围裙是我以前买的那条。
印着小熊图案。
浩浩拉着我的手往客厅走。
“叔叔你看。”
他指着茶几上的乐高坦克。
“我给它加了轮子。”
确实。坦克底部多了四个轮子。
虽然装得有点歪。
但很牢固。
“很棒。”我摸摸他的头。
这次他没有躲。
只是专注地看着坦克。
“这样它就能开动了。”
他说。
前妻端着一盘饼干过来。
烤得有点焦。
但闻起来很香。
“第一次做,不太成功。”
她不好意思地说。
我拿起一块尝了尝。
甜度刚好。
“很好吃。”我说。
浩浩也拿了一块。
塞得满嘴都是。
“妈妈做的都好吃。”
他含糊不清地说。
前妻笑了。
眼神温柔。
这样的场景太久没见了。
我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回到了从前。
周末的下午。
阳光很好。
家里飘着食物的香气。
和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叔叔,我们来拼飞机吧。”
浩浩拉着我的衣角。
眼睛亮晶晶的。
“好啊。”我说。
“不过你得先让我吃完饼干。”
他用力点头。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饼干。
前妻去厨房继续烤第二批。
我和浩浩坐在地板上。
开始拆新买的乐高飞机。
这次他熟练多了。
能准确找到需要的零件。
小手也比上次灵活。
“妈妈教我的。”
他骄傲地说。
“她说要多练习。”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
突然很想问。
妈妈有没有提起过我。
但还是忍住了。
拼到机翼部分时。
他遇到了一点困难。
零件总是对不齐。
急得小脸通红。
“慢慢来。”我说。
“有时候需要换个角度。”
我示范给他看。
他学着我的样子。
果然拼上去了。
“叔叔真厉害。”
他说。
“你也很厉害。”我说。
“学得很快。”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是第一次。
我看见他对我笑。
不是客气的。
而是真心的笑。
眼睛弯成月牙。
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前妻端着新烤的饼干过来。
这次的颜色正好。
金黄金黄的。
“成功了。”她说。
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得意。
我忽然想起。
我们刚结婚时。
她连煮泡面都会糊锅。
“进步很大。”我说。
她愣了一下。
然后明白我在说什么。
“总要学的。”
她轻声说。
然后转身去阳台浇花。
浩浩专心拼着飞机。
偶尔问我问题。
“这个应该放在哪里?”
“这个颜色对不对?”
我耐心解答。
看着他一点点进步。
心里有种奇妙的满足感。
“叔叔。”他突然问。
“你小时候也玩乐高吗?”
“玩啊。”我说。
“不过那时候的乐高没现在这么多样。”
“那你们玩什么?”
他好奇地问。
“玩泥巴,捉迷藏,滚铁环。”
我说。
他睁大眼睛:
“滚铁环是什么?”
我比划着解释。
他听得入迷。
“真好玩。”他说。
前妻浇完花回来。
坐在沙发上看我们。
“浩浩,别老是问问题。”
她说。
“没关系。”我说。
“我很乐意回答。”
阳光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浩浩的飞机已经完成了一半。
他兴奋地举起来给我看。
“叔叔,像真的飞机吗?”
“比真的还帅。”我说。
前妻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
走到阳台接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
但我还是能听见片段。
“不用了……谢谢……我们自己可以……”
浩浩看着我。
小声说:
“是陈叔叔。”
我点点头。
假装继续研究说明书。
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陈叔叔。
这个名字很陌生。
前妻打完电话回来。
表情不太自然。
“一个同事。”她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解释。
也许没必要。
我们已经离婚了。
“妈妈,陈叔叔说要带我去游乐场。”
浩浩说。
前妻的脸色变了变。
“浩浩,不是说好不提这个吗?”
孩子低下头。
继续拼乐高。
但明显心不在焉了。
我突然觉得很累。
像跑了很长一段路。
却发现自己跑错了方向。
这三年。
我缺席了孩子的生活。
自然会有别人填补空白。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时间不早了。”我说。
“飞机下次再拼吧。”
浩浩抓住我的胳膊:
“叔叔再待一会儿好不好?”
他的眼睛里有恳求。
让我无法拒绝。
“那再拼十分钟。”我说。
他立刻高兴起来。
认真地继续工作。
前妻坐在旁边。
看着我们。
欲言又止。
我终于忍不住问:
“陈叔叔是?”
“一个朋友。”她说。
“偶尔会来帮忙。”
“帮忙?”我问。
“修水管,换灯泡什么的。”
她说。
我想起以前这些活都是我干。
虽然干得不太好。
但总是尽力而为。
现在换成了别人。
一个陌生的陈叔叔。
“他对浩浩很好。”
前妻补充道。
“浩浩喜欢他吗?”我问。
“有时候喜欢。”她说。
“有时候不喜欢。”
这个回答很微妙。
浩浩突然插嘴:
“陈叔叔会变魔术。”
“但是不会拼乐高。”
语气里带着一点比较的意味。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十分钟到了。
我起身告辞。
浩浩抱着我的腿:
“叔叔下次什么时候来?”
“下周末。”我说。
“真的吗?”他问。
“真的。”我说。
前妻送我到门口。
“今天谢谢你。”她说。
“为什么总是谢我?”我问。
“因为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她说。
“我也是。”我说。
电梯来了。
我走进去。
在门关上的瞬间。
听见浩浩在屋里喊:
“叔叔再见!”
这次的声音很响亮。
带着不舍。
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给前妻发了条消息:
“陈叔叔经常来吗?”
发完就后悔了。
这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
但消息已经无法撤回。
她很快回复:
“偶尔。”
然后又是一条:
“只是朋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索性关了手机。
路过一家玩具店。
我进去看了看。
导购热情地迎上来。
我指着乐高区问:
“有没有适合五岁孩子的?”
她推荐了一款太空系列。
我买了下来。
提着新买的乐高。
我突然意识到。
我在用物质弥补时间的缺失。
这很可悲。
但除此之外。
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毕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回到家。
我把新买的乐高放在桌上。
旁边是那本恐龙书。
还有上次买的草莓蛋糕包装盒。
我留着这些。
好像它们能证明什么。
证明我正在努力做一个父亲。
洗澡时手机响了。
我湿着头发跑出来接。
是前妻。
“浩浩哭了。”她说。
“因为飞机没拼完。”
我握着手机。
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能在电话里哄哄他吗?”
她问。
然后把电话递给浩浩。
我听见他抽泣的声音。
“叔叔,我想把飞机拼完。”
他说。
声音委屈极了。
“下周末我们一定拼完。”
我说。
“我保证。”
“可是我现在就想拼。”
他说。
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前妻接过电话:
“不好意思,他今天特别任性。”
“没关系。”我说。
“是我不好,不该留个半成品。”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电话里只有孩子的哭声。
“要不……”我犹豫着说。
“明天晚上我再来一趟?”
“太麻烦你了。”她说。
“不麻烦。”我说。
“我是他爸爸。”
这次我说得很坚定。
挂断电话后。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头发还在滴水。
但眼神很清晰。
明天我要去。
不是作为客人。
而是作为父亲。
哪怕他还会叫我叔叔。
哪怕前妻还会客气地谢我。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我在那里。
在他需要的时候。
躺在床上。
我给主管发了请假邮件。
说明天要早点下班。
理由是家事。
确实是的。
这是我三年来。
第一次把陪伴孩子放在工作前面。
夜里做了个梦。
梦见浩浩小时候。
骑在我肩上逛公园。
他手里拿着气球。
我手里拿着冰淇淋。
前妻在旁边笑。
说我们俩像兄弟。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块。
可能是梦里流的泪。
或者只是汗。
我分不清。
但心里某个地方。
变得柔软了。
也坚定了。我提前下班去了商场。
给孩子买了个新书包。
上面印着他喜欢的恐龙图案。
又去蛋糕店买了草莓蛋糕。
这次买了更大号的。
前妻开门时有些惊讶。
“不是说七点吗?”
“提前下班了。”我说。
浩浩从她身后探出头。
眼睛还红红的。
但看见蛋糕就笑了。
“叔叔!”
这次叫得自然多了。
我把书包递给他。
“试试看合不合适。”
他高兴地背起来。
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正好!”他说。
前妻看着我:
“又破费了。”
“应该的。”我说。
浩浩拉着我去拼飞机。
这次我们一鼓作气。
终于在晚饭前完成了。
他举着飞机满屋跑。
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这是爸爸拼的飞机!”
他突然说。
我和前妻都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
他主动叫我爸爸。
虽然是在无意识中。
前妻的眼圈有点红。
转身进了厨房。
我蹲下身:
“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停下来。
歪着头想了想:
“爸爸?”
像是在试探。
我把他抱起来。
转了个圈。
“再叫一次好不好?”
“爸爸!”他大声说。
这次是确定的。
我紧紧抱着他。
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前妻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们。
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晚饭时浩浩很兴奋。
不停地说话。
mostly about the airplane.
how it can fly to the moon.
how it can beat all the bad guys.
前妻安静地听着。
偶尔看我一眼。
眼神复杂。
饭后浩浩要我讲故事。
我讲了我父亲的故事。
他的爷爷。
一个我很少提起的人。
“爷爷现在在哪里?”
浩浩问。
“在天上。”我说。
“像星星一样。”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爸爸也会变成星星吗?”
“很久以后才会。”我说。
“那我不要爸爸变成星星。”
他抱住我的脖子。
前妻轻轻站起来。
去阳台收衣服。
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我知道她哭了。
但不知道该不该安慰。
浩浩睡着后。
我们坐在客厅里。
第一次没有急着说再见。
“谢谢你。”她说。
“为什么谢我?”
“为了今天。”
“为了他叫你爸爸。”
我说不出话。
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
“陈叔叔的事……”
她主动提起。
“你不用解释。”我说。
“我想解释。”
她深吸一口气。
“他是我同事。”
“对我有好感。”
“但我拒绝了。”
“因为浩浩不喜欢?”
“因为我不喜欢。”
她说得很干脆。
“我还……”
她停住了。
摇摇头。
“算了。”
我等着她说下去。
但她没有。
起身去倒水。
也给我倒了一杯。
“下周……”
她说。
“下周末我有空。”
我说。
“每天都行。”
她惊讶地看着我。
“工作不忙了?”
“请假了。”我说。
“请了一周。”
“为什么?”
“想多陪陪浩浩。”
我说。
还有你。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但她好像听到了。
因为她低下了头。
手指绕着杯沿。
“其实……”
她说。
“浩浩一直想你。”
“我知道。”
“我也……”
她又停住了。
“什么?”
“没什么。”
她站起来。
“你该回去了。”
我有点失望。
但还是起身。
在门口。
她突然说:
“路上小心。”
和上次一样。
但语气不同。
这次带着温度。
下楼时我觉得脚步很轻。
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浩浩叫我爸爸了。
虽然只有两次。
但这是个开始。
美好的开始。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
去菜市场买了菜。
前妻开门时更惊讶了。
“今天不是周末。”
“我请假了。”我说。
“来做红烧肉。”
她看着我手里的食材。
忍不住笑了。
“你记得怎么做吗?”
“试试看。”我说。
浩浩穿着睡衣跑出来。
“爸爸!”
这次叫得毫不犹豫。
我把他抱起来。
“今天爸爸给你做红烧肉。”
“真的吗?”他睁大眼睛。
“妈妈做的比较好吃。”
前妻笑了:
“让你爸爸试试。”
我在厨房忙活时。
浩浩在旁边帮忙洗菜。
虽然帮的是倒忙。
但很开心。
前妻在客厅收拾。
偶尔过来指导。
“糖色要炒到刚好。”
“火候不能太大。”
我手忙脚乱。
但感觉很幸福。
这种平凡的幸福。
我错过了三年。
红烧肉最后做成了。
虽然颜色有点深。
但味道还不错。
浩浩吃了一大碗饭。
“爸爸做的好吃!”
他说。
前妻也点头:
“确实不错。”
我心里暖暖的。
下午我们带浩浩去公园。
他左手拉着我。
右手拉着前妻。
蹦蹦跳跳的。
“我们像一家人。”
他说。
我和前妻对视一眼。
很快移开视线。
但都没有反驳。
在公园。
浩浩要坐旋转木马。
我们站在旁边看着。
他每次转到我们面前。
都大声喊:
“爸爸!妈妈!”
其他家长看着我们。
眼神羡慕。
前妻轻声说:
“他今天特别开心。”
“我也是。”我说。
她看看我。
眼神柔软。
坐完旋转木马。
浩浩要去划船。
湖面不大。
但很干净。
我划船。
前妻抱着浩浩坐在对面。
阳光照在水面上。
波光粼粼的。
“像以前一样。”
前妻突然说。
“什么?”
“我们谈恋爱的时候。”
她说。
“也来划过船。”
我想起来了。
是的。
那时我们刚毕业。
没什么钱。
但很快乐。
每周都来这个公园。
划船。
喂鸽子。
坐在长椅上看夕阳。
“对不起。”
我说。
她摇摇头:
“都过去了。”
但她的眼神说。
也许还没有完全过去。
划完船。
我们在长椅上休息。
浩浩在旁边喂鸽子。
“我想……”
我说。
“什么?”
“多来看看你们。”
“随时欢迎。”
她说。
“不只是周末。”
“平时也行。”
她点点头。
“好。”
浩浩跑回来。
扑进我怀里。
“爸爸以后都来吗?”
“嗯。”我说。
“每天都来?”
“尽可能每天。”
他满意地笑了。
拉着前妻的手:
“妈妈也开心。”
前妻摸摸他的头:
“妈妈很开心。”
回去的路上。
浩浩睡着了。
我抱着他。
前妻走在旁边。
“重吗?”她问。
“不重。”我说。
“但比以前重多了。”
“是啊。”
她轻声说。
“长大了。”
到家后。
我把浩浩放在床上。
盖好被子。
他咕哝了一句:
“爸爸别走。”
“不走。”我说。
虽然知道这只是梦话。
前妻站在门口。
“喝杯茶再走吧。”
我说好。
我们坐在客厅。
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但这次不同。
没有争吵。
没有冷漠。
只有平静。
“这三年……”
她开口。
“你过得好吗?”
我想了想。
“不好。”
“我也是。”
她说。
“为什么?”
“不知道。”
她捧着茶杯。
“就是不好。”
“可能是因为……”
我试探着说。
“我们分开了?”
她点点头。
又摇摇头。
“不只是这个。”
“那还有什么?”
“很多。”
她说。
“但都过去了。”
茶喝完了。
我该走了。
在门口。
她突然抱住我。
很轻很快的一个拥抱。
“谢谢你来。”
她说。
然后关上门。
我站在门外。
很久没有动。
那个拥抱太短暂。
像幻觉。
但温度还在。
第二天我又去了。
这次带了早餐。
豆花和油条。
浩浩最喜欢的。
前妻开门时穿着睡衣。
头发乱乱的。
很可爱。
“这么早?”
“送早餐。”我说。
浩浩揉着眼睛走出来。
看见我。
立刻醒了。
“爸爸!”
他跑过来抱住我的腿。
我们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像真正的一家人。
前妻给我夹油条。
我给她倒豆浆。
很自然的动作。
好像从未分开过。
“今天去哪?”浩浩问。
“去动物园怎么样?”
我说。
前妻有些犹豫:
“你今天不上班?”
“请假了。”我说。
“一周呢。”
她笑了:
“那好吧。”
动物园里人很多。
浩浩骑在我肩上。
看得远。
前妻在旁边拍照。
拍浩浩。
也拍我们。
“好久没合影了。”
她说。
我接过手机。
请路人帮我们拍了一张。
照片上。
浩浩笑得眼睛眯成缝。
我看着他。
前妻看着我。
眼神温柔。
中午在动物园餐厅吃饭。
浩浩困了。
趴在我腿上睡着了。
前妻看着我们:
“你变了很多。”
“哪里?”
“更耐心了。”
她说。
“也更温柔了。”
“可能是因为老了。”
我说。
她笑了:
“你才不老。”
气氛突然有点暧昧。
我们都低下头。
看着熟睡的孩子。
“如果……”
她开口。
“什么?”
“如果重新开始……”
她停住了。
摇摇头。
“没什么。”
我的心跳得很快。
但不敢追问。
回家路上。
浩浩醒了。
精神很好。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关于大象。
关于长颈鹿。
关于熊猫。
“爸爸下次还来吗?”
“来。”我说。
“妈妈也来?”
前妻点点头:
“妈妈也来。”
他满意地靠在我怀里。
前妻看着我。
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
希望。
或者是别的什么。
晚上我做饭。
前妻打下手。
配合默契。
像以前一样。
她切菜我炒菜。
她洗米我煮饭。
浩浩在旁边玩玩具。
不时抬头看我们。
“爸爸妈妈在一起真好。”
他说。
我和前妻对视一眼。
都没说话。
但嘴角都带着笑。
饭后我们一起洗碗。
我洗她冲。
水流声里。
她轻声说:
“这周很像梦。”
“不好的梦?”
“好的梦。”
她说。
“太好的梦。”
“可以一直做下去。”
我说。
她看着我:
“真的吗?”
“真的。”
我说。
她低下头。
继续冲碗。
但耳朵红了。
浩浩睡着后。
我们坐在沙发上。
距离比昨天近。
“我想……”
她开口。
“搬回来住。”
我说。
她愣住了。
“什么?”
“我想搬回来。”
我重复。
“为什么?”
“因为我错了。”
我说。
“离婚是错的。”
“缺席三年是错的。”
“现在我想改正。”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拒绝了。
“需要时间。”
最后她说。
“浩浩需要时间。”
“我也需要。”
我点点头。
“我可以等。”
“等多久?”
“等到你愿意。”
我说。
她靠过来。
头轻轻靠在我肩上。
“可能不用等太久。”
她说。
我搂住她的肩。
感觉完整了。
这三年来的第一次。
送我到门口时。
她主动吻了我的脸颊。
“明天见。”
她说。
“明天见。”
我说。
下楼时我几乎是飘着的。
给主管打电话。
要求延长假期。
“家里有事。”
我说。
确实是家里有事。
最重要的家事。
第二天我带着行李去的。
前妻开门时吓了一跳。
“这是?”
“准备长期抗战。”
我说。
她笑了:
“进来吧。”
浩浩高兴极了。
在我的行李箱上爬来爬去。
“爸爸要住这里吗?”
“偶尔。”我说。
“周末可以住这里吗?”
前妻点点头:
“可以。”
浩浩欢呼起来。
在客厅里跑圈。
“爸爸要回来了!”
他喊着。
我和前妻相视而笑。
“慢慢来。”
她轻声说。
“我知道。”
我说。
但心里已经确定了。
这就是我要的。
我的家。
我的妻子。
我的孩子。
我的未来。
都在这里。
在第七层楼的这个房间里。
有草莓蛋糕的味道。
有乐高玩具。
有红烧肉的香气。
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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