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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休金5600,只想早点离开这世界,71岁老人:活着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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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退休金,一个月5600块。

不算多,但在我这个小城,足够了。

足够我一个人,体体面面地活,甚至还能剩下不少。

但我不想活了。

这个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它像墙角渗出的水渍,一开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后来慢慢晕开,洇湿了一整面墙,让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子潮湿、腐朽的味道。



我今年七十一。

身体还行,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腿脚慢了点,耳朵背了点。

每天早上六点准时醒,不用闹钟。

醒了就躺着,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天花板是白色的,很多年前刷的,现在有些地方已经泛黄,还有细细的裂纹,像一张老人的脸。

我就这么看着,能看很久。

看到窗外的光从灰白变成亮白,听到楼下早起的人扫地的声音,哗啦,哗啦,像时间在流淌。

然后我起床,叠被子。

被子必须叠成豆腐块,角是角,边是边。

这是部队里留下来的习惯,一辈子都改不掉。

接着是洗漱,刷牙,用那只掉了瓷的绿色搪瓷缸子。

缸子上有个豁口,是我年轻的时候不小心磕的。

当时她还笑我,说我毛手毛脚,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现在,这个缸子比我的年纪都大了,还在。

她不在了。

早饭很简单,一碗白粥,一块咸菜。

我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嚼。

不是为了养生,只是为了把时间填满。

吃完饭,洗碗,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

然后,我就坐在那张旧藤椅上,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的工作,就是发呆。

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从春天发芽,到夏天枝繁叶茂,再到秋天落叶,冬天光秃秃。

一年又一年。

树还是那棵树,看树的人,心已经死了。

邻居们都说我孤僻。

他们不知道,我不是孤僻,我是害怕。

我害怕听到声音。

尤其是孩子的笑声,夫妻的吵闹声。

那些声音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

提醒我,我曾经也拥有过这些。

现在,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这个空荡荡的屋子,和每个月准时到账的5600块钱。

钱有什么用呢?

它能买来米,买来面,但买不来一个能陪我说话的人。

它能让我住着这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但填不满这房子里的空旷和死寂。

有时候,我会对着墙说话。

我说,阿兰,今天天气不错。

我说,阿兰,楼下王大妈又跟她儿媳妇吵架了。

我说,阿-兰,我想你了。

墙不会回答我。

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听起来那么陌生,那么苍老。

痛苦是什么?

不是吃不饱穿不暖。

是你的世界里,只剩下回声。

我试过给自己找点事做。

学着人家去公园下棋。

可我坐不住。

看着那些老头儿为了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我觉得没意思。

赢了又怎样,输了又怎样?

不过是又耗过去了一天。

也试过去钓鱼。

一个人,一根杆,在河边坐一天。

鱼漂一动不动,就像我的人生。

偶尔有鱼上钩,我把它摘下来,又扔回水里。

它在水里挣扎的样子,让我想起我自己。

我们都在一个看不见的网里,挣扎着,却逃不掉。

后来,我就什么都不做了。

就待在家里。

守着这个家。

或者说,守着这个空壳。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厨房里,仿佛还能看到她系着围裙忙碌的身影,听到锅铲碰撞的声音。

阳台上,那盆她最喜欢的君子兰,被我养得很好,每年都开花。

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卧室的衣柜里,她的衣服还挂着,整整齐齐。

我偶尔会打开闻一闻,上面有樟脑丸的味道,还有一丝……一丝属于她的,淡淡的香味。

闻着闻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

年轻时在工厂当技术员,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对她,也算是尽心尽力。

可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

让我一个人,活在这无边无际的孤独里。

这比死还难受。

死,不过是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活着,是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枯萎。

我的抽屉里,有一个小本子。

上面记着她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还有……她的忌日。

每到这些日子,我就会去买一瓶酒,做几个她爱吃的菜。

把酒倒在那个绿色的搪瓷缸子里,也倒在我自己的杯子里。

然后,我就对着她那张黑白照片,自言自语。

我说,阿兰,我又老了一岁。

我说,阿兰,孩子们都挺好,你放心。

我说,阿兰,我撑不住了。

真的撑不住了。

孩子们?

对,我还有孩子。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都在外地,大城市。

他们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

很忙。

忙到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他们会打电话。

电话里,总是那几句。

“爸,身体怎么样?”

“钱够不够花?”

“要注意身体,别不舍得吃穿。”

我说,挺好,够花,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我能说什么呢?

说我每天都想死?

说我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说我晚上做梦,总是梦到你妈,哭着醒过来?

不能说。

说了,他们除了跟着担心,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们会劝我。

“爸,想开点。”

“爸,找个老伴儿吧。”

“爸,要不你来我们这儿住吧。”

想开点?怎么想开?这根扎在心里的刺,拔不出来,一碰就疼。

找个老伴儿?这个家里,除了她,我谁也容不下。

去他们那儿住?

我去过。

儿子家,一百多平的房子,装修得像皇宫。

可我住着,浑身不自在。

走路都得踮着脚,生怕把我那双老布鞋上的泥土,弄脏了他们光亮的地板。

孙子跟我也不亲,一天到晚抱着个平板电脑。

我跟他说话,他嗯嗯啊啊地应付。

儿媳妇倒是客气,但那客气里,透着一股疏离。

我像个外人,一个闯入他们完美生活的不速之客。

住了不到一个月,我就找借口回来了。

还是这个老房子好。

虽然旧,虽然空,但这里有我和阿兰一辈子的回忆。

每一件东西,每一个角落,都刻着我们的故事。

我第一次见到阿兰,是在工厂的联欢会上。

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扎着两个辫子,在台上拉手风琴。

琴声悠扬,像山间的泉水。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我当时就想,这个姑娘,我要是能娶回家,这辈子就值了。

后来,我真的娶了她。

我们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就一张木板床,一个大衣柜,还有这个绿色的搪-瓷缸子。

但我们很快乐。

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回家,她做饭,我烧火。

夏天的晚上,我们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乘凉。

她靠在我肩膀上,数天上的星星。

她说,你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你的眼睛?

我说,不像,我的眼睛里,只有你。

她就捶我一下,说我油嘴滑舌。

那时候的日子,真苦啊。

吃的,穿的,都要省。

但心里是甜的。

因为有盼头。

盼着加工资,盼着分房子,盼着孩子出生。

后来,盼头一个一个都实现了。

工资涨了,分了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儿子女儿也相继出生。

日子越过越好,我们却越来越忙。

我忙着在厂里搞技术革新,评职称。

她忙着照顾两个孩子,操持家务。

我们俩,一天到晚说不上几句话。

早上我走的时候,她还没醒。

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

我总想着,等我退休了,等孩子们都长大了,我就好好陪她。

带她去她一直想去的地方。

她说她想看海。

她说,她想听听海浪的声音,闻闻海风的味道。

我答应她,等我退休了,一定带你去。

我食言了。

在我退休前一年,她走了。

肝癌。

从发现到走,不到半年。

那半年,我像活在噩梦里。

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躺在病床上,一天比一天瘦。

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原来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后来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喊疼。

我知道她疼,疼得晚上睡不着觉。

她就睁着眼睛看着我,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皮包着骨头。

我对她说,阿兰,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在骗她,也在骗我自己。

她最后的那几天,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就用手指了指窗外。

我知道,她想家了。

我想带她回家,可医生不让。

他说,病人情况很危险,不能移动。

她走的那天,是个阴天。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趴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

我说,阿-兰,你再撑一撑,等你好起来,我就带你去看海。

我们去看日出,去看日落。

我给你在沙滩上写你的名字。

她好像听到了,眼角流下一滴泪。

然后,仪器发出一阵刺耳的长鸣。

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

她的手,在我手里,一点点变冷。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我的心,被掏空了。

跟着她一起走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办完她的后事,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星期没出门。

孩子们不放心,轮流来陪我。

他们小心翼翼地,不敢在我面前提“妈”这个字。

我跟他们说,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

他们不信。

我只好装作没事的样子。

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甚至还对着他们笑了笑。

他们这才放心地走了。

他们一走,这个家,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能把人冻僵。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阿兰的样子。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我,不说话。

我问她,你是不是怪我?

怪我没早点带你去看海?

怪我这一辈子,光顾着忙工作,忽略了你?

她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看得我心如刀绞。

我开始喝酒。

喝醉了,就能睡一会儿。

但醒来之后,头疼欲裂,心里的空洞更大了。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我得活下去。

为了孩子,我也得活下去。

我开始强迫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每天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学着做饭,做她以前常做的那几样菜。

番茄炒蛋,红烧肉,鱼香肉丝。

可我怎么也做不出她那个味道。

我把她的照片,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每天跟她说说话。

我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可我错了。

时间,只是把伤口上的血痂,一层一层地加厚。

轻轻一碰,还是会血流不止。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孤独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要把我淹没。

我常常会产生幻觉。

听到她在厨房里喊我,老江,吃饭了。

听到她在卧室里跟我说,老江,该睡觉了。

我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只有墙上的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一声一声,像在给我倒计时。

我开始害怕过节。

别人家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我们家,冷冷清清,死气沉沉。

除夕夜,我一个人,包了饺子。

她最爱吃白菜猪肉馅的。

我包了很多,煮了一大锅。

对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一个一个地吃。

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饺子,是咸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活着,只是为了等待死亡。

而这个等待的过程,太漫长,太煎熬。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草,在我心里疯狂地长。

我查了很多资料。

吃安眠药,跳楼,上吊……

每一种,都那么可怕。

我怕疼。

我怕死得很难看。

我真是个懦夫。

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这么半死不活地耗着。

耗干自己最后一点精力,最后一点念想。

我开始整理她的遗物。

她的衣服,她的书,她的手风琴。

每一件东西,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划。

我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箱子里。

她的书,大多是些小说。

《红楼梦》,《简爱》,《呼啸山庄》。

书页已经泛黄,上面还有她做的标记。

我翻开一本,里面掉出一张书签。

是她自己做的,用干花压成的。

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们没有白首不相离。

我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半路上。

她的那架手风琴,放在墙角,落满了灰。

我把它擦干净。

试着拉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就像我现在的嗓子。

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我记得,她教过我拉手风琴。

可我笨,怎么也学不会。

她就笑我,说我这双手,只配跟机器打交道。

现在,我想学了。

我想把她最喜欢的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完整地拉给她听。

可是,琴还在,教我的人,却不在了。

整理到最后,我看到了那个绿色的搪瓷缸子。

它静静地待在洗漱台上,像一个忠诚的老兵。

我把它拿起来,摩挲着上面的豁口。

这个豁口,是我造成的。

就像我们生命里的那个缺口,也是我造成的。

如果,我当初不那么固执,不那么看重那个所谓的“技术标兵”的荣誉。

如果,我早一点带她去看海。

哪怕只有一次。

她的人生,会不会就没有遗憾了?

我的后半生,会不会就不用活在这无尽的悔恨里了?

可是,没有如果。

人生,是一场无法回头的单程旅行。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把那个搪瓷缸子洗干净,倒上白开水。

水很烫,我却感觉不到。

我的心,比冰还冷。

我坐在藤椅上,捧着那个缸子,看着窗外。

天,又阴了。

像是要下雨。

阿兰,你那边,会下雨吗?

你冷不冷?

有没有人,给你披件衣服?

我多想,去陪你。

可我不敢。

我怕到了那边,你不见我。

你说我,是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我该怎么办?

阿-兰,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活着,太痛苦了。

就像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被人一刀一刀地割肉。

疼,却喊不出来。

我每天都在想,哪天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该多好。

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可我每天,都准时在六点醒来。

迎接又一个,没有她的,漫长的一天。

那天,儿子给我打来电话。

他说,爸,国庆节我们回去看你。

我嘴上说,好啊,好啊。

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们回来,又能怎样呢?

不过是短暂的热闹。

热闹过后,是更深的孤寂。

就像往冰冷的灶膛里,添了一把柴。

火烧起来的时候,是暖和的。

可火一灭,灶膛比原来更冷。

我甚至有些害怕他们回来。

害怕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

那会让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我的世界,是多么的残缺。

挂了电话,我看着桌上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她,笑得那么灿烂。

我说,阿兰,他们要回来了。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面对他们?

怎么装作,我过得很好?

照片里的人,不回答我。

我拿起那个搪瓷缸子,想喝口水。

手一抖,缸子掉在地上。

“哐当”一声,摔成了好几瓣。

水,流了一地。

像我流不出的眼泪。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那个陪了我大半辈子的缸子,碎了。

就像我的心一样。

我蹲下身,想去捡那些碎片。

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我的手指。

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来,滴在白色的碎片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

我突然就绷不住了。

我抱着那些碎片,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悔恨,都哭了出去。

我哭她为什么那么早就离开我。

我哭我为什么这么没用,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我哭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大,却容不下一个孤单的老人。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眼泪也流干了。

我瘫坐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撑不下去了。

也许,这就是一个信号。

那个缸子,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现在它碎了,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该走了?

我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卧室,打开了那个我很久没打开过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瓶安眠药。

是她生病那会儿,医生开的。

她没吃几片,就走了。

剩下的大半瓶,我一直留着。

我把药倒在手心,白色的药片,圆圆的,像一颗颗绝望的眼泪。

我看着它们,手在发抖。

只要我把它们吞下去,再喝点酒。

我就可以睡着了。

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了。

就可以,去见阿兰了。

我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是烈的,呛得我直咳嗽。

我端起酒杯,拿起药片,闭上了眼睛。

阿兰,我来陪你了。

你别怪我。

我真的,太累了。

就在我准备把药片放进嘴里的那一刻。

我的手机,响了。

是孙子的视频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屏幕上,是孙子那张稚气的脸。

他冲我喊,爷爷,爷爷!

我“嗯”了一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孙子问,爷爷,你怎么了?声音好难听。

我说,没事,爷爷感冒了。

他说,爷爷,你要多喝水哦。

他又说,爷爷,我给你看我新买的变形金刚!

他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玩具,在屏幕前晃来晃去。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说,爷爷,我想你了。

我问,你想爷爷什么?

他说,我想你给我做的糖醋排骨。妈妈做的不好吃。

他又说,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说,好,爷爷过两天就去看你。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里的药片,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们,一颗一颗地,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药片在漩涡里打着转,消失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睛浑浊。

一张被生活和岁月,彻底击垮了的脸。

我对自己说,江国华,你不能死。

你死了,谁给你的孙子做糖醋排骨?

你死了,阿兰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

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阿兰了。

她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穿着那条碎花裙子,扎着两个辫子。

她站在一片金色的沙滩上,对我笑。

她身后,是蓝色的大海,海鸥在飞翔。

她对我说,老江,你看,海多美啊。

我说,美。

她说,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我说,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了。

她摇摇头,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你回去吧,好好活着。

我说,我一个人,怎么活?

她说,你不-是-一-个-人。

她指了指我的身后。

我回头,看到儿子,女儿,孙子,他们都站在那里,对我笑。

我再回头,阿-兰不见了。

只剩下海浪,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沙滩。

我醒了。

枕头湿了一大片。

窗外,天已经亮了。

是-个大晴天。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起床,把地上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扫起来,用报纸包好,放进了一个盒子里。

然后,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放了很多葱花,和一勺猪油。

香气,一下子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吃着面,突然觉得,这屋子,好像没有那么空了。

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我决定,去儿子那里住一段时间。

不是为了让他们照顾我。

是为了,去给我的孙-子,做糖醋排骨。

也是为了,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在衣柜的最底下,翻出了一个旧木盒子。

是我和阿兰的“百宝箱”。

里面放着我们这些年的信件,照片,还有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东西。

我打开盒子,一股陈旧的木头和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翻看着那些泛黄的照片。

有我们结婚时的合影,我们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的照片,我们全家去公园玩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在盒子的最底层,我发现了一封信。

信封已经很旧了,上面写着:老江亲启。

是阿兰的字迹。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从来不知道,她还给我写过一封信。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很薄,是那种最便宜的练习本纸。

上面,是她熟悉的,娟秀的字迹。

“老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请你,不要难过。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我这一辈子,虽然过得清贫,但我很满足。

因为,我嫁给了你。

你这个人,脾气又臭又硬,像块石头。

不懂浪漫,不会说好听的话。

但我知道,你对我好。

你的好,都在行动里。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生病了,想吃城东那家的橘子。

你二话不说,顶着大雪,骑了两个小时的自行车,给我买回来。

你的眉毛,胡子上,都结了冰。

你把橘子捂在怀里,递给我的时候,还是热的。

我一边吃橘子,一边掉眼泪。

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男人,我没嫁错。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就是没能在我走之前,带我去看海。

你别往心里去。

看海,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跟你在一起。

只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是待在这个小小的家里,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我也觉得,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

所以,你不要自责,不要悔恨。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

替我,多吃点好吃的。

替我,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

看着孙子孙女,长大成人。

你不是一个人在活。

你身上,还带着我的希望。

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还有,那个绿色的搪瓷缸子,要是哪天不小心打碎了,就扔了吧。

别留着了。

人,总要往前看。

别活在回忆里。

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保佑你,平安,健康,快乐。

永远爱你的,

阿兰”

信,很短。

我却看了很久,很久。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纸上,把字迹都晕开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的固执,知道我的笨拙,也知道我深埋在心底的爱和悔恨。

她没有怪我。

她从来,都没有怪过我。

她只是希望我,好好活着。

我抱着那封信,坐在地上,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我对着空气说,阿兰,你听到了吗?

我听你的话。

我好好活着。

我再也不寻死了。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叠好,贴身放着。

然后,我把那个装满碎片的盒子,扔掉了。

就像信里说的,人,总要往前看。

第二天,我买了去儿子那里的火车票。

临走前,我把家里,又打扫了一遍。

给君子兰,浇了最后一次水。

对着阿兰的照片,说了声,我走了,你放心。

我锁上门的那一刻,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这不是告别。

是新的开始。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那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都离我远去。

我没有不舍。

我知道,我还会回来的。

但回来的时候,我会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到了儿子家,他们都很惊讶。

我没告诉他们我要来。

儿媳妇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说,爸,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说,想孙子了,就来了。

孙子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我,高兴地扑到我怀里。

“爷爷!你真的来了!”

我抱着他,感觉怀里沉甸甸的。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吧。

我在儿子家,住了下来。

每天,我给他们做饭。

糖醋排骨,红烧肉,鱼香肉丝……

看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孙子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

缠着我给他讲故事,陪他下棋。

我给他讲我年轻时候在工厂的故事。

讲我和他奶奶,是怎么认识的。

他听得入了迷。

他说,爷爷,奶奶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我说,是啊,她是你这辈子,能遇到的,最温柔的人。

周末,儿子会带我们去公园。

看着孙子在草地上奔跑,放风筝。

阳光洒在他的笑脸上,那么灿烂。

我突然觉得,生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有一天,儿媳妇跟我说,爸,谢谢你。

我问她,谢我什么?

她说,谢谢你来了。你来了之后,这个家,才像个家。

我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我应该谢谢他们。

是他们,让我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我开始试着,走出那个封闭的世界。

我开始跟小区里的老头儿们,一起下棋,聊天。

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烦恼。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我不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我甚至,还报名了老年大学。

学书法,学画画。

我写得最多的,是“平安是福”四个字。

画得最多的,是海。

各种各样的海。

有风平浪静的,有波涛汹涌的。

每一幅画里,我都仿佛能看到阿兰的影子。

她站在海边,对我微笑。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

我的白头发,越来越多。

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但我心里的那块冰,在慢慢融化。

我不再失眠了。

也不再做那个重复的噩梦了。

我开始,能坦然地,跟别人提起阿-兰。

我说起她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我知道,她没有离开我。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

她变成了阳光,变成了空气,变成了我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去年,我过七十岁生日。

儿子女儿都回来了。

他们给我办了一个很热闹的生日宴。

孙子,外孙女,都围着我,给我唱生日歌。

吹蜡烛的时候,我许了一个愿。

我希望,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安,健康,快乐。

也希望,天上的阿兰,能看到这一切。

生日过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一个人,去旅行。

去看看,阿兰一直想看的大海。

孩子们都不同意。

他们说,爸,你年纪大了,一个人出去,我们不放心。

我说,你们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我不是去冒险,我是去完成一个心愿。

一个迟到了几十年的心愿。

他们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

给我买了最好的手机,教我怎么用微信,怎么视频通话。

千叮咛,万嘱咐。

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踏上了旅途。

我没有选择坐飞机,而是坐了最慢的绿皮火车。

我想慢慢地,看看沿途的风景。

火车上,人很多,很吵。

有回家的学生,有外出的农民工,有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我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一直在玩手机。

我问他,小伙子,去哪儿啊?

他说,去青岛,找我女朋友。

我笑了,说,挺好。

他问我,大爷,您呢?

我说,我也去青岛,去看海。

他很惊讶,说,大爷,您一个人啊?

我点点头。

他给我竖了个大拇指,说,大爷,您真酷。

我笑了。

酷吗?

我只是,在还一笔债。

一笔欠了阿兰一辈子的债。

火车开了两天一夜。

当我走出火车站,闻到空气中那股咸湿的味道时。

我知道,我到了。

我找了一家离海边很近的小旅馆住下。

放下行李,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向了海边。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海。

比我想象的,还要壮阔,还要无垠。

蓝色的海水,一直延伸到天边,和天空连成一片。

海浪,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沙滩,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像一首雄壮的交响乐。

海风,吹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我脱掉鞋子,赤着脚,走在柔软的沙滩上。

海水漫过我的脚背,冰冰凉凉的。

很舒服。

我找了一块礁石,坐了下来。

就那么看着海,什么也不想。

我从口袋里,掏出阿兰的照片。

照片已经很旧了,边角都磨损了。

我把它放在礁石上,对着她说,阿兰,我来了。

我带你来看海了。

你看到了吗?

海,真的很美。

我对着大海,喊出了她的名字。

“阿——兰——”

声音,被海浪声,瞬间吞没。

但我知道,她听到了。

我在海边,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太阳落山。

夕阳,把整个海面,都染成了金色。

美得,像一幅画。

我拿出手机,拍了很多照片。

我想,把这里的美景,都带回去。

晚上,我给孩子们打了视频电话。

我把镜头对着大海,让他们也看看。

孙子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大叫,爷爷,是大海!好漂亮!

我说,是啊,很漂亮。

等放假了,爷爷带你来看。

他说,好啊好啊!一言为定!

我说,一言为定。

在青岛,我待了一个星期。

我每天都去海边。

看日出,看日落,捡贝壳,听海浪。

我感觉,我的心,被这片大海,洗涤得干干净净。

那些沉重的,压抑的,痛苦的东西,都随着海浪,流走了。

离开青岛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最后一次,去海边。

我对着大海,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说,谢谢你。

也对着天上的阿兰,说,阿兰,我走了。

我要回去了。

回去,好好生活。

你放心吧。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人,为什么活着?

以前,我觉得,活着是一种惩罚,是一种煎熬。

现在,我明白了。

活着,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希望。

是为了那些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的人。

是为了,去完成那些未完成的心愿。

是为了,去看看这个,我们来过一次的世界。

我的退休金,还是5-600块。

我还是一个人,住在那栋老房子里。

但我的心,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再觉得孤独。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我的心里,住着阿兰。

住着我的孩子,我的孙子。

住着那片,蔚蓝的大海。

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早上起来,打一套太极拳。

然后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

回来,侍弄阳台上的花草。

下午,去老年大学上课,或者找老朋友下棋。

晚上,看看电视,或者跟孩子们视频聊聊天。

我不再害怕黑夜。

因为我知道,天亮之后,又是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一天。

我今年,七十一岁。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十年?二十年?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剩下的每一天,我都会好好过。

我会带着阿兰的爱,和对这个世界的善意,认真地,活下去。

直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到时候,我会笑着对她说,阿兰,你看,我没有食言。

我,好好地,活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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