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8月23日的北戴河,夜风带着一点海腥味扑面而来。毛泽东在海边散完步后,吩咐工作人员把张治中一家请到住处吃晚饭。席间气氛轻松,孩子们在院里追着蜻蜓跑,大人们则围坐长桌,海鲜、面点摆得满满当当。张治中握着茶杯,心里犯嘀咕:主席正忙着讨论国计民生,怎么突然想到叫全家来?饭毕,他试探着告辞:“过两天准备回城,主席还有别的指示吗?”毛泽东放下筷子,微微一笑:“不忙,我还有话和你说,稍等一等。”这句“稍等”一等就是半个月,也拉开了一段别开生面的南方考察行程。
晚宴结束后,张治中回到住处,行李照旧捆得整整齐齐,随时可以返京复命。谁料毛泽东迟迟未再提及“那句话”。北戴河会议每天议题紧凑,张治中只好先参加讨论,一边暗暗猜测:主席究竟打算怎样用自己?直到9月上旬,毛泽东才在院子里漫步时提起:“准备去武汉转一圈,可愿同行?”张治中应声道:“荣幸之至。”短短对话一锤定音,随行名单迅速敲定。
9月10日清晨,两架军用运输机划破迷雾,自北京西郊机场直飞武汉。机舱里,张治中低头整理速记本,准备记录沿途所有谈话。在他对面,毛泽东靠在座椅,翻阅新印出的《人民日报》。飞机降落,地面温度逼近三十五摄氏度。毛泽东精神抖擞,对身边值班员说:“先去江边看看水位。”随即登车直奔武昌江滩。
长江水面宽阔,江风猛烈。毛泽东眯眼眺望,不时与随行干部交流修堤和运输线的细节。张治中插不上话,只能在岸边紧跟。傍晚休息时,他悄声问:“主席昨夜又彻夜开会,可得顾着身体。”毛泽东摆摆手:“睡觉留到回北京再补。”一句玩笑,道出领导人巨大的体能和韧劲。
第二天下午,毛泽东兴致盎然下江游泳。武汉公安总队早早清场,候船口只剩随同警卫。张治中见毛泽东扎进江中,趁隙同身旁警卫小声感叹:“七十来岁了,速度还跟青年人差不多。”水面上,毛泽东听见了,回头笑道:“你也下水试试?”张治中连声称谢,终究没敢解衣。
短暂停留后,队伍继续南下。16日抵达安徽安庆,紧接着是合肥、马鞍山,调研工业、粮食、煤矿。一路上,张治中惊讶于地方生产指标的跳跃式增长,同毛泽东探讨炼钢炉、农机站,每谈到关键处,两人常会同时点头,仿佛多年的战友又重新回到指挥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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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日晚,火车穿过长江大桥直抵南京。夜色里,梅园新村旧址灯火通明,昔日重庆谈判时的记忆涌上心头。张治中想起1945年那场“鸿门宴”,想起自己用整座官邸为毛泽东作掩护;十三年过去,国共关系早已天翻地覆,如今两人并肩而行,角色却不再是谈判桌对手,而是新中国建设的同路人。
21日凌晨一点,杭州西湖边的客栈灯仍亮着。张治中刚躺下不久,门被轻叩,叶子龙低声说道:“主席有请。”他披衣赶去,只见毛泽东摊开浙江地图,烟雾袅袅。“明天去上海,想顺便看看一厂新高炉。”毛泽东指指图上的红圈,“时间紧,你看妥当不?”张治中心知劳累,仍认真提出火车与轮船衔接的细节。毛泽东随即收起地图:“行,就这么办,你先回去睡。”短暂对话,却让张治中再次体会到领袖事无巨细的勤勉。
23日到24日,上海闷热。上钢一厂的轧钢车间炉火通红,机器轰鸣让耳膜发麻。毛泽东没有半点倦意,冒着高温详细询问产量与原料配比,偶尔还就技术参数抛出尖锐问题。厂长汗如雨下,回答得格外谨慎。张治中随记速写,恨不得多长几只手。
考察行尾声回到杭州,张治中提议登黄山消遣。毛泽东笑问:“山路汽车能上?”得到否定后,顺手一指自己的双腿:“我有这一副‘滑竿’,别人抬的不坐。”言语轻淡,却暗含对人民负重的慎思。张治中这才明白:领袖拒绝滑竿,不仅是节俭,更是绝不愿“骑”在百姓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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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日清晨,西子湖面雾气缭绕,张治中合上厚厚一摞日记稿,题目写得洋洋洒洒。午后呈送审阅时,毛泽东看着封皮哈哈一笑:“净夸我,不看也罢。”张治中坚持请阅。毛泽东递还稿件,说道:“写我的事,还是不要发表。”两人相视默然,终以笑收场。稿件最终锁进档案,成为研究毛张关系的珍贵文本,只因一句“稍等一等”。
这趟二十余天的南巡,既是毛泽东对经济形势的再把脉,也是对张治中政治立场的再确认。张治中在国民党军界出身,却始终力主和平;新疆和平起义、新政协筹备,他多次立下汗马功劳。1958年的随行,更让他直观感受到新中国巨轮正全速前进。彼时,统一战线不再是临时结盟,而是国家治理框架不可或缺的部分。
回京当晚,张治中把速记员召来,将旅行见闻核对无误后封存。有人问他此行收获,他淡淡一句:“学会了什么叫人民主人。”这话掷地有声,却不过二十字。对一个半生在军阀阵营里摸爬滚打的老将领而言,答案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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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国庆阅兵,张治中站在天安门城楼西侧观礼台,望着机械化方队驶过长安街,耳边好像又响起毛泽东那句“我还有话和你说”。那并非一个简单的拖延,而是一场交心,一次考察,一份基于信任的邀约。几十年风雨走来,二人间的肝胆相照被时间锤炼得愈发稳固。短短一句“稍等”,在历史坐标上却标注出一条从北戴河通往长江、黄浦江与钱塘江的闪亮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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