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广岛街头问路,随口问“中国地方怎么走”。
对方大概率会笑着指脚下,告诉你这里就是。
初到日本的中国人碰到这种场景,多半会愣神。
街头的“中国银行”门牌、公交上的“中国巴士”标识、报亭里的《中国新闻》,处处都在挑战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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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种同文不同义的尴尬,在汉字文化圈里怕是独一份。
这个由鸟取、岛根、冈山、广岛、山口五县组成的区域,和中国主权毫无关联,却因“中国”二字,牵扯出近三百年的情绪纠葛。
这一切,要从一千两百年前的平安时代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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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八世纪末,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也就是今天的京都。
为了方便征税、征兵和传递公文,朝廷按距离京城的远近,把全国划成了三个圈层。
近国是离京都最近的区域,远国是偏远地带,中间的中环地带就叫“中国”。
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尊称含义,单纯指“不远不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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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州西部刚好落在这个中环里,“中国地方”的称呼就这么定了下来。
本来想这只是律令文书里的临时划分,没想到慢慢沉淀成了口头常用词。
到了十四世纪南北朝时期,《太平记》里第一次把“中国”写进文献。
幕府派足利直冬出任“中国探题”,统辖山阳山阴十余国,这个称呼才算正式升格为政治地理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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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幕府时期,全国被拆成二百多个藩,山阳山阴地区也被拆分,但“中国”的俗称没丢。
当时的江户儒者都读过汉唐典籍,不可能不知道“中国”在汉字里有“中央之国”的含义。
但他们眼里的“中华”指的是大明、大清,和日本没关系。
于是就出现了很奇妙的语言分流:写汉文时称大陆为“唐土”“清国”,说日语时仍把广岛周边叫“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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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条脉络并行不悖,平静持续了几百年。
如此看来,“中国地方”的定名,最初只是古代日本的行政治理需要,和我们今天的中国,压根没半点交集。
时间推到明治维新,这个延续千年的地名,开始和国家主权符号产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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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8年,日本废藩置县,把原来的十六国整合为五个县,官方文书里依旧沿用“中国”作为联合称呼。
1919年,当地几家银行合并后,直接挂牌“中国银行”,同年《中国新闻》也创刊了。
那会儿清帝国还没把“中国”定为正式国号,外交条约里写的还是“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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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舆论便秉持“先到先得”的心态,认为自己先用了“中国”二字,而且只是区域名称,和清国无关。
这种认知为后来的冲突埋下了伏笔。
1895年《马关条约》谈判时,伊藤博文甚至要求清廷不能自称“中国”,理由是“中国系泛指,非专属国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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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被迫在条约里使用“大清”,这份羞辱想必让他铭记终身。
民国建立后,“中国”正式成为国号,驻日公使随即向日方提出改名请求。
日方以“习惯已三百年,难以骤改”为由拒绝,这一拒就成了百年争议的开端。
1945年日本战败,盟军总司令部下令审查带有“扩张暗示”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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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地方”赫然在列,被改成了“山阴山阳地方”,官方地图、教科书都统一换了说法。
但民间根本不买账,大家叫了几百年的名字,哪能说改就改。
1951年《旧金山和约》生效,日本恢复主权后,地方政府就开始发难。
山口县知事觉得“山阴山阳”拗口难记,影响地方经济,广岛县议会也跟着请愿,要求恢复旧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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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政府最终妥协,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局面:官方文件用“山阴山阳”,民间却继续沿用“中国”。
所以我们现在去日本,才会看到天气预报说“山阴山阳地方受低气压影响”,而巴士车头却写着“中国巴士”。
这种分裂的称呼方式,也难怪外国游客会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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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日本经济高速发展,“中国地方”凭借广岛汽车、马自达等企业,经济实力不俗。
但名字带来的麻烦也越来越多。
有一次,中国上海海事法院因为票据纠纷,扣押了日本“中国汽船”株式会社的货轮。
日方律师当庭抗议,说被告是广岛的企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没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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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反问一句“那为何取名中国”,让律师瞬间语塞。
类似的纠纷在洛杉矶、鹿特丹也发生过,企业的诉讼成本大大增加。
无奈之下,部分企业开始“去中国化”:中国电力把英文商号改成“Chugoku Electric Power”,还特意标注“Not China”;中国巴士在车身加印日本国旗贴纸;日本的中国银行更直接,在柜台摆上简体字告示,说明自己是日本地方银行,和中国银行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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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商家反其道而行,把“中国”当成流量密码,推出“正宗中国拉面”“中国馒头”,还在包装上印“NOT FROM CHINA”,居然意外大卖。
说实话,这种既蹭热度又避误解的操作,也算是把名字的争议玩明白了。
近几年,改名的呼声又一次高涨。
2018年,鸟取县知事在国会质询时公开呼吁,为了避免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混淆,建议把“中国地方”正式改成“山阴山阳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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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出的理由很实际:中国游客十年间增加了不少,因地名误导产生的消费纠纷、车站误下事件每年都有上百起;在推特、TikTok上,“Japan China”的话题常把广岛当成中国的城市,损害地方品牌;2020年东京奥运期间,海外媒体的错译更让组委会疲于解释。
山口大学一位教授也表示,全球化时代,地名就是第一印象,“中国”二字在英语世界里的唯一联想就是China。
但反对的声音同样强烈,五县的经济联合会认为,百年积累的品牌不能说丢就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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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的社论更是直接发问,地名是历史不是商标,要是因为外国国号就改名,那“美国町”“荷兰坂”是不是都要改。
民调显示,五县多数居民还是主张维持现状,年轻人支持改名的比例虽然高一些,但全日本知道“中国地方”的民众其实并不多。
2025年5月,一段TikTok视频又把争议推向高潮,有博主在神户拍下日本“中国银行”的门牌,配文“在日本找到祖国银行”,三天播放量破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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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中国银行紧急召开记者会,出示创立档案,强调自己的商标注册早于中国银行在日本登记,外务省也出面调停,说明“Chugoku”与“China”的发音、含义不同。
风波最终平息,但“中国地方”的争议却没就此结束。
说到底,这场跨越千年的名称之争,本质是汉字文化圈符号共享与近代民族国家转型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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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中国”是地域记忆,是百年老字号,是濑户内海的海风与山阳小调;在中国,“中国”是主权象征,是近代屈辱与民族复兴的见证;在英语世界,“China”又成了完全不同的文化符号。
这种同形异义的冲突,只有在共用汉字书写系统的东亚才能出现。
地名从来都不只是地理坐标,它承载着历史、权力与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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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纠结谁先拥有“中国”这个名字,有人争论历史与当下谁该让路。
但在我看来,这种争议未必是坏事。
它提醒我们,不同文明在交流中总会出现碰撞,而理解这种碰撞背后的历史逻辑,才是化解误解的关键。
如今,日本官方文件里已经尽量减少“中国地方”的字样,但在当地居民的驾照、存折、毕业证书上,这两个字依旧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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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像一块活化石,见证着汉字穿越国界的力量,也记录着时间留下的痕迹。
或许再过百年,当“中国”在新的语境里生出新的含义,广岛的街道仍会用这二字欢迎游客。
到那时,误会可能早已消散,但这段因汉字而起的故事,必将继续流传。
毕竟,名字从来都不是谁的专利,它只是等待被重新讲述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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