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给我辞了!立刻!马上!”
儿子张伟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他身后的儿媳妇丽娟,抱着胳膊,一脸刻薄地附和:“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一个月四千五,你把钱给一个外人,都不留给我们?”
我攥着手里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漫出来,烫得我手背生疼。
可这点疼,远不及心里的冷。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养大、视若珍宝的儿女,只觉得无比陌生。
这一切,都因为我请了个保姆,小芹。
老伴秀琴走的时候,是去年冬天。
天特别冷,暖气烧得再足,也暖不透那股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
她在医院的最后一个月,我几乎没合过眼,整个人瘦了二十斤,头发也白了大半。
孩子们都忙。
儿子张伟说公司项目紧,走不开。
女儿张莉说孩子要期末考,得盯着。
我知道,都是借口。
秀琴下葬那天,他们倒是都回来了,哭得惊天动地,仿佛天塌下来一样。
可丧事一办完,他们就急匆匆地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冷清和我。
我一个人守着这套一百二十平的三居室,感觉空得像个冰冷的广场。
以前,这里每个角落都有秀琴的影子。
客厅的沙发上,有她织了一半的毛衣。
厨房里,有她腌的咸菜,还贴着日期。
阳台上,她养的花还在开,可浇花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开始学着自己生活。
第一天,煮饭,水放多了,成了一锅粥。
第二天,炒菜,忘了开油烟机,呛得我眼泪直流,触发了烟雾报警器,邻居都以为着火了。
第三天,我摔了一跤。
就在去卫生间的路上,腿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我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半天都动弹不得,手机就在客厅的茶几上,离我只有几米远,却像隔着一个世界。
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了绝望。
我喊,声音嘶哑,却没人听见。
最后,是邻居家的狗叫个不停,主人才好奇地过来敲门,发现不对劲,叫来了物业,才把我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是低血糖加上轻微的脑梗。
幸好发现得早。
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儿子和女儿轮流来过几次。
每次都是放下一点水果,说几句“爸,你要注意身体”,然后就匆匆离开。
张伟来的时候,手机一直在响,他不停地跟人语音,说“三缺一,等我”。
张莉来的时候,也是电话不断,一会儿是辅导班的老师,一会儿是她婆婆。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我好像成了他们的一个任务,一个麻烦。
出院那天,他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地点就在我的病房里。
张伟先开口:“爸,你看你一个人住也不安全,要不搬来跟我们住吧?”
我还没说话,儿媳妇丽娟就抢着说:“我们家小,就两间房,孩子一间,我们一间……要不,让爸睡客厅的沙发床?”
我心里一沉。
张莉赶紧说:“哥,那怎么行!爸身体不好,睡沙发怎么受得了?要不来我们家吧?”
她老公王军在旁边碰了碰她,递了个眼色。
张莉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们家也挤,孩子也大了,需要独立空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听上去都是在为我着想,可我听出来的,全是推诿和嫌弃。
去他们家?
我不是没去过。
去儿子家,丽娟做的菜,每顿都是算计好的,多夹一筷子肉,她脸上的笑就淡一分。我用过的碗,她要用开水烫三遍。
去女儿家,女婿倒是不说什么,但脸上总是淡淡的,没什么热情。外孙更是整天抱着个平板,跟我说不上一句话。
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比一个人待在空房子里还难受。
我沉默了很久,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张伟看起来松了口气:“那也行,爸,你自己多注意。钱够不够?不够跟我们说。”
他说得好听,可自从秀琴生病花光了我们大部分积蓄后,他们谁也没主动给过我一分钱。
我每个月五千多的退休金,成了他们眼里我“生活富足”的证明。
那天之后,我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家。
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走路扶着墙,吃饭定时定量,不敢再出任何差错。
可孤独像水草一样,疯狂地蔓延,缠得我透不过气。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下午,看着窗外的天从亮到黑。
有时候,我会对着秀琴的遗像说话。
“秀琴啊,我想你了。”
“秀琴啊,今天我又把菜烧糊了。”
“秀琴啊,孩子们……都挺好的,你放心吧。”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意识到,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监护人,而是一个伴。
不是老伴,而是陪伴。
一个能跟我说说话,能帮我做口热饭,能在我需要的时候递杯水的人。
于是,我想到了请保姆。
我没跟孩子们商量。
我知道,如果商量,他们肯定会有一万个理由反对。
最主要的一个理由,就是钱。
我通过一家正规的家政公司,找到了小芹。
小芹四十出头,农村来的,话不多,但手脚很麻利。
面试那天,她穿着一身干净的旧衣服,眼神很淳朴。
她说她男人前几年出车祸走了,留下一屁股债,孩子还在上高中,她得出来挣钱。
我看着她,想起了年轻时的秀琴,也是这么能干,这么朴实。
我们签了合同,一个月四千五,包吃住,主要负责我的一日三餐、打扫卫生,以及陪我聊聊天。
小芹来的第一天,就把整个家打扫得一尘不染。
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窗户玻璃亮得像没有一样。
中午,她做了三菜一汤。
西红柿炒蛋,清炒豆苗,红烧排骨,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都是我爱吃的家常菜。
我端起碗,闻着那久违的饭菜香,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自从秀琴走后,我就再也没吃过这么一顿像样的饭了。
小芹看我情绪不对,有点手足无措:“张老师,是不是不合胃口?”
我摇摇头,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
肉炖得烂烂的,咸淡适中,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好吃,真好吃。”我说。
那天中午,我吃了整整两碗饭。
小芹来了之后,我的生活重新有了色彩。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能闻到厨房飘来的小米粥的香味。
白天,我坐在阳台上看报纸,她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择菜,或者织毛衣。
有时候,我会跟她讲我年轻时当老师的故事,讲我和秀琴是怎么认识的。
她总是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两句,像个好学生。
晚上,她会陪我一起看电视里的新闻或者戏曲节目。
她会扶着我,在小区里慢慢地散步。
我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脸上有了肉,走路也有劲了。
我甚至开始重新拾起我的毛笔,在书房里写写字。
那种感觉,就像一棵快要枯死的树,又被浇上了水,重新活了过来。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
但我忘了,我的生活里,还有我的孩子们。
他们发现小芹的存在,是在一个月后。
那天是周末,张伟和丽娟带着孙子“突击检查”。
他们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和小芹在客厅里下跳棋。
桌上摆着洗好的水果,小芹刚泡好一壶热茶。
屋子里暖意融融,充满了生活气息。
张伟和丽娟愣在了门口。
他们的表情,像是捉奸在床。
“爸,这是谁?”张伟的脸瞬间就黑了。
丽娟的眼神像X光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芹,充满了审视和敌意。
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孙子就跑了过来,拿起桌上的一颗大苹果就啃。
丽娟一把抢过来,呵斥道:“别乱吃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
她把苹果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拉着儿子,好像我们这里有病毒一样。
小芹的脸一下子白了,局促地站起身,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她是我请的保姆,叫小芹。”我沉声说。
“保姆?”张伟的调门立刻高了八度,“请保姆?爸,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们商量?”
丽娟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哎哟,爸,您可真舍得。我们想请个钟点工打扫卫生都舍不得,您这直接请了个全天住家的啊?”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家,我花我自己的钱,请个人照顾我,需要跟谁商量?”
“你的钱?”丽娟笑了一声,那笑声特别刺耳,“你的钱以后不都是我们的?你现在花一分,我们以后就少一分!”
她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
“只要我活着一天,这钱就是我的!跟你们没关系!”
张伟看我生气了,赶紧打圆场:“爸,你别激动。丽娟也是心直口快。我们不是心疼钱,主要是怕你被骗了。”
他一边说,一边给我使眼色,让我把小芹支开。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对小芹说:“小芹,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小芹如蒙大赦,低着头匆匆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张伟立刻换了副嘴脸,压低声音问我:“爸,这人什么来路?靠不靠谱啊?你可别被人骗了,现在好多这种女的,专门盯着你们这种有退休金的孤寡老人,图你的房子图你的钱!”
丽娟在旁边敲边鼓:“就是啊,爸!你看她那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穿得那么素净,都是装的!指不定安的什么心呢!”
我听着他们这些诛心之论,只觉得一阵阵地反胃。
“她是我从正规家政公司请的,签了合同,查了身份证,做了体检,身家清白得很!”
“家政公司?”丽娟撇撇嘴,“家政公司才靠不住呢,他们跟保姆都是一伙的!一个月多少钱?”
我不想跟他们纠缠,但又不想让他们觉得我理亏。
“四千五。”
“什么?!”
张伟和丽娟同时尖叫起来,声音大得把在房间里玩平板的孙子都吓了一跳。
“四千五!”丽娟的声音又尖又利,“爸,你疯了?一个月四千五!一年就是五万四!你那点退休金还剩几个子儿?你这是把钱往水里扔啊!”
张伟也急了:“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有这个钱,你干点什么不好?你给我们,我们也能照顾你啊!”
“你们照顾我?”我冷笑起来,“怎么照顾?一个星期打一个电话问我死了没有?还是把我接到你们家,让我睡沙发,看你们的脸色?”
我的话像一记耳光,打在了他们脸上。
张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丽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张伟的语气里带了委屈,“我们不是工作忙吗?我们也要养家糊口啊!”
“是啊,爸,我们压力也大。”丽娟说着,眼圈就红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省吃俭用的,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你倒好,一个月花四千五养个外人!”
我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只觉得恶心。
“我养她是让她照顾我,不是养着她玩!我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你们在哪儿?我一个人对着空房子吃不下饭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
“你们只看到我花了四千五,你们没看到我现在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了!你们没看到我现在能下楼走路,能跟人说话了!”
“在你们眼里,我的命,我的健康,我的心情,难道还不如那四千五百块钱重要吗?!”
我越说越激动,指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问。
他们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最后,这场“家庭会议”不欢而散。
他们走的时候,丽娟还在小声嘀咕:“真是老糊涂了,早晚把家底都败光。”
那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瘫坐在沙发上,心脏突突地跳。
小芹从房间里出来,给我倒了杯温水。
“张老师,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她小声说。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小芹,让你受委屈了。”
她摇摇头,眼圈有点红:“没事,张老师。我……我习惯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像她这样的人,在外打工,什么委屈没受过。
可我心里更难受了。
我自己的孩子,竟然这样对待一个凭力气吃饭的无辜的人。
我以为,那天把话说开之后,他们能有所收敛。
我太天真了。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从那天起,我家的门槛都快被他们踏平了。
今天,儿子张伟提着一袋不怎么新鲜的水果来了,美其名曰“看看你”。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打开冰箱,仔仔细细地检查。
“哟,爸,伙食不错啊,还有海参?”他拿出小芹给我炖汤用的干海参,阴阳怪气地说。
那是秀琴在世时,托人买的,一直没舍得吃。小芹收拾储藏室时翻了出来,说给我补补身体。
“这东西多贵啊,爸,你可别被人哄着,把好东西都给外人吃了。”张伟说。
明天,女儿张莉就带着外孙来了,说是“陪陪你”。
她会拉着小芹,盘问她家里的情况。
“你家是哪儿的呀?”
“孩子多大了?学习怎么样?”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问得特别详细,像是在查户口。
小芹一一回答,不卑不亢。
但张莉的眼神,始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最过分的是儿媳妇丽娟。
她隔三差五就来,每次来都像个监工。
小芹在拖地,她会用手摸一下地上的角落,然后夸张地叫起来:“哎呀,这里还有灰呢!大姐,你这活儿干得可不仔细啊,四千五的工资,不能这么糊弄吧?”
小芹在做饭,她会凑过去看:“怎么又做红烧肉?爸血糖高,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你是想害他吗?”
有一次,她甚至当着我的面,翻小芹的房间。
说自己的一个金耳环不见了,怀疑是小芹偷的。
结果,她自己的金耳环,就在她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她找到了,也丝毫没有歉意,只是淡淡地说:“哦,原来在这儿啊。那没事了。”
小芹的脸涨得通红,嘴唇都在抖,但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进了厨房。
我听见厨房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丽娟叫到客厅。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她。
“爸,我干什么了?我不是关心你吗?怕你请的人手脚不干净。”她一脸无辜。
“够了!”我一拍桌子,“你要是再这样无理取闹,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
“爸,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说我?”丽娟的眼泪说来就来,“我才是你儿媳妇!她算个什么东西?”
“她是我花钱请来照顾我的人!她在我这里,就有尊严!你要是再敢欺负她,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媳妇!”
那天,我和丽娟大吵一架。
她哭着跑了,回去肯定又跟张伟告状。
果然,晚上张伟就打电话来了。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咆哮。
“爸!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你为了一个保姆,把我老婆骂哭了?你还有没有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是你老婆太过分了!她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把小芹当成什么人了?贼吗?”
“她还不是为了你好!怕你吃亏!那个保姆,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别被她灌了迷魂汤!”
“我看被灌迷魂汤的是你!你老婆说什么你都信!我告诉你张伟,这个家,现在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我“啪”地挂了电话。
心脏又开始疼了。
我吃了两片降压药,才慢慢平复下来。
那晚,小芹给我端来饭菜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她小声说:“张老师,要不……要不我还是走吧。我不想因为我,让您跟家里人闹得不愉快。”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
“小芹,你别听他们的。你没错,错的是他们。你安心在这里待着,只要我还在一天,就没人能赶你走。”
我说得很坚决。
因为我知道,如果小芹走了,我的生活就会重新回到那个黑暗、冰冷的轨道上。
我不能让她走。
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守住我最后的一点尊严。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决心。
或者说,我低估了他们对我的退休金和这套房子的觊觎。
决战,在一个星期后爆发了。
就是开头的那一幕。
那天下午,我正在书房练字,小芹在客厅熨衣服。
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张伟和丽娟像两尊门神一样,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爸!”张伟上来就吼。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滴墨汁毁了整幅字。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丽娟指着小芹,尖声叫道。
小芹吓得关了熨斗,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我皱着眉问。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丽娟从包里甩出一沓照片,扔在茶几上。
照片上,是小芹和一个年轻男孩。
背景是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餐厅,男孩穿着名牌运动鞋,正在大口吃着牛排。
“爸,你睁大眼睛看看!”丽娟指着照片说,“这就是你那个‘淳朴’的保姆!她儿子!穿的是耐克,吃的是西餐!这些钱,都是从哪儿来的?还不都是从你这里骗走的!”
我拿起照片看了看。
男孩看起来确实很精神。
“她儿子上高中,放假出来吃顿好的,有什么问题吗?”我说。
“有问题?问题大了!”张伟接上话,“爸,你还蒙在鼓里呢!我们都打听清楚了!她儿子根本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学校里跟人攀比,花钱大手大脚!她一个农村妇女,哪来那么多钱供儿子挥霍?还不是从你这儿抠!”
“就是!”丽娟的声音更加尖利,“爸,你一个月给她四千五,她自己省吃俭用,把钱全都寄回家给她儿子了!她这是拿你的养老钱,去养她的宝贝儿子!你就是个冤大头!”
他们一唱一和,把小芹说成了一个处心积虑、吸血的骗子。
小芹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她嘴唇哆嗦着,想解释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你们调查我?”小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里全是震惊和屈辱。
“调查你怎么了?”丽娟一脸得意,“不调查你,怎么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嘴上说得可怜,背地里一肚子坏水!”
“我没有!”小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儿子学习好,拿了奖学金,我才带他去吃顿好的奖励他!那鞋子……那鞋子是高仿的,就花了一百多块钱!我没骗张老师!我每一分钱都挣得干干净净!”
“呵,你骗谁呢?奖学金?现在谁还信这个!”丽娟抱着胳膊,满脸不屑。
“够了!”我大吼一声,把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还有完没完?”我指着张伟和丽娟,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审问她?你们有什么权利去调查她的私生活?”
“你们说她骗我的钱?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我做早饭,她把我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她陪我说话解闷,她在我生病的时候端茶倒水!这些,值不值四千五?”
“你们呢?你们为我做过什么?”
“你们除了惦记我这点退休金,惦记我这套房子,你们还关心过什么?”
“你们懒,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
“你们自己没本事,过得不如意,就见不得别人好!”
“你们见不得我花钱请保姆,过得舒坦了!因为在你们看来,我这个老头子,就应该孤苦伶仃地等死,然后把所有的钱和房子都留给你们,对不对?!”
我把积压在心里所有的愤怒、失望和委屈,全都吼了出来。
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张伟和丽娟都被我吼懵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火。
“爸……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张伟的语气软了下来,但眼神里还是不服气。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们就是这么做的!”
“我告诉你们,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
“小芹,我不会辞!”
“这个家,只要我还在,就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这就是开头的那一幕。
我看着他们,等着他们的反应。
张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旁边的丽娟,已经准备好要撒泼了。
“好啊!爸!你真是铁了心要为了一个外人,跟我们断绝关系了是吧?”丽娟开始拍着大腿,准备上演一哭二闹的戏码。
“你今天不把她赶走,我们就不认你这个爸!”张伟也开始放狠话。
我看着他们俩,一个准备撒泼,一个准备威胁,心里那点残存的父子情分,仿佛被这冰冷的话语,彻底冻碎了。
我突然就不气了。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缓缓地坐回沙发上,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那种爆发后的虚脱感,被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理智所取代。
“好啊。”我平静地说。
我的平静,让他们俩都愣住了。
丽娟拍了一半的大腿,悬在了半空中。
张伟威胁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你们想怎么样,我都接着。”我看着他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第一,关于小芹。”
我转向站在一旁,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的小芹。
“小芹,你别怕。我们签的是正规劳动合同,受法律保护。他们今天对你的诽谤和骚扰,已经构成了侵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请律师,告他们。”
小芹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
张伟和丽娟的脸色也变了。
“爸!你胡说什么!我们是你的家人!你帮着外人告我们?”张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人?”我冷笑一声,“家人会像你们这样,把我的家搅得鸡犬不宁,把我逼到绝路吗?”
我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对小芹说:“你安心工作,他们要是再敢来骚扰你,你就直接报警。就说有人私闯民宅,寻衅滋事。”
然后,我转向张伟和丽娟。
“第二,关于钱。”
我站起身,走进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我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一份是我的退休金流水单。
一份是我的银行存款证明。
还有一份,是家政公司的合同。
“我的退休金,每个月五千六百七十三块四毛。支付小芹四千五的工资后,我每个月还剩一千一百多块。加上我以前的积蓄,足够我应付日常开销和一些小病小痛。”
“我花的,是我自己一辈子教书育人,挣来的清清白白的钱。每一分,都合法、合理。”
“这份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小芹的工作内容,我的支付义务。我们双方都受法律约束。你们想单方面撕毁合同,可以,赔偿三个月的违约金,一万三千五百块。这笔钱,你们出吗?”
张伟和丽娟看着那些单据和合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大概以为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懂,可以任由他们拿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关于这套房子。”
我顿了顿,拿起我的老花镜,从文件夹里,拿出了最后一份文件。
是我的遗嘱。
当然,是一份空白的遗嘱表格,我早就准备好了。
我把它放在最上面。
“这套房子,是我和你妈一辈子的心血。按照之前的想法,我百年之后,房子留给你和张莉,一人一半。”
听到这里,张伟和丽娟的眼睛里,同时闪过一丝光亮。
“但是……”我话锋一转。
“我现在觉得,这个想法,可能需要改一改了。”
我拿起桌上的笔,作势就要在上面写字。
“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让我很寒心。让我觉得,把财产留给你们,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
“法律规定,我有权在任何时候,更改我的遗嘱。我也可以选择,不把财产留给我的法定继承人。”
“我可以把它捐给慈善机构,可以捐给我以前教书的学校,甚至可以留给我身边任何一个我觉得值得托付的人。”
我抬起头,目光从他们惊恐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小芹身上。
“比如,小芹。她虽然跟我非亲非故,但她给了我晚年的体面和安宁。我觉得,她比你们更值得我的感谢。”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炸响。
小芹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张老师,使不得!我什么都不要!”
而张伟和丽娟,则彻底傻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了恐惧。
“爸!你……你不能这样!”张伟的声音都在发颤,“我是你儿子!亲儿子!”
“是啊,爸!你怎么能把房子给一个外人?传出去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丽娟也急了,再也顾不上撒泼,脸上全是实实在在的慌乱。
“脸面?”我看着他们,觉得无比可笑,“你们今天冲到我家里,对我请来的保姆又打又骂,像两个泼妇悍匪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脸面?”
“你们逼着我,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跟你们断绝关系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脸面?”
“现在,我只是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处理我自己的财产,你们倒想起脸面来了?”
我把笔放下,靠回沙发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累了。”
“你们走吧。”
“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关于遗嘱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你们今天的表现,会是我重要的参考依据。”
我下了逐客令。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纠缠。
“法律”、“合同”、“遗嘱”,这几个冰冷的词,比我之前任何声嘶力竭的怒吼都管用。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忌惮。
最后,张伟拉着还想说什么的丽娟,灰溜溜地走了。
出门的时候,连门都不敢摔了,只是轻轻地带上。
屋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紧张和火药味。
小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眼泪还在脸上挂着。
“张老师……”她开口,声音沙哑。
“没事了。”我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我给她也倒了杯水。
“今天,吓到你了。”我说。
她摇摇头,接过水杯,低着头,小声说:“张老师,谢谢您……肯为我说话。”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看着她,“你来了之后,我才又活得像个人了。”
我们俩相对无言,坐了很久。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客厅。
小芹站起身,默默地收拾了茶几上的狼藉,把那沓侮辱她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收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走进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的声音,和抽油烟机嗡嗡的响声。
那声音,是如此的日常,如此的充满了烟火气。
它驱散了客厅里最后的阴霾,让我那颗被伤透了心,一点点地回暖。
我知道,我赢了这一仗。
我用他们最在乎的东西,暂时击退了他们。
可我也知道,这远远没有结束。
他们今天在我这里受了挫,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
被金钱和贪婪蒙蔽了双眼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们会想出别的办法。
也许是联合我的女儿张莉,再来打亲情牌。
也许是去家政公司闹,或者想办法挖出小芹更多的“黑料”。
甚至,他们可能会去街道,去我以前的单位,说我老糊涂了,被保姆控制了,试图证明我没有民事行为能力,好名正言顺地接管我的一切。
我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心里很清楚。
刚才的安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真正的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我拿起那份空白的遗嘱,和那支笔,久久地凝视着。
我的手,不再颤抖。
我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不仅仅是我的房子,我的钱。
这是我的尊严,我人生的最后一程,该如何体面走完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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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别想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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