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名中正,字介石,“中正剑”之名,源于剑柄之上常刻的“校长蒋中正赠”或“校长蒋中正授”字样。
这短剑,最初是蒋介石担任黄埔军校校长期间专门赠予优秀毕业生的装饰佩剑。
后来,它的颁授范围逐渐扩大,陆续被赠予蒋介石麾下的得力部将,以及雄踞一方的各派军阀首领,成为当时国民党内部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耀象征。
蒋介石授予部下中正剑,本意藏着深层期许——希望他们能对自己死心塌地、效忠不二,即便在战败失利之际,也能以此剑自戕,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
起初,这份荣誉极为难得,仅授予称呼他为“校长”的黄埔门生。
待到解放战争节节胜利,国民党战局愈发不利,蒋介石为了笼络人心、稳固阵脚,不得不放宽授剑标准:凡少将以上军官,无论出身派系,皆可获赠一把中正剑。
除此之外,还有寓意更加特殊的中正剑。
1944年3月,一起特大盗窃案的发生骤然震动了国民党最高层。
当时,蒋介石为答谢美国在抗战期间的援助,专门定制了10把镶宝嵌玉、工艺精湛的中正剑,计划将其馈赠给美国总统罗斯福等美国要员。
可就是这10柄承载着特殊使命与极高价值的珍贵短剑,在由国民党军统局特勤小组护送,前往昆明以便转寄美国的途中,竟离奇不翼而飞……
01
当年的渝滇公路,路面简陋,都是碎石铺就,年久失修。
秘密运送送10把“中正剑”的两辆雪佛兰2吨卡车虽然是美国货,皮实耐用,也经不起这般颠簸。
车轮子轧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整个车厢就像海里的小船,上下起伏,左右摇晃,车里的人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
杭增靖坐在副驾驶位上,脸色有些发白。
戴笠戴老板的命令是“不得有误”,杭增靖时不时地就要回头,透过后窗玻璃看看跟在后面的那辆车,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郑文度倒是显得比他镇定些。
“老杭,”郑文度一边淡定喝水一边说,“照这个速度,天黑前能到泸州就不错了。”
“嗯,”杭增靖应了一声,“戴老板没给咱们限期,安全第一。到了泸州,找个稳妥的地方歇一脚再说。”
车队就这么走走停停,一天下来,也不过跑了两百多公里。
黄昏时分,当远处长江边上那座古老城池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泸州到了。
两辆挂着民用牌照的卡车,在城门守军例行公事的盘问后,缓缓驶入了泸州北门。
城里的景象与沿途的荒凉截然不同,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幡招展,这便是酒城泸州。
杭增靖按照事先的计划,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北门内一家名叫“富源客栈”的大门外。
这客栈门面不小,看起来是专做大宗客商生意的。
车刚停稳,客栈老板便带着几个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这老板眼尖,一看这两辆车和车上下来的人那股子气派,就知道是大主顾上门了。
“几位老板一路辛苦!快请进,快请进!小店备有上房,干净得很!”
杭增靖和郑文度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杭增靖压低了声音,对老板说:“老板,我们人多,要三个相连的房间。车上的货,你看……”
“老板放心!”客栈老板一拍胸脯,“这是咱们这儿的规矩,停在门口的货车,我们客栈派人通宵看守,丢了一根针,小店十倍赔偿!您几位尽管安心住店。”
谈妥了住宿,杭、郑二人便领着手下进了客栈。
一进房间,杭增靖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小纸条,塞给了一个精瘦的特务,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特务心领神会,点点头,连口水都没喝,便悄无声息地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
这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
住在人多眼杂的客栈不过是个幌子,杭增靖在重庆出发前就已经用军统的密码电报联系了泸州站的站长杨菊初,约定好了接头方式。
他们真正要落脚的地方,是他们自认为更安全的地方。
天色刚刚擦黑,客栈后门外的小巷里就悄然出现了两顶滑杆。
杭增靖和郑文度一人提着保险箱的一头,快步走出后门,坐上滑杆。
轿夫一言不发,抬起滑杆就走,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穿行,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滑杆最终停在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大院门前,门口挂着“泸州保安团司令部”的牌子,荷枪实弹的士兵在门口站岗。
杭、郑二人刚下地,院里就快步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军统泸州站站长杨菊初,旁边陪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豪气的军官,是保安团长蒋大旺,还有他的副手龚均。
“杭兄,郑兄!可把你们给盼来了!”杨菊初满脸热情,抢步上前,挨个握手。
蒋大旺也哈哈大笑着抱拳:“两位兄弟一路辛苦!欢迎来到我蒋某人的地盘!”
一番寒暄过后,杨菊初指着蒋大旺对杭、郑二人说:“今晚就委屈二位,在蒋团长的司令部下榻。这里绝对安全。”说着,他转头对蒋大旺道:“大旺兄,我可就把戴老板的贵客交给你了!”
“杨站长你一百个放心!”蒋大旺把胸脯拍得山响,“进了我蒋某这团部,就好比进了银行的保险库,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走走走,餐厅备好了酒菜,给二位接风洗尘!”
说着就要引二人去餐厅。
可杭增靖和郑文度毕竟是戴笠手下经过千锤百炼的老特务,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即便到了自己人的地盘,他们也没立刻放松下来。
“蒋团长盛情,我们心领了。不过,还是想先看看住的地方。”郑文度开口说道,手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保险箱。
蒋大旺微微一愣,随即又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是我考虑不周。二位请!”
于是,蒋大旺、杨菊初等人便陪着他们穿过前院,走向后院。
这保安团部,说来也怪,原本是座古庙,据说前些年大雄宝殿走了水,烧了个精光,就此荒废了。后来成立保安团,地方商会凑钱把这里修缮了一下,就成了司令部。
为了进出方便,把原来寺庙的后门改成了正门,这么一来,所有的方位称呼就都倒了个个儿。
蒋大旺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就在这所谓的“后院”里。院子空旷,只有两座孤零零的小楼,正是过去庙里的钟楼和鼓楼,两座楼隔着院子遥遥相对。
“杭兄住鼓楼,郑兄住钟楼,如何?”蒋大旺指着两座小楼介绍道。
两人亲自上楼查看。这钟楼、鼓楼都是砖木结构,上下两层,楼梯设在室内。住在上层,关起楼门,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站在窗口朝外看,整个后院尽收眼底,一侧是高高的院墙,另一侧通往前院。
蒋大旺在一旁介绍道:“这后院平时没人住,安静得很。后门一到晚上就上锁,平时连哨兵都不放。今晚为了二位,我特地安排了双岗!两侧院墙外的水巷里,也加派了流动哨。万无一失!”
杭、郑二人听着看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随主人前往餐厅。从下车到看房,那口七十多斤重的保险箱,始终由两人轮流提着。
杨菊初和蒋大旺几次客气地要叫人帮忙代提,都被他们婉言谢绝了。
进了餐厅,宾主落座,那口保险箱就被放在了杭、郑二人中间的空位上,像个不说话的第三人。
到了泸州,哪有不喝“泸州老窖”的道理。
杨菊初和蒋大旺带来的都是陈年佳酿,一开封,满室醇香。杭增靖和郑文度都是好酒之人,但此刻身负重任,不敢造次。
可架不住杨、蒋二人轮番劝酒,言语间全是“戴老板如何器重二位”、“此次任务必定马到成功”之类的奉承话。
几杯酒下肚,两人那点职业性的警惕,便被酒精和虚荣心泡软了。
最终,两人还是没掌握住尺寸,一人喝了足有半斤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菊初又提议打几圈麻将消遣消遣。
这正中杭、郑二人的下怀。
牌桌一摆开,杨菊初和蒋大旺更是心照不宣,变着法儿地给两位“京官”点炮喂牌,一晚上下来,杭、郑二人赢了个盆满钵满。
他们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人家在巴结自己,也就乐得揣进腰包。
一直闹到半夜时分,酒意夹杂着倦意涌上来,四人才尽兴散场。
杨菊初等人把杭、郑二人送到后院。两人拱手作别,各自上了钟楼和鼓楼。
按照戴笠的命令,保险箱由郑文度掌管,自然是跟着他进了钟楼。郑文度上楼后,还算尽责,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都从里面闩得死死的,这才把保险箱用铁链锁在自己的床头。
做完这一切,他才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而住在对面鼓楼的杭增靖,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白天在车上颠了一天,晚上又喝酒又打牌,精神早已透支。
更重要的是,那烫手的保险箱不在他这边,他的那根弦自然就松了下来。
他上楼之后,几乎是倒在床上,连外衣都没脱利索,就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夜深人静,整个保安团司令部都沉浸在寂静之中。
后院里,站岗的哨兵靠着墙角,偶尔打个哈欠。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比夜色更黑的影子,如同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贴着鼓楼的外墙,灵巧地向上攀去。
02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郑文度虽然前晚喝了酒,但还是照常按时按点醒来。
作为一名老牌特工,他的睡眠向来很浅。
睁开眼,他的第一个动作不是伸懒腰,而是猛地扭头看向床头。那个黑色的手提保险箱静静地待在那里,一切完好如初。
他提着保险箱下了楼,清晨的凉意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习惯性地抬头,朝对面杭增靖住的鼓楼望去,这一望,却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鼓楼二楼的一扇窗户,竟然是开着的。
郑文度心里“咯噔”一下。
这三月天的川南,昼夜温差大,晚上寒气还是挺重的。老杭这家伙,难道是喝多了发热,非要开着窗户睡觉不成?这可不像一个资深特工的做派。
他心里揣着一丝疑窦,仰起脸,冲着楼上大喊了一声:“老杭!起床了没?”
过了片刻,楼上传来杭增靖含混不清的应答声。
郑文度提着箱子,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鼓楼。推开门,只见杭增靖正揉着眼睛坐在床边穿衣服。
“我说老兄,你这觉睡得可真沉,”郑文度把保险箱往地上一放,指了指那扇开着的窗户,“昨晚上你是开着窗睡的?”
杭增靖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窗外:“是吗?记不得了。昨晚喝得有点多,上楼倒头就睡。”
“你还是检查一下东西吧,看看少了什么没有。”郑文度的职业敏感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嗨,能少什么?”杭增靖嘴上这么说,但还是顺手往枕头下面一摸,那支擦得锃亮的勃朗宁手枪还在,入手冰凉。他又翻了翻搭在床尾的外套口袋,钱包、证件、手表,一样不少。
他摊开手,对郑文度笑道:“老弟,你也太小心了。这可是保安团司令部,蒋大旺拍着胸脯保证的地方,难道还会有梁上君子光顾不成?”
郑文度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或许真是杭增靖喝多了,自己把窗户打开透气,睡着了又忘了关。他点点头,正准备提着箱子下楼去催促手下人准备出发,脑子里却像有道闪电划过,猛地想起了什么。
“等等!”他叫住了正准备去洗漱的杭增靖,“箱子……箱子的钥匙呢?”
杭增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贴身衬衣的口袋,那是他存放钥匙的地方。
口袋是空的。
![]()
他又慌忙去翻找昨晚穿的外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的口袋都掏了个遍,除了几张麻将桌上赢来的钞票和一些零碎杂物,哪里有钥匙的影子!
杭增靖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在房间里团团乱转,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这怎么办?这怎么办?钥匙呢?我的钥匙怎么会不见了?!”
“你先别慌!坐下来,好好想想!”郑文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住杭增靖的肩膀,“你最后一次见到或者摸到钥匙,是什么时候?”
杭增靖被他按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努力地回忆着。他紧锁眉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过了好一阵,才用一种极不确定的语气,嚅嗫着说:“我……我记得……昨天晚上在酒桌上,钥匙……好像还在……”
“酒桌上的什么时候?是刚开始,还是快结束的时候?”郑文度追问道。
“是……是刚坐下那会儿,”杭增靖似乎抓住了一点记忆的尾巴,“你把保险箱放在我们俩中间,碰到了我的腿,我当时还不放心地用手隔着衣服摸了一下口袋,钥匙还在。后来……后来喝上了头,就……就记不清了。”
“临睡前没再检查一遍?”
“没……没检查……”杭增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细不可闻。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最可能的猜测浮现在脑海里:或许是喝酒时动作太大,钥匙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餐厅的地上。
这个想法让两人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们立刻冲下楼,直奔餐厅。餐厅里,伙夫们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方砖铺就的地面被擦得发亮,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钥匙。
他们找到了昨晚负责打扫的伙夫,那伙夫听了他们的询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得!没得!长官,我扫地的时候要是捡到钥匙,肯定会上交的。”
杭增靖眼珠一转,急切地问:“那……那扫拢来的垃圾呢?倒到哪里去了?”
“就在厨房后头的院子角落里堆着呢。”
两人二话不说,冲到后院,也不顾那垃圾堆又脏又臭,挽起袖子就下手翻找起来。他们把菜叶、骨头、废纸翻了个底朝天,折腾了将近一个钟头,弄得满身污秽,却连钥匙的影子都没找到。
就在两人刚洗干净手,准备再想办法时,杨菊初和蒋大旺联袂而至,看样子是来请他们吃早饭的。
听说钥匙丢了,两人也都大吃一惊。
“在我蒋某的地盘上丢了钥匙,这还了得!”蒋大旺一拍大腿,把责任揽了过去,“老杭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掘地三尺也得给你找出来!”
他一声令下,司令部的卫队士兵立刻行动起来,把餐厅、后院、鼓楼,凡是杭增靖昨晚待过的地方,全都重新搜了一遍,就连那堆被翻过的垃圾,也用耙子重新扒拉了一遍。
然而,一番折腾下来,钥匙依旧杳无踪影。
“这就怪了!”蒋大旺皱起了眉头,“老杭人又没出过这个院子,钥匙长了翅膀不成?”
杨菊初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老杭,你昨晚上过茅厕吗?”
这一问,倒提醒了杭增靖。他一拍脑门:“对!喝酒中间,我去解过一次手!乖乖,别是那时候掉进去了吧?”
“这事可不能疏忽,就算是掉进茅厕,也得给它捞出来!”杨菊初斩钉截铁地说。
郑文度也附和道:“没错!看来要麻烦一下蒋团长了。”
“说的哪里话!军统的事,就是兄弟我的事!”蒋大旺当即唤来卫队长蒋二狗,让他马上去找几个民伕来掏茅厕。
蒋二狗一个立正:“是!”但他随即又面露难色,报告道:“团座,有个情况……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就有附近的乡民来把茅厕里的陈年烘便给掏走了一大半……”
他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如果钥匙真的掉进了茅厕,那它很可能已经随着那些粪便,被运到城外的某个菜园子里去了。
这一下,事情变得棘手了。就算把剩下的粪便全都掏干,也未必能找到钥匙。
杭增靖心里焦急万分,转念一想: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赶路,钥匙这边让蒋大旺继续找,找到了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实在找不到,等到了昆明,直接把保险箱砸开,取出东西换个箱子就是了。
他把这个想法跟郑文度一说,郑文度也觉得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于是,他们向杨菊初和蒋大旺告辞,匆匆赶回富源客栈,带着车队重新上路了。
03
卡车驶出泸州南门,重新颠簸在渝滇公路上。
车厢里,特勤小组的几个特务都默不作声,气氛有些压抑。
杭增靖和郑文度坐在驾驶室里,也是一路无话。钥匙的丢失像一块巨石压在两人心头,虽然他们嘴上说着“到了昆明再想办法”,但心里都清楚,戴笠要是知道了这事,后果不堪设想。
汽车在蜿蜒山路行驶二十多里后,前方出现高山,公路嵌于山腰与河水间,仅容两车勉强并行。转过山坳时,司机猛踩刹车。
“组长!路……路被堵了!”司机指着前方,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
杭增靖、郑文度下车查看,见一堆土石像小山般横亘路面,宽及全路、长约十米,约四五十立方,将路堵死。郑文度观察山壁后,判断是前几天下雨引发塌方,直叹运气太差。
他估算了一下,就凭他们这七个人,别说两三天,就算干上一个礼拜也休想把这条路给清理出来。“还能怎么办?天意如此!”杭增靖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司机挥了挥手,“掉头,回泸州!”
车队返回保安团司令部时,蒋大旺恰巧出门,见二人去而复返,满脸惊奇。
“哎呀?二位老兄怎么又回来了?这个季节就有泥石流了?真是罕见,罕见呐!”他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杭增靖的肩膀,“我看呐,这是老天爷都觉得二位还没喝够我们泸州的‘老窖’,特地玩了这么一手!走走走,这下你们可得留下来,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杭增靖哪有心情喝酒,他向蒋大旺打听了一下通路的情况,得知最快也得两三天后。他心里盘算着,必须得给重庆发个电报,把路阻的情况向戴老板报备一下,免得日后被追究延误行程的责任。当然,关于钥匙丢失的事,他是打死也不敢提半个字的。
当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杭增靖做了一个他自认为极其稳妥的决定。他下令将两辆卡车直接开进了保安团的后院,就停在钟楼和鼓楼之间的空地上。这样一来,汽车和货物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还特地请求蒋大旺在后院加派了一个岗哨,专门负责看守汽车。
夜幕降临,特勤小组的七个人再次在保安团部住了下来。五个特务被安排在了钟、鼓楼的下层,杭、郑二人依旧各住楼上。有了前一晚的教训,这顿晚饭他们喝得相当克制。
九点多钟,所有人都各自上床了。
后院里,除了那个站岗士兵偶尔走动的脚步声,便只剩下虫鸣之声。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睡到下半夜一点多钟,一阵凄厉短促的惨叫声划破了后院的宁静!
“啊——!”
睡在楼下的五名特务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惊醒!他们个个都是从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角色,反应速度远超常人。五个人从床上一跃而起,连外衣都来不及穿,手里已经握紧了各自的手枪,猛地冲出了房门。
院子里漆黑一片,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急促地晃动。光柱扫过之处,只见那个负责站岗的保安团士兵已经面朝下扑倒在血泊之中,背心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刀柄都没了进去,显然是被人从背后一击毙命!
而在旁边的一辆卡马上,原本盖得严严实实的油布篷罩已经被掀开了一角,车厢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分明是有人正在里面偷盗药材!
这时,杭增靖也从鼓楼上冲了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地的哨兵和传出异响的卡车,一股怒火“噌”地就蹿上了头顶。
在堂堂军统特勤小组的眼皮子底下,在重兵把守的保安团司令部里,竟然发生了杀人窃货的恶性案件,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把车围起来!”他压低声音,下达了命令。
六名特务迅速散开,呈扇形将那辆卡车团团包围,黑洞洞的枪口一直对准了车厢。
“车上的小子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乖乖滚出来束手就擒!”一名特务厉声喝道。
杭增靖补充了一句,声音里透着森然的杀气:“抓活的!这杂碎杀了保安团的哨兵,把他交给蒋团长千刀万剐!”
六个军统精英围捕一个毛贼,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比瓮中捉鳖还要容易。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守在卡车右侧的特务黄山耳,眼尖地发现从油布篷下的车厢挡板上,探出了半只穿着布鞋的脚板。
他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想把那只脚抓住。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的瞬间,那只脚却如同泥鳅般缩了回去。紧接着,一只铁钳般的手从篷布下闪电般伸出,反而一把攥住了黄山耳的手腕!
黄山耳大惊失色,他也是军统特训班里擒拿格斗的优等生,手上功夫颇为了得,此刻却感觉自己的腕骨像是要被捏碎了一般!
他拼命挣扎,却哪里挣脱得掉。
情急之下,他想开枪,但又记着组长“抓活的”命令,便改用左手去拔枪,想用枪柄去砸。哪知他左手刚一动,对方手腕一抖一翻,他右手的枪竟已被对方硬生生夺了过去!
周围的特务和守卫都惊呆了!
![]()
包括杭增靖在内的其他五个特务见状,立刻呐喊着朝这边涌了过来。那车里的盗贼猛地松开了黄山耳的手,同时用脚狠狠一蹬,将事先已经割断了所有捆绑绳索的巨大油布篷罩,整个儿地向上掀了起来!
那块沉重的、浸透了桐油的篷布,“呼”地一下不偏不倚地将冲过来的杭增靖等六人全都罩在了底下!
“我操!”“妈的!”篷布下顿时传来一片惊怒交加的咒骂声。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车厢里矫健地一跃而出,重重地落在还在蠕动的篷布堆上,脚下踩得里面的特务们鬼哭狼嚎,哇哇乱叫。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睡在钟楼上的郑文度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哨兵那声惨叫响起时,他就已经惊醒了。但因为身负保管保险箱的重责,他没有贸然下楼,而是第一时间抓起床边的左轮手枪,冲到窗口,居高临下地观察着院内的情况。
起初,他也以为抓个小贼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转眼间,自己的六个同僚,包括上校组长在内,竟被人家用一块篷布给一锅端了,简直是军统的奇耻大辱!
他不再犹豫,抬手对着篷布堆上的那个黑影就是一枪!“砰!”
郑文度是军统有名的神枪手,但这一枪他打得还是保守了,生怕误伤了下面的自己人,子弹擦着那盗贼的身体飞了过去。
那盗贼显然没料到楼上还有火力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吓了一跳,身形一矮,躲到卡车后面作为掩护。紧接着,他举起刚从黄山耳手里夺来的手枪,对着钟楼窗口就是一枪还击!
子弹“嗖”地一声,几乎是贴着郑文度的耳边飞过,打在后面的墙壁上,迸起一片墙皮。郑文度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把头缩了回来。
他利用窗框作为掩护,和下面的盗贼展开了对射。
一时间,后院里枪声大作,子弹在黑暗中乱飞,但由于双方都有掩体,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这时,被困在篷布下的杭增靖等人终于挣脱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气急败坏。
那盗贼见势不妙,立刻转身朝着院子另一侧的黑暗角落逃去。
杭增靖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他气得双眼通红:“抓住他!抓住他!老子要剥了他的皮,点他的天灯!”
话音未落,黑暗中又是一枪打来,子弹擦着杭增靖的左耳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杭增靖气得暴跳如雷,指挥着手下朝枪响的方向扑去,但那盗贼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钟楼上,郑文度也被这嚣张的盗贼气得七窍生真烟,恨不得立刻下楼参与追捕。但他死死记着自己的职责,寸步不敢离开保险箱。他只能趴在窗台上,焦急地东张西望,指挥着下面的特务朝可能有动静的方向搜索。
不一会儿,前院传来了保安团值勤人员的吆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人往前院跑了!快追!”杭增靖大喊道。
听到喊声,郑文度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离开了窗台。
这时,他才感觉到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冷,心想今晚是别想再睡了,便转身想去开灯穿件衣服。
“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电灯亮了。
灯光亮起的瞬间,郑文度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愣在了原地。
那口用铁链牢牢锁在床头的手提保险箱,箱盖已然洞开。
一把黄铜钥匙,正静静地插在锁孔里。
箱内,空空如也。
“啊……”郑文度发出一声绝望的大喊,瘫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04
“中正剑”被盗!
军统泸州站站长杨菊初接到报告时,正搂着小老婆睡得香甜,电话铃声把他从温柔乡里拽了出来。
听完郑文度在电话里那带着哭腔的叙述,他手里的听筒“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睡意全无。
这回是天塌下来了!
杨菊初连滚带爬地穿上衣服,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往外冲,嘴里还在哆哆嗦嗦地骂着:“他妈的……他妈的……”
他心里清楚,这起案子发生在他的地盘上,他还跟蒋大旺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这下好了,别说巴结上司,不被戴老板扒层皮就算祖上积德了。
很快,整个泸州的国民党上层都被惊动了。
驻军司令部、保安团、警察局……
泸州驻军接到通报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下令全城戒严。
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开赴各个城门和主要街道,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保安团长蒋大旺更是面如死灰,他前两天还吹牛说自己的地盘是“保险库”,结果转眼间就出了惊天大案,还死了一个哨兵,这脸被打得“啪啪”响。
他暴跳如雷,亲自带着保安团的士兵,在全城范围内的旅馆、戏院、茶馆、浴室、妓院等所有可能藏污纳垢的场所展开了地毯式大搜捕,但凡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物,不由分说,一律先行拘捕。
泸州市警察局这边,局长刘登岷恰好因公外出,副局长王球临危受命,主持全局工作。
王球是个干了二十多年刑侦的老警察,一听案情简报,就知道这回碰上了硬茬子。他不敢怠慢,立刻召集起刑警大队大队长吴道鲲以下二十多名精干刑警,火速赶到了保安团司令部。
在后院那片狼藉的现场,王球和吴道鲲听取了杭增靖、郑文度有气无力的案情陈述。
两个老刑警越听心里越是吃惊,他们办过的偷盗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还从没遇到过身手如此了得、计划如此周密的贼。
这已经不是普通“飞贼”的范畴了,这简直是江洋大盗里的祖师爷级别!
他们仔细勘查了现场,从钟楼外墙上残留的模糊脚印,到窗玻璃上被金刚刀划开的小方口,再到鼓楼墙面上几乎难以察觉的攀爬痕迹,一个初步的判断在两位老刑警脑海中形成:这是一名或者多名身怀绝技的“飞贼”所为,而且是早有预谋的惊天巨案。
他们甚至推断出,城外那起看似偶然的“泥石流”,极有可能就是案犯为了把特勤小组困在泸州而人为制造的!
次日上午10时许,城门人流密集。一名四十余岁的朱姓男子,拎着装有猪肉、青菜等的竹篮出南门,经驻军岗哨例行盘问后,顺利放行。
行至第二道保安团卡子,士兵却起了疑心。城外居民进城买荤菜并不少见,但这人篮子里竟装着青菜——舍近求远买蔬菜,本就反常。更让士兵警惕的是,男子听到盘问时,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虽转瞬即逝,却被牢牢捕捉。
“这篮子里装的都是菜?”士兵走上前打量,要求检查。
![]()
这句话刚落,男子猛地放下篮子,拔腿就跑。另一名士兵立刻追赶,仅追出几十米便将其揪住。此时,篮子里的秘密彻底暴露:猪肉、青菜下方,用油纸紧紧裹着的,正是特勤小组失窃药材中的麝香与羚羊角。
这名朱姓男子被押往保安团后,才道出身份——他叫朱醒思,是一名红伤郎中。杭增靖、郑文度赶来确认,失窃药材的特征完全吻合,当即给警察局打去电话。
很快,吴道鲲带领8名刑警赶到,在保安团司令部就地展开审讯。朱醒思起初拒不承认,谎称药材是自己捡到的。即便挨了耳光、被竹片抽打,他仍咬牙硬撑。
直到刑警用板凳和绳索临时搭起老虎凳,将他架上去垫了三块砖头,剧烈的疼痛才让他熬不住,哭嚎着表示愿意招供。
据朱醒思交代,三日前清晨,他的诊所还没开门,就有人轻叩大门。开门一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瘦长男子。那人不仅携带器械,神情还十分凶狠,只说要在诊所治伤,不愿去别处。
朱醒思解开对方手臂上的布条,才发现是枪伤,子弹还嵌在肉里。虽知对方大概率和前一晚的戒严有关,但他不敢得罪,只能动手取弹头。
治疗结束后,男子掏出5枚银元当医资,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部分失窃的羚羊角和麝香,说是“聊表谢意”,随后便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为验证口供真假,警方立刻押着朱醒思去他的诊所。果然,在诊所里找到了当时取出的子弹头。将弹头送到特勤小组辨认后,确认这颗子弹正是从郑文度的左轮手枪里射出的。
朱醒思的口供,至此彻底得到证实。
随后,泸州市警察局牵头,邀请驻军、保安团、军统泸州站的头目召开紧急联合会议。会上,众人围绕案情展开分析,提出三种可能:
一是案犯在朱醒思处治伤后,已带着剩余的失窃赃物逃离泸州城;
二是案犯虽已离开,但失窃赃物还藏在泸州城内;
三是案犯和赃物都还没离开泸州。
军统泸州站站长杨菊初提出建议:为稳妥起见,应立即实施全城戒严,由军、警、特三方组成联合搜查指挥部,对全城的住户、厂家、商号以及公共场所进行全面搜查。
“如果搜完没发现案犯和赃物,就说明是第一种情况,到时候再另想办法。”
在场的军、警、保安团头目讨论后,一致认为这个方案切实可行,当即决定马上付诸实施。
全城搜查共投入了三千多人员,搜查了半天一夜,但未曾发现案犯和赃物。至此,大致可以认定案犯已经逃离泸州城了。
案情毫无进展,杨菊初知道,这事儿再也捂不住了。
杨菊初躲开杭增靖和郑文度那绝望的眼神,一个人溜回军统站,亲自撰写了一份加急密电,用最高级别的密码,发往了重庆军统局本部,戴笠的办公室。
重庆,罗家湾,军统局总部。
据后来逃往台湾的军统老人回忆,当时戴笠看完电文,脸色先是铁青,随即涨成了猪肝色,猛地一拍桌子,将案头一只上好的景德镇茶杯狠狠掼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戴笠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委员长亲自交办的差事,送给美国人的国礼,竟然在他军统层层护卫之下不翼而飞,这简直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他能想象得到,当他把这个消息报告给蒋介石时,等待他的将是何等雷霆之怒。
怒火过后,是极度的冷静。戴笠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破案,追回国礼。
他立刻让电讯室给泸州站回电,措辞严厉地命令:将杭增靖、郑文度在内的特勤小组全体人员就地拘押,严防其畏罪自裁或脱逃!
下达完命令,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泸州那帮警察,看来是靠不住了。他需要派一个真正懂行、一个能镇得住场子、一个能把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的王牌。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名字。
“来人!”戴笠停下脚步,对副官命令道,“立刻去把乔柏森给我找来!马上!”
乔柏森,这个名字在军统内部,曾经也是响当当的。
此人早年留学日本警务学校,是科班出身的刑侦专家,回国后在南京首都警察厅屡破大案。后来被戴笠看中,招入麾下,一路官至上校副处长。
可惜的是,此人恃才傲物,后来卷入了一桩倒卖战略物资的案子,被戴笠一怒之下撸到底,降为少校,挂在一个清水衙门里,已经坐了两年冷板凳。
戴笠深知,乔柏森是把双刃剑,本事是有,但性子也野。不过眼下这种棘手的局面,非得用这种“野路子”的高手不可。
两个多小时后,一身尘土的乔柏森从重庆郊区赶到了军统局本部。当他走进那间熟悉的、却又阔别已久的局长办公室时,迎接他的,竟然是戴笠前所未有的热情。戴笠亲自从沙发上站起来,迎上前与他握手,又把他拉到沙发前坐下,亲自给他递烟、倒茶。
这番礼遇,让受了两年冷遇的乔柏森有些受宠若惊,心里直犯嘀咕。
“庸甫(乔柏森的字),”戴笠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你是我军统的刑侦权威,这次,有件天大的案子要借重于你了。”
乔柏森连忙站起来,立正道:“局座但有差遣,柏森万死不辞!”
戴笠摆摆手让他坐下,然后将“中正剑”失窃案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他盯着乔柏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事,委座已经震怒!你,立刻带人赶赴泸州,给我把案子拿下来!抓到人,追回剑,越快越好!”
乔柏森听完案情,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局座,听起来,此案案犯手法极为高明,但并非天衣无缝。卑职愿尽全力一试。”
“好!”戴笠一拍大腿,“我就等你这句话!从现在起,恢复你的上校军衔。等你破案归来,职务的事,我另有重用!”
得到戴笠的许诺,乔柏森精神大振。他当即领命,点了两名精干的助手,甚至连家都没回,连夜驱车直奔泸州而去。
05
乔柏森抵达泸州后,拒绝了杨菊初安排的一切接风洗尘和明里暗里的“孝敬”,第一站便直接去了保安团司令部的后院。
泸州警察局的王球和吴道鲲已经在这里勘查过一遍,自认为把该看的都看了。但当他们看到乔柏森的工作方式时,才知道什么叫专业,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乔柏森让人搬来了两架长长的竹梯,一架架在钟楼墙边,一架架在鼓楼墙边。然后,他亲自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像个修理工似的,悬在半空中,手里却拿着一个德国造的高倍放大镜。
他就这样,将墙面上那些被王球等人认定为“飞贼脚印”的痕迹,一个一个地、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他不仅看,还让助手用钢卷尺精确地测量每一个脚印的尺寸、间距、踩踏深度,并用一台当时极为稀罕的莱卡相机,从不同角度将这些痕迹全部拍摄下来。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一丝不苟。
在勘查郑文度住过的钟楼时,他更是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几乎是趴在地板上,用手电筒打着侧光,一寸寸地搜寻。
终于,在原本放置保险箱的那张红木椅子旁边,那片积着薄薄灰尘的地板上,他发现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痕迹。
那是一个狭长的、带着轻微弧度的压痕。
“找到了。”乔柏森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这个发现,印证了他心中的一个大胆猜测。
从现场出来,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市警察局的看守所。他没有搞什么集体谈话,而是一个一个地单独提讯,从杭增靖、郑文度,到那五个倒霉的特务,再到那个捡到赃物药材的红伤郎中朱醒思。
在审问朱醒思时,他不像泸州警方那样只关心赃物的来路,反而对那个前来治伤的神秘人的体貌特征、说话口音、甚至是走路姿势,都问得清清楚楚,让助手做了详尽的笔录。
等这一切都忙完,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乔柏森和他的两个助手就在警察局的食堂里,由杨菊初陪着,简单地吃了碗面条。饭后,他才来到了警察局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泸州警方的头面人物,包括副局长王球、刑警大队长吴道鲲,以及几个资深老刑警,早已恭候多时。
乔柏森也不客套,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各位的情况介绍,杨站长已经转达给我了。现在,我想听听你们对案情最新的判断。”
吴道鲲他们都认为,盗贼极有可能是重庆或川东地区的惯犯,得手之后,很可能已经潜回了老巢。
![]()
而乔柏森竟全然否定:“根据我现场勘查的结果,以及对相关人员的讯问,我认为,案犯并非来自川东。他们,应当是贵州或者云南两省的人氏。而且,他们不是汉人,而是瑶族或者苗族人。”
“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他们查了半天,连案犯的影子都没摸到,这个刚来的“特派员”是凭什么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乔柏森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这么说,并非空穴来风。第一,是郎中朱醒思的口供。我刚才详细询问过他,让他模仿了那个治伤人的口音。据他所言,那人说的是西南官话,但口音里带着非常明显的黔滇交界地带的特点,很多词的发音方式,是我们川人所没有的。这一点,你们之前似乎忽略了。”
“其次,是我在钟楼的发现。”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展示给众人,“大家请看,这是我在放置保险箱的椅子旁边的地板灰尘上,发现的一个痕迹。经过比对,这是一个刀鞘的压痕。这把刀,形制狭长,刀身微弯,正是瑶族或者苗族男子用于狩猎和防身的猎刀!案犯当时潜入房内,很可能将这把猎刀抽了出来,放在手边,就是为了防止床上的郑文度突然转身,一旦有变,他便可一刀飞掷过去,杀人灭口!综合口音和凶器这两点,案犯的族裔身份,基本可以锁定。”
泸州警方的这一干精英,此刻已经听得是目瞪口呆,冷汗直流。
然而,他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乔柏森忽然冒出一句:“而且,案犯不是一个,是两个!”
“两个?!”王球和吴道鲲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失声叫道。
“对,两个。”乔柏森的语气不容置疑,“一个,负责在院子里杀人、抢枪、制造混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另一个,则趁机潜入钟楼,打开保险箱,盗走宝剑。”
他伸出手指,开始逐条陈述他的依据:
“第一,逻辑上的矛盾。杀死哨兵的那名案犯,手法狠毒,一刀毙命,但他却把匕首留在了死者背上没有带走。如果后来潜入钟楼偷盗的也是他,他为何不拔出自己的凶器,反而要另外准备一把猎刀来对付郑文度呢?这不合常理。”
“第二,现场的物证。我仔细比对过,第一天夜里潜入鼓楼偷钥匙的案犯,在墙面上留下的攀爬脚印,和第二天夜里潜入钟楼盗宝剑的案犯所留下的脚印,在尺寸和磨损程度上,有细微的差别。这表明,前后两次攀爬的,并非同一双鞋,极有可能是两个人所为。”
“第三,那个后来去朱醒思那里治枪伤的案犯,胳膊受了枪伤,没有能力悄无声息地、飞檐走壁地爬上近十米高的钟楼?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院子里吸引火力的是一个人,也就是受伤的那个;而上楼盗剑的,是毫发无伤的另一个人!”
王球等人听得心服口服,点头称是。
乔柏森最后做出总结:“因此,我认为,两名案犯在得手之后,并未在泸州久留,而是已经带着赃物,逃回了他们的黔滇老窝。但是,”他话锋一转,“从受伤的案犯只用五块银元和一些药材支付医药费来看,他们手头非常拮据。人越穷,就越急着把手里的‘硬通货’变现。所以,我断定他们很快就会出手销赃!”
“那么,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有效的一条路,就是立刻以军统局和泸州警察局的联合名义,向渝滇公路沿线,从泸州以南直至昆明的所有市、县、镇的警、特机关,发出《紧急协查通知》,要求各地严密布控所有当铺、古玩市场、黑市交易,特别留意有关宝剑的销赃线索!我们的重点,要从盲目地抓人,转向精准地追赃!”
王球等人听罢,深以为然,如同醍醐灌顶。
于是,一封由乔柏森亲自拟稿的《紧急协查通知》,以电报的形式,火速发往了渝滇公路南段的几十个城镇。
仅仅过了十七个小时,云南昭通方面,就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发现了“中正剑”的踪迹!
06
乔柏森接到昭通回电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电文很短,但内容却让他精神大振:“昭通发现疑似目标,请速派员核实。”
“走!”乔柏森当即拍板,没有丝毫犹豫。他叫上自己的两名助手,又给警察局的王球打了个电话,指名要刑警大队长吴道鲲一同前往。
昭通地头不熟,有个当地警方的高级警官跟着,办事能方便不少。
一辆美制威利斯小吉普,在沉沉的夜色中驶出泸州城,四个轮子在崎岖不平的渝滇公路上卷起一路烟尘,朝着四百多公里外的云南昭通疾驰而去。
一路颠簸,人歇车不歇。当吉普车第二天凌晨时分冲进昭通市警察局大院时,乔柏森一行人几乎快散了架。
院子里,早有几个人在等着了。为首的两人,一个是军统昭通站的副站长柳大梦(正站长空缺),另一个是昭通市警察局的副局长兼刑侦大队长汪明先。这都是提前通过电话联系好的。
“乔特派员,一路辛苦!”柳大梦和汪明先赶紧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客气又略带敬畏的笑容。
戴老板派下来的“特派员”,那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谁也不敢怠慢。
发现“中正剑”的人,是昭通市警察局刑警组的一个组长,名叫郁文爱。
这郁文爱有点特殊,他娶了个瑶族老婆。他老婆的娘家在当地可不一般,舅父是庆旺寨的世袭土司,名叫赣巴郎,在周边几十里地的瑶族村寨里,说一不二,威望极高。
前几天,也就是3月17号,正好是这位赣巴郎土司的五十岁大寿。
按照瑶家的习俗,这是要大操大办的。郁文爱作为外甥女婿,自然得带着老婆回去祝寿。
寿宴上,气氛热烈,宾主尽欢。郁文爱为了讨好这位有权有势的舅父,特地送上了一块从缅甸那边走私来的瑞士夜光防水手表作为贺礼。
赣巴郎土司没见过这稀罕玩意儿,当场就戴在了手腕上,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嘴里啧啧称奇。
高兴之余,他便感慨道:“还是你们汉人的东西做得精巧!我今天也收到一件宝贝,是一把短剑,那才叫一个漂亮,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郁文爱顺口问道:“舅父,是怎样一把剑?能不能让外甥开开眼?”
“这有何不可?”赣巴郎土司很是豪爽,当即命人将那把剑取了来。
剑装在一个紫缎的锦匣里,一打开,郁文爱就觉得眼前一亮。
那剑鞘镶金嵌玉,剑柄是象牙所制,上面还缀着宝石。他抽出短剑,寒光一闪,刃口锋利无比。
当他看到剑柄上刻着的那行小字——“赠罗斯福总统蒋中正”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心里虽然犯嘀咕,但也不便多问,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舅父,这柄宝剑是何处得来?”
赣巴郎得意地说:“是一个叫老龙的瑶家富商送给我的寿礼。据他说,这把剑是他花了两万块大洋才买到手的!”
当时,泸州方面的《紧急协查通知》还没发到昭通,郁文爱自然不可能把这把剑和什么惊天大案联系起来。他只是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便把剑柄上的那行字和“两万大洋”这个价码牢牢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郁文爱夫妻俩返回昭通。隔天他去警察局上班,就被汪明先叫去开会。会上,汪明先传达了泸州方面发来的协查通知。
当郁文爱看到通知上关于“中正剑”特征的描述时,他的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散会后,郁文爱特地留了下来,等其他人都走了,才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汪明先做了汇报。
汪明先听完,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拍着郁文爱的肩膀连声说好。可当他把情况报告给局长颜福卿后,这位老于官场的局长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颜福卿想了想,说:“这个案子是烫手的山芋,动静太大。我们昭通这个小地方,还是不直接沾手为好。万一案子破了,功劳大头也是重庆的;要是破不掉,或者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那责任可就大了。咱们就只提供线索,让人家自己来办。”
就这样,昭通警方才给泸州发了那封语焉不详的加急电报。
汪明光介绍完情况,朝乔柏森拱了拱手,略带歉意地说:“乔特派员,情况就是这样。我们没有擅自行动,也是怕打草惊蛇,还望您能谅解。”
“你们做得对。”乔柏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郁组长,麻烦你一下。现在,请你带路,我们立刻去一趟庆旺寨,拜会一下赣巴郎土司。”
![]()
汪明光问道:“乔特派员,要不要多带些人手?”
乔柏森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人多了反而不好。我这边三个人,你再给我派五名精干的便衣弟兄。到了庆旺寨,这八个人都不进寨子,在外面接应。我只和郁组长两个人进去。”
当下,一行人分乘两辆车,再次出发。赶到四十里外的庆旺寨时,天色已经大亮。
赣巴郎土司还没起床,听下人通报说外甥女婿去而复返,还带来一位重庆来的“大长官”,心里也是一惊,知道必有要事,不敢怠慢,匆匆洗漱完毕便赶到了客堂。
郁文爱为双方作了介绍。乔柏森没等对方开口,便主动上前,将昭通警方早就替他备好的一份厚礼,三十两上好的云土,奉了上去。
“赣老爷,来得仓促,未备大礼。些许微物,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赣巴郎一看这礼物,眼睛都亮了。这可是硬通货,他顿时喜笑颜开,对乔柏森的态度也热情了许多,立刻吩咐下人摆酒款待。
酒席间,乔柏森说明了来意。他没有隐瞒,将“中正剑”的来龙去脉、作为国礼的重要性、以及失窃案的严重性,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言辞恳切,晓以大义。
“……听说赣老爷新近也得到了一把类似的短剑,我们推测,可能正是失窃的赃物之一。所以,特地前来向您请教,还望您能协助党国,查办此案。”
赣巴郎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没想到自己收下的寿礼,竟然牵扯出这么大的风波。
他二话不说,起身走进内宅,很快便将那个紫缎锦匣拿了出来,放在乔柏森面前。
乔柏森打开锦匣,只看了一眼,便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剑柄上那熟悉的“赠罗斯福总统蒋中正”字样,清清楚楚,正是真品!
他将剑还入鞘中,郑重地对赣巴郎说:“赣老爷,多谢。这,确实是失窃的国宝。”
“晤……”赣巴郎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这么说,送我剑的那个老龙,难道是窃贼?这……这不可能吧?”
乔柏森见他面露不悦,知道处理不好会节外生枝,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老龙,是何许人也?”
赣巴郎便将富商老龙的底细说了一遍。
乔柏森听完,立刻顺着他的话说:“如此说来,老龙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商人,与赣老爷又有旧恩,断然不会是江洋大盗。我推测,这把剑,肯定是他不知情,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
这话让赣巴郎松了一口气。只要事情不牵连到自己的朋友老龙,那就好办了。他爽快地说道:“大长官先生,既然是国宝,理应完璧归赵。这把剑,你们拿走便是。”
“多谢赣老爷深明大义!”乔柏森心中大喜,又趁热打铁道,“另外,我们还想去拜会一下这位龙老板,了解一下情况。不知,能否请赣老爷给我们写个条子,做个引荐?”
“这个自然。”赣巴郎点点头,“老龙就住在昭通城里。你们去找他可以,但有一条,千万不可难为他!”
“请赣老爷放心!”乔柏森一口答应,“我们只为查案,决不为难好人!”
07
从庆旺寨返回昭通城里,已是下午时分。乔柏森手里拿着赣巴郎土司的亲笔信,连警察局都没回,直接让郁文爱带路,驱车前往富商老龙的宅邸。
老龙的宅子在城南,是一座典型的滇式“一颗印”大院,青瓦白墙,门楼高大,显得颇有气派。门口的石狮子都擦得锃亮,看得出主人家底殷实。
听说警察局的人找上门来,老龙心里顿时就打起了鼓。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跟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唯独最怵跟官府的人来往,等他战战兢兢地来到客堂,看到郁文爱时,才稍稍松了口气。郁文爱是土司的外甥女婿,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龙老爹,莫慌,莫慌。”郁文爱看出他的紧张,笑着递上了赣巴郎的信,“这是我舅父给你的条子,你先看看。”
老龙接过信,展开一看,见是土司的笔迹,让他全力配合来人,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一半。他连忙招呼下人上最好的普洱茶,又要张罗酒饭。
“龙老板,不必客气了。”乔柏森阻止了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公务在身,没时间吃喝。咱们还是边喝茶,边谈正事吧。”
老龙见这位“重庆来的大长官”气度不凡,说话又直接,不敢怠慢,便将下人都遣了出去,亲自给乔柏森和郁文爱沏茶,然后关紧了门窗。
乔柏森也不绕圈子,直接将“中正剑”失窃案的来龙去脉,以及赣巴郎土司主动献宝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龙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当他听到自己当成宝贝送出去的寿礼,竟然是惊动了蒋委员长的国宝赃物时,整个人都傻了,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他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龙老板,你先别急,也别慌。你先把这把剑是怎么到你手里的,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听。”
老龙定了定神,开始讲述他收购宝剑的经过。
为给赣巴郎土司准备五十岁寿礼,老龙颇费心思,找了道上专做古玩牵线的掮客张三冬。
张三冬在昭通黑白两道都有门路,听了老龙的需求,两天后神秘上门,告知老龙访到一人,手上有几把 “民国” 短剑,虽非古董,却是蒋委员长特制拟赠美国人、后意外流出的珍品,精美罕见。
老龙当即动心,当晚,张三冬就带了个自称 “郎某” 的汉子来龙宅。
“郎某” 三十来岁,瘦高长脸,戴帽且神情警惕,他从怀里掏出锦匣,里面的短剑寒光闪闪、镶金嵌玉,一下就吸引了老龙。
随后双方议价,“郎某” 开价四万大洋,老龙凭借生意经验讨价还价,最终以两万大洋成交。
乔柏森静静地听着,听到老龙描述那“郎某”的外貌时,他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瘦高个子,长脸……这与泸州那个红伤郎中朱醒思描述的治伤人,几乎完全吻合!
“特派员,要不要马上去抓那个张三冬?”郁文爱在一旁低声问道。
乔柏森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对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老龙说道:“你虽然是无心之失,但买卖赃物,也算是卷进来了。不过,你也不用怕。只要你肯配合我们把案犯抓住,我保你平安无事。而且,你那两万大洋,如果能从案犯手里追回来,我也可以破例悉数奉还给你。”
老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长官,长官但有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乔柏森扶起老龙,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由老龙再次出面,通过掮客张三冬,联系那个“郎某”,就说赣巴郎土司对那把剑喜爱有加,还想再收购几把,用来送给瑶王和其他几位相熟的土司。价钱方面,可以比上次更高一些。只要对方肯再次交易,便可趁机来个人赃并获!
老龙一听,觉得此计甚妙,自是满口答应。他甚至有些迫不及不及,想连夜就去找张三冬。
“不急。”乔柏森阻止了他,“此事要做得像,不能操之过急。你明天上午再去找他,就说你刚从庆旺寨回来,是土司托你办的。另外,你见到张三冬后……”
乔柏森凑到老龙耳边,又低声交代了几点注意事项。
次日上午,老龙按照乔柏森的布置,找到了张三冬。他开门见山,把想再买几把剑的意思一说,还特地强调,这次土司老爷发了话,价钱好商量,给张三冬的中介费也自然水涨船高。
张三冬一听有这等好事,眼睛都亮了。
老龙按照乔柏森的吩咐,临走时还塞给了张三冬二十块大洋,作为“跑路费”。
张三冬一走,老龙立刻派人将情况通报给了警察局。
事实上,乔柏森早就做了安排。
此刻,在老龙宅邸的四周,早已布下了三十多名便衣刑警,化装成小贩、车夫、路人,将整个大院暗中监视了起来。
08
隔了一天,也就是3月22日的下午三点多钟,掮客张三冬果然又找上了门。
他满面春风,一进门就压低声音对老龙说:“龙老爹,事儿办妥了!那老郎的货还在手上,听说土司老爷还要,他乐意得很!”
老龙心里一阵狂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那他怎么说?何时何地交易?”
张三冬凑得更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老郎说了,今晚他会亲自带货登门。价钱方面,还是老规矩,当面看货再谈。不过他有个要求,款子一时凑不齐没关系,可以用支票,但必须是本埠大银行开出的、随时可以兑付的即期支票。”
张三冬走后,老龙不敢耽搁,立刻写了张纸条,派自己最信得过的儿子,从后门绕了个大圈,送到了警察局汪明光的手里。
情报很快就递到了乔柏森面前。
![]()
“好,鱼儿要咬钩了!”
乔柏森和汪明光、吴道鲲等人迅速碰了个头,定下了当晚的抓捕方案:就在龙宅设下埋伏,来一个人赃俱获!
当天晚上七点刚过,暮色刚刚笼罩昭通城,抓捕行动就悄然开始了。
乔柏森、吴道鲲,连同乔的两名心腹助手,以及郁文爱等四名精干刑警,分作三拨,像几道轻烟,悄无声息地从老龙家的后门潜入,分别埋伏在客堂四周的偏房和暗角里。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枪上了膛,只等目标出现。
汪明光亲自坐镇现场总指挥,将近五十名刑警化装成三教九流,潜伏在龙宅前后门两侧的邻居家、对面的茶馆,甚至四周的房顶上。
更远处,军统昭通站也出动了二十名行动特务,荷枪实弹,封锁了所有可能逃遁的街口巷道。整片区域,外松内紧,已然成了一座插翅难飞的囚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都像耐心的猎人,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晚上九点多,龙宅的大门被敲响了。
来人是张三冬。他一进门,就先问老龙现金和支票准备好了没有。
老龙按照乔柏森的安排,早就备下了一个皮箱,里面装着一些现钞、几根金条和一本空白支票簿,当场拿出来给张三冬过目。
张三冬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龙老爹办事,就是妥当。不过,老郎刚才托人给我带了个话,临时改了主意。他不来府上了,约您明天早上七点,到市中心的‘一心居’茶楼见面,到时候您把款子带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说完,张三冬便告辞离去。
吴道鲲凑到乔柏森身边,低声问道:“特派员,怎么办?这小子太狡猾了!”
乔柏森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一心居’?那是昭通城里最热闹的茶楼,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在这种地方,众目睽睽之下,交易价值数万大洋的赃物?他有这个胆子吗?这分明是虚晃一枪,在试探我们!”
“那您的意思是?”
“按兵不动。”乔柏森的语气斩钉截铁,“我断定他今晚还会来。这只是一次火力侦察。咱们继续守着!”
命令传达下去,所有人都继续潜伏。
到了午夜时分,吴道鲲有些沉不住气了,再次找到乔柏森:“特派员,这都半夜了,会不会是我们判断错了?还……还守下去吗?”
“守!就算守到天亮,也要守!”
事实证明,乔柏森的判断是正确的。
凌晨一点多,就在所有人都快熬不住的时候,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龙宅门口的巷子里。
那人瘦高个子,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上的宽边礼帽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走路的姿势很轻,落地无声,腋下夹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袱。
他径直走到大门口,抬手“笃、笃、笃”地叩响了门环。
客堂里,老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按照事先的吩咐,对家里一个机灵的杂役使了个眼色。杂役会意,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刚开一道缝,那人便一闪身挤了进来,动作快得惊人。他对杂役说道:“你去把龙老板叫起来,就说我郎某人来了。”
杂役躬身道:“是,先生。主人家吩咐过,您来了请先到客堂稍坐,我这就去叫。”
那黑衣人没有怀疑,迈步便踏进了客堂。
就在他一只脚刚刚踏入客堂门槛的瞬间,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口哨声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虚掩的门口,“呼啦”一下被两个彪形刑警堵死!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客堂两侧的暗门里,闪电般窜出郁文爱等四条人影,如狼似虎地一拥而上!
那人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刚想反抗,已经被数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扭住,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便将他的双手反剪锁住,而且是连上了两副!
“哎哟!疼!疼死我了!”被按在地上的郎某不知是哪个关节被扭到了,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乔柏森这才从暗处缓步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厉声喝道:“叫什么?你把刀子扎进别人身体里的时候,想过别人会痛吗?”
“刀子?什么刀子?”那人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大声辩解道,“长官,冤枉啊!我从来没动过刀子!”
“哦?”乔柏森走上前几步,借着灯光定睛一看,不禁一怔。
眼前这张脸,与朱醒思和老龙描述的那个“郎某”,截然不同!
一瞬间,乔柏森便恍然大悟:上当了!这家伙是个替身!真正的“飞贼”,根本就没露面!
旁边,一个刑警已经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那个布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锦匣,揭开盖子,两把寒光闪闪的“中正剑”赫然在目。
原来,这被抓的家伙,是昭通城里有名的光棍地痞丁兴发,平日里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是警察局的常客。
乔柏森略一沉思,立刻有了主意。他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吴道鲲和一名助手,决定就地审讯。
丁兴发刚开始还一副滚刀肉的样子,后来听说来送的事蒋介石赠送美国人的国礼,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再混,也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
他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经过全招了。
原来,他被一个自称姓“郎”的神秘人以一千块大洋的重金雇用,让他穿上对方的衣服,戴上对方的帽子,代替对方来龙宅送货收款。那人还关照他,拿了钱之后,立刻回他们下榻的“沈家旅馆”。
听完丁兴发的供述,乔柏森心里立刻有了新的计划。他要将计就计,利用这个替身,反过来给真正的“飞贼”设下一个新的陷阱。
09
乔柏森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丁兴发,脸上露出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有罪惩罪,这是国法,我说了不算。但你若是肯戴罪立功,协助我们抓住郎某,那又另当别论了。”
“愿意!愿意!小人一万个愿意!”丁兴发连忙赌咒发誓。
乔柏森点了点头,随即开始布置。
他让老龙将准备好的金条和支票都拿出来,塞进丁兴发带来的那个布包袱里,然后又让人拿来一瓶烈酒,逼着丁兴发喝了几大口,还往他头上、脸上洒了一些。
“听着,”乔柏森盯着丁兴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吩咐道,“你现在立刻返回‘沈家旅馆’。如果郎某还在,你就把钱款交给他,听他吩咐。如果他不在,你就在旅馆待到天亮,然后回你自己的老窝关帝庙,老老实实地待着,哪里也别去。如果郎某问你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你就说龙老板为人谨慎,留你喝了几杯,反复验货才成交。记住,把戏演足了,你的小命或许还能保住!”
丁兴发连连点头,将每一个细节都牢记在心。随后,乔柏森便挥手让他离开。
丁兴发走后,乔柏森立刻将汪明光请了进来,简单介绍了情况,并迅速下达了一系列指令:“我估计郎某十有八九已经不在旅馆了,但他既然让丁兴发回去,就说明他还会出现。你立刻带人包围‘沈家旅馆’,只围不攻,严密监视。如果发现郎某,务必生擒!如果天亮后郎某还未露面,我们的重心就转移到关帝庙。你再准备八名最精干的便衣,化装成路人、车夫,从现在开始,就对返回关帝庙的丁兴发进行24小时不间断监视。一旦郎某出现,立刻实施抓捕!”
却说丁兴发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到“沈家旅馆”,推开房门一看,里面空空如也,郎某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丁兴发向值夜的茶役打听,茶役也说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丁兴发便按照乔柏森的吩咐,将装着钱款的包袱压在枕头底下,和衣躺下。他这一夜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明,便立刻起身,离开了旅馆。
昭通的关帝庙,坐落在城北一处僻静的角落。平日里香火不算鼎盛,但因为地方宽敞,庙前的广场便成了个自发的小集市,很是热闹。
丁兴发回到关帝庙时,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他不知道,此刻庙门口那几个卖小百货、草药、土产的地摊摊主,全都是刑警化装的,甚至连庙宇殿顶上那几个正在修缮屋瓦的“泥水匠”,都是从军统昭通站借来的行动好手。
丁兴发一踏进庙院,便感到一阵饥肠辘辘。他想起自己昨晚喝剩的半瓶山芋烧酒,便差使一个相熟的小沙弥去庙前广场的熟食摊上,买了些卤猪头肉和花生米,然后回到了自己栖身的住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酒食。
丁兴发正就着一口烧酒,夹起一块猪耳朵准备送进嘴里,忽然,他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异响。
他猛地一回头,整个人瞬间僵住了,嘴里的酒都忘了咽下去,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他的背后,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一瞬间,丁兴发简直以为自己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但当他看到那人脸上那抹冰冷的、如同看死人一般的冷笑时,他才确信这是真的。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这人早就溜进了屋里,一直躲在自己那张破床的床底下!
他强作镇定,沉下脸,厉声喝道:“你他妈是谁?想干什么?给老子滚出去!”
那人嘿嘿冷笑两声,声音沙哑:“滚出去?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跟郎某人是一起的,是来跟你结账的。钱呢?拿来!”
丁兴发一听,心里吃了一惊,嘴上却强硬道:“郎某没说过要把钱交给别人,我凭什么给你?”说着,他下意识地把右手往前一伸,想去推那人。
正是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要了他的命!
那人的目光毒辣无比,一瞥之间,就看到了丁兴发手腕上,那一道尚未完全消退的、被手铐勒出来的深深印痕!
“嗯?”那人眼神一凛,闪电般出手,一把抓住丁兴发的另一只手腕,拉到眼前一看,同样有手铐的印痕!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脸色骤变:“好小子!你被条子抓过了!你待在这里,是想钓鱼?!”
丁兴发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露了馅,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道:“没……没有的事……”
“还敢嘴硬!”对方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恶狠狠地截断他的话,“你敢跟警察穿一条裤子,老子岂能容你!”
话音未落,丁兴发只觉得胸口一痛,已经被对方一拳击中,顿时口鼻窜血,踉跄着向后倒去。他刚想转身往外逃,那人已经欺身而上,一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腹部。
丁兴发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当场气绝身亡!
凶手杀死丁兴发后,从他身上搜出了那个装满金条和支票的布包袱,揣进怀里,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他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便不慌不忙地朝着庙门方向走去。
小屋里发生的这一切,外面埋伏的刑警自然毫不知情。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也合该这凶手命中有此一劫,就在他走出小屋,准备离开的时候,刑侦大队长汪明光正好从前殿巡查过来。
汪明光一眼就瞥见有人从丁兴发的住处出来,不禁一怔。他刚才还接到监视哨的报告,说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丁兴发,怎么这会儿突然从屋里冒出个人来?他心里顿时起了疑,便迎着那人走了过去,当面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站住!有话问你!”
那人停下脚步,斜睨着汪明光,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子是警察局的!你又是什么人?”汪明光厉声反问。
说话间,早已得到他眼神示意的四名便衣刑警,不露声色地从不同方向围拢了过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那人身陷重围,却镇定如常,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微笑。他看着汪明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问老子是什么人?那你站稳了听好,老子是江洋大盗!怎么样?”
这句话,如同一个引爆的信号!
话音刚落,四支黑洞洞的手枪已经齐刷刷地对准了他。汪明光目光阴沉,断声喝道:“铐起来!”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眼前已经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那人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动了!只听得“砰砰砰”三声闷响,四个刑警中已经有三人应声倒地!剩下那个手里的枪,也被他一记迅猛的鞭腿踢飞到了半空中!
这凶徒在电光火石间击倒四名警察后,毫不停留,转身就朝着右侧高达数米的庙墙奔去。
汪明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猛地拔出枪,朝天鸣响示警:“砰!站住!不许动!”
那人对枪声置若罔闻,奔到墙下,竟不减速,脚在墙面上“刷、刷、刷”地连蹬几步,整个人如同壁虎游墙般垂直而上,眼看就要翻出墙外!
但他没有料到,墙外,那几个看似懒散的“叫花子”,听到枪声,早已严阵以待!他双脚刚刚落在墙外的地上,还没站稳,便被两个如同猎豹般扑上来的刑警死死抱住了双腿!其余三人随即一拥而上,五个人死死地将他按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一副冰冷的手铐,牢牢地扣住了他的双腕!
10
这个身手诡谲、凶悍绝伦的江洋大盗,终于还是栽了。
审讯被安排在警察局内部一间临时的乒乓房里,安保措施做到了极致。
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刑警将这间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屋子中央,刑警们用几张沉重的乒乓球台拼成了一个临时的囚笼,而被捕的“飞贼”就戴着手铐脚镣,被铁链锁在笼子中央的一根柱子上。
囚笼前,摆着几张桌子,乔柏森居中而坐,吴道鲲、汪明光分坐两侧,神情肃穆。灯光从房顶上打下来,将“飞贼”的脸照得一片惨白。
审讯开始,乔柏森没有急着问案情,反而像是聊家常一样开了口:“姓名?家住何处?”
那“飞贼”虽然被擒,但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答道:“本人农伊林,四海为家,江湖安身。”
“农伊林?”乔柏森的眉毛微微一挑,“听这名字,像是苗家的兄弟?”
“乔特派员好见识,”农伊林点了点头,“我就是苗人。”
“苗家的兄弟能练成你这样一身飞檐走壁的绝技,可是不多见啊。”乔柏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赞叹,又带着几分惋惜。
农伊林嘿嘿一笑,似乎颇为自得:“功夫是汉人师父教的,一位从武当山上下来的老道长。可惜,没学到家。”
“不是没学到家,是没走正道。”乔柏森叹了口气,“白白糟蹋了这一身好本事。”
“我怎么就不走正道了?”农伊林反问道,眼神里透出一股桀骜不驯。
“怎么不走正道?”乔柏森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跟我乔某人打交道,还来这一套江湖把戏?你做的那些事,还需要我一件件替你说吗?”
他笑声一收,对身边的助手使了个眼色:“来,拿给他看看!”
助手立刻上前,将两样东西送到了农伊林面前。一样,是从泸州保安团司令部钟楼墙上拍下来的那个清晰的攀爬脚印照片;另一样,就是刚刚从农伊林脚上脱下来的那双布鞋。
助手将照片和鞋底并排举着,让农伊林自己比对。那鞋底独特的磨损痕迹,与照片上的印迹,简直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农伊林歪着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乔柏森趁热打铁:“这是你两天前留在泸州保安团司令部钟楼外墙上的纪念品。光凭这个,就足以证明潜入钟楼打开保险箱,盗走那十把‘中正剑’的人就是你!”
农伊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意味,有惊佩,也有认栽。
“你……是高手。栽在你手里,我农伊林不冤。”
农伊林不再隐瞒,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来。
原来,他和他的亲弟弟农伊水,出生于云南大理附近一个名叫水旺旺的苗族村寨。
兄弟俩自幼顽劣,却根骨清奇。一次偶然的机会,被附近山上一座道观里隐居的一位汉族道士看中,收为弟子,传授武艺。
三年后,老道士又开始教他们飞檐走壁的轻功绝技。待到老道士仙逝时,年仅十五岁的农伊林和十四岁的农伊水,已经练就了一身神出鬼没的本事,高来高去,如履平地。
艺成之后,这对少年兄弟却没能走上正途,反而凭着一身绝技,踏上了江湖黑道。他们背井离乡,四处流窜作案,足迹遍及云、贵、川、湘、鄂数省,甚至还流窜到过境外的缅甸和泰国。
由于两人轻功卓绝,身形飘忽,江湖上送了他们一个绰号“黑白双蝶”。弟弟农伊水肤色黝黑,是为“黑蝶”;哥哥农伊林肤色较白,便是“白蝶”。
今年三月初,这对“双蝶”流窜到了陪都重庆,本想物色几家达官显贵干一票大的。谁知战时陪都,防范森严,他们几次踩点,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正当两人准备离开重庆,另作打算之时,3月4日那天晚上,他们在沙坪坝的“巨乐门酒家”喝酒,竟无意中偷听到了邻桌杭增靖等特勤小组成员的密议。
当他们听到“中正剑”如何贵重、如何价值连城时,兄弟二人当即对视一眼,一个疯狂的计划便在心中形成了——劫夺国宝!
从那一刻起,他们便轮流对杭增靖等人展开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秘密跟踪。
3月12日凌晨,特勤小组出发,他们便搭上了一辆顺风卡车,如影随形,一路尾随到了泸州。
在泸州的整个作案过程,更是兄弟二人多年来配合的巅峰之作。
第一晚,“黑蝶”农伊水负责潜入鼓楼,窃取钥匙.
第二晚,则是分工合作,“黑蝶”在院子里负责制造混乱、吸引火力,而作为兄长的“白蝶”农伊林,则凭借着更胜一筹的轻功,趁着院内枪声大作、郑文度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之际,悄无声息地攀上钟楼,用前一晚盗来的钥匙打开保险箱,成功盗走了十把“中正剑”。
行动中,“黑蝶”农伊水被郑文度的子弹擦伤了胳膊,天明后便去了朱醒思的诊所治伤。
之后,兄弟二人分头混出戒严的泸州城,一口气逃回了他们在昭通的老巢。
“你们在昭通还有窝点?”乔柏森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信息。
农伊林点了点头,供出了他们在昭通郊区一处废弃瓦窑里的藏身之处。那里,是他们多年来窝藏赃物和休整的秘密据点。剩下的七把“中正剑”和弟弟“黑蝶”农伊水,应该都还在那里。
至此,所有的谜团,尽数揭开。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连环计,那神出鬼没的作案手法,都在“黑白双蝶”这个名号下,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对于乔柏森来说,抓到“白蝶”,只是成功了一半。那个更加狡猾的“黑蝶”,以及最重要的七把国宝,还下落不明。
11
得到农伊林供出的窝点位置,乔柏森没有丝毫耽搁。他立刻调集了昭通警方和军统站所能动用的全部精锐力量,兵分三路,连夜对城郊那处废弃的瓦窑形成了合围之势。
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摸进了瓦窑区域。
然而,当他们踹开那座用作藏身之所的窑洞木门时,却是空空如也。
窑洞里,生活过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地上散落着一些吃剩的干粮袋子,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甚至桌上的一盏煤油灯,灯罩上还带着一丝余温。
“黑蝶”农伊水,显然是在他哥哥农伊林迟迟未归之后,便立刻察觉到了危险,果断地弃巢而逃了。
乔柏森走进窑洞,仔细地勘查了一遍。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更不用说那剩下的七把“中正剑”了。
乔柏森站在窑洞口,迎着晨曦的微光,点燃了一支烟。
他心里清楚,农伊水这种江湖老手,一旦脱了钩,再想抓住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很可能已经通过某个秘密通道,潜逃出境了。
毕竟,从昭通往南,翻过几座大山,就是法属安南(越南)和英属缅甸的地界,那里的边境线犬牙交错,三不管地带众多,是各路逃犯的天堂。
无奈之下,乔柏森只得将情况用加急电报发回重庆,向戴笠复命。
电报发出后,戴笠的回电很快就到了。
电文里,戴笠对乔柏森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案、抓获主犯并追回三把“中正剑”的功绩,给予了高度肯定和祝贺。
但紧接着,话锋一转,措辞变得异常严厉,他命令乔柏森必须再接再厉,想尽一切办法追回另外七把剑,并抓捕“黑蝶”农伊水归案。
电文的最后,还有一句让乔柏森看了都心头一凛的话:“……为追回国宝,可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时,可以‘白蝶’与之交换。”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
用已经抓获的重犯去交换在逃的同伙和赃物,这在军统的历史上,几乎是没有先例的。
这不仅说明了戴笠对追回全部“中正剑”的决心,更透露出他背后所承受的、来自最高层的巨大压力。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乔柏森和他手下的人几乎把整个滇东北地区翻了个底朝天。
然而,这一切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黑蝶”农伊水,连同那七把价值连城的“中正剑”,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了任何踪迹。
4月下旬,在追查了月余仍无任何结果之后,他只得向戴笠申请结案。
![]()
戴笠虽然极不甘心,但也知道强求无益。他命令乔柏森,将追回的三把“中正剑”、案犯农伊林以及所有卷宗,一并押送回重庆。
乔柏森押着犯人、带着三把追回的宝剑回到重庆后,立刻得到了戴笠的召见。
在罗家湾军统局总部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戴笠没有发火,也没有过多地夸奖,只是拍了拍乔柏森的肩膀,说了一句:“庸甫,辛苦了。党国不会忘记有功之臣。”
几天后,一纸调令下来,乔柏森官复原职,重新戴上了上校领章,并被任命为军统局督查室的主任,这是一个手握实权、专门监督内部纪律的要职。
而那些在案件中犯下过错的人,则迎来了他们截然不同的命运。
特勤小组的组长,上校特务杭增靖,成了这次事件最大的替罪羊。戴笠需要用一颗人头,来平息委员长的怒火,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杭增靖在重庆郊区的松林坡刑场,被执行了枪决。临刑前,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只是面朝泸州的方向,长叹了一声。
副组长郑文度,比他的搭档要幸运一些。他的本家亲戚,是当时军统局里权势熏天的大佬郑介民。在郑介民的极力周旋和求情下,郑文度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被革除了一切职务,关进了军统的白公馆监狱,直到1946年戴笠坠机身亡,军统改组为保密局,他才被放了出来,重新在特务机关里混了个闲职。不过,历史终究是公正的。解放后,郑文度因其累累血债,被人民政府逮捕归案。
1953年,经公审后,在重庆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那一颗正义的子弹。
至于特勤小组剩下的那五名特务,也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处,或降级,或外调,从此在军统系统内再无出头之日。
“白蝶”农伊林被军事法庭判处了无期徒刑,从此便在黑暗的牢狱中,度过他那漫长的余生。据说,一直到全国解放,他都还关在重庆的渣滓洞监狱里,后来在新中国的监狱里继续接受改造,最终老死狱中,再也未能见到外面的天日。
而那个最神秘、最狡猾的“黑蝶”农伊水,则成了这起案件中最大的一个谜。
他带着那七把价值连城的“中正剑”,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他究竟去了哪里?
是潜逃到了东南亚的某个角落,还是隐姓埋名,化身富商巨贾?
那七把失落的国宝,又流落何方?
这一切,都成了一个永久的悬案。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