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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核史-离休干部访谈】
核工业广大离休干部亲历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他们在核工业的创建、改革和发展过程中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是中国核事业发展的奠基者、核工业发展的开拓者和核工业精神的书写者,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
2025年度集团公司社会事务部继续联合宣传文化中心,组织开展“传承红色基因 致敬光荣历史”离休干部口述核史活动,采访了核工业创建、改革和发展历程中各领域的离休干部典型代表,挖掘其与核工业共成长的历程、参与的管理和技术突破与贡献,留存珍贵人物形象和历史记忆,完善核工业档案内容,传承核工业文化精神,赓续红色基因,为集团发展汲取奋进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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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三里河一片老旧小区里,低矮的红色楼房隐没在绿荫中。初夏的晨光从窄小的阳台窗户投射进来,在狭小的客厅切割出交错的明暗。
91岁的初允枝老人摩挲着泛黄的相册,开始了他的讲述。他的人生轨迹恰似一部浓缩的共和国成长史——从日伪统治下食不果腹的学徒工,沐浴新中国的阳光,成长为清华大学高材生,再成为我国核工业教育事业的拓荒者之一。
这条布满荆棘的征途上,回想着个人命运与国家发展的深刻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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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新中国
那个幼年丧父的苦孩子
怎么可能成为清华大学高材生
哈尔滨中央大街,马迭尔饭店的玻璃橱窗映出个踮脚擦杯子的瘦小身影。11岁的初允枝踩着木箱,双手在滚烫的热水盆中洗餐盘和玻璃杯。两只小手烫得通红,钻心地疼。“碎一个就少不了一顿打。”老人回忆时下意识地搓着手指,“唯一的收入就是客人给的小费。”夜里,茶炉房上方的储物间里,他和哥哥只能蜷缩在装咖啡豆的麻袋上休息。
那是1945年,日本还未投降,当时全家五口人全靠做杂役的父亲的微薄收入勉强度日。在父亲因病早逝后,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没有了经济收入。母亲是家庭妇女、文盲,唯一能做的工作就是给成衣铺钉扣子、锁扣眼。“我和哥哥只好辍学,做点小生意,如卖香烟、油炸糕,夏天卖冰棍等,即使这样在社会上挣扎,仍难以维持生计。母亲为了不使我们兄弟三人饿死,把哥哥和我送出去当童工。”老人回忆道。那个飘雪的清晨,送他们离开时母亲佝偻的背影永远烙在了初允枝的心上。
转机出现在1948年春天,此前和初允枝一起当童工的王克瑞,穿着粗布军装回到了西餐馆,一问才知他“参加了革命”。在相聚欢谈中,王克瑞口中的“共产党”“识字班”“官兵平等”这些新奇而时髦的词汇仿佛闪着魔法的光,骤然点亮了懵懂少年的眼眸。
那年8月,一个偶然的机会,初允枝终于挺直腰板走进了东北行政委员会招待处的大门。作为东北局机关的勤务员,他还参加了夜校,每天完成工作后坚持学习。“当时夜校的数学老师高滨、语文老师马松亭特别喜欢我,总是私底下给我开小灶辅导功课,这为我以后报考工农速成中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老人的回忆中充满了对时代的感恩。1954年东北局撤销,他又报考了工农速成中学,并在1958年以优秀的成绩保送至清华大学。
在清华园学习了三年后,系主任宣布“国家急需一批毕业生转学核专业,学制由六年改为五年,由个人申请、系里批准”。当时身为团支部书记的初允枝积极响应报了名。“国家需要,就是我的志愿!”这个朴素的表态,将他的人生与共和国的核事业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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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核工业
周总理毅然把一些部委的中专学校
整建制地划归核工业
初允枝大学毕业报到证上分明印着“401所二部”——那是核工业神秘而令人向往的科研热土。然而,1963年暑假还未结束,初允枝就接到领导电话通知:带着报到证,到第二机械工业部(核工业部前身)找李奇同志联系,并给了联系电话。“初允枝同志,部里决定把你留在八局教育处工作。”见面后,李奇简单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人生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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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长韩增敏,一位从北大调来的12级老干部,告诉他:“咱们部被周总理批评了!批评我们‘老扒人家的好儿女',光伸手要尖子生不行,得自己办学校、种桃李了!”窗外,八月的蝉鸣聒噪,初允枝懵懂地意识到,自己貌似阴差阳错地站上了核工业人才拓荒的起点。
周总理的批评,源于核工业初创时期对高端人才的渴求。各部委好不容易培养的优秀毕业生,常被核工业“掐尖”选走,引得一些部委怨声载道,反映到总理那里。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并从根本上建立核工业自己的人才培养体系,在周总理亲自过问和中央专委批准,一场特殊的“学校移交”开始了:有关部委将所属的部分技术学校,整建制地划归二机部。这在我国教育史上也属罕见。
1963年秋,初允枝接到了到教育处报到后的第一个任务。他跟随处长韩增敏,老同志王国祥、岳武等四人南下接收周总理特批划转的学校。第一站蚌埠机械制造学校,第二站南京建筑工程学校,第三站武汉仪表学校,主要审查档案。把符合二机部用人条件的教师和工作人员留在学校,其余的人员造好花名册,交给地方,另行安排。“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二机部的用人条件如此严格。”老人说。
“接收学校工作结束后,教育处内部进行了分工。我负责研究生招生计划和技工学校管理。对我来说,只知道技工学校是一种半工半读性质的学校,其余什么都不了解。为做好这项工作,我只能重新熟悉和了解它。好在,它是由三机部移交给二机部的一所教学工作已经步入正轨的学校。我可以深入基层,有了实际学习的好机会。我用蹲点的办法,选择了一个钳工班,跟随他们一起参加教学活动。这一周,我跟他们一起上理论课,了解理论课教师的讲课情况和内容。下一周,跟随他们上实习课。了解本周学生应掌握的操作内容,看实习教师如何做示范动作。如果有观摩教学的机会,就与教师们一起听课。课后,听取教师们对讲课教师的评价与意见。我通过教学活动,学习到很多教学知识和方法,为我以后到学校检查工作创造了条件。”初允枝对当时的工作状态记忆犹新,那时高涨的工作热情仿佛此刻还在他胸中燃烧。
不停奔波全国各地的仆仆尘埃仿佛还没有从身上抖落,1966年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文化大革命”席卷而来,核工业所创建的大学、中专、技工学校大批撤销。校址不是转属其他单位,就是交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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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80、90年代
核工业的人才培养
又经历了一次从零出发
废墟上的重建比想象中要更艰难。
1978年,核工业部恢复设立教育局,初允枝重回教育岗位。当他调阅“文革”后核工业系统第一份人才队伍普查档案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全系统技术干部中,大学毕业生与中专毕业生的比例严重倒挂。这意味着大量本该由中专生承担的基层技术工作,不得不压在了宝贵的大学毕业生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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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工业人才队伍面临着生死困局:“两个倒挂(核专业与通用专业毕业生比例倒挂、高学历与中专学历技术人员比例倒挂),一个断层(十年人才断档,年龄和技术层次出现真空),三个水平低(工人文化水平低、技术水平低,业务管理干部、部分技术人员知识水平老化)”。 这是核工业复兴路上最大的拦路虎——人才荒。
重建核工业的人才培养体系成为了当时核事业发展的当务之急。然而,学校交出去容易,收回来却难如登天。为了争取原属核工业的苏州医学院回归,经过艰难的磋商,要回来的苏州医学院实行“双重领导”(以地方为主、核工业部为辅),代价是核工业出钱办学校,每年将半数的毕业生分配给地方。这几乎是当时条件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却也预示着核工业自主培养人才的道路依然漫长。
职工的基础教育“补课”同样刻不容缓。“文革”期间,全国的学校都在停课搞串联。学生毕业时没有达到文凭上应有的能力水平。业务管理干部还停留在计划经济那套管理模式,不适应市场经济的需求。技术干部外语水平低,不能尽快地吸收到国外的先进技术。因此技术干部要开展继续教育,提高外语水平。在“双补”(补文化、补技术)和继续教育期间,各基层单位根据本单位实际情况,举办各种培训班开展培训。“那时我经常去基层单位督促检查和总结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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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办技工学校在职工“双补”工作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厂办技校初期,因厂里对技术工种多样性的需求,一个工种的培训班不可能长期办下去,技校要不断开展各个工种的培训班。由于厂办技校设置的工种不稳定,教师、教学设备也随之改变。教师教了一年课刚积累了一些经验,由于改变了工种,又不得不“换岗”,改做其他工作。而新工种所需的教师又缺乏教学经验,不得不从头积累。这样的技校即使办了几年,仍然是一所新学校,难以提高教学质量。为了改变这种情况,有关方面首先在核燃料局系统所属技校之间进行工种设置固定、相互代培的试点。几年后技校的教学质量明显提高,在校学生参加地方组织的技术比武都得到了比较好的名次。其中,五二三厂技校被评为辽宁省重点学校,长沙地质技校被评为湖南省先进单位。二三公司技校毕业的焊工赵金风,技艺过硬,在后来承担国家重大工程(如大庆油田关键设备、秦山核电站重要部件)中愈发精湛。大庆油田的德国监造专家看着她焊出的鱼鳞纹均匀细密如艺术品,由衷赞叹:“这简直是在钢铁上绣花!”赵金凤多次荣获核工业部、辽宁省劳动模范称号,成为核工业技术工人队伍中一面耀眼的旗帜,也印证了初允枝等老一批核工业人才教育工作者提出的“稳定工种、相互代培、精益培养”模式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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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组数据无声地见证着核工业人才教育工作的“凤凰涅槃”:经过四年的艰苦努力,1986年,核工业全系统“双补”工作交出亮眼答卷——文化补课合格率达到84.4%,超过国家要求的上限(80%);技术补课合格率达到70.8%,也稳稳超过了国家规定的下限(60%)。同时,针对干部队伍的系统培训取得丰硕成果:在历时三年的厂矿长(经理)、党委书记、三总师(总工程师、总会计师、总经济师)统考培训中,核工业总公司系统共有485名主要负责人参加国家统考,483人合格,合格率高达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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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长明灯背后
是大家与小家的时代选择题
“你啊,在核工业搞人才教育搞了一辈子,桃李满天下,自己家里孩子却……”老伴的叹息声,像沉重的石块,一次次砸在这个豁达开朗的东北汉子心上。对子女的愧疚,成为他内心深处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痕。
自从踏入核工业教育战线,初允枝的工作状态就是永不停歇的“在路上”。爱人同样工作繁忙且身体欠佳。大女儿出生不久,就被迫送到了保姆家寄养。“一个月保姆会报一次账,”初允枝回忆道,语气带着无奈,“白纸黑字列得清清楚楚:30元保育费、冰棍两根四分钱、孩子吃苹果一个一角、分摊水费三角……林林总总加起来,我一个月的工资就没了。但是没办法,工作实在太忙了,出差说走就走。”
他永远记得1964年深秋那刻骨铭心的恐慌。从外地出差回来,满身尘土的他兴冲冲赶往保姆家看女儿。然而,熟悉的门扉紧锁,任凭他如何敲门、呼喊,都无人应答。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拳头砸在门板上的声音越来越响,在寂静的居民楼里回荡。隔壁邻居终于被惊动,探头说道:“别敲了!这家老太太前阵子突然离开去酒泉与丈夫团聚啦!怎么也联系不上你们,她怕耽误事儿,临走把孩子托付给一位老太太帮忙带着了!喏,这是地址,你快去看看吧!”初允枝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拔腿就跑,疯了一样按照地址奔到了另一栋楼。当他气喘吁吁、心脏狂跳地推开那扇陌生的门时,只见女儿的小脸正哭得通红。那一瞬间,初允枝冲过去紧紧抱住女儿,在工作中面对无数难题都未曾退缩,而此刻后怕的泪水却夺眶而出。
当儿女稍大一点,脖子上便永远挂着一把沉重的家门钥匙。他们小小的身影,独自上学、放学,兜里揣着两角钱和二两粮票,那点钱也就够买一个火烧。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疏于照料,使得姐弟俩的身体底子一直很弱,体重总在及格线边缘徘徊,脸上也常显菜黄色。
最让初允枝痛彻心扉的是儿子高中快毕业那年,一次体检发现他患有结核性胸膜炎,必须手术。术后,一根引流管插入胸腔,末端连着一个玻璃瓶,悬在病床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瓶中液体令人心碎的“咕嘟咕嘟”冒泡声——那是泄漏的空气。初允枝请了长假,连续30个日夜守在病床边。他小心翼翼地帮儿子擦拭身体,调整引流管的位置,看着儿子因疼痛和缺氧而苍白的脸,心如刀绞。这竟是父子俩难得的一段长时间朝夕相处。儿子的懂事和隐忍,让初允枝常常在替孩子掖好被角后,躲进昏暗的楼梯间,压抑着声音,任凭泪水无声地淌满脸颊。
儿女的人生轨迹,终究未能如他所愿驶向大学的殿堂。儿子因肺部落下病根,体力难以支撑高强度学习,最终读了税务中专;女儿也因身体和基础原因,与大学失之交臂。这成为初允枝心中最大的隐痛。多年以后,儿子通过利用无数个夜晚和周末,硬是啃下了电大(广播电视大学)和本科的全部课程。当他把那本烫金的本科毕业证书郑重地捧到父亲面前,带着一丝忐忑和期待问出“爸,没给您丢脸吧”的那一刻,那些在清华园里意气风发的岁月、那些为核工业育才奔走的身影、那些对子女无法言说的愧疚,瞬间涌上初允枝的心头。他喉头哽咽得发痛,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是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44位新疆校长,组团探华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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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 | 集团公司社会事务部 宣传文化中心
作者 | 核芯报道工作室 杨阿卓
照片 | 李力耕
视频 | 核伙人视频工作室 王陈陈 崔晓栋
责编 | 王思淇
主编 | 刘洋
审校 | 李春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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