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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梅子黄熟时,挑红晕浓的,摘除短梗,洗净用干棉布擦干,放入陶瓷瓮中,按鲜梅和盐六比一的比例拌匀。几天后梅汁渗出,用根原木小棒,轻轻翻搅,团一抔红泥,封缸半月。梅雨止后,找个大晴天,支几只竹筛放在风口,捞出梅子在烈阳下晾晒。晒两天就好——已经发酵过的黄梅酸中带甜,放进瓶子里随吃随取。坛子里的梅卤,化作了口齿生津的梅醋,静候另两物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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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牵牛花开了,趁露水摘,剪下绯红花瓣,撒进瓮中,梅卤不几日变成酽酽的红甘露。新鲜的嫩姜去皮洗净擦干,通身金亮,扔进坛中,梅卤水要没过姜头顶。腌到透心红,用干净筷子夹出,如一枝枝红珊瑚。再经蜜渍,就是可口的蜜饯。红花瓣捞出、捣碎,可做点心。
这是我翻读牵牛花古诗文意外的发现:牵牛花还有一个极美的实用——染织物,染蜜饯,尤其是染嫩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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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言偷得星桥巧,只解冰盘染茈姜。” (杨万里) “持置梅卤间,染姜奉盘羞,烂如珊瑚枝……”(梅尧臣)归隐长沙的清末大学者王闿运专门写过《牵牛花赋》:“采花浸泉,为染姜梅……点姜梅而相莹,又芳蕰而盈盂。”据说他没钱买花,到处搜罗野花来种,牵牛花就是其一。除了染姜,女眷还摘来戴:“花时侵晨,对妇晓妆,乘露簪鬓,明丽清艳。”
既然前人都说牵牛花染姜梅,色美味佳。我禁不住“红鲜可爱”的诱惑,不懈寻找,总算发现《永乐大典》卷2811“梅”目录下有以上具体做法,只是当时是隆冬,无梅也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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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醒来已是中秋,与家人聚在寿春兰草农庄。早间漫步,露水微凉,稻穗扬花,田里稗草结了紫穗,高过稻层,远远看去像流淌着绛紫的雾。往东走,晨曦中团团紫烟,竟是怒放的牵牛花。成千上万朵牵牛花拽着梦寐之中的姜梅古法,呼啸闯进脑海。速返回,寻得一方竹篮,邀姐姐们去采花。许是田边的沟壑肥水足,牵牛花大如小碗,攀在野草灌木上,如紫霞仙子,盈盈可爱。采花却并不易,沟深,里面好多辣蓼,人只能往前探;藤韧,牵一发动全株,久未下雨,一抖泥灰纷纷。毛虫、洋辣子冷不丁掉胳膊上,辣得一惊一乍,飞奔去附近农家,寻牙膏涂抹,痒痛还不能止。
花是要戴的,姐姐们的辫子上插一朵,我的帽沿上缠一串,有一只绿色的小蚱蜢,四脚扎进花瓣里,见人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花儿走,它也走。日上三竿,忙活半天,采来竹篮浅浅一层花,四张脸早已经红透,一身的汗和浮灰。
趁花瓣还鲜,回去赶紧清水淘洗沥干,用小石臼捣烂成泥,攥汁水入瓶,得半瓶原浆,色泽红紫。
下午去霍山,诸佛庵深山里,原三线兵工厂旧址,厂房人去楼空,风景依旧秀美,当地人搞旅游开发,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村。我们住的民宿是村民老许改造的原办公楼,对面墙上长了绿苔的大礼堂展览着驻村画家的作品。南瓜随处爬藤,硕大的黄花开在路边,摇曳在百年枫树干上。许家半山有小菜园,齐山根就是几畦姜,小竹林一样茂盛。我心乱跳,好像它们在此候我多年。老许的母亲正在菜园摘红辣椒,老人家穿酒红色格子衬衣,霜白的短发,不知是刚洗了头,还是蘸过水,向后梳得一丝不乱,看见我,满脸笑容,问我要不要辣椒。我谢了她:不要辣椒要几颗姜,行吗?她笑眯眯地让我自己拔。山地的姜贴地紧,拔起来很费些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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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里的新姜鲜白,有粉红的笋芽,斜阳里一照,透见饱满的汁水。洗净,连皮切薄片,放白醋和盐腌制半个小时,倒牵牛花汁浸泡,色变殷红,如葡萄酒。厨房里老许夫妻俩和大儿媳妇正热火朝天地忙晚餐,除了我们一行,他的民宿还有不少客人。老母亲坐在厨房门口不慌不忙地剥大蒜瓣,一边照应摇窠里六七个月大的小重孙女。她疑惑地看我把姜装在小白瓷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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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记录了我“土法炼钢”的全过程
捞出的嫩姜银红色,放在摆满浓油赤酱的徽菜桌上很养眼。养眼没用,众人浅尝辄止,知是牵牛花染色后,只夸好看,再不肯捧场。大家的兴致都冲着老许做的板栗烧鸡、红烧土猪肉、小溪鱼和清炒南瓜花去了。说实话,捣碎的牵牛花气味陌生,掩盖了姜香,盐和醋还浮在表面,寡淡得很。古法漫长,从制梅卤到姜出坛,至少三个月,而我断章取义,以醋代梅卤,“姜梅”实为“姜醋”,仅半日时辰,急吼吼给仔姜泡个红花澡而已,能好吃才怪!
剩下大半盏碟花染嫩姜,无人问津,嫂子舍不得浪费,把汁水滗掉,重新放酱、冰糖、香醋,浸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捡出来,淋上麻油,配绿豆稀饭,众人三两下光盘,给附庸风雅的我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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