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站在我的房门前,脸上血色尽褪,那双平时在课堂上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惶。
“张先生,”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我能去你那儿住吗?”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同居?幸福生活这就来了?
可下一秒,她身后传来我嫂子李娟尖利的叫骂:“你个不要脸的!赖在我家房子里不走,还想勾引我小叔子?”
伴随着叫骂的,是我哥张伟“砰砰”砸门的巨响,一声声,都像砸在我的心上。
我心里的那点绮念瞬间被砸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愤怒。
幸福生活?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是我用血汗换来的地狱。
一
三年前,我,张远,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普通程序员,终于在这座一线城市里,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一套只有六十平米,背着三十年贷款,位于城市边缘的老破小。
但在拿到房产证的那一刻,我还是激动得哭了。
为了这套房子,我拼了整整八年。
刚毕业时,我住过月租三百的城中村,房间里永远弥漫着一股霉味,蟑螂和老鼠是常客。
为了省钱,我一天只吃两顿,顿顿都是馒头配咸菜。
公司里最苦最累的活儿,别人不愿干的,我都抢着干。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只为了一笔三千块的项目奖金。
我的手指因为常年敲代码,关节已经有些变形。我的颈椎和腰椎,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同事们去聚餐,去旅游,去谈恋爱的时候,我在出租屋里啃着冰冷的馒头,研究最新的技术,接私活,攒钱。
家里人总说,你在大城市,一个月挣一万多,是大老板了。
他们不知道,这一万多,刨去房租、交通、最基本的生活开支,再寄一部分回家,剩下的,不过是几张薄薄的纸。
我把那些纸,一张张,小心翼翼地存起来,看着那个数字一点点上涨,就像在沙漠里看着一株孱弱的绿植,用尽全力向上生长。
那是我的希望。
买房那天,我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我妈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远儿,你真的买房了?在市里?多大的?”
我老老实实地说了面积和位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我妈的语气就变了,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失望:“才六十平啊?还在那么偏的地方?”
我心里一堵,解释道:“妈,这已经是我全部的积蓄了,还背了三十年贷款。”
“行了行了,有就比没有强。”我妈不耐烦地打断我,“你哥准备结婚了,女方要十万彩礼,你这个当弟弟的,总得表示表示吧?”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买了房,他们关心的不是我吃了多少苦,而是我还能不能拿出钱来,补贴家里,补贴我那个游手好闲的哥哥。
最终,我还是把卡里最后剩下的五万块钱,都打了过去。
剩下的五万,我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为此,我妈在电话里骂了我半个小时,说我自私,说我心里没有这个家,说我忘了本。
我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没反驳。
因为我知道,反驳没有用。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头会挣钱的牛,理应为这个家耕耘一生。
交了首付,又被刮走五万,我的口袋比脸还干净。
每个月七千块的房贷,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为了还贷,我只能把房子租出去一间。
我在网上发了合租信息,要求很简单:爱干净,作息规律,正当职业。
来看房的人不少,最后我选了林老师。
她叫林微,是附近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人长得干干净净,说话温声细语,看房的时候全程穿着鞋套,走的时候还把我自己随手丢在茶几上的外卖盒子给收走了。
我觉得,这样的人,当租客肯定错不了。
我们签了合同,一年一签,押一付三。
她住主卧,我住次卧。
合租的日子很平静。
林微确实是个完美的租客,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室友。
她作息极其规律,早上六点半起,晚上十点睡。
她把自己的房间和公共区域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偶尔还会帮我把我堆在水槽里的碗给洗了。
她做的饭很好吃,有时候会多做一点,客气地问我要不要一起吃。
我一个吃了八年外卖的单身汉,第一次在自己的房子里,吃上了一口热乎乎的家常菜时,眼眶差点都红了。
我开始期待下班。
期待回到那个虽然不大,但干净、温暖,有着淡淡饭菜香气的家。
我甚至会刻意晚一点下班,掐着她做饭的时间点回去,然后“恰好”碰到她问我:“张先生,我今天多做了些,要一起吃吗?”
我会故作矜持地说:“这多不好意思。”
然后,在她的坚持下,半推半就地坐上餐桌。
那段时间,是我毕业以来,过得最舒心,最像“生活”的日子。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我哥张伟带着他新婚的妻子李娟,第一次踏进我的房子。
二
那天是周末,我正在次卧里敲代码,接的一个私活到了收尾阶段。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外卖,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一开,我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我哥张伟,和我那个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的嫂子,李娟。
他们身后,还跟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远儿,发财了啊,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了!”张伟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四处打量,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嫉妒。
李娟则更直接,她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撇撇嘴:“就这?也太小了吧?还没咱家村里的院子大。”
我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挤出个笑脸:“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怎么?不欢迎啊?”张伟把行李往地上一扔,一屁股陷进沙发里,“我寻思着你这儿地方大,我和你嫂子过来住几天,体验体验城里人的生活。”
我看着那几乎要把客厅占满的行李,太阳穴突突地跳。
“哥,我这儿……不太方便。”我硬着头皮说,“我把一间房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李娟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你自己的房子,凭什么租给外人?我们是你亲哥亲嫂子,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开了。
林微穿着一身家居服走出来,看到客厅里的阵仗,也愣了一下。
“张先生,你家来客人了?”她小声问我。
李娟的目光像两把刀子,上下刮了林微一遍,然后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哟,还是个女的?远儿,你行啊,这哪是租客,这是找了个同居的吧?”
林微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窘迫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嫂子,你胡说什么!”我压着火气,“这是我的租客,林老师,是小学老师。”
“老师?”李娟冷笑一声,“老师怎么了?老师就能随便住到男人家里来?不知羞耻!”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我哥出来打圆场,但说的话更让我火大,“远儿,反正你这租客迟早也得搬走。我跟你嫂子寻思着,我们俩就住这主卧了。你那小房间,我们俩也挤不下。”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他们这是,要把我的租客赶走,然后鸠占鹊巢?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我跟林老师签了合同,不能违约。”
“什么合同不合同的?”李娟双手叉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给她两个钱,让她滚蛋不就行了?这房子是你买的,我们是你哥嫂,我们住进来天经地义!”
林微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白,她低声对我说:“张先生,要不……我还是先搬出去吧。”
我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再看看我哥嫂那副理直气壮的嘴脸,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谁都不用搬!”我盯着我哥,“这房子是我买的,我想租给谁就租给谁。你们要是来做客,我欢迎。要是来抢房子,门在那边,不送!”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态度跟我哥说话。
张伟愣住了,随即恼羞成怒:“张远,你什么意思?你翅膀硬了是吧?为了一个外人,跟你亲哥这么说话?”
“我只是在讲道理!”
“讲个屁的道理!老子是你哥!”
那一天,我们大吵了一架。
最后,是我爸妈打了电话过来。
电话是我妈打的,一开口就是哭腔:“远儿啊,你是不是要逼死妈啊?你哥你嫂子大老远去看你,你怎么能把他们往外赶呢?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我爸则是在一旁唉声叹气:“远儿,你哥都结婚了,你这个当弟弟的,是该帮衬一下……”
又是这套说辞。
永远的道德绑架,永远的亲情勒索。
我疲惫地挂了电话,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得意的哥嫂,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那天晚上,他们终究是没走。
我给林微道了歉,让她千万别搬,合同有效,我会处理。
然后,我从储物间里拖出了一张折叠床,扔在客厅。
“你们俩,就睡这儿。”我冷冷地说。
李娟的脸当场就黑了:“张远,你让我们睡客厅?”
“爱睡不睡。”我扔下这句话,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漫长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三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理解了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哥和我嫂子,就像两块狗皮膏药,死死地黏在了我的房子里。
他们白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就在客厅里看电视,声音开到最大。
吃完的外卖盒子、瓜子皮、水果核,扔得满地都是。
我下班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如同垃圾场一样的客厅。
林微是个爱干净的人,她几次想打扫,都被李娟阴阳怪气地拦住了。
“哟,林老师,在我们家还想当保姆啊?想讨好我小叔子?告诉你,没门!”
林微只能红着眼眶,躲回自己的房间。
我跟他们吵,跟他们闹。
“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卫生?”
“这是我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李娟理直气壮。
“你们什么时候走?”
“我们不走了!”张伟说,“我跟娟儿商量好了,我们以后就住这儿了。等过两年,我们有了孩子,这房子还得写上我孩子的名,这叫学区房!”
我气得发笑。
一个连工作都没有,整天只知道在家啃老的人,居然已经开始规划我房子的未来了。
我试图讲道理:“哥,这房子每个月要还七千块贷款,你们住在这儿,一分钱不给,我拿什么还?”
“你不是一个月挣一万多吗?”张伟说,“七千块贷款算什么?剩下的钱也够我们一家人花了。再说了,你那个租客不是还交房租吗?正好拿来当我们的生活费。”
我看着他那张贪婪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亲情有时候,是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怕的东西。
他们不仅要霸占我的房子,还要吸我的血,连林微那点房租都不放过。
我彻底放弃了和他们沟通。
我开始无视他们。
我每天下班回来,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会“知难而退”。
但我错了。
我低估了他们的无耻,也高估了他们的人性。
他们见我不搭理他们,就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林微。
李娟会故意在林微洗澡的时候,把热水器关掉。
会在林微晾在阳台的衣服上,弹上烟灰。
甚至,会在半夜,故意去敲林微的房门,说一些污言秽语。
林微一个单身女孩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骚扰。
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黑眼圈越来越重,人也越来越沉默。
好几次,我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眼睛都是红的。
我心里愧疚得要死。
“林老师,对不起,”我对她说,“你再忍一忍,我一定让他们走。”
她只是摇摇头,勉强对我笑笑:“张先生,没事的。”
她越是这样说,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终于,在一个晚上,矛盾彻底爆发了。
那天我加班到很晚,将近十一点才到家。
一出电梯,就听到我的房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是李娟的声音,尖锐得像一把锥子:“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家的房子!你个,赖着不走想干什么?”
我心里一沉,赶紧用钥匙开门。
门一开,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眦欲裂。
客厅里一片狼藉。
林微的行李箱被打开了,里面的衣物被扔了一地。
李娟正抓着林微的胳膊,想把她往门外拖。
我哥张伟,就站在一旁,嘴里叼着烟,冷眼旁观。
林微拼命挣扎着,脸上挂着泪痕,手腕被李娟抓出了一道道红印。
“放开她!”我怒吼一声,冲了过去。
我一把推开李娟,将林微护在身后。
李娟被我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站稳后,立刻像个泼妇一样扑了上来。
“张远!你敢推我?你为了这个外人打我?”
“滚!”我指着门口,眼睛都红了,“你们俩,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我们不滚!”张伟把烟头往地上一扔,也冲了过来,“张远,你他妈疯了!这是我弟的房子,也就是我的房子!该滚的是这个女人!”
他伸手就要去抓林微。
我彻底被点燃了。
这些天积压的所有愤怒、委屈、恶心,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抓住张伟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往后一甩。
“我再说一遍,滚出去!”
也许是我狰狞的表情吓到了他,张伟后退了两步,但嘴里依然不干不净地骂着。
李娟见状,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哎哟,打人啦!小叔子打嫂子啦!没天理啦!我们辛辛苦苦来城里看他,他却为了一个,要把我们赶出去啊!”
她的哭嚎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邻居的门,一扇扇地打开了。
一道道探究的、看好戏的目光,落在了我们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被他们狠狠地踩在地上,反复摩擦。
就在这时,我妈的电话,又“恰到好处”地打了过来。
我一接通,就是她劈头盖脸的怒骂:“张远!你这个!你是不是要把你哥你嫂子逼死才甘心?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我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的咆哮,看着眼前撒泼的李娟,和一脸无赖的张伟,还有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的林微。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我淹没。
我突然觉得,我这八年的奋斗,我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像一个笑话。
我以为我买了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
到头来,我才发现,我只是为一群豺狼,建了一座可以肆意撕咬我的牢笼。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在他们又一次试图撬开林微的房门,逼她搬走的时候,惊恐万分的林微,敲开了我的房门。
她问我,她能不能去我那儿住。
那一刻,我心里的呐喊,不是什么幸福生活来了。
而是,这个家,这座房子,这摊烂事,要彻底毁了我了。
四
“张先生,我……我睡沙发就行。”林微的声音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站在我身后,看着一地狼藉和撒泼打滚的李娟,眼神里除了惊恐,还有一丝决绝。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怒火,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我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跟一群没有底线的人讲道理,更是徒劳。
我必须冷静下来。
我转身,扶着林微的肩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对她说:“林老师,你回房间去,把门锁好。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她担忧地看着我:“可是……”
“相信我。”我的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林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主卧,并且“咔哒”一声,从里面反锁了房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我的“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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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见林微又躲了回去,哭嚎得更起劲了。
我哥张伟则是一脸不屑地看着我:“张远,装什么装?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女人不滚,我们就不走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默默地走到茶几旁,拉开抽屉。
从里面,我拿出三样东西。
一本红色的房产证。
一沓厚厚的银行贷款合同。
还有一份,我和林微签的,白纸黑字的租赁合同。
我把这三样东西,“啪”的一声,拍在茶几上。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李娟的哭嚎声,和我哥的叫嚣声,都停了下来。
他们俩都愣愣地看着我。
我拿起那本红色的房产证,翻开,将写着我名字的那一页,展示给他们看。
“看清楚,户主,张远。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我的声音很冷,不带一丝感情。
“这套房子,是我个人婚前财产。跟你们,跟我爸妈,跟任何人,都没有一毛钱关系。从法律上讲,这是我的私有财产。”
我又拿起那沓贷款合同。
“看清楚,贷款人,张远。三十年,每个月还款七千零八十二块四毛五。这笔钱,是我一分一分还的,不是你们,更不是爸妈。”
“我每天加班到深夜,周末不敢休息,接私活,就是为了还这笔钱。而你们呢?”
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两个的脸。
“你们住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不仅没有付过一分钱房租,没有交过一分钱水电,甚至连你们自己制造的垃圾,都要等我回来收拾。”
“你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劳动成果,现在,还要把我的房子,当成是你们自己的?”
张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娟也停止了撒泼,从地上爬起来,眼神躲闪。
我的气势,已经完全压倒了他们。
最后,我拿起了那份租赁合同。
“这是我和林老师签的租赁合同,上面有我们两个人的签名,还有中介公司的盖章。这是一份受法律保护的合同。”
“合同期一年,现在还有八个月才到期。如果我单方面违约,赶她走,我需要赔付她两个月的房租作为违约金。也就是五千块钱。”
我顿了顿,盯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这笔钱,你们出吗?”
“另外,你们刚刚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辱骂、骚扰、试图强行闯入她的房间、毁坏她的私人物品,已经严重侵犯了她的合法权益。如果林老师报警,警察完全可以以‘寻衅滋事’或者‘非法侵入住宅’对你们进行拘留。”
“你们想试试吗?”
我的话,就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心上。
张伟彻底蔫了。他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一听到“拘留”,腿都软了。
李娟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她精于算计,一听到要赔五千块钱,眼睛都瞪圆了。让她出钱,比杀了她还难受。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我平稳,但冰冷的呼吸声。
许久,我爸的声音,才弱弱地从我依然握在手里的手机中传来。
他刚刚,听完了全程。
“远儿……远儿啊,都是一家人,别……别把事情闹那么大……”
“一家人?”我对着手机,冷笑一声。
“爸,你也觉得,他们做的是一家人该做的事吗?”
“抢我辛辛苦苦买来的房子,逼走我的租客,断我的收入来源,把我当成予取予求的提款机。这就是你口中的‘一家人’?”
“从小到大,你们教我的,是勤劳,是本分,是做个好人。”
“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我哥从小打我,抢我的东西,你们说,哥哥就该让着弟弟。他不上学,在家鬼混,你们让我多挣钱,以后帮衬他。”
“我拼了命,在这座城市里扎下根,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结果呢?你们带着他,像一群蝗虫一样扑了上来,想把我啃食得一干二净!”
“你们懒!你们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
“你们贪!你们看着别人的东西,就想占为己有,觉得天经地义!”
“你们蠢!你们以为亲情是万能的挡箭牌,可以用来践踏一切规则和法律!”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这是我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怨气和不甘。
“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这个家,我帮不了了!这套房子,谁也别想动!”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我看着呆若木鸡的哥嫂,一字一顿地宣布了我的最终决定。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今天晚上,收拾你们的东西,从这里滚出去。我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第二,如果你们还想赖在这里,可以。”
我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
“客厅,一个月房租两千,水电网全包。押一付三,现在就给钱。不然,我现在就报警,告你们私闯民宅。”
“张远!你疯了!”李娟尖叫起来,“你让我们交房租?”
“对。”我冷冷地看着她,“在这个家里,除了林老师是我的租客,你们,也一样。想住,就得给钱。”
“没钱?”
“没钱就滚。”
我拿出手机,作势就要拨打110。
张伟一把按住我的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别啊,远儿,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别报警……”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我甩开他的手,“给钱,还是滚,选一个。”
那一刻,我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恐惧。
他们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头一直任他们宰割的牛,终于亮出了它尖锐的角。
五
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滚。
在赔钱和滚蛋之间,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动作狼狈不堪。
李娟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一遍遍地扎在我身上。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恐怕已经死了千百遍。
张伟则全程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靠在墙上,冷漠地看着他们。
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哀。
把亲人,逼成仇人。
把家事,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何其可悲。
他们走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还残留着争吵和硝烟的味道。
客厅里,依旧是一片狼藉。
被扔了一地的,不仅是林微的衣服,还有我那所剩无几的,对亲情的幻想。
主卧的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
林微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走了吗?”
“走了。”我点点头,声音沙哑。
她这才松了口气,走了出来。
看到满地的狼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开始一件件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也走过去,蹲下,帮她一起捡。
“对不起。”我说。
这是我今晚,不知道第几次对她说这三个字。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理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谢谢你。”她轻声说。
“如果今天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摇摇头:“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
我们俩沉默地收拾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但一种微妙的气氛,却在我们之间悄然滋生。
我们不再是简单的房东和租客。
我们成了……战友。
是在同一场荒诞的家庭战争中,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收拾完东西,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早点休息吧。”我对她说。
她点点头,转身准备回房。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
“张先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还好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好。”
怎么可能还好。
我的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崩塌。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担忧。
“如果……如果你觉得难受,可以找人说说的。”她说,“不要一个人扛着。”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很轻,但很暖。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只有她,问我累不累。
“谢谢你,林老师。”我由衷地说。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在经历了今晚的风波后,显得有些疲惫,但依然温暖。
“晚安。”
“晚安。”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毫无睡意。
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我哥嫂的嘴脸,我妈的哭骂,我爸的沉默。
还有我自己的怒吼和咆哮。
我赢了吗?
我把他们赶走了,保住了我的房子,维护了我的底线。
从结果上看,我赢了。
但为什么,我心里空荡荡的,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我拿起手机,点开家庭微信群。
里面,死一般的寂静。
我猜,我妈现在一定在电话里,跟我爸,跟我哥嫂,痛骂我这个“不孝子”、“白眼狼”。
也许,他们正在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对付我。
我苦笑一声。
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
今天,只是第一回合。
我退出微信,想找点东西看看,转移一下注意力。
屏幕上,还停留在我和林微的聊天界面。
最新的消息,是几天前,她提醒我燃气该充值了。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很简单,大部分是学校里的趣事,学生的可爱瞬间,还有一些她自己做的美食。
很阳光,很温暖的一个人。
和我这乌烟瘴气的生活,截然不同。
我忽然在想,如果没有我这摊烂事,她现在应该已经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明天早上,会化一个淡妆,带着微笑,去给孩子们上课。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吓得不敢出门,还要担心睡到半夜,会不会有人来撬自己的房门。
愧疚感,再次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微信消息。
我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没太在意。
但当我看到发信人的头像时,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是我妈。
我点开消息。
没有长篇大论的痛骂,也没有声泪俱下的控诉。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张远,你如果明天不把你哥接回来住,我就去你公司,告诉你的领导和同事,你是怎么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把你亲哥亲嫂子赶出家门,连你亲妈的死活都不管的。”
“我倒要看看,你这份工作,还要不要得上。”
看完这条信息,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我拿着手机,手抖得厉害。
我预想过他们会反击。
我想过他们会继续来闹,会继续打电话骚扰。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用这么卑劣,这么恶毒的方式。
去我的公司闹。
这是要彻底毁了我!
我的工作,是我在这座城市立足的根本。是我还房贷的唯一来源。
如果工作没了,那套我用半条命换来的房子,立刻就会被银行收走。
我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好狠。
真的,好狠。
为了给她的宝贝儿子抢一套房子,她不惜,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我闭上眼睛,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咙。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璀璨,明亮。
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
我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不。
我猛地睁开眼。
我不能倒下。
如果我倒下了,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他们会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扑上来,将我分食得一干二净。
我必须反击。
用比他们更冷静,更理智,也更强硬的方式。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
“劳动法”、“名誉权侵权”、“职场诬告”……
一个又一个关键词,被我敲进搜索框。
这一夜,我没有睡。
我在为我自己的生存,做最后的战斗准备。
天亮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我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准备去上班。
走到客厅,我愣住了。
餐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两个煎得金黄的鸡蛋。
林微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看你昨晚……就给你熬了点粥。喝点热的,会舒服些。”
我看着她,看着那碗粥,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
在这个世界上,想从我身上刮肉的人,是我的至亲。
而给我一口热粥,暖我肠胃的,却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多么讽刺。
“谢谢。”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我坐下来,一口一口地,把那碗粥喝得干干净净。
那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暖的一碗粥。
它不仅暖了我的胃,也暖了我那颗快要被冰封的心。
也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
我不能输。
为了我自己。
也为了,这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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