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被雨淋透的病猫。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味,我知道,我得去医院看看了。
“小磊,给我二百块钱,我去趟医院。”我冲着里屋喊,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没人应。
只有儿媳妇李娟从卧室里探出头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爸,你前两天不是刚拿了五十块钱买菜吗?怎么又没钱了?”
她的声音尖利,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我最敏感的神经。
我喘着粗气,撑起半个身子,看着她:“我那是买菜钱,现在是看病!我发烧了!”
李娟冷笑一声,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
“发烧?我看你就是想出去乱花钱。家里有退烧药,吃两片不就行了?去什么医院,净浪费钱。”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扔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从里到外,一片冰凉。
儿子张磊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我。
“爸,要不……就先吃点药?”
我死死地盯着他,这个我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
我,张卫国,一个退休的老教师,退休金一个月四千八,手里攒了一辈子的积蓄,五十万。
就因为当初走错了两步路,如今,我竟落到了连二百块钱看病钱都要看儿媳脸色的地步。
荒唐,又可悲。
时间倒退回三年前,那是我人生中最明亮,也是最灰暗的一年。
那一年,我光荣退休,老伴淑芬还在。
我们规划好了晚年生活,先去南方过冬,再去看看北京的天安门,把年轻时没来得及看的风景,都补上。
我拿着退休证,淑芬挽着我的胳膊,在夕阳下散步,我们都觉得,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可天有不测风云。
淑芬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了三天,还是走了。
她走的时候,紧紧抓着我的手,眼睛看着守在一旁的儿子张磊,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我懂她的意思。
她放心不下这个唯一的儿子。
淑芬的离去,掏空了我的整个世界。
那段时间,我整日以泪洗面,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端着热茶从厨房里走出来。
是儿子张磊和当时还是他女朋友的李娟,陪我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张磊每天下班都回家陪我吃饭,李娟也跟着忙前忙后,嘴甜得像抹了蜜。
“叔叔,您别太难过了,以后我跟张磊给您养老。”
“是啊爸,以后我们就是您最亲的人。”
我看着他们,心里多少有了一丝慰藉。淑芬,你看到了吗?儿子长大了,懂事了。
半年后,他们提出要结婚。
我当然高兴,这是大喜事,能冲散家里的晦气。
可李娟的父母提出了一个条件:必须在城里买一套婚房,全款,名字还要写李娟和张磊两个人的。
张磊面露难色,他刚工作没几年,哪里有这个能力。
他找到我,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爸,你看这事……”
我当时没有丝毫犹豫。
淑芬临终前的眼神,一直烙在我的心上。为儿子倾尽所有,让他成家立业,不就是我们做父母一辈子的心愿吗?
“买!必须买!”我拍着胸脯说,“钱的事,你不用愁。”
我拿出了我跟淑芬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整整五十万。
那是我准备用来养老,准备用来和淑芬一起看世界的钱。
可现在,淑芬不在了,这些钱如果能换来儿子的幸福,也算用得其所。
去看房的时候,李娟全程挽着我的胳膊,笑得比花还灿烂。
“爸,您对我们太好了,以后我一定把您当亲爸一样孝顺。”
中介也一个劲地夸我:“大爷,您真是个开明的好父亲,有您这样的长辈,是小两口的福气。”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暖洋洋的,仿佛看到了未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共享天伦的画面。
交钱,签合同。
到了写名字那一步,我犹豫了一下。
按照我的本意,房子是我全款买的,写我的名字,他们住,天经地义。
可李娟抢先开了口,语气带着几分撒娇。
“爸,你看,这毕竟是我们的婚房,要是写您的名字,我爸妈那边脸上挂不住。再说了,以后这房子迟早不也是我们的吗?现在直接写我跟张磊的名字,还省了以后过户的麻烦和税费呢。”
张磊也在一旁帮腔:“是啊爸,就是个名字而已,咱们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
“一家人。”
这三个字,像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是啊,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我还能信不过自己的亲儿子?
我大笔一挥,同意了。
房产证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张磊,李娟。
这就是我走错的第一步路,一步迈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新房装修好,他们接我过去一起住。
我的那套老房子,被他们租了出去,说是一个月两千块的租金,可以补贴家用。
搬进新家的那天,我看着宽敞明亮的三室一厅,心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
我以为,这是幸福的开始。
住进去没多久,李娟又笑嘻嘻地找到了我。
“爸,您看,您每个月都要去银行取退休金,排队又麻烦,人又多,万一遇到个骗子什么的,多不安全。”
“您把退休金的工资卡给我们保管吧,我们每个月帮您取出来。您需要用钱,随时跟我们说,我们给您拿,多方便。”
我当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我年纪大了,腿脚是不如以前利索,银行里那些复杂的机器我也搞不太懂。
交给年轻人打理,省心。
而且,他们既然要给我养老,我的钱,不就是他们的钱吗?
我又一次被“一家人”这个美好的词汇说服了。
我把那张存着我每月四千八百块退休金的银行卡,连同密码,一起交到了李娟手上。
这是我走错的第二步路。
我亲手交出了自己的经济命脉,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需要仰人鼻息的“食客”。
最初的半年,日子确实过得像天堂一样。
李娟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嘘寒问暖。
我偶尔跟老同事出去喝茶下棋,需要点零花钱,跟她说一声,她总是很爽快地拿出一百两百。
“爸,不够再跟我要,别委屈了自己。”
张磊也时常给我买些新衣服,带我去做体检。
我逢人就夸,说我儿子孝顺,儿媳妇贤惠,我这晚年,值了。
老同事们都羡慕我,说我修来了好福气。
我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幸福里,完全没有察觉到,风向正在悄悄地改变。
孙子小宝出生后,李娟辞了职,在家专心带孩子。
家里的开销一下子大了起来。
变化,是从餐桌上开始的。
以前顿顿有肉,四菜一汤。
后来,渐渐变成了三菜一汤,两菜一汤。
再后来,桌上常常只有一盘炒青菜,一盘咸菜。
我肠胃不好,吃不了太素,跟李娟提过一次。
她当时正在给小宝喂奶,头也没抬。
“爸,现在物价多贵啊,猪肉都涨到三十多一斤了。小宝的奶粉、尿不湿,哪样不要钱?您就将就一下吧。”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是啊,为了孙子,我这个做爷爷的,是该将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对饭菜提过任何意见。
我开始想念我那套老房子,虽然小,虽然旧,但厨房是我自己的,我想吃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接着,是我的零花钱。
我再开口要钱,李娟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爸,又没钱了?您怎么花钱这么快?”
“我……就是跟老李他们去公园下了盘棋,喝了杯茶。”我解释道。
“喝茶?外面茶馆一杯茶十几二十块,多浪费!家里不是有茶叶吗?想喝自己泡啊!”
她一边说,一边不情不愿地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十块的。
“省着点花,现在家里开销大,到处都要用钱。”
我捏着那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手心里一阵刺痛。
我一个月的退休金四千八,现在,连二十块钱都要被人数落着给。
我去找儿子张磊。
我以为,他会站在我这边。
“小磊,你跟李娟说说,爸不是乱花钱的人,就是年纪大了,想跟老朋友们聚聚。”
张磊一脸为难。
“爸,李娟她也没恶意,就是节约惯了。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您多体谅她一下。”
“再说了,您那些老同事,聚来聚去,不就是吹牛打牌吗?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家看看电视,陪陪小宝。”
他的话,像一把软刀子,割得我心头发疼。
他不再是那个凡事都向着我的儿子了。
他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妻子和孩子,我这个老父亲,不知不V觉中,已经被排在了最后。
我开始变得沉默。
我不再主动要钱,不再出门找老朋友。
每天的生活,就是窝在那个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看书,看电视,听着外面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
那笑声,对我来说,却是一种无形的凌迟。
我感觉自己不像个家人,更像一个寄人篱下的租客。
一个不付房租,还要看房东脸色的租客。
我病倒了,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连日的压抑和郁闷,加上营养不良,我的身体垮了。
于是,便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被李娟用两百块钱羞辱后,我心底积压了许久的火山,终于彻底爆发了。
“李娟!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乱花钱?!”
我扶着沙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
“我的退休金一个月四千八!我那套老房子的租金一个月两千!加起来快七千块钱!我一个月在你这里,连两百块钱都花不到吗?!”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李娟被我的气势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那种我最熟悉不过的,刻薄的冷笑。
“哟,爸,您这是算总账来了?”
她双手叉腰,像一只好斗的母鸡。
“是,您退休金是高,租金也不少!可您别忘了,您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这房子一百多平,物业费水电费燃气费,哪样不要钱?”
“还有,小宝的开销有多大您知道吗?进口奶粉一罐三百多,一个星期就喝完了!早教班一节课五百!我为了带他,连工作都辞了!这些钱,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您那几瓜两枣,够干什么的?补贴给我们,那是看得起您!您还真把自己当财神爷了?”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什么我?”李娟不依不饶,“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心里那点小九九,不就是觉得我们花了您的钱吗?我告诉您,这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跟张磊的名字,跟您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法律上,这就是我们的婚内共同财产!您住在这里,是您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你放屁!”我终于吼了出来,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一个靠枕,朝她扔了过去。
“这房子是我拿五十万全款买的!是我一辈子的血汗钱!你们两个小白眼狼!忘恩负义!”
靠枕软绵绵地落在地上,毫无杀伤力,却像一个信号。
一直沉默的张磊,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爸!您干什么!李娟她怀着二胎呢!您想干嘛!”
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重重地撞在墙上,后背一阵剧痛。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的儿子,为了维护他的妻子,竟然对我动手了。
“二胎?”我喃喃自语,随即惨笑起来,“好,好啊……原来是又有了筹码,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想起了淑芬。
淑芬,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好儿子!他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竟然要逼死他的亲爹!
“张磊,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吗?!”我哭喊着,声音绝望而凄厉。
提到他妈,张磊的脸色白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
但那丝愧疚,很快就被李娟尖锐的声音覆盖了。
“你少拿死人说事!妈要是还活着,肯定也向着我们!她最疼孙子了!”
“再说了,爸,做人要讲良心!我们是花了你的钱,可我们也让你住进城里的大房子,给你养老送终!多少农村老头想这样还没机会呢!”
“养老送终?”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就你们这样?每天给我吃剩菜冷饭,生病了连两百块钱都不给,这就是你们说的养老?”
“我告诉你们!这日子,我过够了!”
我指着他们两个,一字一句地说:“把我的工资卡还给我!还有,这房子,我要收回来!”
李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
“收回房子?爸,您是发烧烧糊涂了吧?白纸黑字写着我们的名字,您凭什么收回?”
“就凭这房子是我拿五十万买的!我有银行转账记录!”我红着眼睛说。
“转账记录?”李娟的笑意更深了,“那又怎么样?法律上,这叫赠与!您自愿赠送给我们的!现在想反悔?晚了!”
“你……”我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确实不懂法,我只知道父子天伦,我只知道我为儿子付出一切是应该的。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付出的这一切,会变成他们刺向我的利刃。
“爸,您别闹了。”张磊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们不是不孝顺您,是家里现在真的困难。等过两年,手头宽裕了,您想怎么样都行。”
又是这种话。
又是这种敷衍的、拖延的、毫无诚意的安抚。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在我眼里,面目可憎。
“张磊,我最后问你一遍。”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带一丝感情。
“我的工资卡,还不还?”
张磊躲闪着我的目光,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爸,卡在李娟那儿,家里的开销都是她在管,我……”
“好。”
我打断了他。
一个字,却重若千斤。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顺着门板滑落在地。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就像我的心。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错在把人性的善意想得太理所当然。
我错在以为血缘关系可以战胜一切。
我走错的那两步路,一步,是交出了我的房子;另一步,是交出了我的钱。
我亲手卸下了自己所有的盔甲,赤身裸体地站在了豺狼面前,还天真地以为,它们会因为我是它们的父亲,而心存怜悯。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咳嗽和发烧折磨着我的肉体,但更让我痛苦的,是内心的悔恨和冰冷。
我看着床头柜上我和淑芬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那么温柔。
“淑芬啊,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守好我们的家,没有教育好我们的儿子。”
我对着照片,老泪纵横。
哭过,痛过,绝望过。
天快亮的时候,我的眼泪流干了,心,也彻底冷了下来,或者说,硬了起来。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我张卫国,教了一辈子书,育了一辈子人,自问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我不能晚年活得这么没有尊严。
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天一亮,我找出我藏在床垫下的,仅剩的一点私房钱——那是过年时亲戚给我的压岁钱,我没舍得花,总共三百多块。
我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穿上衣服,悄悄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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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去医院。
我知道,这点小病,死不了人。
当务之急,是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我先去了银行,凭着身份证,办理了工资卡的挂失。
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新卡要一个星期才能拿到。
一个星期,我等得起。
接着,我给远嫁在南方的女儿张兰打了个电话。
这些年,我很少跟女儿联系。
当初我决定拿出所有积蓄给儿子买房时,女儿是唯一一个反对的。
“爸,您不能这么做!您把钱都给了哥,您以后怎么办?您不能只写我哥和嫂子的名字,至少要把您自己的名字加上去!”
当时,我被“一家人”的念头冲昏了头脑,觉得女儿是嫁出去了,胳膊肘往外拐,见不得娘家好。
我还为此训了她一顿。
“这是我的钱,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哥是你亲哥,你至于这么防着他吗?”
电话那头,女儿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爸,您会后悔的。”
一语成谶。
现在,我不得不拉下这张老脸,向我曾经伤害过的女儿求助。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还没开口,眼泪就先下来了。
“兰兰……”
我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哽咽得说不出话。
“爸?您怎么了?您哭了?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的张兰,立刻焦急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几年所受的委屈,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她。
包括买房,交出工资卡,以及昨天那场让我彻底心死的争吵。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张兰压抑着怒火的呼吸声。
“爸,您别哭。”过了许久,她的声音传来,异常冷静,却带着一丝颤抖。
“这件事,您没有做错,是他们没有良心。您现在听我说,第一,您立刻去银行把工资卡挂失,重新办一张。第二,您去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关于房子的事。”
“律师?”我愣住了。
“对,律师。”张兰的语气斩钉截铁,“爸,您听着,虽然房产证上没有您的名字,但是您是全款出资人,并且有银行的大额转账记录作为证据。在法律上,这笔钱可以被认定为‘附条件的赠与’,条件就是他们为您养老。现在他们没有尽到赡养义务,甚至虐待您,您完全有权利撤销赠与,要回这笔购房款。”
“就算不能完全要回房子,也可以主张您在这套房子里占有绝对的份额。他们要是想独吞,没那么容易!”
“还有,赡养父母是法定义务,他们不给您钱,克扣您的退休金,这是违法的!我们可以去法院起诉他们!”
女儿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黑暗绝望的世界。
对啊,我怎么忘了。
我是个文化人,我应该相信法律,而不是跟他们一样,像个泼妇一样对骂。
“爸,您别怕,也别心软。对付这种人,你越是退让,他们越是得寸进尺。您必须强硬起来,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钱,我马上给您打过去。您先找个地方住,或者回老房子。别再那个家里受气了。”
“兰兰,爸对不起你……”我泣不成声。
“爸,您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
同样是“一家人”三个字。
从李娟嘴里说出来,是算计和利用。
从女儿嘴里说出来,却是最坚实的依靠和温暖。
挂了电话,我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我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老头了。
我有了底气,有了方向。
我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然后用女儿给我转的钱,找了一位专门打家庭纠纷官司的律师。
律师听完我的陈述,看了我准备的银行转账凭证后,给出了和女儿几乎一致的判断。
“张大爷,您放心,这个官司,我们赢面很大。”
“法律虽然讲证据,但也讲情理法理。您儿子儿媳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事实上的遗弃和侵占财产。我们完全可以主张撤销赠与,或者要求他们支付与您出资额等价的补偿。”
律师的话,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没有立刻提起诉讼。
我不是真的想把儿子告上法庭,那毕竟是我的亲骨肉。
我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尊严和权利。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张卫国,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一个星期后,我拿到了新的工资卡。
卡里,是刚刚到账的四千八百块钱。
我拿着那张崭新的银行卡,在银行门口站了很久。
这是我的钱,每一分,都干干净净。
我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了一身新衣服,去医院做了个全面的检查,然后找了家不错的馆子,点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当我把那块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红烧肉放进嘴里时,我感觉自己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吃饱喝足,我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
我回去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
张磊和李娟正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有鱼有肉,显然,我的“离家出走”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胃口。
看到我回来,他们俩都愣住了。
李娟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又换上了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
“哟,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您老人家在外面享福,不打算要这个家了呢!”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将一张纸拍在了桌子上。
是律师函。
张磊拿起那张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刷”地一下白了。
“爸,您……您这是干什么?您要告我们?”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李娟也凑过来看,当她看到“撤销赠与”、“返还五十万购房款”、“起诉遗弃”这些字眼时,也慌了。
“你……你疯了?张卫国,你竟然要去法院告我们?你还要不要脸了?”她尖叫起来。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平静地开口。
“我疯了?我不要脸?”
我拉开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目光像冰一样,扫过他们惊慌失措的脸。
“当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出去大吃大喝的时候,你们想过我的脸面吗?”
“当你们克扣我的退休金,让我生病了连两百块钱都拿不出来的时候,你们想过我的脸面吗?”
“当我儿子为了你,亲手把我推到墙上的时候,李娟,你想过我的脸面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心上。
张磊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几乎要垂到胸口。
李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今天回来,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
我从口袋里拿出我的新工资卡,放在桌上。
“这张卡,在我自己手里。以后我的退休金,我自己支配。”
“那套老房子,我已经通知中介,房子不租了,我要收回来自己住。”
“至于这套房子……”我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地板,“律师函上写得很清楚,我给了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你们把这套房子卖了,五十万的购房款,一分不少地还给我。我们父子、婆媳的情分,到此为止。以后你们过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惨白的脸,继续说出第二个选择。
“第二,你们不想卖房子也行。给我签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这套房子,我拥有百分之五十的产权,并且拥有永久居住权。同时,你们每个月,必须向我支付两千元的赡养费。”
“别跟我说你们没钱,张磊一个月工资八千,你李娟之前工作也有存款。更何况,我那套老房子收回来,你们一个月就少了三千块的房租收入,这点钱,你们付得起。”
“赡养费?”李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凭什么给你赡养费?你不是有退休金吗?”
“就凭我是你们的爹!就凭法律规定子女必须赡养父母!”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的退休金是我的,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你们的赡养义务,是法定的!一码归一码!”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
“三天后,如果你们既不还钱,也不签协议,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我不仅要告你们侵占财产,我还要去你们单位,去街道办事处,去找媒体!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张卫国的儿子儿媳,是怎么‘孝顺’我的!”
“我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烂命一条,我什么都不怕。你们还年轻,有工作,有前途,你们自己掂量掂量,是丢了这五十万划算,还是丢了名声、丢了工作划算!”
说完这番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但我挺直了腰杆。
我知道,这一刻,我不能倒下。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磊和李娟面如死灰,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惧,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他们大概从没想过,那个一向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老父亲,会变得如此强硬,如此……陌生。
良久,张磊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爸,别这样……我们是一家人啊,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一家人?”我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
“在我生病需要钱的时候,你们跟我谈‘一家人’了吗?”
“在我被你们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时候,你们跟我谈‘一家人’了吗?”
“张磊,李娟,是你们,亲手把这个‘家’给毁了!”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们一眼。
“三天,记住,你们只有三天时间。”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当我走到门口,准备开门离开时,李娟突然在背后发出了一声尖叫。
“张卫G国!你给我站住!”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刻薄,而是充满了惊慌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不能走!你不能告我们!”她冲了过来,想要抓住我的胳膊,却被我侧身躲开。
“我们要是把钱都还给你了,我们怎么办?小宝怎么办?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们一家!”
她开始哭闹,撒泼,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以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的心,已经比铁还硬。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你……你这个天杀的老东西!你!”她见我不为所动,开始破口大骂。
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张磊终于反应过来,冲上来拉住她。
“李娟!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张磊你这个!你爸都要把我们扫地出门了,你还向着他?我们离婚!马上离婚!孩子我一个都不给你!”
家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哭声,骂声,争吵声,混杂在一起。
我没有回头再看这出闹剧一眼。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当我关上门,将所有的嘈杂都隔绝在身后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哀。
赢了又如何?
那个家,已经碎了。
我亲手建立起来,又亲手推倒的家。
我回到了那间小旅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他们没有一个人联系我。
我猜,他们一定在进行激烈的争吵和权衡。
是在名声和金钱之间做选择。
我不知道张磊最终会选择什么。是选择他的小家庭,还是选择他那个生他养他的老父亲。
说实话,我心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我的手机响了。
是张磊打来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还是不受控制地揪了一下。
我接起电话,没有说话。
“爸……”电话那头,张磊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我们……我们同意签协议。”
我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他们选择了保全房子,保全他们的家。
“好。”我平静地回答,“明天上午九点,到我请的律师事务所来,带上你们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爸……”张磊又叫了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迟疑和挣扎。
“你……真的要搬出去住吗?家里……家里你的房间还留着。”
我沉默了。
那间小小的,曾经让我感到窒息的房间。
我还会回去吗?
我不知道。
破镜难圆,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消失。
即便签了协议,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再说吧。”我淡淡地回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五味杂陈。
我赢了吗?
我好像赢了。我拿回了我的钱,我的尊严,我的主动权。
但我又好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输掉了一个儿子,输掉了一个完整的家,输掉了我曾经最珍视的,那份名为“天伦之乐”的晚年幻想。
我存款50万,退休金4800,只因走错了那两步路,如今虽然看似扳回一城,可未来的路,又该怎么走?
回到那个冰冷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老房子里去吗?
还是继续留在一个虽然写着我名字,却早已没有了温度的“家”里?
我的晚年,真的能就此安稳下来吗?
就在我心绪烦乱,茫然四顾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声音。
是李娟的母亲,我的亲家母。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谄媚。
“喂?是亲家吗?我是李娟的妈妈呀。”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警惕起来。
“有事吗?”
“哎呀,亲家,你看这事闹的。小两口不懂事,惹您老生气了,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听李娟说了,都是她的错,她已经知道错了,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冷冷地听着,不发一言。
“亲家,你看,协议的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他们俩刚买了车,又怀了二胎,手头实在是紧,那两千块的赡养费……能不能先缓缓?”
“还有那个产权,写百分之五十,是不是太多了点?毕竟以后这房子,还是要留给小宝他们的嘛……”
我终于听明白了。
他们这是派出了说客,想来跟我讨价还价。
我的心,彻底冷了。
直到这一刻,他们想的,依然不是如何弥补对我的伤害,而是如何减少自己的损失。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坚决。
“要么签协议,要么法庭见。你们自己选。”
我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就在我挂断电话后不到一分钟,我的手机又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女儿张兰发来的。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爸,我买好票了,后天到家。等我。”
看着这条短信,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在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在为我着想。
我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百感交集。
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
而女儿的归来,又会给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带来怎样的风暴?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晚年,注定不会平静了。
这场关于亲情、金钱和尊严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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