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代两种毛笔：集字黄庭坚多宝塔残卷，与颜真卿的书法史对话

我用了五天时间，终于把最近网上流传的所谓黄庭坚临摹颜真卿《多宝塔碑》的情况整理了一下。
经过一番整理，这个文章中搜集的图片，就成为书法大师黄庭坚学颜真卿多宝塔楷书体系的楷书和行书对照研究的一个版本了，所以非常珍贵。
以前我们只能学习孤立的《多宝塔》楷书，现在，我们即可以学习颜真卿的《多宝塔》楷书，还可以跟随黄庭坚学习《多宝塔》的行书，可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一个楷书、行书相互对照版的字帖，这对于学习书法来说真是一件好事，因为学习《多宝塔》的书法爱好者非常多，而把楷书行书同时学习，那么，有了黄庭坚行书字帖对照，那对学习颜真卿黄庭坚都是一件好事。
由于颜真卿《多宝塔》巨大的书法影响力，所以，网上出现这个黄庭坚版本的《多宝塔》残卷以后，迅速为书法自媒体博主纷纷转载。

不过，网上流传的黄庭坚行书版《多宝塔》帖子，很多博主并没有参照颜真卿《多宝塔碑》原文发帖，所以，内容非常混乱，给我整理帖子造成很多麻烦，例如，文字有前后错乱的情况，这倒也给我提供了一次学习的机会，我很有兴趣也非常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对于网上流传的黄庭坚行书书颜真卿《多宝塔》做了一次比较完整的整理。
下面，我向大家汇报一下整理这个帖子的情况。
首先，黄庭坚学习或者临摹《多宝塔碑》，这本来就是一个体系的事儿，因为黄庭坚的书法基础，就是从多宝塔起步的，虽然不知黄庭坚早年学习多宝塔楷书如何，但是，至少我们能够看到黄庭坚行书炉火纯青的行书，这是黄庭坚对颜真卿最大的回馈。
我用了三天时间全本临摹了一遍黄庭坚临摹的字，通过临摹来看，黄庭坚的书法基础就是颜真卿的基础，例如，黄庭坚的钩法，还保留着颜真卿“力士脱靴”的笔法，还有，黄庭坚的有些点画起笔，也保留着颜真卿的笔意神韵，所以，黄庭坚的书法功底主要还是《多宝塔碑》给他打下的基础，他在晚书法成熟的时候，反过来又去临摹或者说是意临《多宝塔碑》，这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
黄庭坚深受《瘗鹤铭》这个帖的影响，对于他寻求书法变革，打破唐系用笔模式的改造，在宋代书法家当中是非常突出的，所以，黄庭坚学颜真卿，又能跳出颜真卿，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大师精神。

同时，黄庭坚不但在早年学习颜真卿的基础上，吸收了《瘗鹤铭》碑的一些夸张的笔法，而且能自立门户，丰富了宋代以来的所谓的尚意书风的进一步推波助澜，我们在黄庭坚的行书《多宝塔碑》这个残卷里边来看，很多的笔法确确实实就是颜体字的笔法，而主体风格已经完全属于黄庭坚自己了。
我觉得，这个现象给我们有一个启示，或者说很大的启示就是说，为什么黄庭坚也是学颜真卿出来的，结果他和颜真卿的艺术风格却是大相径庭的呢？
这就是需要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今天，我们很多的人在歇斯底里的高喊，要这样创新，那样创新，其实，创新绝对不是瞎创新，乱创新。
如果我们的书法是瞎创新，乱创新，那是书法的悲哀。
所以，我整理这个帖子，对于我们思考创新也是有着重大的意义的，我们非常清楚的参照来看，颜真卿和黄庭坚，他们之间相差了三四百年的时间，但是黄庭坚在颜真卿的艺术哺育下，他仍然能够开创出自己新的面貌来，这是值得我们当代书法家认真深刻要思考的。

创新是从哪里来？我们简单的来讲，创新就是来源于融通百家，融会贯通，继承传统，没有深厚的传统的继承，你想创新只能走向瞎创新，乱创新的路子。
那么，黄庭坚创新的幅度之大，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这是我今天要整理这个帖子的根本原因。
因为，这是活生生的历史上的书法创新的案例，对我们当然具有活生生的启发价值。
同时，我们也觉得，把楷书和行书对照起来学，而且，这是一个体系的书法，而且对于我们学好颜真卿的书法，或者学好黄庭坚的书法，双双都有好处，这是值得我们去看一看，思考一思考的。
下面我把自己整理黄庭坚临摹的多宝塔和颜真卿多宝塔原版的具体数据，给大家汇报一下。
这个帖子有很多的残缺，也有很多的缺文，这些情况我们就不一一的细说了。
因为，黄庭坚的这个字帖从哪里来？谁收藏的，是一个刻本还是一个什么样的版本，我们都不是太清楚，因为，没有具体的交代，也没有流传记载。
有人说，这是一个现代人集字本的黄庭坚行书字帖。
我觉得，这个说法，更有说服力，因为，现在用电脑集字制作一个类似于《圣教序》这样的字帖，那也太容易了，只需花费一些时间而已。
但是我对照了一下来看，应该说，每一个单字都来源于黄庭坚的真迹是无疑的。
这么说来，黄庭坚所谓的多《宝塔临碑》摹本残卷，其实，就是一个尚未完成的集字本的黄庭坚行书《多宝塔》而已。
虽然帖子是集字本的，但是也弥足珍贵。因为从字体来说，起码不是赝品，这就比那些杜撰的赝品，要可信得多。
黄庭坚的这个《多宝塔》集字行书帖，前半部分写得烂漫天真，后半部分写得严谨洒脱，书风是不一样的，前半部分非常机巧，字与字之间巧妙穿插，甚至于到了仿佛两个字，三个字大胆合并为一个字了。
后半部分就没有那么机巧和穿插和幽默了。
在笔法方面，尤其突出的是它的撇和横，它的撇和捺往往写的很长很大，它的横往往写得宽博雄健，而且，横冲直撞，很多的横画都写的比较平，且有一波三折之笔意，这是很多书法家很忌讳的，但是黄庭坚应用得得心应手炉火纯青，看起来很平，但是很不死板，因为他的其它很多笔画也是跌宕起伏，令人一看三叹，他敢于横冲直撞，但是没有那么鲁莽和冒险，而是一味地极尽洒脱之风神，犹如李太白之醉中赋诗。

虽然我们看不到黄庭坚的完整的《多宝塔碑》行书集字本面貌，但是我们从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总体来分析看，这个集字者可不是一次完成的，至少是两次完成的，因为《多宝塔碑》的这个碑全文长达2053字，现在我们看到的的黄庭坚的字是1700多字，可以说，是一个不完整的版本，流失的字数比较多，残缺的比较多，同时在黄庭坚的本子上还有几处衍文。
下面我把整理的具体数据情况向大家汇报一下。
颜真卿《多宝塔碑》原文：全文2053字。
现存的黄庭坚集字本书法作品约1731字。
脱字：64个。
脱文：258字。
衍文：7字。
此外，对照版文字，红色部分，都是黄庭坚集字本所缺损的字。
全文依照颜真卿书《多宝塔碑》原版文字。
最后我们说说，颜真卿和黄庭坚两个时代使用两种不同锋长短毛笔对书法艺术限制性影响的理论问题。
我们大家都知道，黄庭坚与苏东坡两人使用的毛笔是完全不一样的。
苏东坡使用的是唐代毛笔鸡距笔，而黄庭坚使用的毛笔是当时流行的新毛笔，叫“散卓笔”。
这两种毛笔无论是狼毫还是兼毫，我们且不论，最大的本质区别是短锋和长锋的区别。
苏东坡使用的鸡距笔属于短锋类毛笔，黄庭坚使用的散卓笔属于长锋毛笔。
为什么我们说这两种毛笔的本质区别是笔锋而不是笔毫呢？
这就涉及到毛笔的横锋优势问题了。
我们大家都知道，毛笔的本质是中锋用笔写字就写得更好。
但是，我们最近的考证，科学发现毛笔中锋用笔的实质就是横锋优势的存在。
毛笔有两个区域，一个叫做横锋活跃区，一个叫做横锋死区。
从毛笔尖到笔肚是横锋活跃区，从笔肚到笔根，是横锋死区。
毛笔的横锋活跃区，以提按产生粗细变化为依据，似此，则笔肚到笔尖变化最丰富，这是写好毛笔字的物理基础。
而从笔肚到笔根，提按用笔的粗细变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计，所以叫横锋死区。
在唐宋书法用笔体系中，相对来说，短锋的横锋优势更明显，而长锋毛笔会削弱横锋优势。
那么，什么叫横锋优势呢？就是说，如果毛笔直径和毛笔长度的比例超过一比四的时候，横锋就反应迟钝了。
区别是，笔锋短，横锋就反应灵敏，具体反应是，书写提按变化明显灵敏，笔锋长横锋反应也明显要迟钝。
横锋灵敏，提按粗细变化灵敏，横锋迟钝，提按粗细变化就迟钝。
这些物理特质，反应在笔画墨迹上看，笔锋短容易写出粗细变化反差很大的笔画，而笔锋长，则写出来的笔画不容易写出粗细反差很大的笔画。
苏东坡的字，看起来粗细变化很大，而黄庭坚的字，看起来粗细变化不是很大，尤其有特别粗的点画很难。
这主要就是短锋与长锋毛笔的横锋灵敏度限制所致。
黄庭坚之所以能写出长枪大戟的字，尤其是长笔画能有篆籀笔意，这就是拜长锋毛笔横锋迟钝的特点所赐。
颜真卿时代的优质毛笔，都是鸡距笔，即短锋毛笔，所以，颜真卿很容易写出粗细反差很大的颜体字，这也要拜短锋毛笔横锋灵敏的物理特质所赐。
从宋代开始，黄庭坚使用的散卓笔逐渐普及，这也与书法家写大字有关，在写大字较唐代以前，越来越多的宋元明清，鸡距笔也逐渐退出毛笔尊贵的地位，取而代之的是散卓笔。
而我们今天，似乎对此不甚了了，这是历史的误会。
黄庭坚《书论》尝云：
元符二年三月十二日，试宣城诸葛方散笔，觉笔意与黔州时书李太白《白头吟》笔力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后百年如有别书者，乃解余语耳。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索靖银钩虿尾，同是一笔法: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耳。若有心与能者争衡后世不朽，则与书艺工史同功矣。
这是黄庭坚元符二年即1099年44岁，距他崇宁元年（1102）创作《松风阁帖》前三年，在一封信中所说他采用散卓笔的理由，明显，与他书法创新是 放不开的。
所谓试宣城诸葛方散笔，即试用宣城散卓笔也。
此中所谓“笔意笔力”皆因笔锋长短而定也，而黄庭坚并不知此者，古来不知笔有横锋也。
盖长锋不宜得绝粗笔画耳，黄庭坚执意用长锋“散笔”写字，乃是不知之知也，而无意之中，开启了毛笔多样化的新时代。
不过，我们今天，很多书法家把毛笔锋弄得越来越长，这其实在走向用笔的极端，毕竟，毛笔的笔锋过长，横锋把控的物理基础被削弱了，能够自觉写好字，那纯粹就是一种侥幸心理了。
附录：颜真卿多宝塔碑全文
唐西京千福寺多宝佛塔感应碑文南阳岑勋撰朝议郎判尚书武部员外郎琅邪颜真卿书朝散夫

检校尚书都官郎中东海徐浩题额粤妙法莲华诸佛之秘藏也多宝佛塔证经之踊现也发明资呼十力弘建在于四

依有禅师法号楚金姓程广平人也祖父并信著释门庆归法胤
母高氏久而无妊夜梦诸佛觉而有娠是生龙象

之征无取熊罴之兆诞弥厥月炳然殊相岐嶷绝于荤茹髫龀不为童游道树萌牙耸豫章之桢干禅池

畎浍涵巨海之波涛年甫七岁居然厌俗自誓出家
礼藏探经法华在手宿命潜悟如识金环总持不遗若注瓶

水九岁落发住西京龙兴寺从僧箓也进具之年升座讲法顿收珍藏异穷子之疾走直诣宝山无化城而可息尔

后因静夜持诵至多宝塔品身心泊然如入禅定忽见宝塔宛在目前释迦分身遍满空界行勤圣现业净

感深悲生悟中泪下如雨遂布衣一食不出户庭期满六年誓建兹塔既而许王瓘及居士赵崇信女普意善来稽

首咸舍珍财禅师以为辑庄严之因资爽垲之地利见千福默议于心
时千福有怀忍禅师忽于中夜见有一水发源

龙兴流注千福清澄泛滟中有方舟又见宝塔自空而下久之乃灭即今建塔处也
寺内净人名法相先于其地复见灯

光远望则明近寻即灭窃以水流开于法性舟泛表于慈航塔现兆于有成灯明示于无尽非至德精感其孰能与

此及禅师建言杂然欢惬满足负畚荷插于櫜于囊登登凭凭是板是筑洒以香水隐以金锤
我能竭诚工乃用壮禅

师每夜于筑阶所恳志诵经励精行道众闻天乐咸嗅异香喜叹之音圣凡相半
至天宝元载创构材木肇

安相轮禅师理会佛心感通帝梦
七月十三日敕内赵思侃求诸宝坊验以所梦入寺见塔礼问禅师圣梦有

孚法名惟肖其日赐钱五十万绢千匹助建修也则知精一之行虽先天而不违纯如之心当后佛之授记
昔汉明永平之

日大化初流我皇天宝之年宝塔斯建同符千古昭有烈光于时道俗景附檀施山积庀徒度财功百其倍矣
至二载敕

中使杨顺景宣旨令禅师于花萼楼下迎多宝塔额遂总僧事备法仪宸眷俯临额书下降又赐绢百匹圣札飞

毫动云龙之气象天文挂塔驻日月之光辉
至四载塔事将就表请庆斋归功帝力时僧道四部会逾万人有五色云

团辅塔顶众尽瞻睹莫不崩悦大哉观佛之光利用宾于法王禅师谓同学曰鹏运沧溟非云罗之可顿心游寂

灭岂爱网之能加精进法门菩萨以自强不息本期同行

复遂宿心
凿井
见泥去水不远钻木未热得火何阶凡我七僧聿怀一志昼夜塔下诵持法华香烟不断经声递续炯以为常

没身不替
自三载每春秋二时集同行大德四十九人行法华三昧寻奉恩旨许为恒式前后道场所感舍利凡

三千七十粒
至六载欲葬舍利预严道场又降一百八粒画普贤变于笔锋上联得一十九粒莫不圆体自动浮

光莹然禅师无我观身了空求法先刺血写法华经一部菩萨戒一卷观普贤

行经一卷乃取舍利三千粒盛以石函兼造自身石影跪而

戴之同置塔下表至敬也使夫舟迁夜壑无变度门劫算墨尘永垂贞范
又奉为主上及苍生写妙法莲

华经一千部金字三十六部用镇宝塔又写一千部散施受持
灵应既多具如本传其载敕内侍吴怀实赐金

铜香炉高一丈五尺奉表陈谢手诏批云师弘济之愿感达人天庄严之心义成因果则法施财施信所宜先也
主上握至

道之灵符受如来之法印非禅师大慧超悟无以感于宸衷非主上至圣文明无以鉴于诚愿倬彼宝塔为章梵

宫经始之功真僧是葺克成之业圣主斯崇
尔其为状也则岳耸莲披云垂盖偃下欻崛以踊地上亭盈而媚

空中晻晻其静深旁赫赫以弘敞 礝磩承陛琅玕綷槛玉瑱居楹银黄拂户重檐叠于画栱反宇环其璧珰

坤灵赑屃以负砌天祇俨雅而翊或复肩挚鸟肘擐修蛇冠盘巨龙帽抱猛兽勃如战色

有奭其容穷绘事之笔精选朝英之偈赞若乃开扃鐍窥奥秘二尊分座疑对鹫山千帙发题若观龙

藏金碧炅晃环佩葳蕤至于列三乘分八部圣徒翕习佛事森罗方寸千名盈尺

万象大身现小广座能卑须弥之容欻入芥子宝盖之状顿覆三千
昔衡岳思大禅师以

法华三昧传悟天台智者尔来寂寥罕契真要法不可以久废生我禅师克嗣其业继明二

祖相望百年
夫其法华之教也开玄关于一念照圆镜于十方指阴界为妙门驱尘劳为法

侣聚沙能成佛道合掌已入圣流三乘教门总而归一八万法藏我为最雄譬尤满月丽天

萤光列宿山王映海蚁垤群峰
嗟呼三界之沉寐久矣佛以法华为木铎惟我禅师超然深悟

其貌也岳渎之秀冰雪之姿果唇贝齿莲目月面望之厉即之温睹相未言而降伏之心已过半矣
同行禅

师抱玉飞锡袭衡台之秘躅传止观之精义或名高帝选或行密众师共弘开示之宗尽

契圆常之理门人苾萏如岩灵悟净真真空法济等以定慧为文质以戒忍为刚柔含朴玉之光

辉等旃檀之围绕
夫发行者因因圆则福广起因者相相遣则慧深求无为于有为通解

脱于文字举事征理含毫强名
偈曰佛有妙法比象莲华圆顿深入真净无暇慧通法界福利恒沙直

至宝所俱乘大车其一
于戏上士发行正勤缅想宝塔思弘胜因圆阶已就层覆初陈

乃昭帝梦福应天人其二
轮奂斯崇为章净域真僧草创圣主增饰中座耽耽飞

檐翼翼荐臻灵感归我帝力其三
念彼后学心滞迷封昏衢未晓中道难逢常惊夜杌还惧真龙不有禅伯谁明大宗其四
大海吞流崇山纳壤教门称顿慈力能

广功起聚沙德成合掌开佛知见法为无上其五
情尘虽杂性海无漏定养圣胎广功起聚沙德成合掌开佛知见法为无上其五情尘虽杂性海
无漏定养圣胎染生迷鷇断常起缚空色同谬薝卜现前余香何嗅其六
彤彤法宇繄我四依事

该理畅玉粹金辉慧镜无垢慈灯照微空王可托本愿同归其七
天宝十一载岁次壬辰四月乙丑朔廿二日戊戌建敕捡校塔使正

议大夫行内侍赵思侃判官内府丞车冲检校僧义方河南史华刻

下面是我临摹黄庭坚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