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卡插进去,输入密码,屏幕上跳出的余额让我愣住了。
不对。
我取下老花镜,凑近了使劲看,屏幕上那个零头,没错,就是那个零头。
可我那笔刚到账的退休金呢?整整八千块,一分没动,怎么就剩个三百块的零头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卡退出来,又插进去,再输一遍密码。
还是那个数。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冷水一样从头顶浇下来。
我拿着卡,走到柜台。
柜员是个小姑娘,挺客气:“阿姨,您办什么业务?”
“姑娘,你帮我查查,我账上是不是有一笔八千块的钱,刚被人取走了?”
小姑娘接过卡和我的身份证,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通操作。
她抬起头,表情有点奇怪:“阿姨,这笔钱是今天早上九点,通过亲属关联账户转走的。”
亲属关联账户?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什么亲属账户?我没办过啊!”
“您再想想,是不是您爱人或者子女办的?需要本人授权的。”
我爱人,老张。
我的心直往下沉。
那个老实巴交,连手机支付都玩不明白的男人,他会办这个?
我拿着银行流水单,手都在抖。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收款账户名叫“张建军”。
我那小叔子。
我气得眼前发黑,扶着银行的大理石台面才没倒下去。
回家的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张建军那张嬉皮笑脸的脸,和他老婆刘翠兰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在我眼前来回晃。
这两个人,结婚的房子是我跟老张掏的钱,孩子上学的钱是我出的,隔三差五就来家里打秋风,连米和油都要顺走半袋。
我以为我退休了,总算能清净了。
没想到,他们连我的养老钱都惦记上了!
推开家门,老张正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看电视。
看见我回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回来了?今天菜市场人多不多?”
我把那张银行流水单,“啪”地一声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老张吓了一跳,这才转过头看我:“你这是干什么?发什么疯?”
“我发疯?”我指着那张纸,声音都在发颤,“张学明,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他拿起单子,眼神开始躲闪,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啊,不就是一张纸……”
“我的退休金!八千块!为什么会在你弟弟张建军的账上!”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老张的脸一下子白了,手里的单子像块烫手山芋,拿都拿不稳。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被他这句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怎么知道的?我不去银行查,你是不是就打算瞒我一辈子!张学明,那是我辛辛苦苦攒的养老钱!”
他看瞒不住了,索性往沙发上一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哎呀,不就是八千块钱嘛,至于吗?”
“建军最近做生意,手头紧,跟我周转一下。”
“都是一家人,我还能不帮他?”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周转?他跟你借钱,为什么动我的退休金?他跟你借钱,为什么你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
“跟你说,你肯定不同意。”老张小声嘀咕。
“我不同意?”我气笑了,“我凭什么要同意?他张建军是巨婴吗?四十多岁的人了,三天两头来家里吃现成的,薅羊毛都薅到我养老金上来了!你这个当哥的,就是这么当的?”
“话怎么说的那么难听!”老张也来了脾气,嗓门大了起来,“什么叫薅羊毛?他是我亲弟弟!他有困难,我这个当哥的就得帮!”
“帮你拿我的钱去帮?张学明,你搞搞清楚,那是我林慧的退休金!不是我们家的共同财产,是我干了三十年会计,一笔一笔挣回来的!”
我当会计当了一辈子,对钱最敏感。
那不是一串数字,那是我熬过的夜,是我省吃俭用攒下的底气。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老张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说了,年底就连本带利还回来。你急什么。”
年底?
我冷笑一声。
张建军那张嘴,比棉花糖还不可靠。
他上次借的三千块,说孩子满月就还,现在他孩子都会打酱油了,钱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不信他。”我斩钉截铁地说,“你现在,立刻,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把钱还回来。一分都不能少。”
“你这人怎么不可理喻!”老张脸涨得通红,“我都答应他了,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你的面子?”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的面子是面子,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我告诉你,今天这钱要不回来,咱俩没完!”
说完,我扭头就进了卧室,“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我趴在床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委屈,愤怒,还有心酸。
我跟老张结婚三十年,自问没亏待过他,更没亏待过他家里人。
他弟弟结婚,我把自己的陪嫁首饰都卖了。
他侄子上学,我跑前跑后托关系。
可我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他们一家子理所当然的索取,和我丈夫毫无底线的纵容。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晚饭也没吃。
老张在外面敲了几次门,我都没理。
他估计也知道自己理亏,没敢再多说,自己泡了碗面对付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想了一晚上,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不是八千块钱的事,这是底线的事。
今天他们敢动我的退休金,明天就敢把这房子卖了给他弟弟“周转”。
第二天一早,我没跟老张打招呼,直接换了衣服出了门。
我没去菜市场,我直接坐公交车去了张建军家。
他们住的还是十几年前单位分的旧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一股子霉味。
我敲了半天门,刘翠兰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把门拉开一条缝。
看见是我,她脸上立刻堆起虚假的笑。
“哎哟,是嫂子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进来坐。”
我没动,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
“张建军呢?”
“他啊,出去了,说是谈生意呢。”刘翠兰一边说,一边给我让了个身位。
我走进屋,一股没散尽的烟味和泡面味扑面而来。
客厅乱得像个垃圾场,沙发上堆着脏衣服,茶几上摆满了烟头和瓜子壳。
我没坐,就站在客厅中央。
“刘翠兰,我今天来,不是来串门的。”
“我问你,我卡里那八千块钱,是不是被你们转走了?”
刘翠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她夸张地“哎呀”了一声:“嫂子,你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转走啊?建军那是跟大哥借的。”
“他说了,最近看好一个项目,就差这点启动资金。大哥疼弟弟,就先借给他周转一下。”
她话说得那叫一个轻描淡写,好像那八千块是八毛钱一样。
“借?”我冷笑,“经过我同意了吗?那是我的退休金!”
“嫂子,你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刘翠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你跟我大哥是一家人,你的钱不就是我大哥的钱?我大哥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
“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被她这套强盗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告诉你刘翠兰,别跟我扯这些。我今天来,就是要钱的。让他赶紧把钱还给我。”
刘翠蘭一听我要钱,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嫂子,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建军刚把钱投进去,你现在让他拿出来,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再说了,你跟大哥两个人,退休金加起来一万多,又不缺这八千块钱花。我们家可不一样,全指望建军这次能翻身呢。”
她说着,还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行不行?”
我看着她这副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可怜你们,谁可怜我?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就指望这点养老钱。你们倒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拿走,还有理了?”
“嫂子,你怎么油盐不进呢!”刘翠兰看软的不行,也开始撒泼了,“钱是我大哥同意借的!有本事你找我大哥要去!你冲我横什么?”
“我告诉你们,”我指着她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今天这钱必须还。不还,咱们就派出所见。”
“你去啊!你去报警啊!”刘翠兰脖子一梗,站了起来,“警察来了也得讲道理!亲哥哥借钱给亲弟弟,天经地义!我看警察是管你还是管我!”
就在这时,门开了。
张建军叼着烟,哼着小曲儿回来了。
看见我,他愣了一下,随即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哎呀,嫂子来了!稀客啊!”
刘翠兰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扑过去告状:“建军,你可算回来了!你看看你这好嫂子,一大早就跑咱们家来要债,跟要逼死我们一样!”
张建军皱了皱眉,看向我。
“嫂子,你这是干嘛呀?不就是八千块钱嘛,我大哥都跟我说了,你至于追到家里来吗?多伤感情啊。”
我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怒火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头顶。
“张建军,那不是八千块钱的事!那是我的养老钱!你凭什么动?”
“嫂子,话不能这么说。”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我这不是遇到难处了嘛。我跟我哥开口,他还能不帮我?我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你放心,等我生意做成了,别说八千,八万我都还你!”
他拍着胸脯,说得豪情万丈。
我只觉得恶心。
“我不管你什么生意,我也不要你的八万。我只要我的八千块,现在,立刻,马上还给我。”
“嫂子,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张建军也拉下了脸,“钱都投进去了,我上哪儿给你弄钱去?”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态度强硬。
“你!”张建军气得指着我,“林慧,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哥都同意了,你算老几?一个外姓人,在我们张家指手画脚的!”
外姓人。
这三个字像三根针,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嫁到张家三十年,操持家务,孝敬公婆,扶持小叔,到头来,在他眼里,我还是个“外姓人”。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冷了。
我看着眼前这对无赖夫妻,突然觉得,跟他们讲道理,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事。
我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哎,你干嘛去?”张建军在后面喊。
我没回头。
从他家楼里出来,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没有回家,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张建军那句“外姓人”。
好,真好。
既然是外姓人,那咱们就按外姓人的规矩来。
你们不是喜欢讲“生意”吗?不是喜欢“周转”吗?
行啊。
我这个干了三十年会计的“外姓人”,今天就好好给你们上一课,什么叫真正的“生意”。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逐渐成型。
我掏出手机,找到一个许多年没联系过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是我以前单位的一个徒弟,小李,现在在一家商业银行当信贷部经理。
“喂,是小李吗?我是你林师傅。”
“哎哟,林师傅!真是您啊!您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小李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喜。
“小李,师傅想找你帮个忙。”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您说,师傅!只要我能办到,绝不含糊!”
“我想贷一笔款。”
“贷款?”小李有点意外,“师傅您要用钱?要多少?我私人先给您转点。”
“不。”我打断他,“我要贷一笔大额经营性贷款。”
我把我家的房产证信息,我和老张的收入证明情况,都跟他说了。
最后,我报出了一个数字。
电话那头的小李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师傅……您确定,是这个数?”
“我确定。”
“可是……这笔钱数额太大了,您……”
“小李,你别问为什么。”我平静地说,“你就告诉我,按规定,以我家的资产和信用,能不能办下来。”
小李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理论上,可以。因为您和张师傅的信用记录都非常好,又是优质单位退休,房产也没有任何抵押。但是……需要张师傅本人签字同意。”
“好。”我说,“我让他签。”
挂了电话,我直接打车回了家。
老张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看见我回来,赶紧迎上来。
“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你去找建军了是不是?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冲动!”
我没理他,从卧室里拿出房产证、我们的身份证、退休证,一股脑儿全放在茶几上。
老张愣住了:“你……你拿这些干什么?”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张学明,你不是说,你弟弟做生意需要周转吗?”
“你不是说,当哥的必须帮吗?”
“好,我成全你。”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是我让小李先传给我的贷款意向书。
“这里,签个字。”
老张拿起那份文件,只看了一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贷……贷款?六……六千万?”
他说话都结巴了,指着文件,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林慧!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贷六千万?我们拿什么还?把我们俩卖了都不值这个钱啊!”
“你怕什么?”我冷冷地看着他,“这钱又不是我们用。”
“这是贷给你那个有出息的亲弟弟,张建军,让他去做大生意的。”
“他不是说,做成了别说八千,八万都还我吗?”
“我这个人,不喜欢占小便宜。我给他凑个整,贷六千万,让他好好干一场。省得他以后再说,是因为我们这些当哥嫂的没魄力,耽误了他发大财。”
老张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陌生,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你……你这是在赌气!你这是要把我们这个家往火坑里推啊!”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在哀嚎。
“赌气?”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张学明,是你,是你亲手把这个家推到悬崖边的!”
“你纵容你弟弟偷我的养老金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这个家?”
“你跟我说‘一家人’‘面子’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的感受?”
“他张建军说我是‘外姓人’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老张被我逼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现在,我这个‘外姓人’,就按生意场上的规矩来。他要钱,我给。他要周转,我帮他周转个大的。”
“这笔钱,是以你的名义担保的。因为你之前授权他动用了我们的家庭账户,在法律上,你们已经形成了委托代理关系。”
“所以,这六千万,法人代表是你,实际用款人是他张建军。”
“我把钱给他,你让他去还。天经地义。”
我把我当会计三十年的专业知识,条理清晰地砸向他。
老张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林慧……你不能这样……我们是夫妻啊……”他开始打感情牌。
“夫妻?”我反问,“在我被你弟弟一家吸血的时候,你记起我们是夫妻了吗?”
“在你为了你的‘面子’,牺牲我的‘里子’时,你记起我们是夫妻了吗?”
我把笔拍在他面前。
“签,或者不签,你自己选。”
“你要是不签,也行。那我们就先去办离婚。房子是婚后财产,一人一半。我的那一半,我去抵押贷款。到时候,这笔债就是我一个人的,跟你,跟你张家,再没半点关系。”
“离……离婚?”老张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如纸。
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两个字。
他是个极其传统,又要面子的男人。离婚对他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他以为我是在吓唬他。
他不知道,从张建un说出“外姓人”那三个字,而他选择沉默的那一刻起,我在心里,已经跟他离过一次婚了。
老张看着我决绝的眼神,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拿起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林慧,我们……我们再商量商量,我让他把钱还回来,我马上去要……”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晚了。”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有些事,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老张闭上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忏悔。
我收起文件,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银行的效率很高。
因为我和老张的资质确实优良,再加上有小李这个内应,手续走得异常顺利。
三天后,一笔巨款,打到了我新开的账户上。
手机短信提示余额的通知进来时,那一长串的零,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但我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快意。
我没有立刻通知张建un。
我在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在家里,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买菜,做饭,打扫卫生。
老张这几天,像丢了魂一样,话也不说,电视也不看,整天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我懒得理他。
一个星期后,机会来了。
我女儿张静周末回家,说她堂弟,也就是张建un的儿子张浩,最近买了一辆新车,二十多万,正在朋友圈里到处炫耀。
我点开女儿的手机,看到了那条朋友圈。
张浩靠在一辆崭新的白色SUV旁边,笑得一脸得意,配文是:“感谢老爸的投资!喜提新车,未来的路,我们一起走!”
下面,张建un和刘翠兰都点了赞。
刘翠兰还评论了一句:“我儿子就是棒!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做大事的人!”
好一个“做大事的人”。
拿着我的养老钱,给他儿子买车炫耀。
这就是他所谓的“生意周转”?
我把那张朋友圈截图,保存了下来。
然后,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一份,是六千万的贷款合同复印件。
另一份,是我亲手草拟的《关于张建un先生商业投资项目的资金注入及还款责任通知书》。
我把这份通知书写得极其专业,里面全是会计和法律术语。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
应张学明先生(担保人)的要求,以及张建un先生(实际借款人)的商业发展需求,本人林慧,已为该项目追加注资六千万元整。该笔款项已到账。根据相关协议,该项目的全部债务(本金六千万及后续产生的所有利息、手续费)由实际借renerun先生承担。首期利息及本金,共计一百二十万元,请于下月十五号前,存入指定账户。逾期将产生罚息,并启动法律追偿程序。
我把这两份文件,连同那张朋友圈截图,一起装进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
我没有自己送去。
我花钱请了一家同城速递,指定要穿制服的快递员,在他们一家人都在家吃晚饭的时候,亲自送到张建un手上,并且要求本人签收。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手机,泡了一杯我最喜欢的龙井。
茶叶在滚水中舒展开来,清香四溢。
我端着茶杯,走到阳台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一片宁静。
暴风雨,要来了。
果然,不到半小时,我家的门铃就被人擂得震天响。
那架势,不像是来拜访,倒像是来拆家的。
老张吓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脸色发白地看着我。
我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茶,走过去,从猫眼里看了一眼。
门外,张建un和刘翠兰两张因愤怒和惊恐而扭曲的脸,挤在小小的猫眼镜头里,显得格外滑稽。
我打开门。
“林慧!你这个疯婆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翠兰第一个冲了进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
张建un紧随其後,手里死死攥著那个牛皮纸信封,手背上青筋暴起。
“嫂子!不,林慧!你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六千万?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我没理他们,转身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还顺手给他们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坐下说吧,嚷嚷什么,邻居听见了不好。”
我这副淡定的样子,显然更激怒了他们。
“坐?我坐你个头!”刘翠兰一把将我桌上的文件扫到地上,“林慧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我跟你没完!什么狗屁还款通知!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我捡起那份贷款合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白纸黑字,银行的公章,看得懂吗?”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张建un抢过合同,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想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假的!这肯定是假的!你怎么可能贷到六千万!”
“我为什么不能?”我好笑地看着他,“我跟你哥,一辈子清清白白,信用良好。我们住的这套房子,现在市值也不低。凭什么贷不到?”
“你……”张建un说不出话来了。
刘翠兰却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抓住旁边呆若木鸡的老张的胳膊。
“大哥!你看看你老婆!她疯了!她要害死我们全家啊!你快管管她!”
老张嘴唇动了动,看了一眼我冰冷的眼神,又把头低了下去,一句话也不敢说。
刘翠兰看老张指望不上,又把矛头对准了我。
“林慧!你安的什么心!你贷这么多钱,是想让我们去死吗?我们哪有钱还啊!”
“没钱还?”我笑了,“你儿子不是刚提了新车吗?你老公不是在做大生意吗?这点钱算什么?”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张朋友圈截图。
“‘感谢老爸的投资’,‘做大事的人’。这不都是你们自己说的吗?”
“我这个当嫂子的,看建军这么有雄心壮志,就多支持了一点。怎么,你们还不乐意了?”
我的话,句句带刺,扎得他们哑口无言。
张建un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极了。
他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开玩笑,那六千万的债务,是真实存在的。
“扑通”一声,他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嫂子……嫂子我错了……”
他开始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不是人!我不该动您的养老金!那八千块钱,我还给您!我马上还!您……您快去把那贷款取消了吧!求求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手机,哆哆嗦嗦地要给我转账。
刘翠兰也傻眼了,看自己老公这副怂样,也赶紧换了副嘴脸,跑到我面前,就要给我跪下。
“嫂子,是我们错了!我们猪油蒙了心!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这六千万,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清啊!”
我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你们拿我的钱,给你儿子买车炫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今天?”
“你们理直气壮,说我是‘外姓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今天?”
我看着他们俩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片冰凉的麻木。
“林慧!”张建un看求饶没用,又开始发狠,“你别逼我们!真把我们逼急了,大不了一起死!”
“死?”我嗤笑一声,“你放心,你死不了。这笔贷款,担保人是你哥张学明。就算你跑了,银行也会找他。”
我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张。
“张学明,听见了吗?你要是还不起,银行就会收走这套房子。我们俩,都得流落街头。”
老张浑身一抖,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瘫在地上的弟弟,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滔天的怒火。
“张建un!”他嘶吼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冲过去,一脚踹在张建un的胸口。
“你把我害死了!你把我们全家都害死了!”
兄弟俩,第一次在我面前,扭打在了一起。
刘翠兰尖叫着去拉架,客厅里乱成一锅粥。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出与我无关的闹剧。
闹剧的最后,以张建un和刘翠兰的屁滚尿流收场。
他们终于明白,这次,我是来真的。
他们走了以后,家里一片狼藉。
老张瘫在沙发上,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慧……你真的……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
“绝?”我反问,“我给了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要的。”
“那……那六千万……”
“你放心。”我打断他,“我还没疯到真去背六千万的债。但这个教训,我必须给他们。”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张建un,刘翠兰,我那从未谋面的侄子张浩,甚至是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轮番给我打电话。
有求情的,有说和的,有指责我心狠手辣的。
我一概不接。
他们找不到我,就去骚扰我女儿张静。
张静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他们搞得莫名其妙。
直到刘翠蘭在电话里哭天抢地,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说我这个当妈的疯了,要拉着全家一起跳火坑。
张静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
“妈,到底怎么回事啊?小婶说你贷了六千万?真的假的?”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她讲了一遍。
从我的养老金被盗,到我去他们家要钱,再到张建un那句“外姓人”。
电话那头,女儿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妈,我支持你。”
“他们一家人,欺负你和我爸老实,欺负了一辈子。是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这事你别管了,也别心软。他们再找我,我知道怎么说。”
得到女儿的理解和支持,是我这几天来,心里唯一的慰藉。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周后。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婆婆打来的。
我跟婆婆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她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重男轻女,心里眼里只有她那两个儿子,尤其偏爱小儿子张建un。
这些年,我没少因为张建un家的事,跟她闹不愉快。
电话一接通,婆婆就在那头哭。
“慧啊……你快救救建军吧……他要活不下去了……”
我心里冷笑,又是这一套。
“妈,他怎么了?”
“他……他天天不吃不喝,说要去跳楼……翠兰也一天到晚在家哭……慧啊,妈知道你受了委屈,是建军不对,可他毕竟是你弟弟啊!你就看在妈的面子上,饶他这一次吧……”
“妈,你觉得,我这次饶了他,他下次就会改吗?”
婆婆在那头噎住了。
“这……他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
“是吗?”我淡淡地说,“他要是真知道错了,就该想着怎么解决问题,而不是要去跳楼来威胁我。”
“慧啊,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婆婆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
“很简单。”我说,“让他带着刘翠兰,到我们家来,当着我和他哥的面,把他这些年,从我们家拿走的每一笔钱,一五一十地给我列个清单出来。包括那辆新车的钱。”
“然后,写下欠条,签上字,按上手印。”
“最后,当着我的面,把那辆新车卖了,作为还款的第一笔钱。”
“做到这三条,我就去银行,把那笔贷款撤了。”
电话那头,婆婆沉默了。
我知道,这三条,对他们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
尤其是第三条,卖掉儿子刚买的新车,等于是在朋友圈里公开打自己的脸。
“慧啊……这……这也太……”
“妈,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我打断她,“做不到,那就等着银行来收房子吧。到时候,您就准备好,给您大儿子养老送终。”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婆婆会做出选择的。
在她心里,大儿子的家,总比小儿子的面子重要。
果然,第二天下午,我家的门被敲响了。
来的人,是婆婆,还有垂头丧气的张建un和双眼红肿的刘翠兰。
老张开了门,看见他妈,嘴唇动了动,喊了声“妈”,就说不出话了。
我坐在沙发上,没动。
婆婆走进来,看着我,叹了口气。
“慧啊,我们来了。”
她拉着张建un和刘翠兰,走到我面前。
“扑通”一声,张建un和刘翠兰,齐刷刷地跪在了我面前。
“嫂子,我们错了!”
“嫂子,您饶了我们吧!”
我看着他们,心里毫无波澜。
我指了指茶几上的纸和笔。
“别说那些没用的。开始写吧。”
张建un抬起头,眼神里全是屈辱。
但他不敢反抗。
在婆婆的监督下,在六千万巨额债务的威逼下,他拿起笔,开始一笔一笔地回忆。
从他结婚时我们资助的两万块,到他儿子上幼儿园的赞助费五千块,再到这些年零零碎碎借走的三千、五百……
每写一笔,他的脸就白一分。
刘翠兰在旁边,一开始还想耍赖,说这个不记得了,那个没那么多。
我也不跟她吵,只是冷冷地提醒一句:“没关系,慢慢想。想不起来,那六千万的利息,可就要开始算了。”
她立刻就老实了。
整整一个下午,他们写了满满两页纸。
最后算下来,总金额,不算利息,竟然高达十一万七千块。
连老张都看傻了眼。
他一直以为,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钱,没想到,积少成多,竟然是这么大一个数字。
清单列完,我让他们俩签名,按手印。
然后,我拿出手机。
“现在,给二手车行打电话。让他们上门来收车。”
张建un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
刘翠兰更是直接哭嚎起来:“嫂子!车不能卖啊!那是我们浩浩的心头肉啊!”
“不卖?”我挑了挑眉,“也行。那这欠条我就收下了。六千万的贷款,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别!别!”张建un一把抢过电话,哆哆嗦嗦地拨通了二手车贩子的号码。
半小时后,车贩子上门。
二十多万的新车,开了不到一个月,车贩子只肯出十五万。
张建un还想讨价还价,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卖。”
他咬着牙,签了合同。
车贩子当场转了十五万到我的卡上。
看着手机里到账的短信,我心里那口憋了半辈子的恶气,终于,顺了那么一点点。
剩下的钱,我让他们写了详细的还款计划。
每个月,从他们的工资里,扣除两千块,直到还清为止。
做完这一切,我才当着他们的面,给小李打了个电话。
“小李,师傅那笔贷款,麻烦你帮忙操作一下,撤销了吧。”
“好的师傅。”小李在那头爽快地答应了。
我知道,提前撤销贷款会有一笔违约金。
但这笔钱,我认了。
就当是,为我这三十年的“眼瞎心盲”,支付的学费。
事情处理完,婆婆带着张建un一家人,灰头土脸地走了。
临走前,婆婆拉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不一样了。
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老张走到我身边,给我递过来一杯热水。
“慧……对不起。”
他低着头,声音嘶哑。
我接过水杯,没有喝。
“张学明,我希望你记住今天。记住你弟弟是怎么算计我的,记住你是怎么纵容他的。”
“这个家,之所以还是个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还念着我们三十年的情分,还念着女儿。”
“如果再有下一次,那张离婚协议书,我会毫不犹豫地签。”
老张浑身一震,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全是悔恨。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从那以后,张建un一家,像是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再也没有上门打秋风,再也没有来电话借钱。
每个月,两千块钱,会准时打到我的卡上。
老张也像变了个人。
家里的事,抢着干。我的话,他说什么都听。
他开始学着玩智能手机,学着网购,学着给我制造一些小惊喜。
他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愧疚,还多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敬畏。
有时候,女儿回家,会开玩笑地跟我说:“妈,你现在可真威风,把爸和叔叔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威风。
我想要的,只是尊重,和平等。
我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有人可能会说我做得太绝。
但他们不知道,对于那些习惯了吸血的寄生虫,你不对自己狠一点,就只能等着被他们啃噬得一干二净。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喝着茶,看着楼下公园里嬉戏的孩子。
手机响了,是老张发来的微信。
一张图片,是他刚学会做的红烧肉,旁边配着一行字:“老婆,晚上回来吃饭,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我看着那张油汪汪,卖相并不怎么样的红烧肉照片,突然就笑了。
我回了他一个字。
“好。”
生活,或许永远不会完美。
但至少,从今天起,我可以决定,它要以我喜欢的方式,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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