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我奋斗了八年才换来的奔驰C级,在她眼里,原来只值一句“也就是一般吧”。
从南宁城中村的汽修店,到拥有自己的门面,这八年,我手上的老茧换了一层又一层,机油味像是长在了我的皮肤里,洗都洗不掉。我梁建波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肯下力气,肯钻研。那三叉星徽,对我来说,不是炫耀,是勋章,是我从泥地里爬出来的证明。
我以为,它至少能代表我的诚意,代表我能给一个姑娘安稳生活的底气。
可故事,还得从我三姑那个兴冲冲的电话说起。
第1章 三姑的电话和一辆洗得发亮的奔驰
“建波啊!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电话那头,我三姑陈玉芬的声音高亢得像是在唱山歌,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正趴在一辆宝马X5的车底,检查着一处顽固的漏油点,满手的油污,连带着手机屏幕都沾上了几道黑印。
“三姑,慢点说,我在干活呢。”我费劲地挪了挪身子,用肩膀夹住手机。
“还干什么活!人生大事要紧!”三姑在那头不由分说地安排起来,“我跟你说,我托你王阿姨,给你找了个姑娘!那条件,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重点本科毕业,在市里设计院上班,长得嘛,听说是那种很文静、很清秀的类型,叫林微微。人家父母都是中学老师,书香门第!”
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这些年,类似的介绍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前面几个,不是嫌我学历不高,就是嫌我干汽修这行“不上档次”。
“三姑,人家那条件,能看上我?”我不是自卑,是实事求是。我,梁建波,高中毕业就出来闯了,除了会修车,会赚钱,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现在不是以前了!”三姑的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骄傲,“你有自己的店,有房有车,特别是你那辆大奔!你王阿姨可都跟对方说了,说你年轻有为,自己打拼出来的,开的是大奔!这年头,什么最实在?实力最实在!”
“大奔”两个字,被她咬得特别重。
我沉默了。那辆白色的奔驰C260L,是我去年年底咬着牙提的。付完首付那天,我开着它在绕城高速上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油箱见底。车里的那股皮革香味,让我觉得过去八年吃的苦,闻的机油味,都值了。它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辆车。
“听见没有?明天下午三点,就在万象城那边的‘慢时光’咖啡馆。你给我好好拾掇拾掇,把你的车洗干净点,开过去!让人家姑娘看看你的实力!”三aggressively挂了电话。
我从车底滑出来,坐在小马扎上,看着满是油污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店门口停着的那辆白色奔驰。阳光下,车漆反射着刺眼的光。实力吗?或许吧。
第二天,我特意歇了半天工。把店里的事交代给带出来的徒弟阿强,自己一头扎进了洗手间。我用洗手粉搓了足足十分钟,指甲缝里的黑泥总算淡了些,但那股根深蒂固的机油味,还是若有若无。
衣柜里没什么像样的衣服,都是些方便干活的T恤和工装裤。最后,我翻出了一件买来就没怎么穿过的浅蓝色POLO衫,配了条深色的休闲裤。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男人三十出头,皮肤有点黑,寸头,眼神看着还算精神,就是笑起来有点憨。
我花了一个小时,亲自给我的“大奔”做了个精洗。从里到外,擦得一尘不染,连轮胎都用保护剂刷得乌黑发亮。
两点半,我开着车,稳稳地停在了万象城的地下停车场。我特意找了个宽敞的车位,想着待会儿要是姑娘愿意,还能请她去兜兜风。
走进那家叫“慢时光”的咖啡馆,我一眼就认出了林微微。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正在安静地看一本书。她确实很清秀,像一朵安静的茉莉花,跟这个地方的气质很搭,也跟我……格格不入。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你好,是林微微吗?我是梁建波。”
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很礼貌,但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你好,梁先生,请坐。”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气氛有点尴尬。我努力找着话题,从我的工作,聊到我的创业经历。我讲我怎么从一个学徒干起,怎么攒下第一笔钱,怎么开了这家店,其中的艰辛和汗水,我都轻描淡写地带过,重点突出了我现在的“成果”。
“我现在店里生意还不错,请了三个师傅,两个学徒,一年下来,收入也还算稳定。”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觉得那味道又苦又涩,还不如我店里二十块钱一斤的茶叶。
“嗯,挺好的,自己创业很辛苦。”她点点头,反应很平淡,然后开始问我一些我完全搭不上话的问题。
“你平时喜欢看电影吗?最近那部《犬王之心》,不知道你有没有看?”
我摇摇头,“不好意思,店里忙,很少去电影院。”
“那……你喜欢旅行吗?我前阵子刚从大理回来,那边的天特别蓝。”
“没……没怎么出去过,最远也就去过几次广州进货。”我的额头开始冒汗。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鸿沟,便不再问了,只是低头小口地喝着她的拿铁。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下咖啡馆里那首我听不懂的英文歌在轻轻流淌。
我觉得我必须得展示点什么,展示点我实实在在拥有的东西。
“那个……我车就停在楼下,待会儿,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我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我的“主场”。
她愣了一下,随即婉言谢绝:“不用麻烦了,我朋友待会儿会过来接我。”
我心里一阵失落。
又坐了十几分钟,一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女孩走了进来,径直走向我们这桌,看样子就是她的朋友。林微微站起身,对我礼貌地笑了笑:“那梁先生,我先走了。”
“好,好,路上慢点。”我赶紧站起来。
她们俩并肩朝门口走去,我隐约听到那个女孩压低声音问她:“怎么样啊?那个开大奔的。”
我竖起了耳朵。
然后,我听到了林微微那句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锤子砸在我心口上的话。
“人看着还行,就是……感觉聊不到一块去。至于车嘛……”她顿了顿,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咖啡馆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也就是一般吧。”
第2章 一句“一般吧”和一箱冰啤酒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南宁下午的太阳正毒,晃得人睁不开眼。我站在路边,看着林微微和她的朋友上了一辆红色的马自达,消失在车流里。
“也就是一般吧。”
这五个字,像是有回音,在我脑子里嗡嗡地响。
我回到地下停车场,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驾驶座。车里被太阳晒得有些闷热,那股我曾经引以为傲的皮革味,此刻闻起来却让我有点反胃。我把空调开到最大,冷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那股燥热和憋闷。
一般?
我看着方向盘上那个三叉星徽的标志,觉得它好像在嘲笑我。
为了这个“一般”的玩意儿,我八年没休过一个完整的春节。为了它,我跟前一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分了手,因为她说看不到未来,嫌我除了修车什么都不懂。为了它,我爸妈到现在还住在那个没有电梯的老旧小区里,我总想着,等换了这辆车,再攒点钱,就给他们换套好点的房子。
这辆车,是我梁建波前半生奋斗的缩影,是我所有汗水和心血的结晶。可在她林微微眼里,就只是“一般”?
我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下去,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店里,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乱转。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个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我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最后,车子停在了我徒弟阿强的出租屋楼下。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阿强,下来,陪我喝点。”
阿强很快就跑了下来,看到我车里那箱刚从路边便利店买的冰啤酒,愣了一下。“师傅,你不是说明天还有个大单子,不让喝酒吗?”
“今天破例。”我把一罐啤酒扔给他,自己也“啪”地一声拉开一罐,仰头就灌下去大半。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暂时压下了那股无名火。
我们在楼下的一个大排档坐下,点了几个小炒。阿强看我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师傅,相亲不顺利?”
我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最后那句“也就是一般吧”。
阿强听完,一拍大腿,愤愤不平地说道:“我靠!这女的什么眼光啊!奔驰C级还一般?那她想坐什么?坐火箭啊?师傅,别理她,这种女人就是眼高手低,典型的‘公主病’,以为自己读了几天书就了不起了。她懂个屁的车!她知道这车落地多少钱吗?她知道你为了这车吃了多少苦吗?”
阿“师傅,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天底下的姑娘多的是,咱们再找!找个懂你、心疼你的,不比这种只会动嘴皮子的强?”
我苦笑了一下,又干了一罐啤酒。
道理我都懂。可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去。
我不是气她看不上我这个人,毕竟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我们确实也聊不到一块去。我气的是,她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否定了我过去八年全部的努力。
在我的世界里,这辆车就是能力的证明,是成功的标志。我以为开着它,至少能让别人高看我一眼,至少能让我在相亲市场上,有一个不那么寒酸的开场。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来在我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终点线,才刚刚是别人的起跑线。甚至,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阿强,你说,我是不是特傻?”我看着空空的啤酒罐,眼神有点发直,“我以为只要拼命赚钱,开上好车,就能得到尊重,就能找到好姑娘。到头来,人家根本不看这个。”
阿强挠了挠头,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只能笨拙地安慰我:“师傅,你没错。努力赚钱,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这怎么会错呢?是那个女的脑子有问题。她不懂,总有人懂的。”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具体喝了多少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是阿强把我扶回了家。我躺在床上,天花板在眼前旋转,脑子里还是那句话。
“也就是一般吧。”
我梁建波,连人带车,在别人眼里,就值这五个字。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闷热、充满机油味的夏天,我还是个学徒,跟着老师傅修一辆怎么也发动不起来的老捷达。我满头大汗,浑身脏兮兮的,一辆崭新的奔驰从我身边开过,车里的男人穿着干净的衬衫,身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姑娘。
我当时就想,总有一天,我也要开上这样的车。
现在,我开上了。
可车里,只有我自己。
第3章 微信里的两个世界
宿醉的头痛让我第二天醒来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我挣扎着爬起来,冲了个澡,冰冷的水流让我清醒了不少。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三姑打来的。我猜她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没回,直接去了店里。
一进门,阿强就递过来一杯浓茶。“师傅,好点没?”
“死不了。”我接过茶,一口气喝了大半。
店里的活儿还是一样多,引擎的轰鸣声,工具的碰撞声,很快就让我没时间再去想那些烦心事。我一头扎进工作中,仿佛只有让身体疲惫到极致,才能让大脑得到片刻的安宁。
忙到中午,我刚扒拉了两口盒饭,三姑的电话又追了过来。这次我躲不掉了。
“梁建波!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啊!”电话一接通,三姑的抱怨就如期而至,“我问了你王阿姨,人家姑娘说,你整场就跟她聊车、聊你那点生意,一点内涵都没有!人家是知识分子,你跟人家聊点风花雪月,聊点诗词歌赋会死啊?”
我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三姑,我哪懂什么诗词歌赋。”
“不懂就学啊!你现在条件好了,就不能提升提升自己?去报个班,学学画画,学学音乐,实在不行,多看几本书也行啊!人家姑娘还说,感觉你这个人,物质是有了,精神世界特别贫乏!”
“精神世界贫乏……”我咀嚼着这几个字,觉得比“也就是一般吧”还要伤人。
挂了电话,我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
这些年,我的世界里只有车。各种品牌的车,各种型号的发动机,各种复杂的电路图。我能凭声音就判断出一台发动机的故障,能闭着眼睛拆装一个变速箱。这是我的本事,我的骄傲。
可除了这些,我还有什么?
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不看电影,不听音乐,不看书,不去旅游。我的生活,就是从店里到家里,两点一线。我的精神世界,可能真的就是一片荒漠。
鬼使神差地,我通过王阿姨,要到了林微微的微信号。我没有去加她,只是点开了她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是开放的,能看到最近的一些动态。
我像一个窥探者,小心翼翼地翻看着。
她的世界,和我果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次元。
她会分享在某个美术馆看画展的照片,配文是“光影与色彩的交响”;她会发一张手冲咖啡的照片,下面讨论着不同产区咖啡豆的风味;她会推荐一本我连名字都读不顺的外国小说,说里面的文字“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她还会去听一场古典音乐会,或者去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写生。
她的朋友圈里,没有名牌包,没有豪车,没有任何炫耀物质的东西。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被我三姑称之为“内涵”的东西,却扑面而来。
我一张一张地翻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看到了她在大理拍的照片,穿着白裙子,站在洱海边,笑得像个孩子。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天特别蓝”的地方。
我又看到了她和朋友们聚会的照片,她们在一家看起来很雅致的餐厅里,聊着天,喝着红酒。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轻松,那么……高级。
而我的朋友圈呢?
除了偶尔转发几条汽车保养的知识,就是我店里搞活动的广告。最新的一条,还是过年时发的“恭喜发财,万事如意”,配图是一张土得掉渣的财神爷。
我关掉手机,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终于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一辆奔驰车能弥补的。甚至,这辆奔驰车,在她的世界里,可能反而是一个“减分项”,显得我这个人除了钱,一无所有。
她那句“也就是一般吧”,或许并不是看不起我的车,而是透过这辆车,看穿了我贫瘠的内在。她不是物质的女孩,她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共鸣。而我,给不了她这些。
那天下午,店里不忙的时候,我开着我的奔驰,去了市里最大的那家书店。
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书店玻璃门里进进出出的人。我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我不知道该买什么书,也不知道进去之后该看些什么。那个地方,就像昨天的咖啡馆一样,让我感到格格不入。
最后,我还是发动了车子,灰溜溜地开回了我的汽修店。
回到那个充满机油味,让我感到熟悉和安全的地方,我心里却第一次生出了一丝迷茫。
我梁建波,是不是真的错了?我一直以为,男人只要会赚钱,就拥有一切。可现在看来,我好像……错了。
第4章 老茧和方向盘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白天,我依旧在店里忙碌,拆卸、安装、调试,用体力上的疲惫来麻痹自己。但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空虚和挫败感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开始失眠,脑子里总是控制不住地回放着和林微微见面的场景,回放着她朋友圈里的那些照片。我甚至开始学着上网搜索她提到的那些电影、那些书,可那些影评和书评里的文字,每一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种感觉,比修一台发动机烧毁的保时捷还让我头疼。
阿强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在一个晚上,他忍不住了。
“师傅,你魔怔了。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至于吗?”
我坐在店里的小院里,脚边放着几瓶啤酒。“阿强,你不懂。我不是放不下她那个人,我是放不下她给我带来的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就是……感觉自己像个土包子,是个睁眼瞎。”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以前总觉得,我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不偷不抢,把车修好,让客户满意,我就活得顶天立地。可现在我发现,在别人眼里,我可能就是个只会埋头干活的机器,没有思想,没有生活。”
“谁说的!师傅你不是机器!”阿强急了,“你教会我多少东西!你对客户多负责!上次那个李大哥的车,别的店都说要换总成,要好几万,你硬是花了两天时间给人家修好了,才收了三千块钱。李大哥到现在还念着你的好呢!这不叫思想?”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阿强是在安慰我。这些是我作为一名手艺人的职业道德,但这些……是“生活”吗?
周末,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让我回家吃饭。
我开着那辆奔驰回了父母住的老小区。小区很旧,路很窄,我的车在里面显得格外扎眼,引来了不少邻居的注目。
“哟,建波回来啦!换新车了?真气派!”
“建波出息了啊,都开上大奔了!”
我应付着邻居们的夸赞,心里却不是滋味。曾几何时,这些话是我最爱听的,能让我虚荣心爆棚。但现在,这些话听起来却有些刺耳。
我爸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我妈又开始念叨我的终身大事。
“上次你三姑介绍的那个,怎么样啊?”
“不合适。”我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地回答。
“怎么就不合适了?人家姑娘哪里不好?”我妈追问道。
我没法跟她说实话,总不能说人家嫌我没文化,精神世界贫乏吧。这话说出来,我妈肯定得急。
“就是……聊不来。”
我爸在一旁默默地喝着酒,他平时话不多。这时,他突然开口了:“建波,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
我愣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我的手掌很大,很粗糙,上面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指关节也因为常年用力而显得有些粗大。几道深深的划痕是前几天修车时留下的,还没完全愈合。
我爸用他那双同样粗糙的手,摸了摸我手心的老茧,叹了口气。
“你这双手,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我爸以前是工厂里的钳工,手上也全是老茧。“这双手,能干活,能养家,是好手。别因为别人说了几句什么,就看不起自己的手。”
我心里一震,抬起头看着我爸。
“爸……”
“你开上奔驰,我跟很高兴。不是因为这车多贵,多有面子。是因为我们知道,这车是你用这双手,一把扳手一把螺丝刀,辛辛苦苦换来的。这车里的每一颗螺丝,都浸着你的汗。”
我爸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别人家姑娘有别人的活法,她们看书,看电影,那是她们的生活。你有你的活法,你靠手艺吃饭,踏踏实实,这也是你的生活。活法没有高低贵贱。你只要对得起自己这双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你开这车,不是为了让别人看得起,是为了让你自己,让你爹妈,以后能过得舒服点。别本末倒置了。”
我爸的话,像是一把锤子,不重,但每一句都敲在了我的心坎上。
是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买这辆车,最初的梦想,不就是为了让爸妈出门的时候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用再去挤公交车吗?不就是为了证明给自己看,我梁建波也能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吗?
什么时候,我开始把它的价值,寄托在别人的眼光里了?特别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的眼光里。
那天吃完饭,我开车载着我爸妈,去市郊的公园转了一圈。我妈坐在副驾驶,我爸坐在后排,他们俩像孩子一样,好奇地摸摸这,看看那。
“这车坐着就是稳当。”我妈笑着说。
“空间也大,比咱家那老头乐强多了。”我爸也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心里的那个结,好像慢慢地松开了。
回来的路上,夕阳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我握着方向盘,那光滑的皮革触感之下,是我手心粗糙的老茧。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这双手,和这个方向盘,一点也不违和。
它们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一个代表着我的过去和现在,一个承载着我的努力和未来。
我梁建波,就是一个汽修工。我靠这双手吃饭,我为我的手艺感到骄傲。至于精神世界……或许,把每一台有问题的车修好,让每一个客户满意地离开,就是我最丰满的精神世界。
第5章 一碗螺蛳粉的烟火气
想通了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我不再去纠结林微微的朋友圈,也不再去琢磨那些我看不懂的书和电影。我把所有的精力,重新投入到我的汽修店里。
我开始研究一些新能源汽车的维修技术,报了个线上的培训班。我知道,时代在变,技术也得跟着变,光守着燃油车那点老本,迟早要被淘汰。每天晚上,不管多累,我都会抽出两个小时来看教学视频,做笔记。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那种简单而充实的节奏里。每天和冰冷的机械打交道,听着发动机的轰鸣,闻着熟悉的机油味,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天下午,店里来了一辆抛锚的奥迪A6,是被拖车拖过来的。车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看起来很着急。
“师傅,麻烦您快点帮我看看,我下午还有个很重要的会。”
我检查了一下,是变速箱的电控单元出了问题,这是这款车型的通病。
“问题不大,但是有点麻烦,要拆不少东西。快的话,也得三四个小时。”我跟她解释道。
她一听,脸都白了。“啊?要这么久?我三点的会,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这可怎么办?”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车,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把车放我这儿修。我这儿离你开会的地方远不远?不远的话,我开车送你过去,等你开完会,我再过来接你,到时候车也差不多修好了。”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这……这太麻烦你了吧?”
“没事,举手之劳。总不能耽误你正事。”我笑了笑。
最后,她接受了我的提议。我开着我的奔驰,载着她去了市中心的一座写字楼。路上,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她是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叫方晴。
“梁师傅,你这服务态度,可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了。”在车上,她由衷地赞叹道。
“嗨,应该的。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口碑。”我随口答道。
把她送到地方,我回到店里,立刻投入到紧张的维修工作中。下午四点多,我终于把车修好了。试车一切正常后,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她那边会也刚开完。
我又开着我的车去接她。
回到店里,她看到修好的车,千恩万谢。结账的时候,她坚持要多给我五百块钱,算是我送她来回的油费和辛苦费。
我拒绝了。“方姐,这钱我不能收。修车收修车钱,送你是我自愿的,两码事。你要是真觉得我服务不错,以后有朋友车坏了,多帮我介绍介绍就行。”
我的坚持让她有些意外,她看了我几秒钟,然后笑了。“梁师傅,你这人,真实在。行,那我记下了。以后我公司的车,还有我朋友的车,保养维修都找你。”
她加了我的微信,方便以后联系。
送走方晴,我心里挺高兴的。这种因为技术和服务得到认可的快乐,远比开着奔驰去相亲得到的虚荣要真实得多。
晚上,我正准备关店门,微信响了一下,是方晴发来的。
“梁师傅,为了感谢你今天帮忙,我请你吃个饭吧?就当交个朋友。”
我本想拒绝,但她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别拒绝啊,我知道一家特别地道的螺蛳粉店,就在你店附近,保证你喜欢。”
看到“螺蛳粉”三个字,我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我笑着回了句:“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们约在了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店。店面不大,但生意火爆,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让人又爱又恨的酸笋味。
我们一人点了一碗加了满满配料的螺蛳粉,又要了两瓶豆奶。
在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也拉近了。我们聊得很放松,聊工作,聊生活,聊南宁这座城市。
我发现方晴虽然是公司高管,但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她也会抱怨工作的压力,也会吐槽奇葩的客户。她听我讲修车的趣事,听得津津有味。
“真没想到,你们这行还有这么多门道。”她笑着说,“我一直以为就是拧拧螺丝那么简单。”
“哪一行都不容易。”我嗦了一口粉,辣得额头冒汗,却感觉无比舒畅。“就像你们开会,我们以为就是动动嘴皮子,肯定也有我们不知道的辛苦。”
“说得对!”她深有同感地举起豆奶,“来,为我们这些不容易的打工人,干一杯!”
我们相视一笑,碰了一下瓶子。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所谓的“精神共鸣”,也许并不一定是要聊什么诗词歌服,谈什么艺术电影。
两个不同行业的人,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桌子旁,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螺蛳粉,能互相理解对方工作的不易,能从对方的讲述中看到一个自己不曾了解的世界,这或许,也是一种深刻的共鸣。
吃完饭,我主动买了单。方晴也没跟我争。
“梁师傅,今天认识你很高兴。你这人,比你那辆奔驰车,有意思多了。”临走时,她对我说道。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方姐,你这话我爱听。”
这一次,我的笑,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
第6章 偶然的重逢
生活就像一台平稳运行的发动机,偶尔的颠簸过后,总会回归它原有的节奏。
我和方晴成了朋友。她公司的车队,真的全都交给了我来负责维护,给我带来了不少稳定的业务。我们偶尔会约着吃个饭,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微信上聊几句。她会跟我分享工作中的烦恼,我也会向她请教一些店面管理上的问题。我们之间,是一种很舒服的、基于互相尊重的成年人的友谊。
我再也没有想起过林微微。那个名字,连同那句“也就是一般吧”,都像是被我扔进了记忆的回收站,清空了。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
那天南宁下着瓢泼大雨,我正在店里给一辆车做保养,一个女孩撑着伞跑了进来,浑身都湿透了。
“师傅,你好,请问……能不能帮我看看车?我的车在前面路口抛锚了,打不着火。”女孩的声音有点熟悉。
我抬起头,从车底探出身子,看清了她的脸。
是林微微。
她也认出了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和不自然。“啊……是,是你?”
我也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擦了擦手上的油,站起身。“是你啊,好巧。车在哪儿?什么问题?”
我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客户。
“就在前面那个红绿灯路口,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开着开着就熄火了,然后再也打不着。”她有些手足无措。
“行,你在这儿等一下,我拿上工具过去看看。”
我披上雨衣,带上工具箱,跟着她走到了路口。她的车,是一辆红色的马自达,就是那天她朋友开的那辆。车子停在路边,打着双闪,在雨幕中显得很无助。
我让她上车发动,自己打开引擎盖检查。雨下得很大,很快就把我的头发和脸都打湿了。经过一番检查,我判断是分电器进了水,导致点火系统故障。这是老款车在雨天常见的毛病。
“问题不大,我帮你处理一下,应该能发动。但最好还是开到店里,我给你做个全面的检查和防水处理,不然下次还可能出问题。”我对车里的她喊道。
“好,好的,谢谢你!”
我冒着雨,花了十几分钟,做了个简单的应急处理。回到车里,我让她再次尝试点火。
“嗡嗡……轰!”
车子在两次尝试后,成功地发动了。
林微微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太好了!真的太谢谢你了,梁……师傅。”她似乎在“梁先生”和“梁师傅”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后者。
“不客气。你跟着我的车,开到我店里去吧,我再给你仔细看看。”
回到店里,我把她的车开上工位,开始做详细的检查。她站在一旁,看着我熟练地操作着各种工具,眼神里有些复杂。
店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工具发出的声响。
“那个……”她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上次……对不起啊。”
我正拧着一个螺丝,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没什么对不起的。你也没说错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似乎有些着急地想解释,“我那天……我只是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我说话比较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我把螺丝拧紧,直起身子,看着她。“没关系,都过去了。相亲嘛,不就是这样,成与不成都很正常。”
我的坦然,似乎让她更加局促。
“你的店……挺好的。”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的店虽然不大,但工具摆放得井井有条,地面也保持着相对的干净。
“还行,混口饭吃。”我淡淡地回答。
“你……好像跟那天不太一样了。”她小声说。
我笑了笑,反问她:“是吗?哪里不一样?”
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那天在咖啡馆,你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有点急于证明自己。但现在,你好像……很自信,很从容。”
我心里微微一动。
也许她说得对。那天,我确实是急于用那辆奔驰车来包装自己,来证明我的“价值”。但现在,我不需要了。我的价值,就在我这双手上,在我这间小店里,在我修好每一辆车后客户的笑容里。
“人总是会变的嘛。”我没有过多解释。
车很快就检查好了,除了点火系统,其他没什么大问题。我帮她把隐患都处理好,又顺便帮她把车内外都清洗了一遍。
等她来取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多少钱?”她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不用了。”我摆了摆手。
“这怎么行!”她坚持道。
“就是一个小毛病,举手之劳。再说,我们好歹也算认识一场。”我看着她,语气真诚,“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下次有朋友车坏了,帮我介绍一下生意就行。”
这句话,我之前对方式晴说过。但此刻对林微微说出来,心境却完全不同。
她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收起了手机,对我郑重地鞠了一躬。
“梁师傅,谢谢你。今天……也让我重新认识了你。”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看着那辆红色的马自达再次消失在车流里,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没有失落,没有不甘,也没有了当初那种被轻视的愤怒。就像一块被江水冲刷了很久的石头,棱角被磨平,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踏实和安稳。
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你开什么车,住什么房,而是你内心深处,对自己所做之事的笃定和热爱。
当我不再需要用那辆奔驰来证明自己的时候,我才真正拥有了它。
第7章 方向盘上的新风景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安排一些意想不到的插曲。
那次雨天修车之后,我和林微微之间,反而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她没有再通过三姑或者王阿姨,而是直接在微信上,偶尔会跟我聊几句。
聊天的内容,不再是那些让我感到遥远的艺术和旅行,而是从她的车开始。
“梁师傅,我车子最近启动的时候,好像有点抖,正常吗?”
“梁师傅,我准备跑个长途,去之前需要做哪些检查?”
对于这些专业问题,我自然是信手拈来,每次都给她讲得清清楚楚。渐渐地,我们聊天的范围也扩大了一些。她会跟我分享她工作中遇到的设计难题,我也会跟她说说我店里遇到的奇葩客户和趣事。
我发现,当我们都放下预设的身份和标签,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去交流时,原来我们之间,也并没有那么深的鸿沟。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文艺女青年”,我也不再是那个只懂机油的“土包子”。她有她的烦恼,我也有我的乐趣。
有一次,她发来一张照片,是她设计的 一个小区景观的草图,问我:“你觉得,这个喷泉放在这里怎么样?会不会影响旁边那条路的通行?”
我看着那张图,从一个司机的角度,很直接地给出了我的建议:“喷泉好看是好看,但离路太近了。万一冬天路面结冰,或者水溅到路上,很容易造成车辆打滑,有安全隐患。而且这个位置是视觉盲区,最好能挪一下。”
她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回过来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天啊,我光想着美观了,完全没考虑到这些!你提醒得太对了!谢谢你,梁师傅,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一个修车的,竟然能在一个专业设计师的工作上,提出有价值的建议。原来,我所掌握的这些看似“上不了台面”的知识和经验,在某些时候,也能闪闪发光。
我们的关系,就在这样不咸不淡的交流中,慢慢地变化着。没有暧昧,更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找到了一个可以互相窥探对方世界的窗口。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店里核对账目,收到了林微微的微信。
“梁师傅,有空吗?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我一个朋友在郊区开了个农场,今天搞开业活动,我答应了去帮忙。但是我路痴,而且那边的路况我也不熟,有点不敢开车去。你……能不能送我一下?我可以付你油费和辛苦费。”
我看着这条信息,犹豫了一下。
说实话,我心里是有点抗拒的。我怕再次陷入那种不自在的境地。
但转念一想,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行,什么时候?在哪里等你?”我回了过去。
半小时后,我开着我的奔驰,停在了她家小区门口。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帆布包,看起来清爽又利落。
上了车,她显得有些拘谨。
“麻烦你了。”
“不客气。”我发动车子,熟练地汇入车流。
车里放着我平时听的广播,一个讲交通路况的节目。为了打破尴尬,我主动开口:“你朋友的农场?都种些什么?”
“种一些有机的蔬菜水果,还养了些鸡鸭,可以去体验采摘。”她的话匣子也慢慢打开了,“我帮她设计了农场的logo和包装。”
“挺好的,现在的人都喜欢这种贴近自然的东西。”
我们聊着天,气氛比第一次在咖啡馆里轻松了太多。车子驶出市区,开上了通往郊区的公路。路两边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了绿色的田野和远处的山峦。
我打开车窗,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
“你看,那边的云好漂亮。”她指着窗外,语气里带着一丝欣喜。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远方的天际线上,大朵大朵的白云,在蓝天的映衬下,确实很美。
我笑了笑。“是挺好看的。平时都在城里,天天看车屁股,都快忘了天长什么样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梁师傅,我发现你其实……挺有趣的。”
“是吗?”我有些意外。
“嗯。”她点点头,“你很真实,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而且,你对你的工作,有一种……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一种特别投入的热爱。上次你给我讲怎么判断刹车片磨损的时候,你眼睛都在放光。”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我从没想过,会有人用“有趣”和“热爱”这样的词来形容我。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林微微。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我的那辆奔驰,曾经是我试图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敲门砖”,但失败了。而现在,它只是一个安稳舒适的交通工具,载着我们,去往一个充满阳光和泥土气息的地方。
我突然觉得,方向盘上的风景,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我透过这块挡风玻璃看到的,是别人的目光,是虚荣的倒影。而现在,我看到的,是真实的天空、田野,和一个愿意去了解真实的我的人。
“也就是一般吧。”
那句话,又一次在我脑海中响起。
但这一次,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是啊,奔驰车,也就是一般吧。它只是钢铁和零件的组合。
真正不一般的,是驾驶它的人,以及他想去往的那个方向。
第8章 终点与起点
朋友的农场比我想象中要热闹。
林微微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一个叫小雅的爽朗女孩。小雅热情地拉着我,非要我尝尝她们自己种的西瓜。
我没有以“客人”的身份自居,而是很自然地帮着她们一起招呼客人,搬搬东西。我的力气大,干这些活儿得心应手,很快就和小雅农场里的几个小伙子混熟了。
林微微则负责她擅长的部分,带着孩子们画画,介绍各种蔬菜的知识。阳光下,她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就像一株植物,只有在这样自然的、充满生机的土壤里,才能展现出最舒展、最动人的一面。而我,可能就像一棵长在城市水泥地旁的树,虽然努力向上,但根系所及之处,终究不同。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这一点,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
但这一次,这种认知没有带来失落,反而是一种释然。
傍晚,我们开车返回市区。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
车里放着一首舒缓的民谣,是林微微手机连上蓝牙后播放的。
“今天,谢谢你。”她先开了口。
“谢什么,我也玩得挺开心的,还白吃了一个大西瓜。”我笑着说。
她也笑了,车里的气氛很轻松。
“梁师傅,”她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我想,我应该为我第一次见你时说的话,正式地跟你道个歉。”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把视线转回前方的路面。“都过去了,真的没必要再提。”
“不,有必要。”她坚持道,“那时候的我,很狭隘,很傲慢。我用自己那套可笑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给你贴上了一个‘只会炫耀的俗人’的标签。我甚至都没有尝试去真正了解你,就轻易地否定了你。这是我的错。”
她的话,让我有些动容。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地剖析自己。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其实,你也没全错。那时候的我,确实有点……急功近利。我把那辆车当成了我唯一的名片,以为有了它,就有了全世界的通行证。是你那句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
“我让你难过了很久吧?”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
“嗯,是挺难过的。”我没有否认,“但现在回过头看,我得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车只是车,它能带我去任何地方,但它不能代表我。真正能代表我的,是我这个人,我的手艺,我的生活态度。”
我们相视一笑,之前所有的误解和不快,都在这个笑容里,烟消云散。
车子开到她家小区门口,我停稳车。
“那我上去了。”她解开安全带。
“好。”
她却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犹豫了一下,看着我说:“梁建波。”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
“嗯?”
“我们……也许做朋友,会更合适。”她说。
我心里像是有一块石头落了地,无比轻松。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我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最憨厚、也最真诚的笑。
她也笑了,像初见时那般文静,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暖和真诚。
看着她走进小区的背影,我没有立刻开车离开。我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我的人生,因为一场失败的相亲,因为一句“也就是一般吧”,拐了一个小小的弯。我曾因此痛苦、迷茫、自我怀疑,但最终,我在这条弯路上,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也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我不再需要用任何外部的东西来证明我的价值。我就是梁建波,一个靠双手吃饭的汽修工。我为我的职业感到骄傲,我享受我踏实而努力的生活。
至于爱情,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姑娘,她能欣赏我满是老茧的双手,能听懂我讲发动机时的眉飞色舞,能愿意坐上我的副驾驶,不是因为那是一个奔驰的座位,而仅仅因为,开车的人是我。
我掐灭烟头,发动了车子。
白色的奔驰C级,平稳地汇入城市的车流。
前方是回家的路,也是我人生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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