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个周末,本该属于我一个人。
我叫柯屿,今年二十七岁,是一名室内设计师。
设计这一行,脑力消耗极大,所以我格外珍视独处的时光。
那能让我从纷繁复杂的线条和客户无休止的修改意见中,短暂地抽离出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的画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浮动着咖啡豆的醇香和新木刨花的味道,一切都恰到好处。
我刚完成一个难缠的商业空间概念稿,正准备瘫在沙发里,用一部老电影来犒劳自己紧绷了整整一周的神经。
就在这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老姐”两个字。
我叹了口气,知道我的清净时光,大概率是要提前宣告结束了。
“喂,姐。”我按下了接听键。
“阿屿,在忙吗?”姐姐柯颂那爽朗得有些不容置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刚忙完,准备休息。”我如实回答,心里抱着一丝侥幸。
“那正好,”柯颂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静之晚上去你那儿吃饭。”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又是俞静之。
俞静之,我姐姐的闺蜜,一个已经三十一岁却还没结婚的女人。
她也是我生活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姐,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揉着太阳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这才刚忙完,想一个人待会儿。”
“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柯颂在那头振振有词,“静之新签下了一个很有名气的作家,心情好,带了样书过去给你看看,顺便庆祝一下。你忍心拒绝吗?”
我当然不忍心。
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不忍心。
“她怎么不去找你庆祝?”我做了最后的无力反驳。
“我这不是要带孩子嘛,你姐夫今晚还加班,我走不开。再说了,她去你那儿不也一样,你们俩又不是外人。”
是啊,不是外人。
我们熟到,她有我家门锁的密码。
我们熟到,我冰箱里哪些东西是她爱吃的,我闭着眼睛都知道。
我们熟到,她甚至比我还清楚我父母的降压药放在哪个抽屉里。
挂掉电话,我望着天花板,无奈地笑了笑。
抱怨归抱怨,身体却很诚实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走向了厨房。
我打开冰箱,熟练地拿出两份牛排,一些芦笋,还有一盒她最爱吃的圣女果。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俞静之融入我的生活,是一个漫长而又悄无声息的过程。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是从我大学毕业,搬出来自己住的那天开始。
姐姐柯颂带着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乔迁贺礼”冲进我的新家。
那天,是俞静之亲手下厨,在这间空荡荡的公寓里,为我做了第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
从那以后,这里就成了她的第二个据点。
她来我这里的理由总是五花八门,且理直气壮。
“阿屿,我工作室楼下的咖啡馆装修,油漆味太重,来你这儿躲躲。”
于是,她会带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堆厚厚的稿件,占据我那张宽大的书桌整整一个下午。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被打扰。
她很安静,只会偶尔在我灵感枯竭、烦躁地抓头发时,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
或者在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时,默默地把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我的手边。
她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我需要喘息的那个瞬间。
有时候,理由更直接。
“阿屿,楼下新开的超市打折,我买多了,过来帮你分担一点。”
然后,我的冰箱就会被塞满各种我平时并不会主动购买的食材。
她会系上我那件灰色的围裙,在我的厨房里忙碌。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抽油烟机的轰鸣声,混合着饭菜的香气,让这间原本清冷的公寓充满了烟火气。
渐渐地,我发现我的口味也在被她“绑架”。
我以前吃饭很随意,常常一碗面就能对付一餐。
可现在,我做菜会下意识地多放一点她喜欢的香料,煲汤会记得放两颗她爱吃的红枣。
我甚至学会了做她赞不绝口的那道糖醋排骨。
在家庭关系里,她更像一个完美的粘合剂。
我工作忙,不常回父母家。
俞静之却总能抽出时间,提着水果和保健品去看望他们。
她会陪我妈聊天,听她絮叨邻里间的琐事,耐心程度比我这个亲儿子还好。
她甚至能跟我爸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就着一盘棋,聊上一个下午。
我外甥,柯颂的儿子,更是把她当成了半个亲妈。
小家伙的喜好、过敏源、甚至连幼儿园老师的名字,她都了如指掌。
有一次家庭聚会,小外甥哭闹不止,我和柯颂都束手无策。
俞静之走过去,蹲下身子,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小家伙立刻就破涕为笑了。
当时,我妈看着这一幕,拉着我的手感慨道:“小屿啊,你看静之多好,这么会照顾人,谁娶了她真是天大的福气。”
我当时只是笑着附和,心里却也泛起了一丝疑惑。
是啊,俞静之这么好,为什么就一直单着呢?
她长得并不差,相反,是那种很耐看的知性美。
白皙的皮肤,清秀的五官,常年和文字打交道,身上总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温润气质。
工作上,她是一家独立出版社的合伙人,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经济独立,思想也独立。
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过有优秀的男士向她示好。
有风度翩翩的作家,有事业有成的商业伙伴。
但俞静之总能用最礼貌,却也最疏离的方式,将这些桃花一一挡在门外。
亲戚朋友们也为她着急,给她介绍了不少对象。
可她连面都懒得去见,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推脱掉。
姐姐柯颂为此没少念叨她。
“俞静之,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眼光是不是高到天上去了?”
有一次,柯颂又在我面前抱怨。
“我看我们小区门口那对石狮子都比那些追你的男人,更能入你的法眼。”
俞静之当时也在场,她只是淡淡一笑,拿起一个苹果,慢条斯理地削着皮。
她削得很认真,长长的果皮连绵不断。
“缘分这种事,急不来。”她轻声说,“宁缺毋滥。”
我当时就坐在旁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像她这样通透的女人,大概真的对伴侣有着极高的精神要求。
所以,我从未将她的单身和我自己联系在一起。
在我心里,她是姐姐的闺蜜,是像家人一样的存在。
这种关系,牢固、温暖,却也泾渭分明,不容逾越。
晚上六点半,门锁传来轻微的“滴答”声。
俞静之提着一个纸袋,走了进来。
她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衫,看起来干练又不失温柔。
“我来啦。”她笑着朝我扬了扬手里的纸袋,“给你带了刚出炉的样书。”
“辛苦了,俞大出版人。”我接过纸袋,从鞋柜里拿出她专属的那双粉色拖鞋。
她换好鞋,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
看到流理台上准备好的食材,她愣了一下,随即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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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今天吃牛排啊,这么丰盛。”
“庆祝你签下大作家,总得有点表示。”我一边解着牛排的包装,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我看你是早就猜到我姐会给我打电话了吧。”她靠在厨房门口,抱着手臂看我。
“这不是常规操作么。”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她没有进来帮忙,只是静静地靠在那里看着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温和而又专注。
那种目光,我已经习惯了很多年。
煎牛排的“滋滋”声,填满了厨房的安静。
油烟机呼呼地运转着,将油烟和我们之间的沉默一并吸走。
我忽然想起下午我妈说的那句话。
谁娶了她,真是天大的福气。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
灯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落寞。
三十一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确实不小了。
她难道真的不着急吗?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但我很快又将它压了下去。
这是她的人生,她自己有权做出选择。
我一个“弟弟”,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开饭了。”我将煎好的牛排装盘,端上餐桌。
“闻着就好香。”俞静之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她就是这样,总能因为一顿饭,一本书,一件很小的事情而感到快乐。
这种简单,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显得尤为可贵。
我们边吃边聊,话题从她新签的那个作家,聊到我最近在做的设计项目。
她总能在我抱怨客户的奇葩要求时,给出一些很有见地的建议。
她说,设计和出版一样,都是在与人打交道。
理解对方的需求,再用自己的专业去引导对方,远比一味地迎合或对抗要有效得多。
和她聊天,总能让我受益匪浅。
晚饭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离开。
而是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
我则坐在沙发上,翻看着她带来的那本样书。
书的排版很舒服,纸张的质感也很好,处处都透着出版人的用心。
当我听到厨房的水声停下时,一转头,就看到她正拿着一块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我灶台上的油渍。
那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场景,太过居家,太过自然。
仿佛她本就该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我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移开了视线,假装专注于手里的书。
“阿屿,我先回去了。”她擦干手,拿起自己的风衣。
“我送你下去吧。”我站起身。
“不用了,就几步路。”她冲我摆摆手,走到了玄关。
就在她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柯颂说,阿姨最近在张罗着给你相亲?”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姐这个大嘴巴。”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是有这么回事。”
“那……挺好的。”她说完,对我笑了笑。
但那个笑容,我总觉得有些勉强,像是硬生生扯出来的。
“那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她的身影。
我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她最后那个笑容,和那句“挺好的”。
为什么,我从那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失落的味道?
我一定是疯了。
02
我妈的行动力一向惊人。
在我姐柯颂的大力“协助”下,所谓的相亲,很快就从口头威胁变成了既定事实。
对方是母亲一位老同事的女儿,在一家事业单位做财务,据说性格温婉,知书达理。
母亲在电话里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小屿啊,妈都给你看过了,照片视频我都瞧了,那姑娘长得周正,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女孩。”
“妈,我现在真没心思考虑这些。”我试图推脱。
“你都二十七了,还小啊?”母亲的音量瞬间拔高,“你看看你姐,孩子都多大了。你再看看静之……”
她的话在这里顿住了。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再看看静之,三十一了还单着,成了长辈们眼中典型的反面教材。
“总之,这个周六,下午三点,城南那家‘静时光’咖啡馆,你必须得去。”
母亲下了最后通牒,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
周六那天,我怀着一种类似赶赴刑场的心情,在家里的衣柜前磨蹭了半天。
我其实并不排斥相亲这种形式。
到了这个年纪,见识过身边朋友们分分合合的爱情,我对所谓的一见钟情已经不抱什么幻想。
两个人条件相当,三观契合,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或许就是最好的归宿。
但我心里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抗拒。
就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通过猫眼一看,居然是俞静之。
她今天没有工作,穿得很休闲,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牛仔裤,手里提着一袋刚买的芒果。
“给。”她把芒果递给我,“路过水果店,看着很新鲜,就给你带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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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接过芒果,心里有些异样。
“你这是……要出门?”她看着我身上这件略显正式的衬衫,挑了挑眉。
“啊,是,我妈安排的……”我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一个……朋友。”
我没好意思说出“相亲”两个字。
俞静之何等聪明,她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片刻。
但那只有一瞬间,快到让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哦,去吧,别让人家姑娘等久了。”她很快恢复如常,甚至还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表现,祝你马到成功。”
她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可我却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个背影里,读出了一丝仓促。
去咖啡馆的路上,我心里一直乱糟糟的。
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俞静之刚才的表情。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对她有什么误解。
或许,她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对我只有纯粹的“姐弟之情”。
相亲的过程,果然如我预料般乏善可陈。
那个女孩确实像我妈说的那样,温柔得体,说话细声细语,各方面条件都挑不出错。
她对我似乎也挺满意,一直在主动找话题。
我们聊工作,聊爱好,聊对未来的规划。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客气而又疏离,像一场精准计算过的商业谈判。
但我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看着对面那个陌生的面孔,脑海中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闪现出俞静之的影子。
女孩问我喜欢看什么电影。
我说喜欢看一些悬疑片。
她便笑着说:“男孩子是不是都喜欢看这种烧脑的电影呀?”
我下意识地就想起了俞静之。
如果俞静之在这里,她大概会毫不留情地吐槽:“现在好多悬疑片为了反转而反转,逻辑都不能自洽,简直是在侮辱观众的智商。”
女孩说她周末喜欢去探店,打卡一些网红餐厅。
我又想起了俞静之。
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华而不实的网红店。
她总说:“吃饭的地方,味道才是根本,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本末倒置。”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目光扫过咖啡馆的装修。
这里的灯光设计得有些刺眼,墙上的挂画也与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如果是俞静之,她一定会皱着眉头,从色彩搭配到动线设计,把这里批得体无完肤。
这种强烈的、无处不在的对比,让我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不安。
我发现,俞静之就像一张细密的网,早已将我的生活、我的思维、我的审美习惯,全都笼罩了起来。
她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渗透到了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而我,直到今天,在面对一个“标准相亲对象”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这场相亲,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
我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了我们可能不太合适的想法。
女孩倒也大方,表示理解。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姐姐柯颂的电话。
“怎么样啊我的好弟弟?见到咱们未来的弟媳妇没有?”她在那头兴高采烈地问。
“不怎么样。”我兴致不高地回答。
“怎么了?人家姑娘不好看?”
“不是。”
“那是什么?性格不好?”
“也不是。”我叹了口气,“就是……没感觉。”
“感觉?感觉能当饭吃吗?”柯颂的语气立刻变得恨铁不成钢,“柯屿我跟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别跟那些小年轻一样,整天情情爱爱的。”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我心里的那种混乱。
“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柯颂忽然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地问。
我的心咯噔一下。
“别瞎说。”我立刻否认。
“我瞎说?”柯颂在那头冷笑一声,“你当我瞎啊?你敢说你对静之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姐姐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了。
“她是我姐的闺蜜。”我干巴巴地强调。
“是啊,是你姐的闺蜜,”柯颂拖长了声音,“可她不是你亲姐!你们俩又没有血缘关系。她对你什么心思,我们全家上下,除了你这个不开窍的木头,谁看不出来?”
“她天天往你那儿跑,真是为了蹭你那顿饭?她一个出版社老板,差你那点饭钱?”
“她拒绝了那么多条件比你好一百倍的男人,真是因为她眼光高?你柯屿是镶了金边还是镶了钻了?”
“你生病的时候,是谁大半夜跑去给你买药,守了你一宿?”
“你工作不顺心喝闷酒,是谁把你从酒吧里捞出来,听你发了一晚上牢骚?”
柯颂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那些被我一直以来当成是“亲情”和“友情”的画面,此刻都有了全新的注解。
我一直以为,俞静之对我好,是因为我是柯颂的弟弟。
我一直以为,我对她的习惯和依赖,是因为我们像家人一样。
我从未敢往别的方向去想。
那四岁的年龄差,那层“姐姐闺蜜”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了我所有的想象。
“我跟你说柯屿,”柯颂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静之是个好女孩,但她也是个女人,她三十一了,她等不起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永远都会在原地等你的。”
挂掉电话,我把车停在路边,久久无法平静。
柯颂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钥匙,撬动了我心中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门后,是我刻意忽略了多年的,对俞静之的真实情感。
那不是亲情,也不是友情。
那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刻,让我不敢去触碰的情感。
我拿出手机,翻到了俞静之的微信头像。
那是一只趴在书堆上打盹的猫。
很像她,慵懒、安静,又透着一股书卷气。
我们的聊天记录,大多都和吃有关。
“今晚吃什么?”
“冰箱里还有上次买的排骨。”
“知道了。”
我看着这些平淡如水的对话,第一次觉得无比刺眼。
我究竟迟钝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个女人长达数年的付出,却从未想过要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应?
我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
桌上还放着她早上送来的芒果,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我剥开一个,咬了一口,却觉得满嘴苦涩。
原来,我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
习惯到,把她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习惯到,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我的生活。
而今天,那场突如其来的相亲,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破了我们之间那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也让我,第一次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
03
为了庆祝我“成功摆脱”相亲的烦恼,也或许是别有用意,姐姐柯颂风风火火地组织了一场家庭聚餐。
地点,就定在了我的公寓。
她说,我这里地方大,方便施展。
我知道,这只是她的借口。
她的真实目的,昭然若揭。
聚餐那天,柯颂带来了一瓶度数不低的清酒,说是特意从日本带回来的。
席间,她频频向俞静之劝酒。
“静之,来,尝尝这个,口感特别好。”
“静之,你最近为了新书忙坏了吧,喝点酒解解乏。”
俞静之似乎心情也有些复杂,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
她只是沉默地,一杯接着一杯,将柯颂递过来的酒喝下肚。
她的脸颊,很快就染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绯红。
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
我坐在她旁边,几次想开口替她挡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心里很乱。
一方面,我心疼她这样喝酒。
另一方面,我心里又隐隐地存着一丝期盼。
我期盼着,酒精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让她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聚会的气氛很热烈,姐夫讲着公司里的趣事,柯颂在一旁插科打诨。
只有我和俞静之,像两个置身事外的孤岛。
我们之间,隔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默和尴尬。
我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刻意地回避我的目光。
聚会散场时,俞静之已经醉意朦胧,连站都站不稳了。
柯颂和姐夫一左一右地将她架到沙发上。
“阿屿,静之就交给你了啊,”柯颂朝我挤了挤眼睛,“我们得赶紧带孩子回去了,明天还要上早教课。”
说完,她便拉着一脸无奈的姐夫,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偌大的公寓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和醉倒在沙发上的俞静之。
空气中,还残留着清酒那甘冽的香气。
我走到沙发边,看着她熟睡的侧脸。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蹙着,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就那样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脆弱得让人心疼。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然后,我转身准备去厨房,想给她煮一碗能让她舒服一点的醒酒汤。
我才刚迈出一步。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手腕却被一股微弱但坚定的力量猛地拽住。
我回头,对上了她那双在醉意中迷离,却又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微微翕动,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丝不易察察的委屈。
她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声问我:
“柯屿……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很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