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初冬,北京的邮局里排着长队,郭沫若用毛笔在信封上写下“湖北乐山张琼华收”,里头放了15元新票。他扣好大衣扣子,站在窗口前愣了几秒才转身离开。那一刻,队伍里谁也不知道,他给的并非普通汇款,而是对一个守了他六十八年的女人仅剩不多的交代。
![]()
时间拨回1903年。张琼华出生在乐山近郊,家境尚可。十五岁那年父母以两家门户相当为由,擅自替她定下亲事,对方就是当时名叫郭开贞的少年。媒人一句“书香门第”打动了张家长辈,却难掩双方心思的巨大落差。
1913年阴历八月,洞房花烛。新娘脚下包着三寸绣鞋,红烛映着她低垂的眼睫。郭沫若推门而入,只是站定打量,神色冷凝。掀盖头后,他压低声音说了四个字:“你睡吧。”随即提灯离去。当夜房里只剩烛泪和窗外秋虫,婚姻事实上已经结束。
![]()
五天后,郭沫若背起行囊南下上海,再辗转日本留学。张琼华被留在郭家,照顾公婆,外人仍喊她“郭太太”,可整座宅院没有丈夫的脚步声。乐山街坊偶尔议论,她只是低头扫落叶,从不辩解。有意思的是,她没写过一封催夫归家的信,这份沉默很快被周遭视为理所当然。
1914年,郭沫若抵东京。兼济天下的理想与自由恋爱的冲动交织,他遇见了佐藤富子——后来被他改名为“安娜”的女子。两人同游镰仓海岸时定情,安娜回忆道:“他说中国的月亮也这样圆。”一句话让她决意与家中断绝关系。1921年到1937年,安娜为郭沫若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郭沫若诗兴大作,《女神》《凤凰涅槃》等作品接连问世,日本文坛甚至出现“郭热”一词。
![]()
国内局势骤变。1937年抗战爆发,郭沫若应周恩来电召,经香港、河内辗转回国。在武汉、重庆,他写评论、演讲、译稿,炮火声中结识了于立群。这个出身破落官宦人家的姑娘参加过地下交通站,能舞能写,性格爽利。同事间传言:她递给郭沫若的第一张便条上只有一句,“先生,请把枪口对准共同的敌人。”两人后来相伴左右,于立群协助他整理手稿、搭建出版社,外界称她“郭家管家”,其实更像战时搭档。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11月,毛泽东飞抵重庆谈判。某天下午,郭沫若赶到红岩村,见面第一句话便是:“主席,愿为民族复兴鞠躬尽瘁。”毛泽东笑着摘下帽子说:“你我同此志,何必多礼。”短短几句,便定下他日后参与新中国文化建设的方向。一只瑞士怀表从郭沫若腕间脱下,递到主席手上——这块表此后常伴掌舵者左右。
![]()
国事轰轰烈烈,乐山张琼华依旧过着清冷生活。她早年为郭家承担所有操持,婆婆病重时,张琼华彻夜守床;郭家田地被水淹,她亲自下田抢收。等到新中国成立,郭家旧产荡然,她靠缝补为生,仍不肯改嫁。邻居劝她,“改口叫张女史也好”,她摇头:“我是郭家的媳妇。”
1963年夏,郭沫若给中办写信,请求安排原配进京小住。张琼华第一次登上火车,几十小时的颠簸让她晕眩。抵京那天,于立群陪同接站,张琼华抬眼望见远处人群里精神矍铄的郭沫若,手里提着礼盒。三人寒暄寥寥,于立群主动后退半步,把空间让给老夫妻。张琼华却只是把双手藏进袖中,低声说:“先生,多谢您。”郭沫若愣住,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安慰的话。
![]()
在北京停留的一个月里,张琼华参观了首都博物馆、景山、什刹海。每天晚饭后,她会回到偏僻的招待所,借灯整理从未读完的《说文解字》。临走前,她提出不留在北京,只要一笔维持温饱的费用。郭沫若计算过北京与乐山的物价差,十五元刚够她在乡下自给自足,于是便有了后来每月一次的汇款。张琼华收到钱,总是立即写回执信,落款“琼华敬顿首”,字迹端正,却始终不说半句抱怨。
1978年秋,张琼华病逝,邻里为她收拾遗物,发现箱底是整齐叠好的回执信底稿,外加四双旧布鞋。一位邻居转述她最后的念叨:“我没拖累他。”同年冬天,郭沫若在北京医院告别人世。他的追悼会规模盛大,却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张琼华的字句。
![]()
回看这条交织着时代、理想与私人情感的轨迹,张琼华、安娜、于立群三个名字因郭沫若而被同时记住,却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张琼华的沉默像一面镜子,映出旧式婚姻里女性的被动;安娜的执拗则昭示跨国爱情在民族冲突面前的脆弱;于立群的能干证明知识女性在革命年代的舞台上可以施展拳脚。三种身影,共同勾勒出二十世纪上半叶女性生存图景,这是文本之外最鲜活、也最难缄默的史料。
2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