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盛夏的上海检察院走廊里闷热得几乎透不过气,值班员一声“调令下来了”,瞬间把众人的目光拉向门口。调令上写得冷冰冰:王范由上海市检察机关一把手,降为郊区“七一公社”副书记。短短几行字,把他的军衔、级别、待遇连砍十格,一刀切到底。很多人没来得及惊讶,心里只有疑惑——这位鼎鼎有名的“红色包打听”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调离那天,王范走出办公楼,旧同事远远冲他喊:“老王,保重。”他点头,没有回头。没人想到,这位屡破大案、连毛主席都赞过“厉害得很”的公安老将,会在此时跌入谷底。风吹过梧桐叶,拍在灰色呢大衣上,像是给他的人生翻了页。
时间拨回1926年。苏南小县城的春雨连绵,十三岁的张庭谱(也就是后来改名王范)背着破布书包刚刚辍学,就被邻家哥哥拉去听进步学生演讲。舞台上那句“农民要翻身”敲得他心里震荡。他没犹豫,跟着参加了农民协会,旋即递交入党申请。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带着十几条大汉夜里劫地主粮仓,把稻谷分给饥民。消息传开,县保安团通缉令贴满街头。张庭谱扔掉旧名,改叫“王范”,跑到山里潜伏。
1930年春,他通过秘密交通员找到红十四军,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与丰富斗争经验,当上支部书记。然而枪械落后,几次遭遇战损失惨重。队伍一散,他再次成了“要犯”,只得流亡上海。钱袋里只剩两块银圆,他琢磨:“换口饭吃,再寻联络。”就这样,他硬着头皮考进公共租界巡捕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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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捕身份给了他一层最危险却也最隐蔽的外衣。通过查户口、走码头,他摸清敌特活动路线,又悄悄把情报递给党组织。十个月考察期过后,地下党批复:恢复组织关系。而后不到半年,叛徒告密,他被逮到提篮桥监狱。刑讯室灯泡雪亮,特务大声逼问,他冷笑一声:“彼此彼此,你有证据就摆出来。”对峙失败,敌人只能以“重大嫌疑”留押。狱中,他暗中把各路难友联结成互助网,为日后情报战打下基石。
抗战全面爆发后,大赦名单把他放出。党组织派往陕甘宁保安处,任务只有一句话:反特务。王范带人蹲点、设局、顺藤摸瓜捣毁暗仓,硬生生拔掉一条日伪与国民党特务交织的线。一次夜袭后,他把缴获文件摊在桌上,笑说:“纸老虎也有怕火的时候。”那年冬天,他被授予“锄奸模范”称号,名噪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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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东北热河解放区匪患横行。中央挑人时,周围同志只说两个字:“王范。”他到了任,一头扎进大山追剿武装土匪。三个月连下九个老巢,劫匪首领被生擒,热河交通终于畅通。成立新政权后,他升任省公安厅副厅长,继续整顿地痞、破坏走私。群众说:“这人出名,但从不摆架子,抓人也敢硬碰硬。”
新中国成立后,他调回上海,1955年升至上海市第一检察长。彼时上海商贩、外企、旧资本盘根错节,案情复杂。王范办案雷厉风行,某外资公司行贿案,他直接签字立案,不顾对方“私了”暗示。有人提醒他“缓一缓”,他只一句:“法律面前,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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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风向陡变。一场全民运动席卷而来,同僚劝他低调,别再唱“反调”。可王范认定证据不足的案件就咬死不批,结果率先卷入漩涡。降级文件下达当天,他收拾东西,唯独带走那把德制手枪——早年反特务缴获,也是组织奖励他自卫的武器。
接下来的七年,他在郊区公社种稻、修渠、抓治安。白天挥锄头,夜里读卷宗,帮农民写诉状。日子虽清苦,可公社治安蒸蒸日上,社员服气。中央工作队到上海考察时,再次提到王范,“这人能干,还得用。”组织考虑重新安排,却因局势愈发敏感而搁置。
1966年那阵子,老友陆续被批斗。王范忍无可忍,提笔写信给毛主席,开头是“主席同志:情急之下,斗胆直陈。”信中他列数字、摆事实,盼中央制止无序打击。信寄出没几天便被拦截。负责清查的造反派认定这是“攻击大方向”的罪证,把他抓入看守所。
一天深夜,审讯室里灯光刺眼。对方质问:“你写信何意?”他答:“救人。”三字出口,四周寂静。那晚他被释放回家,却已明白:此案不会就此了结。翌晨,他把仅有的217字绝命信装进信封,交给儿子托人转交上海市委。信里提到“身无挂碍”“愿以死证清白”——字迹平直,没有颤抖。
1967年2月7日破晓,弄堂里传出一声闷响。邻居赶到,王范倒在书桌旁,血迹浸湿旧军装。那把德制手枪落在脚边,没有第二发子弹。桌上还叠着卷宗,是他没来得及审完的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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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出,沪上不少老公安自发来到灵堂,低头默哀。有人小声念叨:“这世道欠他一个公道。”多年后,档案解封,关于“包打听”的起落与冤情才逐渐还原。他的手枪被送进公安博物馆,展柜说明牌写着八个字:忠诚无价,生死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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