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这座城市,从不缺光鲜亮丽的皮囊,也不缺阴影里苟活的骨架。
当新宿的灯红酒绿开始喧嚣,他才敢从池袋一间地下室的潮气里钻出来。
这地方连个窗户都没有,白天黑夜一个样。
他混进人群,像一滴水融进大海,没人认识他,也没人在乎他。
他身上没证件,病了不敢去医院,警察看他一眼他都心头发紧。
从法律上讲,这个世界上,查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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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的根子,不在东京,得刨到三十多年前的上海。
那时候的上海,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机会的味道。
对年轻人来说,外面的世界就像一本刚打开的画报,五颜六色,勾得人心痒。
喇叭裤、蛤蟆镜、邓丽君的歌,还有可口可乐那种甜得发腻的洋玩意儿,都在告诉你,时代不一样了。
李文彪那时候,就是人堆里最扎眼的那个。
他家是普通的工人家庭,但他脑子好使,硬是考上了大学。
毕业后更是厉害,直接进了一家外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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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同龄人还在为单位分的那一间小破屋挤破头,他已经西装革履地坐在亮堂堂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话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他就是那个年代的样板,靠自己本事挣脱出身,活成了别人嘴里“有出息”的样子。
可人心这东西,填不满的。
他天天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看黄浦江上的船,看来看去,心也野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份让人眼红的工资,而是身边那些外籍同事和自己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
人家手里那本深蓝色的护照,能去的地方,比他这辈子听过的地方都多。
他心里那股劲儿,慢慢从“过上好日子”变成了“换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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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说来就来。
公司有个项目,派人去南美的玻利维亚。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那地方远得没边,又穷又乱,谁爱去谁去。
可李文彪不这么想,他觉得那是块跳板,能让他蹦出原来的圈子,蹦到他想象中的那个“世界”里去。
就在出发前,他干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傻眼的事。
他自己跑到相关部门,递交了申请,要退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
这事儿他谁也没告诉,爹妈不知道,朋友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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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那个年轻、甚至有点狂热的脑子里,这是一场必须下重注的赌博。
他觉得,先把旧的身份扔了,才能干干净净地拥抱新的。
等那张写着“批准退籍”的纸拿到手,他觉得浑身轻松,好像把一层旧皮给蜕了下来。
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亲手剪断的,是回家的最后那根绳子。
玻利维亚的高原反应,第一个就给了李文彪一个下马威,让他那颗雄心勃勃的心脏,跳得又快又乱。
现实跟他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话也说不通,饭也吃不惯,整个社会跟他熟悉的上海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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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点外企精英的光环,到这儿屁用没有。
项目干不下去,他干脆辞职自己做生意,结果没路子没人脉,把带来的钱赔了个底儿掉。
为了混下去,也为了那口气,他把最后一点钱都花了进去,总算是拿到了玻利维亚的国籍。
可当他捏着那本陌生的护照时,心里一点高兴劲儿都没有,反倒是空落落的。
他本以为这本护照是张门票,能让他进上等人的场子,结果发现自己只是从一个笼子,跳进了另一个更陌生的笼子。
这身份,没给他带来半点好处,反而把他回家的路给堵死了。
后来有一次,他借着出差的机会到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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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一落地,看到东京银座的繁华,看到街上干干净净、人人彬彬有礼的样子,他一下子就懵了。
这不就是他当初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吗?
跟这里一比,玻利维亚就像个粗糙的草稿。
一个更疯的念头冒了出来:他要留在日本,当个日本人。
他又赌上了。
把玻利维亚那边仅有的一点家当全扔了,带着所有钱飞到东京,信心满满地去找日本法务省,申请入籍。
他觉得自己好歹是大学生,又有外企工作经验,这事儿应该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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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撞上了一堵墙,一堵冰冷的、看不见的墙。
日本的移民政策,严得出了名。
人家一看他手里那本玻利维亚护照,再一查他的底细,直接就摇头了。
移民官客客气气地告诉他,他的情况不符合规定,申请驳回。
这几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他脑门上。
他站在东京街头,回头看,玻利维亚是肯定回不去了;往前看,日本的大门也对他关得死死的。
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啥叫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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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想起了中国。
他觉得,自己毕竟是中国人,黑头发黄皮肤,血脉是断不了的。
只要自己想回去,国家总不至于不要他吧。
为了把路铺平,他先跑到玻利维亚大使馆,又办了个退籍,把自己彻底变成了“没有国籍的人”。
他以为这样就能方便申请恢复中国国籍,殊不知这一步,直接把他推进了万丈深渊。
他拿着一堆材料,去了中国驻日大使馆。
工作人员接待了他,然后翻开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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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上写得清清楚楚:曾经具有中国国籍的外国人,有正当理由,可以申请恢复。
问题就出在“正当理由”这四个字上。
什么是正当理由?
这个解释权在国家。
像他这样,当初为了个人发展主动放弃国籍,现在在外面混得不好又想回来,这算哪门子正当理由?
他等来的答复,还是那几个字:不符合条件。
这一下,是彻底把他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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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懂了,国籍不是一件衣服,想脱就脱,想穿就穿。
那是一个人扎根的土地,是法律和社会给你的最根本的身份。
他当初轻易地把根给拔了,现在想再栽回去,发现土已经不认他了。
就在这时候,他在日本的签证也到期了。
入国管理局的人找上门,让他马上离开日本。
可他能去哪儿呢?
中国回不去,玻利维亚也退了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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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皮球,日本想把他踢出去,却找不到地方接。
从那天起,李文彪就从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变成了东京的一个“幽灵”。
他只能打黑工,在饭店后厨刷盘子,在工地上扛水泥,挣点现金过活。
他不敢租正经房子,只能住在那种不见光的地下室里。
他最怕听见警车的叫声,每次都吓得心脏停跳。
比没钱更折磨人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他做梦都梦见上海的弄堂,梦见他妈喊他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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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偶尔会偷偷给家里打个电话,永远是那几句“我挺好的,别担心”,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他不敢告诉爹妈,他们的儿子,那个曾经全家骄傲的大学生,现在成了个没身份的黑户,连家都回不去。
他白天躲在地下室里,有时会翻出一张当年在上海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头发梳得油亮,眼睛里全是光。
他看着那张脸,看了很久很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志华. (2007). 《一个无国籍男人的20年东京“潜伏”生涯》. 凤凰卫视《冷暖人生》节目报道.
刘迪. (2015). 《失去国籍的人——李文彪的悲剧》. 《纵览中国》.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法》. (1980). 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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