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巴伦台国防施工记

作者：王舵林（河北雄安）

纪念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2025年9月3日天安门广场大阅兵的场面，气势磅礴的步兵方阵铿锵的步伐。新型坦克，舰载机，歼击机等四代装备，如钢铁洪流般滚滚向前。无人智能和反无人装备，无人机，定向能武器，电子干扰系统，标志中国人民解放军已高科技领域。

我看完9月3号的大阅兵之后，内心感受颇丰，身为一名退伍军人，感到无上光荣和自豪。其场面不时在我脑海中浮现。1974年，风华正茂的我入伍参军，年轻时在部队上，那难以忘怀的军旅生涯如同雨后春笋般浮现在脑海里，涌入笔尖去触摸那记忆中的军魂。

我前后参加过四次国防施工，最深最难忘的就是巴伦台国防施工的日夜，它好似已刻入骨髓伴我左右，巴伦台施工期间发生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故事仿佛是昨天历历在目。

巴伦台镇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静县北部，巴伦台蒙古语意为有沙红柳的地方。位于腾格尔峰南侧，海拔高度2000至3500米。1984年3月至7月期间，我所在的陆8师22团奉命去巴伦台执行国防电缆施工任务，22团前后投入11个连队1000余名官兵。我当时任炮兵营高机连副指导员。

一、出征

1984年3月下旬，部队进行施工动员，营向团，连向营表决心，战士个个向连党支部递交决心书。最响亮的口号是：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并且进行施工前训练，如爆破，野外生存等。一切装备就绪，部队从驻地乌苏县前进牧场开拔，我连队配备了11台军车，其中有2辆解放车、9辆嘎司车。共8个战斗班（8班留守），指挥班，司机班，炊事班，连部。连队干部有指导员：田福，副指导员：王舵林，一排长：黄维仕。共80余名官兵。（连长：赵洪斌参加文化班学习，副连长：王菊平留守，施工中期上的工地）。

一路途经乌苏县、沙湾县、石河子市、玛纳斯，昌吉、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向西62公里处到达奎先达板。奎先是蒙古语，意为“有石碑的山口”此处风大比较冷，海拔高为为3225米，最高处的海拔为3800米。在未到达冰达板之前，指导员田福同志命令：全连集合，激情高昂地作了战前总动员。他用犀利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望向战士们，表情严肃认真地说：“同志们，今天我们全体指战员是第一次过冰达板，此地路滑路窄，地势险峻，十分危险，所以要加倍小心，格外注意，一切行动听指挥！”

随后，将所有车辆停在冰达板脚下，严格要求每辆车都上好防滑链，行进时车距保持50米，挂二档，不准加档或减档，车上正副司机各行其责，正司机负责专注开车，负司机准备好三角木棍（用于打眼防滑固滑），做好一切应急措施。防止意外发生！当车辆慢慢启动往前走动后，战士们才能快速上车。

我们当时走的路线是奎先达板的盘山路，此公路呈“之”字形，公路蜿蜒直上，两旁山石林立，我们的车队仿佛是一条绿色的长龙，行进在亿万年的冰山之中，奇丽而壮美，陡峭而险峻。天地之大，白云之近，车辆仿佛隐没在云层之中，又好似行走在天然飘逸的登天之梯中，旷世而绝美。湛蓝的天幕映衬着弯弯绕绕的盘山路，给人的感受是车在天上走，云在脚下飘，一切尽显空灵之静美，此时若是你在高空俯瞰，群山巍峨，雪峰层层叠叠，那弯曲的盘山路，像一条细长的丝带，缠绕在山体之中，让耸立于尘世之上的雪山融进云天，这超然于世外的风景，美不胜收，你一定会感叹并联想到毛主席写的《沁园春.雪》当中的诗词:“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随着海拔的攀升，雪山越来越清晰地跃入视野，越往上行，山路变得越窄，仅能容纳一辆车通过，右侧是又高又斜的碎石坡，仿佛时刻有倾泻而下的巨大风险，左侧是陡峭的悬崖，令人望而生畏，虽然命悬一线，但是战士们淡定自如，随时得打醒十二分的精气神，紧紧记住指导员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第一次经历去冰达板的盘山路，没有任何经验可参考，所以容不得半点马虎。

当我们的车辆爬行到了海拔3600米时，在山顶拐弯处，突然看见迎面开来一辆拉矿石的大卡车，千钧一发之时，连队通讯员立马给对面卡车司机打旗语，发信号。这时，对面的大卡车慢慢停住了。我们的车队也井然有序地慢慢停了下来，指导员田福坚决果断地命令全连人员下车。经向司机了解，前方有一开阔地带。决定一部分战士负责挡住军用车下滑，一部战士找来20米长的大蝇子套在拉矿石的大卡车上，朝着反方向硬是把那辆大卡车倒着拉回到山顶另一处的开阔地，真是不容易啊！不亚于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顺利排除道路障碍物之后，我们的车队又开始启动前行，但战士们又感受到了严重缺氧的状态，再加上之前拖车时使出的九牛二虎之力，已明显感觉头重脚轻，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力气了。此时战士们咬紧牙关坚持着，发扬“红军不怕远征难”的精神，车辆艰难的行进在窄窄的沙石路上，耳边传来冰雪融化的哗啦哗啦清脆悦耳的流水声，那清澈的水声仿佛是奖赏勇敢的战士们的礼物。

当车爬行到了一个山顶，又开始向下的路线行走时，难度又大大增加，不同于别处的是，这里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必须慢了又慢，缓慢下行时。军区技术团的一干部前段时间乘坐一辆212小车，就是在这个位置下山时，司机一不留神，连车带人一起掉进了万丈山涧里。之后，部队派直升机在此处下落的位置连续找了三天，什么也没有找到。所以，我们的车队刚好路过此地，下山时要慎之又慎，终于，车队慢慢安全地抵达了巴伦台。

眼看着太阳马上要落山了，战士们火速安营扎塞，帐篷搭完，炊事班的饭已做好，吃完，抓紧时间休息。

二、施工

第二天，团施工指挥部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议，团长：王俊学要求各单位要保质保量完成这次国防施工任务，拿出最好成绩向师首长汇报。副政委胡志亭动员讲：先进的连队要立功，先进的战士要立功。

连队从施工指挥部领来了十字镐、铁锹。进行战略部署，给每个战士分配了当天必须完成的任务，要求保质保量。施工要求为：挖电缆沟的深度1.8米、开口大小不限制、封底30公分，路由要直。路由是技术用语，就是挖电缆沟的前进方向必须是一条直线才行。

头三天，战士们热情高涨，挖完电缆沟后，开饭时集体唱歌鼓足干劲，但其间有些战士因不适应高原气候，缺氧严重，倒下了。指导员见此情景，及时调整，开饭前不集合了，告诉炊事班，谁来谁吃。头三天，炊事班的战士们面临新困难，米饭馒头根本做不熟，因为高原气候，水烧到70度就开了，无法烧到100度，所以头三天的施工战士们吃的都是夹生饭，后来，上级领导让团里给连里配制了特制高压锅，战士们才吃上了熟饭，解决了燃眉之急。

施工地面土质坚硬，给战土们挖电缆带来了极大的挑战。战士们的双手个个都裂出刀口似的裂纹，农村入伍的战士适应比较快，而城市战士明显不适应。一双双充满血丝和大血泡的手，染红了铁锹和十字镐的手把柄。三排战士聂中超，双手肿得像馒头一样，仍坚持完成每天的任务。速度与激情跟不上，有些战士白天没有完成任务，晚上就加班加点的干，不然明天新的任务又接不上了。这时，战友之情盟发在电缆沟的战壕中，战士们积极互助，干得快的农村娃积极主动地去帮助干得慢的城市娃，很快当天的任务跟上了进程。

两周后，战士们气候适应了，一层层布满血茧子的双手也适应了工具把柄，活也干得上手多了，每个排都争先恐后，不甘落后的大干起来。

不仅如此，巴仑台镇一天当中的气候多变同样给战士们带来了戏剧性的挑战，仿佛是要在一天之内经历春夏秋冬的四个季节，清晨，天空是清澈湛蓝的，但空气是寒凉刺骨，气温0度。上午，阳光普照，寒意褪去，气温急剧攀升，阳光强烈，紫外线超强。下午，烈日当空，气温可达30度以上，此时，战土们会甩开光着膀子，顶着阳光的炙烤和灼热不停的干活。有时候，天气说翻脸就翻脸，狂风呼啸而来，卷起碎石和雪沫，发出狰狞的呜呜呜声，仿佛要撕裂一切敢于停留此地的生灵。这里条件之险恶，本地无人居住，怎奈何勇敢的战士们来此地，铁骨铮铮的战士们就是要用青春和热血坚定不移地执行国防任务，肩负完成国家之使命。

有一天，不知何时，在西山坡处来了一群转场路过的牦牛，它们个个跑得飞快，其中有一只带头的大牦牛疾速跑到电缆沟的雪河流水处，一个猛子扎下头咕噜咕噜的大口大口喝着水，过了一会，没动静了，或许是喝水太猛，也或许是喝得太多撑坏了，反正就是不动弹了，这时，牧民骑着大马过来，看了看没说话，当时我看这头大牦牛的尾巴雪白雪白的，非常漂亮。微笑着对牧民说:“我可以用10元钱买你这头牛的牛尾巴吗”牧民回答我说“不卖”一转身走了，过了好一阵，牧民见那牛一动不动，又转回来对我说:“这头牛10元钱卖给你了”我自掏腰包给了牧民10元钱。虽然没想通10元钱没买到牛尾巴，却买来了整头牛，此头牛也改善了全连的伙食，真是皆大欢喜。

我们高机连的路由笔直程度在全团都出了名，在评比中为全团第一。我当时是连队副指导员，又因打枪的枪法技术比较过硬，荣获过特等射手的证书，所以我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强项，用冲锋枪瞄准路线，一排长黄维仕同志在前方打土堆，我瞄多远，他就打土堆多长，形成了一条比直的直线。当工程完成了一多半的时候，团里通知休息一天，战士们欢呼雀跃，可有空看看周边的壮丽奇景了，那一天，战士们拾回来很多野生的干蘑菇和一些长在冰河里的水木耳（大概有手掌那么大），之后，炊事班战士大显身手，做这些食材做出了此生再也吃不到的绝佳口味，每每想起来，舌尖都在回味。

三、烈士永远长眠天山脚下

一天，我和副连长王菊平到工地看看，转弯之时山里飞出一只类白色的大鸟，嘴巴是扁的，有点像鸭子嘴，我猜，它应该是叫鹄的疣鼻天鹅，它当时飞落到离我们有100米左右的地方，我瞄准后，一枪打下来一缕毛，它快速飞起来，在我们的头顶上空转了一圈后，又落下来，这次近程有50米，我爬下卧姿正确瞄准，手指扣到板机正准备射击时，突然走过来十几匹伊犁大马，挡住了我的视线，马在吃草时，我调整了射线方向，顺着马腿的缝隙处打过去，这次大白鸟中弹，副连长欢喜地跑到不深的水跟前拿回了猎物。

我们一起回到连队驻地，迎面碰上100炮连指导员黄茂林，他一看我们手里的大白鸟，无比兴奋的说：“今天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吃这大白鸟的肉”。话音刚落，他们连的两个战士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放到了连部门口，黄茂林定神一看，这是他们连二班的副班长王成恩，头上被炸药炸了七个窟窿眼，这一下，黄指导员就急了眼了，赶紧叫来卫生员包扎伤口，火速把路边停着的一辆大卡车，把电缆全部卸货，把王成恩拉上就去找医院，车开出去二百米时，王成恩同志停止了呼吸，没有了生命体征，车返了回来，事情经过是：好不容易遇到个休息天，他却不休息，带了两个新兵，去教他们如何放炮，点了三个炮，其中二个成功了，有一个迟迟不响，等了半个多钟头，他让新兵在远处等待，自己走到危险区去探个究竟，天有不测风云，正好他走到近处时，那个不响的哑炮炸响了……平时，他自己因工作突出，荣获过三次三等功。

王程恩牺牲后，就地葬在了巴仑台，全团上下都很难过，因处理此事两周没有开工，此后，团部规定了由所有的干部领导放炮，禁止班长级别的战士和新兵战士放炮。我当时是高机连的副指导员，属于干部级别，记忆中，我放了三千多炮。

巴仑台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一日，正在施工，工地上来了一个卖西瓜的，可真是稀罕事，可能是游牧民事先知道了这里有部队。战士们很高兴地买了大西瓜，有经验的新疆兵说，吃完的西瓜皮扣在雪地里，没水的时候吃它很解渴，过后还真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这一天，战士们热火朝天的干着，我边走边巡视，看到我连挖得电缆沟笔直的伸向远方，心中热血澎湃，这时，我看到两个战士正抬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连续抬了两次抬不上来，也就差两公分左右，我心想去帮他们一把就能抬上来了，我快速下到电缆沟的下方用肩膀扛住了大石头，嘴里喊了一声“用力”，万没想到的是上面“咔嚓”一声，两战士手里的绳子断了，巨大的石头朝着我的方向砸过来，接着，我在沟里人事不知了。等我清醒后看到全连战士都在此守候，很是感动，并得知当时那块大石头下落时刚好卡在了电缆沟距离我有一小段的空间，我当时是被巨大石头下落时的空气冲击胸部而昏迷不醒，真的很是玄乎也很玄学，总之，战士们拼尽全力把我救了出来，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记得我当时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没事，你们干活去吧，别影响工作”。

四、凯旋

就是这样，战士们克服重重困难，大干、巧干、加油干，经过一百多个日夜艰苦奋斗，顺利的完成了这次国防施工任务，高机连和特务连被团部评为并列第一名，我们高机连荣获集体三等功。

部队车辆从巴伦台开始返回乌鲁木齐，途中，那只我之前捡来的一只雏隼，现已长成大隼，我们的战士喂养了它，所以它对穿着绿色军装的战士们和绿色的车辆情有独钟，它飞在上空恋恋不舍的一直跟随着我们的车辆到了乌鲁木齐，我们的车辆凯旋归来。

巴伦台国防施工已经过去四十余年，时常想念一起施工战友们：团长王俊学，政委胡志亭，军务股长李国安，营长王岐山，教导员李杰，82无炮连连长武伯东，连指导员姬章贵，100炮连指导员黄茂林，副指导员文明，特务连连长李国堂，还有高机连的全体战士们。

作者：王舵林，河北雄安新区人，1974年入伍，1986年转业。2014年安新土地管理局退休。

编辑：李明录/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