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啊,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近。
我正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明代的黄色罗地刺绣残片,准备进行加固前的最后清洁。听到这个声音,我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中,连带着呼吸也一并屏住了。
“阿姨。”我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听筒另一边的人听见。
我把那块脆弱的丝织品放回铺着无酸纸的托盘里,摘下白手套,走到了窗边。窗外是初秋的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给我的小公寓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这是我离婚后自己买的房子,不大,但每一寸空间都属于我。
“最近……还好吧?”前婆婆在那头问,语气里带着试探。
“挺好的,阿姨。您和叔叔身体怎么样?”我客气地回应,这是我们之间仅存的,也是最安全的交流方式。
离婚已经一年了。我和李伟的婚姻,像一件被虫蛀坏的华美袍子,从外面看还行,里面却早已千疮百孔。我们没有大的争吵,没有原则性的问题,就是日子过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是个好人,孝顺,温和,但他的孝顺和温和,是毫无保留地给了他的原生家庭。而我,是那个永远的外人。
最后分开的时候,很平静。他把我们婚后共同买的房子给了我,自己搬回了父母家。他说,他亏欠我。
我没要那套房子,那里面装了太多令人窒息的回忆。我卖了它,加上自己的积蓄,换了现在这个小两居。我喜欢这里,离我工作的博物馆很近,周围有安静的街道和高大的梧桐树。我以为,我的生活已经像我修复的那些文物一样,被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净,重新归于平静和稳定。
“我们都还好,”前婆婆顿了顿,终于说到了正题,“就是……你大姑姐,李静,她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李静,李伟的姐姐,远嫁他乡,是我们那段婚姻里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她爽朗,大方,不像她母亲那样处处计较,也不像她弟弟那样凡事没有主见。以前我受了委屈,她知道了,总会打电话回来数落她弟弟和她妈。
“静姐回来了?那挺好的,你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我由衷地替他们高兴。
“好是好,”前-婆婆的语气沉了下去,“可她……怀孕了,反应特别大,吃什么吐什么。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做的饭菜她一口都吃不进去,人眼看着就瘦下去了。我和你叔叔,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小林啊,”她终于说出了口,“我知道,提这个要求不合适……但阿姨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做的那个南瓜小米粥,还有那个清蒸鲈鱼,静静以前最爱吃了。你能不能……抽空过来一趟,给她做顿饭?就一顿,让她好歹吃点东西进去。”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台上划着。阳光暖暖的,可我却觉得有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
离婚了,我还算什么人呢?以前的儿媳妇?现在的陌生人?
这个要求,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也最矛盾的地方。
我沉默了很久。
电话那头的前婆婆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她了解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能轻易说出“不”字的人。
我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刚结婚那会儿,李静从外地回来,给我带了当地特产的丝巾,拉着我的手说:“以后李伟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他。”还有一次,我跟婆婆因为一点小事闹了不愉快,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掉眼le,是李静推门进来,抱着我,给我讲她小时候的糗事,直到把我逗笑。
那些温暖是真的,那些善意也是真的。
可后来,随着我和李伟的矛盾越来越深,她夹在中间,也渐渐变得为难和沉默。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民政局门口。她看着我,眼圈红红的,只说了一句:“小林,对不住。”
“阿姨,”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地址还是……以前那里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是是是,还是老地方。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
“我下班就过去吧。”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放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过,那种轻松和快乐,似乎离我很远。我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为了李静,为了过去那些为数不多的温暖。这不算回头,也不算纠缠,只是一次普通的人情往来。
做完这一次,我们就真的两清了。
我换下工作服,在单位的洗手间里洗了把脸。镜子里的我,三十出头,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我看着自己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些坚定的东西,但我只看到了一片复杂和犹豫。
去菜市场的路上,我 meticulously地回想着李静的口味。她喜欢吃鱼,但不喜欢刺多的;她喜欢喝汤,但汤里不能有太多油;她孕期反应大,菜要做得清淡,但又要保证营养。我买了一条新鲜的鲈鱼,一小块南瓜,还有一些新鲜的蔬菜。
提着菜,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我的心跳得有些快。
我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前婆婆。她看到我,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热情地接过我手里的菜。“哎呀,小林,你可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屋子里的陈设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沙发上多了一些婴儿用品的宣传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是那种老房子和挥之不去的旧日气息混合在一起的感觉。
前公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进来,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一直都是这样,沉默寡言,家里的事全由我前婆婆做主。
李静躺在她的房间里,房门虚掩着。我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干呕声。
“我去看看她。”我说。
“去吧去吧,她念叨你好几天了。”前婆婆把我往房间推。
我推开门,李静正趴在床边,脸色蜡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到我,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
“小林……”她想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
“你躺着别动。”我走过去,坐在她床边,帮她掖了掖被子。“听阿姨说你反应很大,很难受吧?”
她点点头,眼泪就下来了。“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吃什么吐什么,喝口水都恶心。”
“没事的,刚开始都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我轻声安慰她,从包里拿出一包苏打饼干递给她,“先吃两片这个垫一垫,会舒服一点。”
她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啃着,像一只虚弱的小动物。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那个曾经像大姐姐一样保护我的,神采飞扬的李静,现在变得如此脆弱。
“你等我一下,我去做饭,很快就好。”
我走进厨房,系上那条我曾经用过无数次的围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厨具的位置,调料的摆放,仿佛我从未离开过。我熟练地洗菜、切菜、开火。鲈鱼清蒸,南瓜和小米一起熬成粥,又清炒了两个素菜。
饭菜的香气很快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我把饭菜端到李静的房间,扶她起来,把小饭桌支在床上。
她闻到香味,眼睛亮了一下。“好香啊。”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粥,然后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这一次,她没有吐。
她慢慢地,把一小碗粥和半条鱼都吃完了。
“小林,谢谢你。”她放下筷子,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真诚的感激。“还是你做的饭好吃,我妈做的……唉。”
“能吃下去就好。”我收拾着碗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前婆婆和前公公在客厅也吃完了饭。看到李静吃了东西,前婆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小林啊,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你看,你一来,静静就有胃口了。”
我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我收拾完厨房,准备离开。前婆婆把我送到门口,又拉住我。
“小林,你看……静静这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你能不能……明天再过来一趟?”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原本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告诉她我工作很忙,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但是,当我回头看到李静从房间里探出头,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我时,那些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看看吧,明天要加班也说不定。”我给了自己一个退路。
“好好好,你尽量安排,尽量安排。我们等你。”前婆婆像是拿到了一张通行证,高兴地送我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她热情的笑脸。在狭小的空间里,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疲惫的脸,心里一片混乱。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周围是我熟悉的,属于我自己的气息。可我的脑子里,却全是前婆婆的请求和李静那张苍白的脸。
我问自己,林舒,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已经离婚了,你和那个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的善良,不应该被这样利用。
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李静是无辜的。她曾经真心待你,现在她有困难,你帮一把,又有什么不对呢?
这两种声音在我的脑子里打架,让我头痛欲裂。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修复文物需要极度的专注和耐心,但我好几次都走了神,差点弄坏手里的一片宋锦。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前婆婆。
“小林啊,下班了吗?今天还过来吗?静静中午又没吃东西,就等着你那口粥呢。”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自然,仿佛我昨天并没有拒绝,仿佛我还是那个随叫随到的儿媳妇。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阿姨,我今天……”
“你别说你忙,”她打断我,“再忙,一顿饭的功夫总是有的吧?静静肚子里怀的,可是李家的骨肉,是李伟的亲外甥。你就算不看我们两个老人的面子,不看李伟的面子,你也得看看静静和她肚子里孩子的面子吧?”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李伟的亲外甥。
这句话,把我瞬间打回了原形。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所做的一切,最终还是要和李伟扯上关系。我不是独立的林舒,我只是“李伟的前妻”。
我的善良,我的心软,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我对那个家庭还抱有留恋的证明。
那天,我还是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或许是赌气,或许是自虐。我想看看,他们到底能理所当然到什么地步。
这一次,我没有像昨天那样精心准备。我只是在楼下超市随便买了点菜,做了最简单的三菜一汤。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李静吃得还是比之前多,但前婆婆的脸上却没有了昨天的热情。她尝了一口菜,状似无意地说:“今天的菜,好像盐放得有点多了。”
前公公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扒着饭。
我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我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从那天起,这就成了一种惯例。
我每天下班,先去菜市场,然后去他们家做饭,收拾完厨房再回到自己的家。我的生活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一半是白天在博物馆里安静的工作,另一半是晚上在那个熟悉的厨房里,扮演着一个我已经不属于的角色。
我的朋友小冉知道了这件事,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一顿。
“林舒,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都离婚了,还回去给他们当保姆?你图什么啊?图他们家房子大还是图他们家人好啊?”
“我就是……看李静可怜。”我无力地辩解。
“她可怜?她有爹有妈有弟弟,哪个不比你这个前弟媳亲?他们是把你当软柿子捏呢!你信不信,等你把李静伺候到生,他们一脚就把你踹开了,连句谢谢都不会有!”
小冉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醒了我。
是啊,我图什么呢?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减少去的次数。我会说单位加班,或者朋友有约。
但每次我拒绝,前婆婆的电话就会立刻打过来,语气也从一开始的请求,变成了后来的理直气壮。
“小林,你怎么又不过来了?静静一天没好好吃饭了,你忍心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我们李家以前哪点对不起你了?现在让你帮点小忙,你就推三阻四的。”
“你不来也行,那你告诉我们那个粥是怎么熬的,那个鱼是怎么蒸的,我们自己学着做。”
我耐着性子在电话里把步骤告诉她,可第二天,她又会打电话来,说自己做的不是那个味道,李静还是吃不下去。
我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给缠住了,越挣扎,缠得越紧。
我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我没有时间看书,没有时间去散步,甚至连周末,也要被他们一个电话叫过去。
有一次,我发着低烧,浑身酸痛,实在不想动。我给前婆婆发了条信息,说我生病了,今天去不了。
半个小时后,我的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李伟站在门口。
这是我们离婚后,第一次这样面对面。他瘦了些,也憔悴了些,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和闪躲。
“你怎么来了?”我问。
“我妈说你生病了,让我来看看你。顺便……接你去家里。”他小声说。
“接我?”我以为我听错了。
“是啊,我姐今天反应特别厉害,就想吃你做的那口饭。我妈说,你生病了也得过去,家里有药,你做完饭吃了药再回来。”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和荒唐。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在他们一家人眼里,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能做出合李静胃口的饭菜的工具。
我的价值,就只剩下那点厨艺。
“李伟,”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我打断他,“我生病了,需要休息。我不是你们家的保姆,没有义务再去照顾任何人。请你告诉你妈,也告诉你姐,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我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李伟敲了几下门,又叫了几声我的名字,最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的身体因为发烧而发烫,但我的心,却是一片冰凉。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去过他们家。
前婆婆的电话,我一个也没接。她发的短信,我也一条没回。
我的世界,终于又恢复了清净。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以为我的强硬态度,已经让他们明白,我不会再回头。
但生活总是在你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给你掀起一个更大的浪涛。
那天是周末,我休息。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然后去超市买了新鲜的食材,准备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午餐。
我喜欢这种感觉,为自己而活,取悦自己。
就在我哼着歌,在厨房里处理食材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透过猫眼往外看,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门口站着的,是我的前婆婆和挺着大肚子的李静。
她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猛然想起,离婚后,为了方便接收一些文件,我把新地址告诉过李伟。
我没有开门。
门铃执着地响着,中间还夹杂着前婆婆的喊声。
“小林!我知道你在家!你开门啊!”
“小林,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们有话跟你说!”
我关掉了抽油烟机,靠在厨房的门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不知道她们想干什么,但我知道,一旦开了这扇门,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就会瞬间崩塌。
门铃声停了,变成了用力的拍门声。
“林舒!你给我开门!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们家静静都这样了,你还见死不救!”前婆婆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嫂子……你就开开门吧,我真的很难受……”李静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很虚弱。
她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听,不去想。
我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大。但那些拍门声和哭喊声,还是像魔咒一样,穿透了电视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的邻居被惊动了,我听到走廊里有开门的声音,有邻居在小声议论。
我感到一阵难堪。我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变成别人眼里的闹剧。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报警的时候,拍门声突然停了。
我以为她们走了,心里刚松了一口气,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李伟。
我挂断。
他又打过来。
我再挂断。
第三次,他发来一条短信。
“小林,你开门吧。我姐她……她肚子疼,好像不太对劲。你让她进去歇歇,我马上叫车送她去医院。”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快步走到门口,再次从猫眼往外看。
李静的脸色惨白,捂着肚子,靠在她母亲身上,额头上全是冷汗。前婆婆一脸焦急,手足无措地扶着她。
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和防备,都被击溃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静出事。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不愉快,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前婆婆立刻扶着李静挤了进来。
“快快快,让静静躺下。”她指挥着我,仿佛这是她自己的家。
我把她们引到沙发上,让李静躺好。我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又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上。
“怎么样?要不要叫救护车?”我问。
李静摇摇头,喘着气说:“好……好像好一点了,就是刚才有点抽筋。”
前婆婆坐在一旁,眼睛却在飞快地打量着我的房子。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审视和挑剔。
“你这房子,地段还不错,就是小了点。”她忽然开口说。
我没有接话。
“李伟也真是的,离婚的时候怎么就没多给你点钱,让你换个大点的。”她自顾自地说着,好像完全忘了刚才在门外是如何辱骂我的。
李静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喝了口水,看着我说:“嫂子,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来闹的。是我妈,她太担心我了。”
“你叫我林舒就好。”我纠正她。
李静的脸色僵了一下,没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我这一句话,变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李伟赶到了。
他一进门,就先去看李静的情况,然后才转向我,眼神复杂地说:“小林,谢谢你。”
“不用谢。既然她没事了,你们就带她回去休息吧。”我下了逐客令。
“哎,走什么走!”前婆婆立刻站了起来,“静静刚缓过来,路上再一折腾,万一又出事了怎么办?我看,今天就先住你这儿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住我这儿?”
“对啊,”她理直气壮地说,“你这不还有个空房间吗?正好让静静住。你照顾她也方便。总比我们那个老破小强。”
她指着我用作书房和工作室的那个小房间。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怎么不行了?”前婆婆的音量立刻提了上来,“你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也是浪费。让静静住几天怎么了?她可是你大姑姐!肚子里还怀着我们李家的孙子!”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重复着这句话,感觉自己像一个只会复读的机器。
“离婚了怎么了?离婚了情分还在嘛!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跟李伟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吗?现在我们家有困难了,你就这么绝情?”
她开始打感情牌。
李伟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默认了他母亲的说法。
李静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副虚弱得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
我看着这一家人,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疲惫。
我意识到,跟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们的逻辑自成一派,坚不可摧。在他们的世界里,我永远都欠他们的。
“阿姨,”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换了一种方式,“我这里地方小,住着不方便。而且我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也很晚,根本没时间照顾人。静姐现在是关键时期,需要专业的照顾。你们还是带她回家,或者请个保姆吧。”
“请保姆?你说得轻巧!请保姆不要钱啊?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前婆婆立刻反驳,“再说了,外人哪有自家人照顾得尽心?”
“我不是自家人。”我平静地说。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前婆婆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李伟的头埋得更低了。李静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好,好,好!”前婆婆连说了三个“好”字,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林舒,算我们看错你了!你现在是攀上高枝了,翅膀硬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吧?”
她开始无理取闹,胡乱攀扯。
“妈,你少说两句。”李伟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少说两句?我说的哪句不对了?她要不是看我们家李伟没出息,能跟他离婚吗?现在自己住着这么好的房子,穿得人模狗样的,就不认人了!”
她的话越来越难听。
我没有跟她争吵。我只是走到门口,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时间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
我的冷静,似乎更加激怒了她。
“你赶我们走?你居然敢赶我们走?”她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林舒,我告诉你,今天我们还就不走了!这个家,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李伟也出钱了,凭什么你一个人住?我们今天就要住在这里!”
说着,她竟然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玄关处,摆出了一副撒泼的架势。
李静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脸为难地看着我。“嫂……林舒,我妈她也是着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你们走不走?”我看着李伟,把最后的问题抛给了他。
李伟看看他妈,又看看我,脸上满是纠结和痛苦。
最后,他走过来,试图拉起他母亲。“妈,你起来,我们回家。”
“我不回!今天我就要住在这里!我看她能把我怎么样!”前婆婆耍起了无赖。
就在这时,我的邻居,一位退休的王老师,大概是听到了走廊里的动静,打开门探出头来。
“小林,这是怎么了?家里来客人了?”
前婆婆看到有人,立刻像是找到了舞台,声音更大了。
“大家快来看啊!这个女人没良心啊!以前是我家的儿媳妇,现在离婚了,就不认人了!我女儿怀孕了,身体不舒服,想在她这里借住两天,她就把我们往外赶啊!”
她的哭喊声,引来了更多探头探脑的邻居。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我所有的体面和尊严,在这一刻被她撕得粉碎。
我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看着那个撒泼打滚的老人,那个懦弱无能的前夫,那个楚楚可怜的大姑姐。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彻底地死掉了。
我不再愤怒,也不再难堪。我的内心,一片死寂。
我转身回到客厅,拿起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110。
“喂,你好,我要报警。有人在我家寻衅滋事,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前婆婆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李伟和李静也愣住了。
“你……你居然报警?”前婆婆颤抖着手指着我。
“是。”我平静地回答。
“林舒!你疯了!这是家事!你把警察叫来,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吗?”李伟冲我低吼。
“首先,这不是家事。我们已经没有家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其次,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在乎,我的家,不能被外人侵占。”
“外人?”李伟的眼睛里充满了伤痛,“在你眼里,我们现在就是外人?”
“是。”
我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李伟的肩膀垮了下去。他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我们之间,连最后一点温情和体面,都消耗殆尽了。
他走过去,强行把他母亲从地上拉了起来。
“妈,我们走。”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警察来了是抓我还是抓她!”前婆婆还在嘴硬。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李伟几乎是吼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用这么大的声音跟他母亲说话。
前婆婆被他吼得一愣,没再作声。
李伟拉着他母亲,李静也自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失望,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走廊里,还能隐约听到前婆婆不甘心的咒骂和李伟的劝阻声。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在为那段逝去的婚姻哭泣,也不是在为那些曾经的温情而感伤。
我是在为我自己哭。
我哭自己为什么这么傻,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一次又一次地退让,把自己逼到了今天这样狼狈的境地。
我哭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明白,善良应该有底线,心软应该有锋芒。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才算是真正地清净了。
他们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我换了手机号码,断绝了和他们所有的联系。
我的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
白天,我在博物馆里,和那些沉默了千百年的文物对话。我用我的双手,拂去它们身上的尘埃,缝合它们的伤口,让它们重新焕发出沉静而美丽的光彩。
这个过程,也像是在治愈我自己。
我把那个小房间,彻底改造成了我的工作室。我买了很多关于纺织品修复和艺术史的书,一有空就埋在里面。我还报了一个线上的古琴课程,学着弹奏那些古老而宁静的曲子。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而丰盈。
有一次,我和朋友小冉去逛商场,在母婴区,我意外地看到了李静和她的丈夫。
她已经生了,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边,帮她挑选着婴儿用品。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初为人母的温柔和幸福。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只有短短的一秒。
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假装没有看到我,挽着她丈夫的胳膊,匆匆走向了另一个货架。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我既不怨恨,也不祝福。
我们,只是两条曾经相交,但最终走向了不同方向的直线。从此以后,再无交集。
小冉碰了碰我的胳膊,“喂,那不是你那个大姑姐吗?看她那样子,过得还挺滋润的嘛。当初还装得那么可怜,真是会演戏。”
我笑了笑,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纠缠,那些痛苦,那些眼泪,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旧日气息的房子里,前婆婆在厨房里忙碌,前公公在看电视,李伟坐在我身边,削着一个苹果。李静从房间里跑出来,笑着对我说:“嫂子,我们周末去郊游吧!”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暖和美好。
我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梦醒了。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
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股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秋日特有的微凉。
我知道,那个梦,是我在和过去做最后的告别。
我告别的,不是那些人,而是那个曾经在一段关系里,卑微地、讨好地、失去自我的林舒。
从今往后,我要为自己而活。
我的善良,很贵。
我只会把它留给那些真正值得的人。
几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迟疑的女声。
“请问……是林舒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李静。”
我沉默了。我没想到,她还会再联系我。
“你别挂电话,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妈不对,是我们全家都不对。我们不该那样对你。”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生了,是个儿子。”她继续说,“生孩子那天,我才知道一个女人有多不容易。我躺在产床上,疼得死去活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居然是你。我想起以前,你对我的好,想起你为我们那个家付出的一切。我才明白,我们有多过分,多自私。”
“我妈她……前段时间摔了一跤,现在腿脚不方便了。我弟,李伟,他相亲了好几次,都没成。人家一听说他家里的情况,都摇头。现在,家里就靠我老公和我两个人撑着。我才知道,过日子有多难。”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沧桑。
“林舒,我不是想求你什么,我就是觉得,这句对不起,我必须跟你说。你是一个好人,是我们……配不上你。”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窗前,很久都没有动。
窗外的阳光,明亮而温暖,照在我的身上。
我没有因为她的道歉而感到高兴,也没有因为他们过得不好而觉得快意。
我的心里,很平静。
就像我修复好的一件文物,它经历过破损,经历过时间的侵蚀,但最终,它被安放在一个恒温恒湿的玻璃柜里,得到了最妥善的保护。
它不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它自己。
我也是。
又过了一年,我们博物馆要举办一个重要的展览,展出我们修复的一批珍贵丝织品。
我是这次展览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开幕式那天,来了很多领导和媒体。我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站在展厅里,为来宾们讲解着每一件文物背后的故事。
我看到了我的老师,一位在文博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赞许地看着我,对身边的人说:“小林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有灵气,也坐得住。这批文物,在她手里,是重生了。”
我听着他的夸奖,心里是满满的当当的成就感和喜悦。
这种感觉,比任何人的认可都来得踏实和珍贵。
展览很成功,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我也因此,在业内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
生活,在朝着我希望的方向,一点点变好。
我开始尝试着去接触新的人,新的事物。我参加了朋友组织的徒步活动,在山顶看到了壮丽的日出。我也一个人去了向往已久的江南小镇,在青石板路上,听着雨声,喝着清茶。
我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开阔。
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一个相册。
里面,是我和李伟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我,笑得很甜,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我看着那张年轻的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把照片抽出来,放进了碎纸机。
看着那些被切割成碎片的笑脸,我没有一丝不舍。
我只是在心里,对那个曾经的自己,轻轻地说了一声:
“再见了。”
又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
我坐在家里的阳台上,泡了一壶花茶,看一本闲书。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朋友发来的信息。
“林舒,晚上有空吗?我一个哥们儿从国外回来,人很不错,单身,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空很蓝,云很白。有鸽子从楼下飞过,翅膀上带着阳光的金色。
我拿起手机,回复了两个字:
“好的。”
我的生活,还有很长。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那扇曾经紧锁的门,锁住的,是那个不堪的过去。
而现在,我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新的窗。
窗外,是海阔天空。
那次见面,很平淡,也很舒服。
对方叫陈卓,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常年在国外工作,这次是回国定居。他说话温文尔雅,很有见识,我们聊得很投机,从古建筑的榫卯结构,聊到现代艺术的流派。
我们没有像传统的相亲那样,急着去盘问对方的家底和过往。我们更像两个久未谋面的朋友,分享着彼此对世界的看法。
临别时,他送我到楼下。
“今天很开心。”他说,“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跟你聊天。”
“我也是。”我微笑着点头。
他没有急着要我的联系方式,只是绅士地帮我叫了一辆车,目送我离开。
这种不带压迫感的交往,让我觉得很放松。
之后,我们断断续续地联系着。他会跟我分享他看到的一些有意思的设计,我也会把我们博物馆新展的资料发给他看。
我们的关系,不疾不徐,像一盆文火,慢慢地炖着。
有一次,他约我去看一个古建筑修复的现场。
那是一个偏远山村里的一个明代祠堂,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陈卓的团队接下了这个修复项目,他们想用现代的技术,在不破坏原有结构的基础上,让它重获新生。
我看着那些残破的梁柱和褪色的彩绘,就像看到了自己曾经修复过的那些脆弱的丝织品。
“很美,不是吗?”陈卓站在我身边,轻声说,“即使残破了,也依然有它独特的美感和价值。”
我点点头。
“我们的工作,其实很像。”他说,“你们修复的是历史的记忆,我们修复的是空间的故事。我们都是在和时间对话。”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深深地理解了。
他没有问过我的过去,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离婚。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能看透我的内心。
他懂得欣赏残缺,也懂得尊重复原的过程。
从那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
我们会一起去看画展,去听音乐会,或者只是在傍晚的公园里散散步。
和他在一起,我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讨好。我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我发现在我专注于工作时,他会安静地在一旁看书,等我忙完,再递上一杯温水。我偶尔因为工作上的难题而情绪低落时,他不会说一些空洞的安慰话,而是会给我讲一个有趣的见地,或者带我去吃一顿好吃的,用他的方式,让我放松下来。
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爬山。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有些体力不支。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我拉你一把。”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握得很紧,给了我一个坚定的力量。
我们一路牵着手,爬到了山顶。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我们站在山巅,俯瞰着山下的城市和远方的天际线。
“林舒,”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知道你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的心一紧。
“我不想去探究你的过去,我只想告诉你,”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希望,你的未来里,能有我。”
他的眼神,真诚而坚定。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我,忽然就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而释然的笑。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我只是反手,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我想,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我们走到山脚下,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苍老的声音。
“是……是小林吗?”
是前婆婆。
我的心,条件反射地沉了一下。
“我是李伟的妈妈啊……小林,你……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李伟他……他出事了……”
我愣住了。
“他怎么了?”
“他……他喝酒,骑摩托车,撞到护栏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医生说,情况很不好……”她泣不成声,“他……他昏迷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陈卓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把手机递给他,让他看通话记录。
他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你要去吗?”他问。
我不知道。
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去。我和李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可是,情感上,我却做不到那么决绝。
不管怎么说,他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是我们共同度过了七年青春的人。
我忘不了,我刚到这个城市时,是他骑着自行车带我穿过大街小巷。我也忘不了,我生病时,是他守在我的床边,一夜未眠。
那些温暖,虽然已经被后来的种种消磨殆尽,但痕迹还在。
“我……我想去看看。”我艰难地说出了口。
陈卓没有劝阻我,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他只是握住我的手,说:“好,我陪你去。”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前婆婆、前公公,还有李静和她丈夫,都守在门口。
他们看到我,都愣住了。尤其是前婆婆,她看着我,又看看我身边的陈卓,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李静的眼睛红肿着,她走过来,对我低声说:“谢谢你……能来。”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们一起,在走廊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待的时间里,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只有压抑的沉默和前婆婆低低的啜泣声。
我靠在墙上,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心里五味杂陈。
我忽然发现,对于李伟,我心里已经没有爱,也没有恨了。
剩下的,只是一种类似于对故人的,淡淡的怜悯和惋惜。
他本性不坏,只是太懦弱,太没有担当。他被他的原生家庭捆绑着,一生都无法挣脱。最终,也毁了自己。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说,“但是……他的右腿,因为神经损伤严重,没能保住。”
所有人都呆住了。
前婆婆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现场又是一阵混乱。
我站在人群的外围,看着这一切,像一个局外人。
陈卓走过来,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走吧。”他说。
我点点头。
走出医院,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着,显得有些不真实。
“对不起,”我低声说,“让你陪我经历这些。”
“傻瓜,”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反而觉得,能陪在你身边,很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能来,说明你善良,重情义。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但是林舒,你的善良,应该是有底线的。你已经为他,为你那段过去,做了你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从今以后,你的人生,应该往前看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在路灯下,像两颗温柔的星星。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李伟的事故,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我平静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然后,就很快消失了。
我没有再去看过他,也没有再和他们一家有任何联系。
我从朋友那里,零星地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据说,他出院后,变得非常消沉,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
他的工作丢了,相亲对象也全都断了联系。
前婆婆因为受了刺激,身体一下子垮了,需要人长期照顾。
整个家的重担,都压在了李静和她丈夫身上。
他们卖掉了父母的老房子,给李伟治病,又租了一个小房子,一家人挤在一起。
生活,过得一地鸡毛。
听到这些,我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声叹息。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而我,选择了往前走。
我和陈卓的感情,越来越稳定。
他向我求婚了。
没有盛大的仪式,也没有昂贵的钻戒。
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周末,他亲手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饭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很别致的戒指。
戒指的造型,是一片银杏叶。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一片银杏叶,”他说,“外表看起来温柔,内心却很坚韧。秋天的时候,别的叶子都枯萎了,只有它,能绽放出最灿烂的金色。”
“林舒,”他单膝跪地,仰头看着我,“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生命里的那棵树,为你遮风挡雨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点点头,伸出手。
他把戒指,轻轻地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大小,刚刚好。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只请了双方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我的父母从老家赶来,看到陈卓,他们很满意。我爸爸私下里对我说:“闺女,这次,你找对人了。”
婚礼上,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陈卓的胳膊,一步步地走向他。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们的眼里,都只有彼此。
我知道,这一次,我嫁给了爱情。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我们搬进了陈卓设计的新家。房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还有一个阳光房,里面种满了花草。
我依然在博物馆工作,他忙着他的设计项目。
我们会在清晨一起跑步,在傍晚一起做饭。我们会聊工作,聊生活,聊一切我们感兴趣的话题。
我们尊重彼此的独立空间,也享受着两个人的甜蜜时光。
我渐渐地,找回了那个爱笑的自己。
我开始相信,幸福是真的存在的。
它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只要你,不放弃自己。
只要你,勇敢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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