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井誠
时至今日,创造事物依旧让我心潮澎湃。这或许是因为,我的基因里就存在着某种让我“渴望创造”的东西吧。 ———— 机械设计师 大河原邦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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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双侠》领衔的“时间飞船系列”,到《机动战士高达》、《装甲骑兵Votoms》等等,在众多动画作品中,机械设计师大河原邦男先生一直负责设计剧中登场的机器人及其他机械。如今,除了动画作品外,他还在可变形玩具、各领域吉祥物角色设计、以及企业合作项目等广阔的舞台上大显身手。这样的大河原先生,自幼便在与机械的接触中成长,即便现在,也将“造物”作为自己的爱好,添置了大量专业工具并乐在其中。我们有幸请他畅谈了这份兼顾了兴趣与机械设计实益的“造物”之魅力。
受小学老师启发而觉醒的“造物”之魅力 ![]()
——听说大河原先生居住在东京都稻城市,从小就是摸着机械长大的。
大河原:我的家族从江户时代起就世世代代住在稻城。因为是这样的老宅,所以宅邸里有一间仓库。仓库里存放着战争时期亲戚寄放的电留声机和手摇式留声机之类的东西。我小时候就喜欢跑到仓库里,随心所欲地把那些机械拆开。比起看机械的外形觉得“真帅”,我更喜欢把它们拆解开来,探究其内部结构。
——那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造物”觉醒的呢?
大河原:大概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名叫江川的老师,他教我们图画手工。那位老师在当时可以说是相当前卫的“造物者”。现在,作为手工材料的树脂已经比较容易买到,成了一种能轻松使用的材料,但在我读小学那会儿,这东西完全不普及。就在那个时候,江川老师的课上,竟然有将聚酯树脂的两种液体混合固化来制作胸针的教学内容。
——那是距今近70年前的课了吧?确实非常前卫。那种特殊的材料在当时市面上应该也买不到吧?
大河原:是的,普通商店里没有卖。所以,是那位老师自己采购了材料,然后指导我们学生制作。我从家附近摘了些花,把它们封入树脂里,做成了一枚胸针。此外,老师还布置了用身边常见材料“制作会动的东西”这样的课题。我利用竹子中空的筒状结构,在侧面安上胳膊,再将一根小棍穿入竹筒中,做成了一个手臂可以活动的东西,结果得到了江川老师的表扬。从那以后,在图画手工课上,我一直都更偏爱手工制作。我对“造物”的觉醒,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看来您小时候经常做手工呢。
大河原:我童年时没什么可玩的东西,所以经常在学校的操场上玩自己做的橡皮筋动力飞机,连机翼也是自己糊纸做的。学校方面对“造物”这件事也很支持,会举办不分年级的橡皮筋动力飞机飞行大赛之类的活动。或许正是因为有过这些经历,时至今日,创造事物依旧让我心潮澎湃。这或许是因为,我的基因里就存在着某种让我“渴望创造”的东西吧。
与“造物”联动的机械设计,助力玩具提案 ![]()
——之后您开始活跃于动画业界,请问这和图画手工有什么关联吗?
大河原:我当时对动画和漫画都没什么兴趣。从上家公司辞职后,我虽然处于失业状态,但婚期已定,正急着找工作。那时,我碰巧在报纸广告上看到动画制作公司“龙之子工作室”在招聘,就这么入职了。进去后,又碰巧因为公司里没人做机械设计,于是我就在《科学小飞侠》中开始担任机械设计,自那以后直到现在,大概有五十二、三年了吧,我一直在做这件事。我真的是机缘巧合才进入这个行业的,所以至今仍感到有些惭愧。
——即便如此,在您从事机械设计工作的过程中,您所积累的“造物”技术也派上了用场。听说在SUNRISE(现为万代南梦宫影像制作)制作《无敌钢人泰坦3》的企划阶段,您曾制作了实体模型向赞助商的玩具公司进行提案。
大河原:就《无敌钢人泰坦3》而言,玩具的卖点是机器人、飞机、战车的三段变形。为了说明这个过程,我嫌画好多张图太麻烦。于是我就想,那还不如做一个能让赞助商理解变形结构的机构试作品,当着他们的面进行变形演示就好了。当时的 SUNRISE 是一家没什么钱的小公司,所以我总是和负责节目企划的企划室室长搭档,一起去玩具公司做提案。玩具化和节目制作的决定权掌握在赞助商——也就是玩具公司的社长级人物手中,但给那样的大人物看再多图纸,也很难让他们理解。所以,还不如当面演示说:“商品大概是这个尺寸,可以这样变形,孩子们会这样玩。”玩具行业有“安全玩具”标准,规定玩具不能有尖锐部分,变形时也不能夹到手。那是一个我们一边注意这些细节,一边推进各种企划的时代。在那样的大环境下,我们又恰好处于一个想要尝试与众不同、大胆创新的企划的时期。从1970年代后半期到1980年代,我们拥有每年都能推出一部新作品的环境,正是在这种大胆企划的推动下,《机动战士高达》才得以诞生。
——《高达》也制作了实体模型吗?
大河原: 《高达》那时候,我用火柴盒做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核心”——核心战斗机,并以此为轴心,向他们说明高达、钢加农和钢坦克可以互换上半身和下半身的结构。但是,导演富野由悠季先生并没有在《高达》的剧情中安排这种互换上下半身的桥段。结果,这就等于我对赞助商撒了谎。但恰恰是没那么做,才成就了这部延续至今的热门作品,这也真是不可思议。
——感觉大河原先生的工作,是将立体造型与设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大河原:我并不是靠“造物”本身来工作,而是将它作为一种爱好,并利用它来提升工作效率。就像刚才说的,我并不擅长画画,所以“造物”的初衷就是为了能少画几张图。要说设计与“造物”联动的例子,就不得不提《装甲骑兵Votoms》的实体模型。1981年播出了一部叫《太阳之牙达格拉姆》的作品,我也负责了其中机器人的设计。这是玩具制造商 Takara 公司首次涉足的真实系机器人作品,但在看了这部作品的第一集后,我个人对设计感到有些不满意。《达格拉姆》中登场的机器人设定身高约为10米,但负责作画的动画师们为了让比例显得更帅气,往往会把头部画得很小。这样一来,明明是为了与人物形成对比而特意设计得较小的机器人,在影像中给人的印象却和之前播出的《高达》几乎没什么区别。我对此很不甘心,于是下决心“下一次要设计一个能清晰展现与人类大小对比的机器人”,并立刻开始为下一部作品制作实体模型。
——那个模型也是为了传达机械的尺寸感而制作的吧。
大河原:我打算在《Votoms》中登场的机器人,身高设定在3.8米左右,差不多就是一辆汽车竖起来的高度。这个尺寸下,驾驶员和机体的对比绝对一目了然。无论动画师把它画成多帅气的身形,观众也一定能想象出它的大小。“下一次就做这个!”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但没想到《达格拉姆》大受欢迎,结果连播了一年半。不过,在播出期间,我向 SUNRISE 提出了“我们来做这样的企划吧”的下一个企划案,结果发现《达格拉姆》的导演高桥良辅先生也有类似的想法,于是制作便立刻敲定了。在决定这个企划时,我做的模型派上了大用场。
——为《Votoms》企划制作的实体模型至今还保留着呢。
大河原:实体模型通常在企划敲定后就会被处理掉,所以当时的东西基本都没能留下来。但为《Votoms》企划制作的那个,被一位参与者保存了下来。此外,就只剩下为《逆转一发人》制作的“特急龙”模型了。对于表现变形合体这种动画特有的“谎言”,以及传达理想的造型,亲手制作一个实体模型是最快的方法。机械设计师总是倾向于把设计稿画得从任何角度看都帅气。这样一来,轮到玩具化的时候,开发人员就需要从图纸中读取立体信息并将其商品化,这无疑给他们增加了一道工序。我觉得这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总是尽可能地自己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Votoms》用的模型,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涂装也做得很细致呢。
大河原:材料用的是木头。其实涂装并非必要,但一旦投入进去,就不知不觉地做了。解读图纸这件事,存在个人差异,或者说需要才能。而我的情况是,脑海中已经有了立体形态,所以就忍不住想把它以实物的形式做出来,而不仅仅是停留在图纸上。
正因困难,才愈发激起机械设计的斗志 ![]()
——也就是说,大河原先生在进行设计时,脑海中已经存在着一个立体物,您只是把它以图画的形式描绘出来。
大河原:是的。我从事机械设计工作已经52年了,但从未在设计工作中感到痛苦。一拿到企划书,我就会兴奋不已。思考在怎样的世界观下,以何种方式将其塑造成型,这个过程本身就充满乐趣。最近,为 BANDAI SPIRITS 设计的“超合金 超变形米老鼠”就很有趣。那是一个米老鼠可以变形成机器人的玩具,我也同样制作了实体模型,以确认变形过程中哪些部位会产生干涉。
——您现在依然会亲手制作试作品,甚至进行变形验证呢。
大河原:其实把这种玩具试作交给专业人士来做就好了,但一旦接到玩具厂商的委托,我这边也会犟起来,或者说,会燃起一股“要做出让委托方大吃一惊的东西”的斗志。毕竟,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和玩具厂商打交道,可以说是一路“战斗”过来的。所以,我倒是很期待下次能再接到什么麻烦的委托,那一定会很有趣。
——大河原先生在“造物”时会使用粘合剂吗?
大河原:最近主要以金属加工为主,多用螺丝固定,所以不怎么用了。不过根据所用材料的不同,偶尔还是会用。小时候做模型飞机时,就经常用黄色包装的 Cemedine 粘合剂。
——Cemedine粘合剂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大河原: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在孩童时代做手工时,由于它很容易买到,一提到粘合剂就会想到 Cemedine,这仿佛是一种通用语。当然,Cemedine 在当时是用于正经手工制作的,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小学时挤出一点,然后把玩半凝固的粘合剂的经历。说到粘合剂,最近我想用时下流行的LED,制作一款火焰看起来在摇曳的蜡烛和线香,做得新潮一点。除了金属,我经常使用一种叫聚缩醛的树脂,为了找到能粘合它的好胶水,我还买了好几种 Cemedine 的多用途粘合剂来尝试。
以金属加工为主的兴趣“造物”之讲究 ![]()
——除了为工作制作实体模型外,您也经常进行刚才提到的以金属加工为主的“造物”活动吧。
大河原:这完全是我的个人爱好。这个爱好还促成了我在 KADOKAWA 的《月刊Gundam Ace》上开了一个名为“大河原工厂”的“造物”连载。每个月都做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东西。
——您亲自设计,并且成品的品质之高,完全不像是手工制作的。
大河原:因为我妻子总说:“不能输给商品。输给商品的东西,家里可不给你留地方。要做就做出能拿到任何地方去卖的东西。”所以,为了制作出高精度的东西,我经常使用车床进行金属切削加工。
——现在这种以金属加工为主的“造物”活动,是从何开始的呢?
大河原:总之我就是一直想做点什么。以前是做木工,但某天突然对金属加工觉醒了,最开始买了小型的车床和铣床。我想做能够自己维护的东西,所以希望全部用螺丝来固定,这就是我开始金属加工的契机。塑料模型总感觉很脆弱,怕弄坏,所以我想做一些坚固结实的东西。至于做什么,那就什么都行。从我自己设计的高达和扎古主题的作品,到家里需要的采光窗框,我做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刚才提到的蜡烛和线香也是,什么都做。我只是把脑海里想到的东西做成实物而已。
——金属材料主要用的是什么?
大河原:用铝制作的情况比较多,因为它比较软,容易切削。金属的一个瓶颈是上色困难,不过现在我也有了可以进行电解涂装的机器。通过电解让涂料附着在表面来上色,就像是可以在家里做的电镀加工一样,我用的就是那个。
——除了金属加工,您也制作一些形状复杂的东西呢。
大河原:这尊“花魁高达”就是先用3D建模,然后使用代木切削出来的。和服上的花纹也是贴上了打印好的贴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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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20年前了吧,我也曾涉足过 3DCG。用 3DCG 来“造物”,虽然有现实与虚拟之分,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对于CG,我学得快,忘得也快。最近不怎么做了。在《Gundam Ace》的连载中,我每个月都得以制作各种东西:首饰、理发师用的剪刀、高达脸形状的墨镜架等等。做开信刀的时候,我还用了皮革制作了刀鞘。皮革之类的材料我也经常使用。
——在您工作室的旁边,有一个摆放着各种工具和工作机械的工坊,那基本上就是您的兴趣空间了吧。
大河原:是啊。画画的工具完全不花钱,但这边(工坊)的工具可就费钱了。感觉就像是把画画工作挣来的钱,都投到这边来了(笑)。即便如此,前段时间我还把大约一半不常用的机器让大阪的商家上门回收了,算是减少了一些。
从动画的“谎言”,到与工业设计相结合的“真实” ![]()
——您从事机械设计超过50年,正因为这份长久的坚持,才得以将“造物”与工作联动,并从中享受到乐趣。您是否有这样的感受?
大河原:有很多在工业领域工作的人,现在作为工程师在各大厂商就职,他们都是小时候看着我参与的动画长大的。最近能和这些人一起共事,我感到非常开心。动画里的设计和结构,其实都是“谎言”。我一直以来,都在为了让动画成立而编造“谎言”,画的那些机械内部结构图解,也和实际构造完全不同。但是,最近我得到了一些做“真东西”的工作机会。我想,正是因为我工作了这么久,才终于能够做一些不是“骗人”的工作了。如今,我正通过这些“真东西”,享受着各种创作的乐趣。此外,最近也接到了一些面向儿童的邀约,我也在以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方式乐在其中。
——大河原先生您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态来进行“造物”的呢?
大河原:我喜欢一本正经地制作立体作品,但最近,我开始对那些看起来很有趣、能让人会心一笑的东西觉醒了。我有一位非常喜欢的雕刻家,他的作品就全是那种能带给人快乐的东西。我希望今后也能创作出那样的作品——能温暖人心,或是让人忍俊不禁,又能向观者发出“这种感觉,你懂吗?”的提问,从而让大家心情愉悦。我的情况是,我的爱好创作基本与工作无关,所以或许可以更多地进行这类表达。作为工作接受委托进行设计时,会有很多限制,所以当我自己随心所欲创作时,我希望能完全从这些束缚中解放出来,去进行那种“看着就开心”的“造物”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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