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夏天,想不想试试水的味道?”张鸿鹄把声音压低,半蹲在昆明市游泳馆边缘。面前的女孩只有盆骨高,一枚用旧的篮球嵌在她的下身,她抬头,对来人点了点头。她叫钱红艳,9岁,被人们唤作“篮球女孩”。
那一次相遇,给了钱红艳全新的方向,却并非故事的起点。时间拨回1996年10月,云南玉溪一个偏僻村落里,新生命呱呱坠地。父母为了生计踏上外出打工的班车,小女孩交到年迈的爷爷奶奶手里。对同龄孩子来说,再普通不过的留守生活,却因为一场飞来横祸彻底改写。
![]()
2000年初冬的下午,乡道边的尘土被风卷起,四岁的钱红艳追着滚落的鞋子,扑向马路中央。载着砂石的大货车没能及时止住轱辘,巨响之后,小小的身影被卷入车底。医生的诊断冰冷而直接:盆骨以下必须截肢,性命才能保住。
截肢手术耗尽家里所有积蓄,康复期需要的假肢费用更是遥不可及。医院里,护士轻轻掀开被子,空荡荡的下半身让孩子呆住。那一夜,爷爷缩在病房门口,悄悄抹泪。没钱买假肢,出院成了唯一选择,女孩只得用双手撑地挪动。破损的水泥地刮破新生的皮肉,疼痛一波接一波。
![]()
一次偶然,爷爷在院角捡到一个破篮球,灵机一动,用刀划开上缘,加了棉布当垫,套在孙女盆骨下。两个木板打磨成简易手撑。于是,院子里多了奇特的“咚咚”声——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伴随孩子压低的喘息。邻居看得心酸,却也被那份执拗震住:她在学走路,只是方式和常人不同。
2002年秋天,村小学开学,钱红艳用“咚咚”声敲开校门。孩子们轮流背她上厕所,老师在黑板最前排给她留宽阔过道。她不敢多喝水、不敢喝汤,以减少如厕次数,有时午餐只啃两口馒头。即便如此,她的作业本干净整齐,算术题零错误,她把全部尊严放进笔尖。
媒体接触是在2004年。记者在玉溪采访扶贫项目,偶然撞见这位篮球上的女孩。镜头里的钱红艳笑得灿烂。被问“最想要什么”时,她低头摸摸磨破的橡胶皮,“想要一个新的篮球。”报道播出后,篮球、学习用品、鼓励信件雪片般飞到玉溪邮局。“篮球女孩”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
社会善意随即而来。一家慈善基金联系北京某康复医院,愿意承担假肢费用。2005年春,钱红艳第一次坐高铁抵京。假肢安装后,需要一遍遍练习站立、行走、上台阶。大腿截面与假肢磨合,皮肤渗血是家常便饭。训练师递给她止痛喷剂,她咬牙摇头——疼痛提醒自己还活着。
此时,国家残疾人游泳集训队正在全国物色好苗子。教练张鸿鹄留意到这位10岁女孩臂力出众,肩膀宽阔,心里暗喜:天生的泳者。多次试水后,他发现她在水中比陆地更自由,跟鱼一般。钱红艳却犹豫:“教练,我怕拖团队后腿。”张鸿鹄挥手:“你只要管把自己游快,其余交给训练。”
专业训练远比假肢磨合更辛苦。凌晨五点半起床,腹肌核心力量、陆上划手、下水冲刺,循环四小时。几周后,双臂肌肉线条清晰可见,肩胛骨像隐藏的引擎,带动身体破水前行。队友悄悄讨论:“这姑娘狠得很,流鼻血了都不肯停。”她听见,抹抹鼻尖,继续扎进泳道。
![]()
2009年云南省残疾人运动会,14岁的钱红艳第一次身披号码布。50米自由泳冲线,观众席爆发尖叫;计时牌亮起,金牌到手。紧接着100米蛙泳、200米个人混合,她揽下两金。省体育局官员现场宣布:重点培养对象,把她列入伦敦周期储备名单。
2011年全国第八届残疾人运动会,她摘得1金2银,媒体开始把“篮球女孩”改口为“水中飞鱼”。然而2012年伦敦残奥会名单公布,她因为积分差0.03分无缘大名单。那晚宿舍灯灭,她把头埋进枕头,闷声哭到凌晨。翌日依旧准点出现在池边,教练皱眉:“不想休息?”她抬头,“金牌不会自己游过来。”
四年再熬,2016年里约残奥会,钱红艳终于站上奥运泳池。100米SB6级蛙泳决赛枪声响起,她前50米只排第七,后程发力,最终第九名。成绩并不耀眼,却完成了对自己的承诺:进入世界舞台。
![]()
2023年5月,杭州亚残运会集训开始。27岁的她比赛场内的新人大一轮,手臂肌肉不再紧实如从前,假肢衬垫需要频繁更换。队医劝她考虑退役,她轻轻合上队医的病例本,“再给我一次听国歌的机会。”一句话,把所有争议堵了回去。
钱红艳的蜕变,从未靠奇迹,而是靠持续不断的选择——一句“想要新篮球”,触发外界帮助;一句“想试试水”,打开竞技之门;一句“再给我一次机会”,把未来重新拉到眼前。对身体极限的探索,对命运边界的挑战,她站在泳道起跳台上,等下一声清脆的哨响。
![]()
二十多年过去,篮球上的女孩早已褪去稚气。她参加公益演讲,把假肢放在讲台旁,坦然告诉学生:“残缺不是标签,懒惰才是。”同时,她每年为云南偏远小学捐送书包和篮球,因为“那里也许还藏着下一个拼命想长大的孩子”。
有人问她现在的目标。她笑:“记录板上还有几个空格没写满。”简短一句,分量胜过万语。命运给出的试题,她习惯用新的个人纪录去回答。外界如何定义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组划水动作是否全力,每一次转身是否无憾。
2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