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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誓,我只是想帮我那个不开窍的弟弟在他的冷面导师面前刷点好感度。
“姐!批了!假条批了!”
林思睿几乎是撞开我家门的,举着手机,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我跟我导师说,我姐要结婚了,我得当伴郎,必须请假!”
我,殷晴,正窝在沙发里修图,头都懒得抬。
“哦,恭喜你啊,愿望达成。”
我是一名自由职业的婚纱模特和摄影师,家里硬盘里存着上百套各种风格的“婚纱照”,对我来说,这跟工作服写真没什么区别。
“不是,姐,你听我说完!”
林思睿凑到我身边,语气带着点邀功的得意。
“光说不行,我怕导师不信,我还把你那张特好看、特像真结婚的婚纱照发给他看了!就是穿着vera wang,背后是巨大玫瑰墙那张!”
我敲键盘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弟。
“林思睿!你未经我同意发我照片给你导师?!”
“哎呀,反正你照片那么多,不差这一张嘛。”
林思睿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即又有点后怕地搓了搓下巴。
“不过说起来也怪,我导师看到照片的时候,那脸,‘唰’一下就沉下来了,黑得跟锅底似的。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这假肯定没戏了,说不定还得挨顿批。”
他模仿着他导师当时可能的表情,皱紧了眉头。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得有半分钟,然后,居然,挥挥手让我走了!说,‘准了’!我的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心底莫名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没抓住。
只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算你运气好。下次再敢乱发我照片,腿给你打断。”
林思睿嘿嘿一笑,开始畅想他的球赛之旅。
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婚纱照……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对着我的婚纱照失态过来着?
是谁来着?
哦,对了,是廖弘轩。
我那个四年多前,被我甩掉的前男友。
当时他喝得烂醉,在我家楼下堵我,红着眼睛求复合,说尽了好话。
我当时心烦意乱,又狠着心想断个干净,就从手机里随手翻了一张工作照发给他。
好像是说了句特别混账的话……
【殷晴,你真要结婚?和谁?你别骗我!】
【骗你干嘛?好看吗?】
【……你不能这样……我们才分手三个月……】
【哦,那等我二婚的时候再考虑你吧。】
对,就是这句。
我当时大概是想着,用最轻佻、最伤人的方式,彻底击垮他,也击垮自己那点不该有的留恋。
后来,他好像就真的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姐?姐!”
林思睿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想啥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我摇摇头,把那些陈年旧事甩开,“你还不赶紧收拾东西滚蛋?不是要赶车吗?”
“对对对!差点忘了!”
林思睿一拍脑袋,风风火火地冲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客厅刚安静下来没多久,我的手机就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廖弘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手指有些发僵,点了通过。
几乎是在通过的一瞬间,对话框顶部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然后,接连几条消息跳了出来。
【殷晴,你二婚了?】
【你当时明明说好了二婚找我的!!】
【你不讲信用!你居然不讲信用!】
后面还跟了个愤怒到冒火的表情包。
我看着屏幕上那几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对方气急败坏又带着某种委屈的脸。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我。
我猛地抬头,朝着林思睿的房间方向,声音都有点变调:
“林思睿!你出来!”
“干嘛呀姐?我正收拾东西呢!”林思睿提着背包,一脸不耐烦地探出头。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你那个导师……他叫什么名字?”
林思睿被我问得一愣:“高云晨啊,怎么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不是问这个!”我有点急,“他是不是……姓廖?”
林思睿眨巴眨巴眼睛,更疑惑了:“姓廖?怎么可能?我导师叫高云晨,高高的高,云彩的云,早晨的晨。姐,你没事吧?”
高云晨?
不是廖弘轩?
我愣住了,难道是我想多了?只是巧合?廖弘轩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弟要用我结婚请假,所以来捣乱?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弟?还知道我弟要请假?
这说不通啊。
“姐,你到底咋了?奇奇怪怪的。”林思睿凑过来,狐疑地打量我。
我定了定神,试图理清思路:“你确定你导师叫高云晨?他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林思睿虽然觉得我问题很多余,但还是老实回答:“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长得嘛……挺帅的,就是整天板着脸,怪吓人的。年纪……听说他读书早,是天才跳级上来的,现在好像才二十六七?反正特别年轻就是了我们学校最年轻的硕士导师之一,带的第四届学生了。”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更加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不对啊,姐。你也是S大毕业的研究生啊,虽然比他低两届,但高云晨学长那时候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没道理不认识他啊?你还跟我装?”
S大……风云人物……高两届……
这几个关键词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砸在我心上。
一个模糊的,带着金边眼镜,清冷又傲气的身影,逐渐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
高云晨。
那个数学系的天才,S大传奇的校草级人物。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我第一天入学,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就是他。
那天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站在礼堂舞台上,灯光落在他身上,清隽挺拔,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冷静又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我当时就愣住了。
旁边有同系的学姐笑着打趣我:“哇,看呆了?小学妹,眼光不错嘛,那可是我们数学系的镇系之宝,高云晨学长。”
“不过啊,”学姐话锋一转,带着点惋惜,“我劝你趁早死心。这位高学长,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追他的女生能从数学系排到校门口,就没见他对谁动过凡心。太难搞了。”
我当时年轻气盛,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我殷晴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追高云晨,确实是我人生中耗时最长、投入精力最多,也最……难以形容的一场“战役”。
我没什么数学天赋,能考上S大的文科专业已经是拼尽全力。
为了能“偶遇”他,我硬是啃下了他发表过的所有我能找到的论文摘要(虽然大部分看不懂),摸清了他常去的图书馆楼层、自习教室、甚至喜欢去的食堂窗口。
我制造了无数次“巧合”的擦肩而过,但他似乎从未留意过我。
直到那次,我在学校后门一家咖啡馆打工,被无良老板恶意拖欠工资。
我据理力争,却被老板和他叫来的两个混混堵在店门口威胁。
周围看热闹的人多,出声帮忙的却没有。
我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那时,高云晨和几个同学刚好路过。
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
我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事不关己地走开。
毕竟,我之前那些刻意的“偶遇”,他可能早就烦了。
但他没有。
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到了我和那个混混之间,把我挡在了身后。
他个子很高,背影清瘦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他对那个老板说:“我是她男朋友。她的工资,麻烦结算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男生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讲道理、摆事实,引经据典,口才那叫一个好。
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指指点点。
老板眼看形势不对,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给我结了工资。
事情解决,高云晨和他的朋友们转身就要走。
我赶紧追上去,心脏砰砰直跳。
“高学长!谢谢你!”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
“举手之劳。”
“那个……我,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感谢你!”我鼓起勇气,趁热打铁。
他微微蹙眉,似乎想拒绝。
他旁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活泼的男生(后来我知道他叫赵宇)立刻起哄:“哟!云晨,英雄救美有回报啊!人家妹子要请你吃饭呢!”
另一个看起来稳重些的男生(周明轩)也笑着推了推高云晨:“去吧,正好忙完课题,一起吃个饭。”
高云晨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他两个挤眉弄眼的室友,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好。”
就这一个“好”字,让我开心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那顿饭之后,我们顺理成章地加了微信。
我开始以“答谢”为名,时不时地找他聊天,约他吃饭。
一开始他回得很慢,也很简短。
但慢慢地,我发现,这个看起来高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才,私下里其实有点……天然呆。
他笑点极低,有时候我随口说个冷笑话,他能自己琢磨半天,然后突然笑出声。
他在学术上无所不能,生活技能却约等于零,不会用洗衣机,分不清生抽和老抽,煮泡面都能糊锅。
而且,他是真的没谈过恋爱,感情经历一片空白。
我像是发现了一座宝藏,越是挖掘,越是沉迷。
追他的第267天,在他又一次因为我讲的一个蹩脚笑话笑得趴在桌子上后,我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福至心灵。
“高云晨。”
“嗯?”
“我们在一起吧。”
他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愣愣地看着我。
过了好几秒,就在我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时候,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甜蜜与酸涩。
所以,高云晨……就是廖弘轩?
他改名了?
为什么?
林思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姐!我真得走了!再不走赶不上车了!”
他提着包,急匆匆地往门口冲。
“等等!”我叫住他,心里乱成一团麻,“你……你导师,他……他有没有什么曾用名?或者,他是不是……不是本地人?”
林思睿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姐,你今天真的超级奇怪!我导师就叫高云晨,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档案上都写着呢!我走了啊!”
门“嘭”地一声被关上。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手机屏幕上,那个顶着“廖弘轩”名字的对话框,以及那几条质问,像针一样扎眼。
我盯着那几条消息看了很久,心脏一阵阵发紧。
如果高云晨就是廖弘轩,那他看到林思睿发去的“婚纱照”,认出是我,会是什么心情?
他当年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我那样决绝地分手,还用“二婚找你”这种话羞辱……
现在“我”又要“结婚”了,新郎还不是他。
他甚至以为这是我“二婚”?
以他的性格,没有当场把林思睿的假条撕了,都算他修养好。
那他现在加我微信,说这些话,是想干什么?
报复?嘲讽?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手指颤抖着,长按那个对话框,选择了“删除联系人”。
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沙发上。
脑子里一团乱麻。
高云晨。
廖弘轩。
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他为什么要改名?
这四年,他经历了什么?
还有……林思睿。
他现在是他的学生。
如果高云晨……不,如果廖弘轩因为我的原因,迁怒于林思睿,在学业上为难他……
我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不行。
我得冷静。
也许……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也许这个“廖弘轩”的微信号,根本就不是高云晨?是别人冒充的?或者只是个巧合?
对,巧合。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
也许这个“廖弘轩”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廖弘轩,他只是从别的渠道知道我,故意来恶作剧的?
我拼命说服自己,试图压下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的不安。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修图的时候心不在焉,吃饭也没什么胃口。
林思睿倒是玩得很嗨,时不时在家庭群里发他在球场欢呼的照片。
每次看到他的消息,我的心就揪一下。
我几次想给他打电话,旁敲侧击地问问他导师有没有再找他麻烦,但都忍住了。
我不能自乱阵脚。
万一……万一真的是巧合呢?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处理一张客片,手机响了。
是个本地固定电话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一个我无比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冷感的男声传了过来。
“是殷晴女士吗?”
我的呼吸一窒,手指瞬间冰凉。
这个声音……
即使隔了四年,即使透过电流有些微的失真,我也绝不会认错。
是廖弘轩。
也是……高云晨。
“是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是?”
“我是高云晨,林思睿的导师。”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情绪。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握紧了手机,指甲掐进掌心。
“高老师,您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关于林思睿同学请假的事情,有些细节需要和你核实一下。你今天下午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就像真的只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公务。
但我却听出了其中不容拒绝的意味。
核实请假细节?
骗鬼呢。
林思睿的假条他早就批了,人都出去玩了好几天了,现在才来核实细节?
这分明就是……鸿门宴。
我深吸一口气。
“高老师,思睿的假条不是已经批了吗?是有什么问题吗?”
“假条是批了,”他淡淡地说,“但事后核实情况,也是导师的职责所在。毕竟,涉及到学生的诚信问题。”
诚信问题。
好大一顶帽子。
如果我不去,他是不是就要以此为由,给林思睿记上一笔?
我闭了闭眼。
“好。地址发我,我一会儿过去。”
“嗯。短信发你。下午三点,我等你。”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久久没有动弹。
下午两点五十,我站在了S大数学系办公楼楼下。
阳光很好,照着爬满藤蔓的红砖墙,青春洋溢的学生们抱着书本穿梭其间。
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我按照短信上的地址,找到了三楼的一间办公室。
门牌上写着“副教授:高云晨”。
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
我推门进去。
办公室不大,收拾得很整洁,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数学书籍和文献。
窗边放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
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衫的男人正背对着我,站在窗边,似乎在看着楼下的什么。
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金边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深邃、冷静,如同古井无波。
五官轮廓比四年前更加清晰锋利,褪去了些许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沉稳和内敛。
但那张脸,确确实实,就是廖弘轩。
那个曾经会因为我一个冷笑话而笑得直不起腰的廖弘轩。
那个在生活里笨手笨脚需要我照顾的廖弘轩。
那个在我提出分手时,红着眼睛死死抓着我的手,一遍遍问“为什么”的廖弘轩。
此刻,他穿着挺括的衬衫,戴着斯文的眼镜,以一种完全陌生的、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初次见面的学生家长。
我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握紧。
“高老师。”我率先开口,决定掌握一点主动权,“不知道思睿的请假,是哪里不符合规定吗?”
高云晨(或者,我是否该继续叫他廖弘轩?)没有立刻回答。
他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殷小姐,”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不肯轻易放过我。
“高老师说笑了。”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您是S大的风云人物,我读书的时候,远远见过您几次。”
“哦?是吗?”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只是远远见过?”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得像刀。
“可我看殷小姐,很是面熟。像极了我四年前,不告而别的……前女友。”
“前女友”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高老师,您认错人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
“认错人了?”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殷晴。二十五岁。S大传媒学院毕业。曾兼职婚纱模特。有一个弟弟叫林思睿,现在是我的学生。”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些信息,都对得上。”他看着我,眼神冰冷,“还有那张婚纱照……虽然比四年前我收到的那张,背景和衣服都不一样了,但人,我没认错。”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翻转屏幕,对着我。
屏幕上,赫然是林思睿发过去的那张我的“婚纱照”。
“殷小姐,解释一下?”他挑眉,“你这算是……二婚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设的应对方案在这一刻全部失效。
在他面前,我仿佛又变回了四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殷晴。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是说,”他收回手机,语气骤然变冷,“你根本就在骗我?四年前用假照片骗我,现在又帮你弟弟用假照片骗我?”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要凝结成冰。
“我……”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紧,干涩。
在他冰冷而具有压迫感的注视下,所有的否认和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认出了我,也看穿了林思睿的谎言。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再抵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激怒他,让他更迁怒于林思睿。
“对不起。”我低下头,声音艰涩,“照片……是假的。是我工作拍的样片。思睿他……只是想看球赛,没有恶意。骗你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别为难他。”
“怪你?”高云晨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为什么要怪你?殷小姐为了弟弟的前程,用心良苦,我应该感动才对。”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知道,他是在说反话。
“高老师……”
我抬起头,试图从他的表情里分辨出一些情绪,但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像是戴上了一张完美的面具,冷漠,疏离。
“假条,我已经批了。”他打断我,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这件事,到此为止。”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轻轻放过?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的心脏也跟着一提,“林思睿最近的学习态度有些浮躁,几次小组作业完成得都不太理想。作为他的导师,我有责任督促他进步。”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
“这是下个阶段的学习计划和参考书目清单,里面有一些需要家长配合督促的事项。殷小姐既然是林思睿的监护人之一,还请你多费心。”
我接过那份文件,薄薄的几页纸,却感觉重若千斤。
“另外,”他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为了更好的了解林思睿同学的学习困难和思想动态,我希望之后能定期,比如每周,和殷小姐你沟通一下他的情况。”
每周沟通?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根本不是沟通,这是……
“高老师,这……不太合适吧?”我试图拒绝,“思睿他已经成年了,他的学习……”
“正因为他成年了,才更需要家校联动,帮助他树立正确的价值观,避免他为了看场球赛就随意编造家人婚讯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还是说,殷小姐并不关心自己弟弟的学业和前途?”
前途……
这两个字,像紧箍咒一样,牢牢套住了我。
我毫不怀疑,如果我现在敢说一个“不”字,林思睿接下来几年的研究生生涯,绝对会过得无比艰难。
他甚至可能……无法顺利毕业。
我攥紧了手里的文件,指节泛白。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我会……配合的。”
高云晨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识时务很满意。
“那就好。具体沟通时间,我会让林思睿通知你。”
他站起身,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我还有课,就不多留殷小姐了。”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般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手刚搭上门把手,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殷晴。”
他叫了我的名字。
不是“殷小姐”,是“殷晴”。
就像四年前那样。
我僵在原地,没有回头。
“四年不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是错觉的喑哑,“你倒是……一点没变。”
还是那么……会骗人。
后面这句他没有说出口,但我听懂了。
我的背影僵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没有回应,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数学系大楼,走到阳光底下,我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那种无形的压力,那种冰冷的审视,那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对话……
比任何直接的指责和怒骂,都更让人难以承受。
他变了。
又好像没变。
不变的是他那张脸,和他在学术上的天赋与地位。
变的是他看我的眼神,和他对待我的方式。
四年前的廖弘轩,会在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光和小心翼翼的温柔。
四年后的高云晨,看我的眼神,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恨意。
是的,恨意。
即使他掩饰得很好,但我能感觉到。
那是一种被深深伤害过后的,固执的,不肯放下的恨。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手里的那份“学习计划”像烫手山芋一样被我扔在茶几上。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每周都要去面对他?
去接受他那不动声色的嘲讽和报复?
我做不到。
可是,为了林思睿……
我不能不做。
【5】
林思睿是两天后回来的。
他晒黑了些,但精神焕发,一进门就嚷嚷着球赛看得有多过瘾,还给我带了当地特产。
“姐!你真是我的福星!要不是你那张照片,我这假肯定请不下来!”
他笑嘻嘻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我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思睿,”我打断他的兴高采烈,“你导师……高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林思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啊?他……他打电话给你干嘛?”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穿帮了?”
“嗯。”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他认出我了。”
“卧槽!”林思睿哀嚎一声,瘫在沙发上,“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高老师最讨厌学生弄虚作假了!他会不会给我挂科?会不会不让我毕业?姐!你可害死我了!”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发照片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我哪知道他能认出你啊!”林思睿欲哭无泪,“你们不是不熟吗?他就远远见过你几面,这都多少年了,他记性也太好了吧!”
不熟?
我在心里苦笑。
何止是熟。
“行了,别嚎了。”我打断他,“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林思睿一下子坐直身体,眼巴巴地看着我:“姐,高老师怎么说?他是不是特别生气?骂你了?”
生气?
高云晨那种人,怎么会把生气这种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他越是平静,就代表他越是恼怒。
“他没骂我。”我说,“假条的事情,他说到此为止。”
林思睿眼睛一亮:“真的?!”
“但是,”我泼了他一盆冷水,“他说你最近学习态度浮躁,需要加强督促。”
我把茶几上那份“学习计划”推到他面前。
“这是他要我转交给你的,让你严格按照上面的要求执行。”
林思睿接过计划书,翻看了几眼,脸就垮了下来。
“这么多任务?!还要每周汇报学习心得?!这比我本科时候管得还严啊!”
“还有,”我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高老师说,为了及时了解你的情况,他要求我……每周去跟他做一次沟通。”
“什么?!”林思睿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让你每周去见他?!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不是为了你!”
林思睿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愧疚、同情和不可思议的复杂表情。
“姐……委屈你了。”
他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不过……高老师为啥非要让你去啊?他直接找我不就行了?或者打电话、发微信跟你沟通也行啊,干嘛非得见面?还每周一次?这……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连林思睿都觉得奇怪。
高云晨的这个要求,确实超出了普通导师关心学生的范畴。
他就是在针对我。
“可能……高老师觉得当面沟通效果更好吧。”我找了个连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林思睿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姐,你跟我导师……以前真的没什么吧?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对你特别……‘关照’?”
“能有什么?”我立刻否认,语气有些急促,“你别瞎想!他就是……就是责任心强,对你要求严格而已。”
我不敢看林思睿的眼睛,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总之,以后你在他手下,给我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别再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听到没有!”
林思睿被我严肃的语气吓到,连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我保证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对不再骗假了!”
他抱着那份学习计划,愁眉苦脸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客厅里又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一片冰凉。
每周一次的“沟通”。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我知道,高云晨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6】
第一次“定期沟通”,安排在了周四的下午。
地点还是在他的办公室。
我提前十分钟到了楼下,却迟迟没有上去。
我在楼下的林荫道上来回踱步,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我甚至想过,干脆放他鸽子算了。
但一想到林思睿的前途,我又怂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就要到约定的三点。
我咬咬牙,最终还是走进了办公楼。
站在那扇熟悉的办公室门前,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手敲门。
“请进。”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
我推门进去。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看起来比上次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书卷气。
但他看向我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
“高老师。”我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这是思睿这一周的学习情况汇报,还有他完成的作业副本。”我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他看都没看那个文件袋,目光始终落在我脸上。
“殷小姐似乎很紧张?”他淡淡开口。
“没有。”我立刻否认,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是吗?”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抵住下巴,“可我看你,好像比上次还要拘谨。”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像是在研究一个有趣的课题。
“我们只是进行一场关于林思睿同学学业的普通沟通,殷小姐不必如此……视死如归。”
视死如归?
我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还真是贴切。
“高老师多虑了。”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迎上他的目光,“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影响到思睿。”
“哦?”他挑眉,“殷小姐觉得,你会因为什么原因,影响到他?”
我被他问得一噎。
他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却非要逼我亲口说出来。
“比如……四年前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我斟酌着用词。
“四年前?”他做出一个思考的表情,然后恍然,“啊,你说的是你冒充我前女友,骗我感情那件事?”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没有冒充!”我忍不住反驳,“我……”
“你怎么?”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我能说什么?
说我就是那个不告而别的殷晴?
说我有苦衷?
在他眼里,恐怕任何苦衷都是狡辩。
“看来殷小姐没什么想解释的。”他靠回椅背,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那就谈正事吧。”
他终于拿起那个文件袋,慢条斯理地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一页一页地翻看。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我如坐针毡。
“林思睿的线性代数基础,似乎不太扎实。”他头也不抬地说。
“他……他本科不是数学专业的,可能有些吃力。”我连忙解释。
“这不是理由。”他淡淡地说,“既然选择了这个专业,就要付出相应的努力。”
“是,您说得对。回去我会督促他加强这方面的学习。”
“还有这篇文献综述,”他抽出其中一页,用手指点了点,“逻辑不够清晰,参考文献的引用格式也有多处错误。”
“我会让他重写。”
他放下手里的纸张,抬眼看我。
“殷小姐似乎对督促弟弟学习这件事,很有心得?”
他的问题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带着陷阱。
“我只是尽一个姐姐的责任。”
“责任?”他轻轻重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四年前,殷小姐似乎并不太懂得什么是责任。”
又来了。
他又把话题绕回到了四年前。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高老师,我们现在是在讨论思睿的学习问题。”我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当然。”他从善如流,“我只是突然想到,言传身教的重要性。有一个……诚信方面有待商榷的姐姐,难免会让人对林思睿同学的品性,也产生一些疑虑。”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我最害怕的地方。
他在用林思睿的前途,威胁我。
他在逼我面对四年前的事情。
他在用他的方式,报复我。
我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
“高云晨!”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对于我的失态,似乎并不意外。
“我想怎么样?”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步步朝我走来。
他的身高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无路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雪松混合着书卷的味道。
很陌生。
不再是记忆中那种清爽的洗衣液香气。
“殷晴,”他低下头,目光沉沉地锁住我,“四年了。”
“你欠我一个解释。”
【7】
解释?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固执和压抑的怒火。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解释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解释我当初为什么甩了你吗?”
“对。”他死死地盯着我,不肯错过我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信服的,你当年那么决绝地离开的理由。”
理由?
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不堪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妈声嘶力竭的哭喊:【晴晴!算妈求你了!你跟那个廖弘轩分手吧!他家里那个情况,你跟着他不会幸福的!你爸走得早,妈就指望你了,你不能这么自私!】
亲戚们鄙夷又幸灾乐祸的指指点点:【老殷家这闺女,真是被她妈惯坏了,找那么个对象,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有个生病的妈拖累,以后有她受的!】
还有……廖弘轩母亲那双带着戒备和审视的眼睛,以及她私下找我时,那毫不客气的话语:【殷小姐,你是好家庭出来的孩子,我们弘轩高攀不起。他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被感情拖累。请你离开他。】
那时的我,刚刚大学毕业,面对家庭和现实的双重压力,天真地以为,只要我足够坚持,只要我和他足够相爱,就能战胜一切。
直到那天,我无意中听到廖弘轩和他母亲的通话。
他母亲在电话那头哭诉,说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需要一笔不小的手术费,说都是自己拖累了儿子……
廖弘轩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又无力的声音说:“妈,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您别担心。”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持和勇气,都被现实击得粉碎。
我知道他有多骄傲。
我知道他为了凑够母亲的医药费,同时打着好几份工,甚至偷偷卖掉了导师送给他的,他视若珍宝的限量版签名专业书。
我知道他明明拥有光明的未来,却可能因为家庭的拖累而举步维艰。
而我,除了所谓的爱情,什么也给不了他。
甚至我的家庭,我的亲人,还会成为压垮他的另一根稻草。
分手,似乎成了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种解脱。
我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了他。
我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
我以为他恨着我,会比爱着我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无奈,要好过得多。
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显然并未被时间抚平伤痕,反而将恨意酝酿得更加深沉的男人,我开始怀疑,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说话!”他逼近一步,手臂撑在我耳侧的墙壁上,将我困在他的方寸之间,“当初不是说得那么决绝吗?‘等我二婚的时候再考虑你’,嗯?殷晴,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你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不解。
那些到了嘴边的,准备好的敷衍和谎言,在这一刻,突然都说不出口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没有苦衷。”我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声音哽咽,“就是……不喜欢了,腻了,觉得你……太闷了,跟你在一起很无趣……行了吗?”
这是我当年对他说过的,最伤人的话之一。
果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撑在墙壁上的手,骤然握紧,指节泛白。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无趣?”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殷晴,你看着我。”
他伸出手,强行扳过我的脸,迫使我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许久没有睡好。
“看着我,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我看着他眼里的痛苦和执拗,心脏疼得像要裂开。
我说不出口。
四年前,我是抱着彻底断了他念想的决心,才能狠下心说出那些话。
四年后,面对这样的他,我做不到。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唇。
不是吻。
是撕咬,是惩罚,是发泄。
带着四年积攒的怒火、不甘、委屈和……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思念。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回应。
直到口中尝到咸涩的味道,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我的。
他猛地放开我,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我红肿的嘴唇和脸上的泪痕,眼神复杂难辨,有片刻的恍惚和……懊悔?
但很快,那丝情绪就被冰冷的硬壳所覆盖。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抬手有些狼狈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看来,殷小姐的‘无趣’,也只是针对我而已。”
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还带着一丝自嘲。
“今天的沟通就到这里。”
他转过身,走回办公桌后,背对着我,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你可以走了。”
我靠着墙壁,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嘴唇上还残留着他暴戾的气息,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而有些结,似乎也打得更死了。
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和头发,低着头,声音沙哑。
“高老师,再见。”
然后,我拉开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8】
那次不欢而散的“沟通”之后,我病了一场。
发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出现的,都是高云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他那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吻。
林思睿知道我病了,很是担心,忙前忙后地照顾我。
“姐,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下次跟高老师的沟通,我自己去吧?我就跟他说你病了。”
“不行!”我立刻反对,声音因为生病而有些沙哑,“我没事,就是有点感冒。跟你导师沟通的事情,你别管。”
我不能让林思睿去。
以高云晨现在的心态,看到林思睿,只会让他想起我,进而可能更加迁怒于他。
林思睿看着我,欲言又止。
“姐,你跟我导师……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过节啊?我感觉你每次去见他回来,心情都不好,这次还病倒了。”
“没有过节。”我闭上眼睛,疲惫地说,“他就是要求比较严格,沟通起来有点累而已。你别瞎想,好好学你的习。”
林思睿显然不信,但看我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也只能把疑问憋回肚子里。
病好之后,我刻意回避着关于高云晨的一切。
我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劝林思睿换个导师?或者干脆换个专业?
虽然这很难,但总好过现在这样,每周去接受一次凌迟。
然而,还没等我下定决心,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那天下午,我约了人在一家咖啡馆谈拍摄合同。
刚谈完,送走客户,一个穿着优雅,气质却有些羸弱的中年女人,走到了我的桌前。
“请问,是殷晴小姐吗?”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依稀有些熟悉,却又苍老了许多的脸,愣住了。
是廖弘轩的母亲。
四年不见,她比记忆中消瘦了很多,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里的那种精明和审视,却没有改变。
“阿……阿姨?”我有些迟疑地站起身,“您好。”
她在我对面坐下,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我。
“殷小姐,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我有些拘谨地坐下,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她怎么会找到我?
“我听说,”她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思睿那孩子,现在在云晨手下读书?”
云晨?
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高云晨。
廖弘轩改名后,随了母姓,叫高云晨。
“是。”我点点头,心里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
“唉,这孩子,也是倔。”她轻轻叹了口气,“当年跟他父亲那边闹翻,非要改跟我姓,连名字都换了。我知道,他是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牵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
“包括你,殷小姐。”
我的心微微一沉。
“阿姨,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又或许是一丝警告。
“殷小姐,我知道,当年的事情,你可能受了委屈。弘轩……云晨他父亲那边,确实做得不地道,我那时候……身体也不好,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可能也伤害到了你。”
我沉默着,没有接话。
“但是,事情都过去四年了。”她话锋一转,“云晨他现在,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名声。S大最年轻的副教授,前途无量。他不能再被过去的事情影响了。”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听说,他最近因为思睿的事情,跟你又有了联系?”
“嗯。”我低声应道。
“殷小姐,”她放下水杯,目光变得锐利,“看在当年你们好过一场的份上,阿姨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您说。”
“离云晨远一点。”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你们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了。纠缠不清,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云晨。”
“他现在需要的是稳定的事业,和一个……能配得上他,能帮助他的伴侣,而不是一段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和负面影响的旧情。”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让我浑身冰凉。
和四年前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次,她说得更直接,更残忍。
“阿姨,我没有想要纠缠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是因为思睿……”
“思睿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她打断我,“我可以帮他联系换个导师,或者,如果你担心影响他的学业,我也可以让云晨不再为难他。但是,前提是,你不能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推到我的面前。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考虑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完,她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
“殷小姐,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大家都好。”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我独自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手里捏着那张冰冷的名片,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和悲凉。
四年前,我因为家庭和他母亲的压力,选择离开他。
四年后,我再次面临同样的选择。
为了他的前途,也为了林思睿的前途。
我好像,永远都在做选择题。
而答案,似乎永远只有一个。
【9】
我没有立刻给高云晨的母亲打电话。
我需要时间冷静,也需要想想,该怎么跟林思睿解释换导师的事情。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
第二次“定期沟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我坐在家里,看着墙上的时钟指针一点点走向约定的时间,内心充满了挣扎。
去,还是不去?
去了,面对高云晨,我该如何自处?
不去,他会怎么对付林思睿?
还有他母亲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离云晨远一点。】
【纠缠不清,对谁都没有好处。】
最终,我还是去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有些事情,或许应该说清楚。
无论是和他,还是和自己。
这一次,我到的比较早。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谈话声,似乎有客人在。
我正准备在门外等一会儿,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弘轩啊,这次‘青橙科技’的项目,多亏了你那边提供的算法支持,进展非常顺利!对方很满意!”
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热情。
“张总过奖了,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这是高云晨的声音,平和而疏离。
弘轩?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高云晨。
看来,在他熟悉的圈子里,还是有人叫他原来的名字。
“诶,你这可不是分内之事,是帮了我们大忙了!”那个被称作张总的人笑着说,“对了,听说你最近评正高职称,遇到点小麻烦?”
高云晨没有立刻回答。
“一点小问题,不劳张总费心。”
“欸,跟我还客气什么!”张总语气热络,“不就是有人拿你以前家里那点事儿做文章嘛!放心,我已经跟你们学院的李院长打过招呼了,问题不大。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学校肯定会重点保护的!”
以前家里那点事?
我的心猛地一紧。
是指他父亲那边吗?
我记得当年隐约听说过,他父亲好像是因为经济问题进去了,连累了他和母亲……
这难道……会影响他评职称?
“多谢张总。”高云晨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什么!咱们这关系!”张总哈哈一笑,“不过说真的,云晨,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成家立业,成了家,心态稳定了,那些风言风语自然就少了。我太太有个侄女,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人长得漂亮,家世也好,要不要……”
“张总,”高云晨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目前我还是想以事业为重。感情的事,暂时不考虑。”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张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但也没再强求。
又寒暄了几句,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一个身材微胖,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礼貌而探究的笑容,点了点头,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办公室里,高云晨看到了我。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落在我身上。
“偷听?”
“我没有。”我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我只是刚好到了。”
他靠在办公椅上,冷冷地看着我。
“有事?”
“高老师,”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办公桌前,将手里的一份文件放下,“这是思睿让我转交给您的学习报告。另外……”
我顿了顿,鼓起勇气看向他。
“关于之后的定期沟通,我觉得……可能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理由。”
“思睿的学习已经步入正轨,您工作也很忙,我不想再过多打扰您的时间。”我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吗?”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朝我走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下意识地后退,和他保持距离。
我的动作似乎激怒了他。
他停下脚步,眼神阴沉。
“殷晴,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
“没有?”他嗤笑一声,“那你躲什么?是怕我像上次那样对你?还是怕……别的什么?”
他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我的内心。
“比如,怕影响到我评职称?”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了?
他听到我和他母亲的谈话了?还是……他只是猜到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强装镇定。
“不明白?”他走到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睫毛的颤动,“那我说明白点。是我母亲找过你了,对吗?”
我震惊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
“她是不是又跟你说,我前途无量,你不能拖累我?是不是让你离我远点?”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愤怒。
“高云晨,我……”
“殷晴!”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疼得蹙起了眉,“四年前,你就是这样,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自以为是为我好,就判了我死刑!”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痛楚。
“四年后,你还是这样!别人几句话,就能让你毫不犹豫地再次把我推开!”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时被你牺牲,被你放弃的选项吗?!”
【10】
他的质问,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所有的伪装和坚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几乎是吼了出来,积压了四年的委屈、无奈和痛苦,在这一瞬间爆发,“看着你因为家里的拖累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看着你为了凑医药费卖掉自己最心爱的书?看着你被人指指点点,说你是罪犯的儿子?看着你因为我的家庭,承受更多的压力和白眼吗?!”
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高云晨!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那么自私!我看着你那么辛苦,我看着你那么累,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除了离开你,我还能做什么?!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现实压垮吗?!”
办公室裏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怎么知道?”我哭着笑了,笑容惨淡,“你母亲找我,告诉我你父亲的事,告诉我你的难处,求我离开你,不要拖累你……你卖书的事情,是赵宇学长看不下去,偷偷告诉我的……高云晨,你以为我想分手吗?你以为我看着你喝醉在我楼下哭的时候,我心里好受吗?”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
“我说等你二婚找我……是因为我知道,像我这样轻易就放弃你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和留恋……我宁愿你恨我,忘了我,找一个能配得上你,能帮助你的女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猛地拉进了怀里。
一个带着颤抖的,近乎窒息的拥抱。
他的手臂紧紧箍着我的腰,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听到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殷晴……”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巨大的懊悔,“你这个……笨蛋!”
“谁要你自作主张了?!谁说你拖累我了?!”
“没有你,我这四年过得像行尸走肉!什么前途,什么名声,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我恨了你四年,也等了你四年!”
我僵在他的怀里,大脑一片空白。
恨了我四年……也等了我四年?
“你……你说什么?”
他松开我一些,双手捧起我的脸,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他的眼睛也红了,里面翻滚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
“我说,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你。”
“我改名,是不想再被过去束缚,也是想……彻底告别那个被你‘抛弃’的廖弘轩。”
“我努力往上爬,成为S大最年轻的副教授,是想证明给你看,没有那些所谓的‘拖累’,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我可以给你更好的未来!”
“我故意为难林思睿,逼你每周来见我,就是因为我放不下!我想见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我想……把你重新追回来!”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可是……你母亲……”
“我母亲那边,我会去说清楚。”他打断我,语气坚定,“四年前,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四年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包括我的家人,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他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无比。
“殷晴,我再问你一次。”
“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次,换我来追你。”
“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将我们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朦胧的光晕里。
我看着他那双熟悉的,此刻盛满了紧张、期待和无比认真的眼睛。
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他因为我一个冷笑话而笑得直不起腰的午后。
时光,好像在这一刻,温柔地重叠了。
我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
用一个吻,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
也为我们之间,这错失了四年的时光,画上了一个新的开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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