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的手指几乎戳到了我的鼻尖上,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个老骗子!”
他妹妹张莉在一旁帮腔,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我的耳膜。
“就是!看着一脸老实,心肠怎么这么毒!是不是图我们家房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赶紧给我滚!”
我被张伟一把推得踉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生疼。
我的行李箱就扔在脚边,半开着,里面的几件换洗衣物散落出来,像是在无声地嘲笑我的狼狈。
我看着眼前这对面目狰狞的兄妹,又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里面躺着刚刚被救护车送回来的张建军——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和我共度余生的男人。
不过三个月,一场“试婚”,就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和灾难。
而我,李慧芳,五十五岁,成了那个最大的笑话。
半年前,我还守着我那套不到六十平米的小房子,过着清净也冷清的日子。
老伴走了十年,儿子王强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和孩子,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周末偶尔能带着孙子回来吃顿饭,大多数时候,这屋里只有我和电视机的声音。
儿子心疼我。
“妈,你才五十五,后面日子还长着呢,要不……再找个伴儿吧?”
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地,生怕戳到我的痛处。
我嘴上说着“都这把年纪了,折腾啥”,心里却不是没有过一丝微澜。
谁不想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能说说话,搭把手呢?
架不住儿子和儿媳妇轮番劝说,加上社区热心的刘大姐一撮合,我见了张建军。
他六十五岁,退休干部,看着比实际年龄要精神些。
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
他话不多,但说话时会温和地看着你,让人觉得很真诚。
“我老伴也走了好几年了,孩子们都忙。”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有和我一样的落寞,“一个人在家,跟坐牢似的。”
一句话,就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们聊了各自的家庭,聊退休后的生活,竟也觉得有不少共同语言。
他夸我做的菜有“家的味道”,我夸他养的花有“专业水平”。
几次接触下来,印象都还不错。
儿子王强替我把关,特意请张建军吃了顿饭。
饭桌上,王强问得很直接:“张叔,我妈这人,心软,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您要是跟她处,可得真心对她。”
张建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你放心!我这辈子,最敬重像你妈这样勤劳善良的女人。我肯定把她当宝一样供着!”
话说得漂亮,态度也诚恳,连一向多心的王强,都觉得这人或许靠谱。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我们交往了近两个月后。
那天,张建军约我吃饭,他的儿子张伟和女儿张莉也在。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们。
兄妹俩都四十出头,衣着体面,对我也很客气,一口一个“阿姨”,叫得比亲妈还甜。
饭吃得差不多了,张莉忽然开了口。
“李阿姨,我爸这人吧,思想比较传统。他觉得,两个人光是这么约会吃饭,了解得不深。”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伟接过了话头,笑呵呵地说:“是啊,阿姨。我爸的意思是,反正你们都觉得挺合得来,奔着结婚去的,不如……先住到一起,相互磨合磨合?”
“这叫,试婚。”他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在说一件顶时髦顶正常的事。
我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试婚?”
这词我只在电视里听过,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都这把年纪了,没名没分地住在一起,这叫什么事?街坊邻居怎么看?我自己的儿子怎么想?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又窘又气。
“这……这不合适吧?太快了。”
张莉立马拉住我的手,语气亲昵又恳切。
“阿姨,您别多想。我们也是为了您和我爸好。你想啊,过日子跟谈恋爱可不一样,柴米油盐,生活习惯,都得磨合。要真领了证,再发现合不来,那多麻烦?”
“先住一阵子,您也正好考察考察我爸,看他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要是觉得好,咱们马上就去领证,办酒席!要是觉得不好,谁也不耽误谁,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建军在一旁,低着头,一副“全凭儿女做主”的憨厚模样。
“慧芳,孩子们也是一番好意。咱们……年纪不小了,经不起折腾。这样,对大家都负责。”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心里乱成一团麻。
理智告诉我,这事不靠谱。
可他们的话,又似乎句句在理,处处在为我“着想”。
尤其是那句“年纪不小了,经不起折腾”,深深地戳中了我的软肋。
是啊,我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用来慢慢了解一个人呢?
看着张建军期盼又略带羞赧的眼神,我那颗孤寂已久的心,到底还是动摇了。
“我……我得跟我儿子商量一下。”我只能这么说。
“应该的,应该的!”张伟立刻点头,“让王强也给我们把把关!”
那天晚上,我把“试婚”的事跟王强一说,他当场就炸了。
“妈!你糊涂了?什么试婚?这不就是想找个免费保姆吗!”
“他一个六十五的老头,图你什么?不就图你身体好,能伺候他吗?”
“住过去?没名没分的,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哭都没地方哭!”
儿子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激烈。
我被他吼得有点懵,心里也委屈。
“他们不是那个意思,说是为了相互了解……”
“了解个屁!”王强气得在屋里团团转,“妈,你信不信,你前脚住进去,后脚就得变成他们家的老妈子!洗衣做饭,伺候老的,还得给他们看小的!到时候他们一分钱不花,得了多大一便宜!”
“你把自己的房子空着,跑去伺候他们一家子,你图什么啊?”
王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盆冷水,浇得我从头凉到脚。
是啊,我图什么呢?
图他那句“当宝一样供着”的空口承诺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也清醒了。
第二天,我给张建军打了电话,委婉地拒绝了。
我说:“老张,我觉得还是慢慢来吧,住在一起太快了。”
电话那头,张建军沉默了很久。
“慧芳,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受伤。
“不是,我……”
“我知道,这事是有点唐突。”他打断我,“可我真是诚心诚意的。我就是想,早点跟你组成一个家。”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让我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
挂了电话没多久,张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在电话里哭哭啼啼。
“李阿姨,我爸刚才给我打电话,心情特别不好。他说,觉得您看不起他,嫌弃他。”
“他说他这辈子没求过人,为了您,他都跟我哥我俩低头了,让我们帮着说和,没想到还是被您拒绝了。他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我心里一惊:“他……他没事吧?”
“我不知道啊!我正往他那儿赶呢!阿姨,我爸身体一直不好,有高血压心脏病,可经不起刺激啊!”
张莉的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我慌了。
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因为自己,给别人带去麻烦,尤其是这种可能危及性命的麻烦。
如果张建军真因为我,气出个好歹来,我这辈子都难安。
我的善良,成了他们拿捏我的软肋。
那天下午,张伟和张莉,带着一脸“憔悴”的张建军,一起来了我的家。
张建军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脸色确实很难看。
张伟叹着气说:“李阿姨,我爸这人,犟。他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就是认准您了。”
张莉红着眼圈:“阿姨,我们真不是算计您。我们就是看我爸一个人太孤单了,想让他晚年有个伴儿,能开心点。您要是不放心,怕我们占您便宜,那……那我们立个字据!”
我愣了:“立什么字据?”
张莉说:“我哥想的。他说,既然是试婚,那就算个‘考验期’。这期间,您在我爸那儿,就当是……体验生活。万一,我是说万一,最后没成,我们也不能让您白白付出。”
“这样,李阿姨,”张伟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方案,“我们签个协议。”
“试婚期,暂定三个月。这三个月,您住到我们家,照顾我爸的饮食起居。我们呢,也不能让您白辛苦。”
“咱们就按市场上请一个全职保姆的最高标准算,一个月给您开……八千块钱的‘劳务费’。不,不能叫劳务费,叫‘共同生活基金’。”
“如果三个月后,您和我爸觉得合适,决定领证结婚。那这笔钱,就当是我们做儿女的,孝敬您二老的‘新婚贺礼’。”
“如果……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或者我们家这边有什么让您不满意的,您随时可以结束。这三个月的钱,两万四千块,我们一分不少,当成是对您这三个月付出的补偿。”
“您看,这样总行了吧?这总能证明我们的诚意了吧?”
我彻底懵了。
我活了五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办事周到”的。
连“试婚”都能明码标价,签协议。
这听起来,似乎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成了,我得了一个家,还有一份贺礼。
不成,我拿钱走人,不亏不欠。
他们把所有的路都铺好了,把所有的“后顾之忧”都用钱堵上了,就等着我点头。
我看着张建军那张渴望又脆弱的脸,看着他儿女“情真意切”的表演。
我心里那点仅存的疑虑,在“两万四千块”这个具体的数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也许,是我想多了?
也许,他们真的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诚意,打消我的顾虑?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
我说出了这两个字。
然后,我又加了一句,一句在当时看来是多此一举,后来却成了我唯一救命稻草的话。
“口说无凭,既然要签协议,那就写清楚。”
我看着张伟,一字一句地说。
“协议上必须写明:试婚期三个月,每月按八千元标准计算生活补偿。如果因为我个人原因提出终止,这笔钱我可以不要。但如果是因男方或其子女原因,导致试婚中止,这笔补偿必须在中止当天,一次性结清。”
“而且,这个协议,得让刘大姐做个见证人。”
我说这话时,心里其实是憋着一股气的。
你们不是会算计吗?不是把丑话说在前面吗?
那我也把话说死。
我以为他们会犹豫,会觉得我“斤斤计较”。
没想到,张伟一口就答应了。
“没问题!阿姨您想得周到!就该这样!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们白纸黑字写清楚,对谁都好!”
他当场就拿来了纸笔,刷刷点点,几乎是把我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写了下来。
一式三份。
我,张建军,各执一份,另一份,由第二天请来的见证人刘大姐保管。
张建军在签名的时候,手微微有些抖。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如释重负。
“慧芳,委屈你了。”
那一刻,我差点又心软了。
我安慰自己,李慧芳啊李慧芳,别把人想得太坏。也许,这只是他们一家人表达诚意的一种笨拙方式。
拿着那份薄薄的协议,我像是拿了一份“爱情合同”。
荒唐,却又似乎无比“安全”。
我跟儿子王强摊牌了。
我没敢说协议的事,只说我想清楚了,想去试试。
王强气得好几天没理我。
“妈,你早晚会后悔的!”
搬家那天,他没来。只有儿媳妇过来,帮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妈,强子就是嘴硬心软,怕您受委"屈。这卡您拿着,要是有什么事,别硬撑着,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我鼻子一酸,把卡推了回去。
“妈有钱。放心吧。”
我锁上自己家的门,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我住了大半辈子的家,第一次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我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住进了张建军那套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居室。
像一个签约上岗的保姆。
第一个月,日子过得还算“甜蜜”。
张建军对我确实不错。
我早上起来做早饭,他会提前把豆浆机打好。
我拖地,他会跟在后面,把我够不着的地方擦干净。
晚上我们一起看电视,他会削好一个苹果,默默地递到我手里。
他的话依然不多,但那种无声的体贴,让我渐渐放下了戒心。
我开始觉得,王强可能是错怪他们了。
张建军只是一个需要人陪伴的老人,他的儿女,也只是希望父亲晚年幸福。
我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生活。
他有高血压,我上网查了很多食谱,每天三餐都注意低盐低脂。
他喜欢养花,我跟着学,帮他浇水、施肥、除虫。
整个家被我收拾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张建军逢人就夸:“慧芳来了,我这日子才算过得像日子了。”
那段时间,我甚至真的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们就像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平淡,但安稳。
我开始憧憬着三个月后,我们一起去民政局领证的场景。
然而,平静的日子,从第二个月开始,被悄然打破。
张伟和张莉来得越来越频繁了。
起初,他们只是周末过来,看看父亲,顺便“蹭”一顿饭。
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地拎着水果牛奶,嘴上“阿姨辛苦了”说个不停。
但吃完饭,碗筷一推,就陪着张建军看电视聊天去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洗洗涮涮,忙活到很晚。
张建军也觉得过意不去,想让儿女来帮忙。
张莉就会撒娇:“爸!我们上一周班累死了,好不容易歇歇。再说,有李阿姨在,哪用得着我们呀?李阿姨做的,比我们干净多了!”
张建军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后来,他们不仅自己来,还开始把孩子也带来。
张伟有个十岁的儿子,张莉有个七岁的女儿。
两个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一进屋就上蹿下跳,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零食碎屑撒一地,玩具扔得到处都是。
我刚拖干净的地板,转眼就印满了黑乎乎的脚印。
我成了全职保姆,外加免费的钟点工。
买菜,做饭,洗衣,拖地,还要随时应对两个“小祖宗”的需求。
“奶奶,我渴了!”
“奶奶,我饿了!”
“奶奶,我的奥特曼找不到了!”
他们叫我“奶奶”,叫得那么自然,仿佛我天生就该为他们服务。
而他们的父母,张伟和张莉,则心安理得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电视。
偶尔会象征性地呵斥一句:“别闹了!没看奶奶在忙吗?”
语气里,没有丝毫心疼,只有驱使。
我越来越累,身体累,心更累。
张建军看在眼里,也只是说一句:“慧芳,辛苦你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不会对他的儿女说一句:“你们也体谅一下李阿姨。”
他更不会自己站起来,帮我分担一点。
他默认了,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
因为我是来“试婚”的,是在“考验期”的“准妻子”。
而一个妻子,不就该是这样吗?
我心里的那点温情,被这一点点的琐碎和理所当然,慢慢消磨干净。
我开始想起儿子王强的话。
“他们就是想找个免费保姆!”
原来,他才是那个看得最清楚的人。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次无意中听到的谈话。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
我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要做七八个人的饭菜,忙得我腰都直不起来。
张伟和张莉在客厅里,压低了声音说话。
我本没在意,但几个关键词,却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耳朵。
“……一个月八千,真值!”是张莉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
“可不是嘛!”张伟的声音,“请个好点的住家保姆,一个月没七千下不来,还不一定有她这么尽心尽力。这下可好,我爸有人伺候了,咱们也省心了。”
“哥,你说……三个月后,真让他们领证啊?”
“领什么证!你傻啊?”张伟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领了证,这房子就有她一半了!我爸的退休金也得归她管!想得美!”
“那……协议上不是写着吗?”
“协议?协议就是个缓兵之计,稳住她罢了。到时候,就说我爸觉得性格不合,过不到一块去。大不了,把那两万四千块钱给她,就当三个月的保姆费了。两万四,买咱们兄妹俩三个月的清净,买我爸舒舒服服被人伺候三个月,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哥,你真高!那要是她闹呢?”
“她一个外地来的老太太,无亲无故的,能怎么闹?再说了,我爸是甲方,他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白纸黑字写着呢,她还能赖着不走?给她钱让她滚蛋,她还得知足!”
轰——
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兄妹俩那冰冷又恶毒的算计,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什么“试婚”,什么“考验期”,什么“新婚贺礼”,全都是假的!
我李慧芳,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用两万四千块钱,租来的、为期三个月的高级保姆!
我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客厅里的人。
“谁?”张伟警惕地问。
我扶着门框,一步一步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张伟和张莉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惊慌,错愕,然后是心虚。
“李……李阿姨,您……您怎么了?”张莉结结巴巴地问。
我看着他们,笑了。
那笑声,一定比哭还难听。
“我怎么了?”
我指着他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刚才,听见两条毒蛇在商量,怎么把一头老黄牛的皮剥下来,吃干抹净!”
他们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张建军从卧室里闻声出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也愣住了。
“怎么了这是?慧芳,有话好好说。”
我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我伺候了两个多月的男人,这个让我一度心存幻想的男人。
“张建军,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也觉得,花两万四千块钱,买我三个月的劳动力,很划算,是吗?”
张建军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慧芳,你……你听谁胡说八道了?”
“我亲耳听见的!”我嘶吼起来,积压了两个多月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我把自己的家扔下,跑来给你们当牛做马!”
“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还要伺候你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
“我图什么?我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
“我图的是你当初说的那句‘真心’!我以为人到晚年,找个伴儿,是相互扶持,是知冷知热!”
“可你们呢!你们一家子,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
“你们懒!你们不愿意花时间精力照顾自己的爹!你们更不愿意花钱请保姆!”
“所以你们就想出了这么个‘试婚’的馊主意!把我骗过来,当免费的劳动力!”
“你们可真孝顺啊!”
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凄厉。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这不是伤心的泪,是愤怒和屈辱的泪!
张伟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被当面戳穿了阴谋,他恼羞成怒。
“你个老东西,胡说八道什么!”
他冲上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们好吃好喝供着你,你还不知足?我爸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福气?”我冷笑,“在你家当保姆的福气吗?那我可受不起!”
“我告诉你!这日子,我不过了!现在,立刻,马上,把协议上写的钱给我!两万四!一分都不能少!然后我马上就走!”
“给你钱?你想得美!”张莉也撕破了脸皮,尖叫起来,“你个老骗子,肯定是听错了,在这儿讹人!一分钱都没有!赶紧滚!”
“白纸黑字写着!”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份被我捏得发皱的协议,“你们不认账,我就去法院告你们!让街坊邻居,让你们单位的同事都看看,你们是怎么算计一个老太太的!”
“你……”张伟气急败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建军,突然捂着胸口,脸色发紫,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爸!”
“老张!”
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张伟和张莉尖叫着扑过去,我虽然恨他们,但人命关天,也赶紧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打了120。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医生说,是突发性脑卒中,幸亏送得及时。
在医院折腾了一夜,张建军的命是保住了,但留下了后遗症,半身不遂,口齿不清。
第二天,他就被送回了家。
然后,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他的儿女,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我的头上。
他们不感激我及时叫了救护车,反而污蔑是我把他气病的。
他们要赶我走,而且,对于协议上的钱,只字不提。
“滚!现在就给我滚!”
张伟的咆哮还在耳边回响。
我站在冰冷的墙边,看着散落一地的衣物,和那张紧闭的卧室门。
我的心,也像这墙壁一样,冷了,硬了。
我慢慢地弯下腰,没有去捡那些散落的衣服。
我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眼神,看着张伟。
“我可以走。”
我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但是,在走之前,有两件事,我们必须算清楚。”
张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被逼到这个份上,我没有哭闹,反而如此冷静。
“算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算的!你把我爸气成这样,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
“第一,”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径直说道,“我们签的协议。”
我从口袋里,再次掏出那份协议,在他们面前展开。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试婚期三个月,每月补偿八千元。现已过去两个月零七天,不足一月按一月算,总计三个月,两万四千元。”
“协议规定,因男方或其子女原因导致试"婚中止,补偿需在中止当天,一次性结清。”
“现在,是你们,要把我赶走。所以,请立刻支付我两万四千元。”
张莉尖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做梦呢!还两万四?我告诉你,一分钱都没有!你把我爸害成这样,我们还要找你赔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呢!”
“是吗?”我冷冷地看着她,“第二件事,就是你爸的病。”
“你们确定,是我把他气病的?”
“不是你是谁?”张伟吼道。
“救护车是我叫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十分。在此之前,我和你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争吵的原因,是因为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兄妹俩的‘高见’。”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瞬间变化的脸色,一字一句地复述。
“你们说,请保姆一个月要七千,而我,‘只’要八千,但更尽心尽力,很划算。”
“你们说,领证是不可能领证的,怕我图你家的房子和退休金。”
“你们说,三个月后,就说性格不合,花两万四,买三个月的清净,打发我滚蛋。”
“我说得,对吗?”
每说一句,张伟和张莉的脸色就白一分。
“张建军先生,是在听完我复述你们这段对话,并且被我质问之后,才突发疾病的。”
“如果真要追究法律责任,我想,法官会很有兴趣知道,到底是谁的言行,直接导致了老人的情绪激动和病发。”
“是我的质问?还是你们背后那番冷血无情、禽兽不如的算计?”
我的声音,像一把冰刀,一刀一刀地,割在他们心虚的神经上。
他们彻底呆住了。
他们大概从未想过,一个看起来逆来顺受的乡下老太太,会把这一切记得这么清楚,说得这么条理分明。
“你……你血口喷人!”张伟色厉内荏地反驳,但底气已经完全不足。
“是不是血口喷人,很简单。”
我拿出我的手机,按下了录音播放键。
“……领什么证!你傻啊?领了证,这房子就有她一半了……”
张伟那熟悉又刺耳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在厨房里,当我听到他们对话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冲出去,而是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我不知道这在法律上是否有效。
但我知道,这是对付无赖,最有效的武器。
张伟和张莉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
他们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我们再来谈谈,这两万四千块钱的事。”
我关掉录音,平静地看着他们。
“是现在给我,还是我们去派出所,或者法院,慢慢谈?”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兄妹俩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
他们怕了。
他们怕的不是那两万四千块钱。
他们怕的是这段录音。
怕的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骗局被公之于众,怕他们“孝子贤孙”的假面具被彻底撕碎。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张建军半躺在床上,正死死地盯着门口,他的眼里,充满了震惊、羞愧,和一丝……哀求。
他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一切。
张伟看了一眼他父亲,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手机,咬了咬牙。
他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钱,可以给你。”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但是,你必须把录音删了!并且保证,今天的事,永远不许说出去!”
我笑了。
“删录音可以。”
“但是,我的要求,还没说完。”
张伟一愣:“你还想怎么样?”
我走到我的行李箱旁,指着那些散落的衣物。
“第一,这两万四千块,现在,立刻,马上,转账给我。我要看到到账信息。”
“第二,把我所有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行李箱。然后,你,或者你妹妹,帮我把箱子提到楼下。”
“第三,”我抬起头,目光越过他们,看向了卧室里的张建军。
“我要你,张建军,亲口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你做梦!”张莉又尖叫起来,“我爸都这样了,你还逼他!”
“是我逼他吗?”我反问,“如果不是你们,他会躺在床上吗?如果不是他默许你们的计划,他又何至于此?”
“这句‘对不起’,不是为我,是为他自己那点被狗吃了的良心!”
我看着张建军,他的嘴唇在哆嗦,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眼泪。
他挣扎着,想要开口。
含混不清的音节,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
“对……对……不……起……”
声音很轻,很模糊。
但我听清了。
我点了点头。
“好。”
我转向张伟:“你的回合了。”
张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但他最终,还是掏出了手机。
几分钟后,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短信。
“您尾号xxxx的账户,到账人民币24000.00元。”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
张莉不情不愿地走过来,蹲下身,把我的衣服一件件塞回行李箱,那动作,仿佛是在碰什么脏东西。
张伟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一切收拾妥当。
我拉起行李箱的拉杆。
“录音。”张伟提醒道。
我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手机,找到了那段录音,按下了删除键,并且清空了回收站。
“现在,两清了。”
我说完,拉着箱子,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当我走到门口时,张伟突然在我身后说了一句。
“算你狠!”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不是我狠。”
“是你们,教会了我,人不能太善良。”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胸口的郁结,都消散了不少。
我没有立刻回家。
我拉着行李箱,走进了楼下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
我给自己点了一杯最贵的拿铁。
然后,我给我儿子王强,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王强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妈!你怎么样了?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儿媳说你搬过去了,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自责。
我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屈辱的泪。
是委屈,是后怕,也是终于回到安全港湾的安心。
“强子……”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妈,你怎么了?你哭了?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我没事……”我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儿子,妈错了。妈当初,就该听你的。”
我把这三个月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
从最初的“甜蜜”,到后来的“保姆”,再到今天这撕破脸皮的决裂。
电话那头,王强沉默了很久。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我知道,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妈,你等着,我马上到!”
半个小时后,王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咖啡馆。
他看到我,二话不说,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没事了,回家了。”
就这么一句话,我的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我趴在儿子的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
回家的路上,王强开着车,一言不发。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我知道,他心里那股火,还没消。
“强子,算了,钱也拿回来了,我也没吃大亏。就当……买个教训吧。”我轻声说。
王强猛地一踩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转过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妈!这不是钱的事!”
“他们这是诈骗!是侮辱!是把您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您?凭什么把您当猴耍?就因为您善良,您心软吗?”
“两万四千块钱,就想把这事了了?没那么容易!”
“王强,你……你想干什么?”我有些害怕。
王强深吸一口气,重新发动了车子。
“妈,你别管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和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我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我回到了自己那个熟悉的小窝。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才感觉自己真正地“活”了过来。
第二天,王强没有去上班。
他一早就出了门,我问他去哪,他只说“有点事”。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直到下午,刘大姐突然找上了门。
她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一脸的焦急和愧疚。
“慧芳啊!我对不住你啊!我真没想到老张家是这种人!”
“刘大姐,不关你的事,你也是好心。”
“怎么不关我的事!要不是我,你也不能跳进这个火坑啊!”刘大姐拍着大腿,“你都不知道,今天你儿子,闹出多大的动静!”
我心里一紧:“王强他……他干什么了?”
刘大姐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来,王强今天一早,先是打印了几十份东西。
然后,他直接去了张建军家所在的小区。
他没有上楼,而是在小区的公告栏,还有老人经常聚集的凉亭里,把那些打印出来的纸,一张一张地贴了上去。
那纸上写的,是一个标题——《“试婚”骗局:一出现代版的“农夫与蛇”》。
内容,就是我这三个月的全部经历。
从张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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