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审一个千万预算的项目方案。
手机在桌上“嗡”地一声震动,屏幕上跳出一串陌生的、本地的号码。
我随手划开,开了免提,眼睛还盯着屏幕上那个KOL糟糕的转化率数据。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只有一阵压抑又粗重的呼吸声,像老旧的风箱。
“是……是林未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陌生,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像是从生了锈的记忆深处打捞出来的。
我眉头一皱,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哪位?”
“我是……你妈妈。”
“啪”的一声,我手里的签字笔掉在了昂贵的实木办公桌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是北京CBD傍晚五点半的辉煌景象,车流像金色的熔岩,缓慢地淌过城市动脉。
而我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话里那个女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妈妈?
这个词在我舌尖滚了一圈,又苦又涩。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的,不是什么母女情深的温馨画面。
而是一个冬天的傍晚,我大概五六岁,站在筒子楼的楼道里,北风跟刀子似的刮。
她把我推给另一个女人,那个我后来叫了二十多年“小姨”的女人,苏婉。
“苏婉,孩子先放你这儿,我过两天就来接。”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一个男人的桑塔纳里,车窗摇下,她冲我挥挥手,笑得像朵花。
那辆桑塔纳的尾气,呛得我直流眼泪。
“过两天”,就成了二十二年。
“有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
电话那头的女人显然被我的语气噎住了,半晌才说:“未未,妈妈……妈妈想见你一面。”
“没时间。”我捡起笔,准备挂电话。
“别!”她急了,声音陡然拔高,“我就想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气得直想笑。
二十二年不闻不问,现在倒想起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了?
是她朋友圈里那些“富贵太太”告诉她,我如今混得人模狗样,年薪百万,所以才来“打秋风”的吧。
“我过得很好,不用看。”我说,“你要是没别的事,我挂了,我很忙。”
“林未!”她终于撕下了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声音变得尖利,“我毕竟是生了你的人!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生了我的人?”我冷笑一声,“然后呢?把我像扔一件旧衣服一样扔给别人,自己快活潇洒去了?”
“你生了我,但养我的人不是你。所以,别拿这套来绑架我。”
“嘟——”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胸口剧烈地起伏。
怒火烧得我脑子嗡嗡作响。
我抓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气灌下半杯冰水,才勉强压下那股邪火。
同事敲门进来送文件,看见我的脸色,吓了一跳:“林总,您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我摆摆手:“没事,方案放这儿吧。”
她走后,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荒芜。
家?
我的家,从来都不是她和那个男人组成的地方。
我的家,是苏婉小姨那间只有四十平米,却永远亮着一盏暖黄色灯的小屋。
是她用每个月微薄的工资,给我买最好看的裙子,给我报最贵的辅导班。
是冬夜里,她一边咳嗽一边给我掖被角,用她那双常年洗碗而粗糙的手,捂暖我冰凉的脚。
她才是我的“妈妈”。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一条短信。
还是那个号码。
“未未,我知道你恨我。但弟弟出事了,你得帮帮他。”
我盯着“弟弟”两个字,愣住了。
哦,对了,她当年跟着那个男人走后,又生了个儿子。
叫林帆。
我只在几张模糊的照片里见过,一个被宠坏的小胖子。
现在,这个所谓的“弟弟”出事了,就想起我这个“姐姐”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毫不犹豫地把号码拉黑,眼不见为净。
晚上回到家,苏婉小姨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
糖醋排骨,清蒸鲈鱼,都是我爱吃的。
她穿着碎花围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几缕银丝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今天鲈鱼新鲜。”她笑着迎上来,接过我的包。
厨房里飘来米饭的香气,混着菜香,是我闻了二十多年的味道。
这是我心里的“安全区”。
“小姨,今天公司不忙,我来盛饭。”我卷起袖子,走进厨房。
“你累了一天,歇着吧。”她把我推出去,“看你这孩子,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又跟人吵架了?”
我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只有她,会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情绪。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没有,就是项目有点烦。对了小姨,你上次说的那个体检,约好时间了吗?”
“约了,下周三。”她把饭递给我,“你别担心我,我身体好着呢。倒是你,别太拼了,钱是赚不完的。”
我点点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却食不知味。
那个电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第二天是周六,我难得睡个懒觉。
门铃被按得震天响,还带着用脚踹门的“砰砰”声。
我顶着一头乱发,从猫眼里往外看。
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潮牌,染着黄毛,满脸不耐烦。
他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眼眶红肿,局促不安。
是她,刘梅。
还有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林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堵在门口,没让他们进来的意思。
“有事?”我的声音比十一月的风还冷。
刘梅看到我,眼睛一亮,随即又变得可怜兮兮:“未未,总算见到你了。”
林帆则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估价和盘算。
“你就是我姐?混得不错嘛,这房子地段可不便宜。”他吊儿郎当地说。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刘梅:“说吧,什么事。说完赶紧走。”
刘梅被我的态度刺痛了,眼泪说来就来:“未未,你怎么能这么冷漠?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你……”
“是我让你们找的吗?”我反问,“二十多年,你们什么时候想起过我?现在找上门,不就是因为他,”我下巴朝林帆一扬,“出事了吗?”
林帆脸色一变,梗着脖子嚷嚷:“什么叫我出事了?我那是投资失败!姐,你那么有钱,借我点钱周转一下怎么了?”
“借?”我笑了,“第一,我不是你姐。第二,我跟你不熟。第三,我的钱,凭什么借给你?”
“你!”林帆气得脸都红了,“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我们可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当初你们一家人吃香喝辣的时候,我正跟着小姨啃馒头就咸菜。现在你闯了祸,想起‘一家人’了?你配吗?”
这番话,我说得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
林帆被我怼得哑口无言。
刘梅急了,上来拉我的手:“未未,别这样,他可是你亲弟弟啊!”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像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一下。
“别碰我!”我厉声说,“我没有弟弟,我妈早就死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楼道里炸开。
刘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摇摇欲坠。
林帆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么横的,愣如木雕。
“你……你这个不孝女!”刘梅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我白生你了!”
“你不是白生我,你是生了我,然后把我卖了。”我一字一句地说,“卖了个好价钱,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还生了个宝贝儿子。现在,别来找我这个‘次品’。”
“赶紧走,不然我叫保安了。”
我“砰”地一声关上门,把他们的咒骂和哭喊隔绝在外。
我背靠着门,身体顺着门板滑下来,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外面安静了。
我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苏婉小姨从卧室出来,看到我这样,吓坏了。
“未未,怎么了?谁在外面?”
我抬头看着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小姨,他们找来了。”
苏-wan小姨瞬间就明白了。
她没多问,只是走过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有小姨在。”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一样。
我把脸埋在她温暖的怀里,放声大哭。
那些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
哭了好久,我才渐渐平复下来。
苏婉小姨给我倒了杯热水,坐在我身边。
“他们要钱?”她问。
我点点头:“说是什么弟弟,投资失败。”
“那就是赌钱输了。”苏婉小姨一针见血,“我听你爸那边的亲戚提过一嘴,那孩子从小就被惯坏了,不学好。”
我冷哼一声:“活该。”
“未未,”苏婉小姨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小姨知道你心里苦。但咱们不理他们。你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有大好的前程,别让他们给搅了。”
“嗯。”我重重地点头。
“钱,一分都不能给。”苏婉小姨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开了这个口子,就再也堵不上了。他们是无底洞。”
我心里一暖。
这就是我的小姨。她永远都站在我这边,无条件地支持我。
“我知道,小姨。我不会给的。”
我以为把话说绝了,他们就会知难而退。
我太天真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开始了全方位的骚扰。
林帆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我的车牌号,天天在我公司地库堵我。
我小区的地下车库,潮湿,带着轮胎和尾气的混合味。
那天我加完班,刚停好车,他就跟鬼一样从柱子后面蹿了出来。
“姐!”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电脑包差点掉地上。
“你干什么?”我厉声问。
他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姐,你别生气嘛。上次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说着,还真就九十度鞠了个躬。
我看着他这副做派,只觉得恶心。
“有屁快放。”
“姐,你借我五十万,就五十万。”他伸出五根手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拿了钱就走,再也不来烦你!”
“五十万?”我笑了,“你胃口不小啊。”
“姐,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欠了高利贷,再不还钱,他们要剁我的手!”他声泪俱下,就差给我跪下了。
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绕过他,准备上楼。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看在我们是亲姐弟的份上!”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姐。”我用力甩开他,“你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我立刻报警。”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再上前。
我快步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看到他怨毒的眼神。
我知道,这事还没完。
果然,第二天,我公司的前台打电话给我,说有位自称是我母亲的女士在大厅里闹。
我脑子“嗡”的一声,都要被气炸了。
他们居然闹到公司来了!
我冲到楼下大厅,只见刘梅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我好命苦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现在出息了,就不认我这个妈了啊!”
“她一个月挣几十万,却眼睁睁看着她弟弟被逼死,一分钱都不肯拿出来啊!”
“天理何在啊!大家给我评评理啊!”
大厅里围了一圈人,对着我指指点点。
前台小姑娘急得满头大汗,几个保安束手无策。
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怒火中烧,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跟她一样撒泼。
我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刘梅女士。”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第一,你没有养过我,我的抚养权从我六岁起就给了我父亲,后来由我姑姑,也就是苏婉女士代为抚养。我有法院判决书。”
“第二,我年薪多少,是我个人隐私,也是我辛苦工作所得,与你无关。我没有义务为你的另一个儿子的赌债买单。”
“第三,这里是办公场所,你再这样寻衅滋事,影响公司正常运营,我现在就报警,告你诽谤和扰乱公共秩序。”
我的话,条理清晰,掷地有声。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风向变了。
刘梅被我镇住了,一时忘了哭嚎,愣愣地看着我。
“保安。”我回头,“把这位女士‘请’出去。如果她反抗,直接报警。”
保安如蒙大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刘梅。
“林未!你这个白眼狼!你不得好死!”她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疯狂咒骂。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被拖出大门,然后转身对围观的同事们微微鞠了一躬。
“抱歉,家事处理不当,惊扰到大家了。”
说完,我转身走进电梯,后背挺得笔直。
电梯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煞白、眼神却异常坚毅的女人,突然觉得很疲惫。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这件事很快就在公司传开了。
虽然大部分同事表示理解,但流言蜚语还是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听说了吗?林总她妈来公司闹了。”
“啧啧,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看着挺风光的,原来家里是这么个情况。”
我假装听不见,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但那天晚上,我还是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刘梅那张扭曲的脸。
我拿出手机,点开和苏婉小姨的聊天框。
“小姨,我好累。”
信息发出去不到一分钟,苏婉小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未未,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又去找你了?”
听着她温柔又焦急的声音,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把白天公司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苏婉小姨沉默了很久。
“未未,要不……咱们搬家吧?”她小心翼翼地提议。
“搬家?”
“对,搬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换个手机号。咱们重新开始,不理他们。”
我心里一暖,又有些心酸。
小姨总是这样,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何保护我。
“小姨,不用。”我吸了吸鼻子,说,“我不能躲。我躲了,他们就以为我怕了,会更得寸进尺。”
“这件事,我必须自己解决。”
“可是……”
“小姨,你相信我。”我打断她,“我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只能站在楼道里哭的小女孩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保护你。”
电话那头,苏婉小姨又沉默了。
过了半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好。未未长大了。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记住,小姨永远是你后盾。”
“嗯。”
挂了电话,我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熨帖得暖暖的。
是啊,我不是一个人。
为了小姨,我也要打赢这场仗。
我以为他们会消停几天。
没想到,他们的手段升级了。
林帆开始在网上散播我的信息。
他在各种本地论坛、社交媒体上发帖子,标题耸人听闻。
《扒一扒金融圈冷血女高管,年薪百万却拒养亲妈,逼死亲弟!》
帖子里,他把我塑造成一个嫌贫爱富、六亲不认的恶毒女人。
还配上了我公司的地址、我的照片(不知道从哪儿偷拍的),甚至还有我大学时的一些信息。
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走投无路的孝子,为了给母亲治病(他说刘梅有心脏病),四处借钱,结果被我这个冷血姐姐逼上绝路。
写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一时间,网上骂声一片。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全是陌生号码的骚扰电话和辱骂短信。
公司的公关部也找到了我,表情严肃。
“林总,这件事已经对你的个人声誉和公司形象造成了负面影响。你需要尽快处理。”
我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手脚冰凉。
“我知道了。”
我请了半天假,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没有哭,也没有愤怒。
我异常冷静。
我打开电脑,开始搜集证据。
刘梅的社交账号,上面全是她到处旅游、打麻将、晒奢侈品的照片,哪里像个“有心脏病、需要钱治病”的可怜母亲?
林帆的各种狐朋狗友,他们的聊天记录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拿着骗来的钱去澳门赌博,一夜输掉上百万。
我还找到了当年法院的判决书,白纸黑字,我的抚养权归父亲,与刘梅无关。
我还联系了一位律师朋友。
他听完我的叙述,给了我专业的建议。
“林未,别怕。他们这属于诽谤和侵犯隐私。我们可以直接起诉。”
“好。”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窗洒在我身上。
我坐在电脑前,一条一条地整理证据,逻辑清晰,思维敏捷。
我突然发现,我内心深处,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我不会给钱。
一分都不会。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
是我二十多年来,用血和泪换来的,保护自己和小姨的底线。
晚上,我拿着整理好的所有证据,发了一篇长文。
我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煽情卖惨。
我只是平静地,把所有事实都摆了出来。
从我六岁被抛弃,到苏婉小姨如何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
从刘梅二十多年的不闻不问,到林帆如何嗜赌成性。
我附上了法院判决书的照片、刘梅朋友圈的截图、林帆赌博的证据。
最后,我写道:
“我承认,血缘是无法选择的出生。但幸运的是,爱和责任,是可以选择的归宿。我的母亲,是那个在冬夜里用身体为我挡风,用微薄的工资供我读完大学的女人,她叫苏婉。至于刘梅女士和林帆先生,我与你们,除了法律上那点微不足道的血缘关系,再无其他。你们的困境,是你们自己选择的结果,与我无关。对于你们的诽谤和骚扰,我的律师会跟进处理。”
文章发出去后,我关掉了手机。
我知道,这会是一场舆论的风暴。
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手机,网络上的风向,已经完全逆转。
我的长文被疯狂转发。
之前骂我的人,纷纷在评论区道歉。
“卧槽,反转了!”
“心疼小姐姐,这是什么人间吸血鬼母子啊!”
“支持小姐姐维权!告死他们!”
“这已经不是要钱了,这是敲诈勒索!”
公司的公关部也给我打了电话,语气轻松了不少。
“林总,干得漂亮。我们法务部会全力支持你。”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仗,我赢了。
律师很快就发了律师函。
林帆和刘梅那边,一下子就蔫了。
网上的帖子删得干干净净。
骚扰电话和短信也停了。
世界仿佛一下子清净了。
苏婉小姨比我还高兴,特地去买了只鸡,说要给我好好补补。
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我心里暖洋洋的。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我忘了,狗急了是会跳墙的。
一个月后,一个周三的下午。
我正在开会,手机疯狂震动。
是苏婉小姨的号码。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姨知道我工作忙,从来不会在我上班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跟同事说了声抱歉,走到会议室外接电话。
电话那头,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很嘈杂。
“喂?是苏婉的家属吗?她在菜市场晕倒了,我们把她送到朝阳医院了,你赶紧过来一下!”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什么?!”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
急诊室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气味。
我找到了苏婉小姨。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挂着氧气。
“小姨!”我扑过去,声音都在发抖。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我,虚弱地笑了笑:“未未……别怕,小姨没事。”
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
“你是病人的家属?”
“是,我是她侄女。”
医生的表情很凝重:“情况不太好。初步诊断是急性心肌梗死,需要立刻做手术。但是……”
他顿了顿,“病人的心脏功能很差,还有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导致的多种并发症。手术风险很高。”
“而且,费用……会很高。”
我感觉天旋地转,扶着墙才站稳。
“医生,不管多少钱,不管多大风险,请你们一定要救她!”我抓着医生的胳膊,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求你们!”
医生叹了口气:“我们会尽力的。你去办住院手续,准备手术吧。”
我签了一堆文件,刷卡交了二十万押金。
看着苏婉小姨被推进手术室,那扇门“砰”地一声关上,我的世界也随之崩塌。
我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了整整八个小时。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医生的话。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劳……”
是啊,为了我,小姨这辈子吃了多少苦?
她年轻时,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可为了给我交学费,她卖掉了自己所有的首饰。
她有好几份工作,白天在单位做文员,晚上去餐厅洗碗,周末还去给人做钟点工。
她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了我,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我一直以为,我年薪百万了,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了。
可我忘了,她被透支的身体,是再多钱也换不回来的。
我恨我自己。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带她去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为什么没有逼着她辞掉工作,好好休息?
天亮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手术很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谢谢医生!谢谢!”
苏婉小姨被转到了ICU。
我隔着玻璃,看着她身上插满了管子,心如刀割。
接下来的几天,我请了长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
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短短一周,就花了五十多万。
但我一点都不心疼。
只要能救小姨,倾家荡产我也愿意。
就在我为医药费焦头烂额的时候。
刘梅和林帆,又出现了。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小姨住院的消息,竟然找到了医院。
那天我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就看到他们在ICU门口探头探脑。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们来干什么?”我冲过去,挡在他们面前。
刘梅看到我憔悴的样子,非但没有一丝同情,眼睛里反而闪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光。
“哟,这不是林总吗?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她阴阳怪气地说。
林帆更是直接:“姐,听说你那‘小姨’住院了?要花不少钱吧?”
“啧啧,这ICU一天就得上万吧?你能撑多久啊?”
我看着他们丑恶的嘴脸,气得浑身发抖。
“滚!”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别这么大火气嘛。”刘梅笑了,那笑容看得我毛骨悚然,“未未,你看,现在知道家人的重要性了吧?”
“你那个‘小姨’,说到底就是个外人。现在她倒下了,成了你的拖累。你要是当初听我的,把钱给你弟弟,我们一家人现在和和美美的,多好?”
我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无耻言论,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算是看明白了。”林帆抱起胳膊,一脸得意,“你就是个死脑筋。放着亲妈亲弟不要,去养一个外人。现在好了吧?活该!”
“我再跟你们说一遍,滚!”我指着电梯口,眼睛都红了。
“行,我们走。”刘梅拉了拉林帆,“不过未未,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弟弟的债主,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要是再不拿钱出来,他们可不只剁手那么简单了。”
“他们知道你在这家医院,也知道你有个‘小姨’躺在里面。你说,要是他们来医院闹一闹,影响了病人休息,那可怎么办?”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死死地瞪着她,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刘梅,你还是人吗?”
她竟然笑了:“我是你妈。我这是在教你怎么做人。”
说完,她拉着林帆,得意洋洋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我终于明白,他们不是来要钱的。
他们是来要我的命。
他们知道小姨是我唯一的软肋,所以就专往我最痛的地方捅刀子。
我回到ICU门口,隔着玻璃看着沉睡中的小姨。
不行。
我不能让他们伤害到小姨。
绝对不能。
我回到家,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看着我和小姨的合影,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该怎么办?
给钱吗?
给了这五十万,就会有下一个一百万,两百万。
他们是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不给钱?
他们就会去医院闹,甚至会对小姨不利。
我不敢赌。
我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刘梅打了电话。
“钱,我可以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
电话那头,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得意笑声。
“这就对了嘛,早这样不就好了?”
“五十万,现金。”我说,“下午三点,我在你家楼下的公园等你。我一个人去,你们也只能来一个人。”
“可以。”
挂了电话,我去了银行,取了五十万现金。
厚厚的五十沓钞票,装了满满一个旅行袋。
很沉。
下午三点,我准时到了他们住的那个老旧小区。
公园里,只有林帆一个人。
他看到我手里的旅行袋,眼睛都直了,像饿狼看到了肉。
“钱呢?”他迫不及待地问。
我把旅行袋扔在地上。
他立刻扑过去,拉开拉链,看着里面红色的钞票,发出一阵狂喜的笑声。
“算你识相!”
他抱着钱,转身就要走。
“站住。”我叫住他。
他回头,不耐烦地问:“又干嘛?”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林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钱。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你们要是再敢去骚扰我,或者骚扰我小姨,我保证,我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的眼神,一定像地狱里的恶鬼。
他被我看得有些发毛,抱着钱,一溜烟地跑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轻松。
我知道,这五十万,买来的不是安宁,而是下一次更大风暴的入场券。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的妥协,换来的不是他们的收敛,而是更加疯狂的贪婪。
不到一个月,林帆又来了。
这次,他直接找到了医院的住院部。
他没有闹,只是每天都来,像个苍蝇一样在我眼前晃悠。
“姐,我最近看上一个项目,还差一百万启动资金。”
“姐,我那个朋友换了辆跑车,真帅。”
“姐,你看你,天天守着这个老太婆,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把钱给我,我带你吃香喝辣。”
我把他当空气,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但他很有耐心。
我给小姨擦身,他就站在旁边看着。
我给小姨喂饭,他就坐在对面的空床上,翘着二郎腿。
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
我快要被逼疯了。
苏婉小姨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身体在慢慢恢复,但还需要静养。
她看着林帆,眼神里是深深的忧虑。
“未未,给他钱,让他走吧。”她拉着我的手,虚弱地说,“小姨不想你为难。”
我鼻子一酸:“小姨,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那天晚上,林帆又来了。
他喝了酒,满身酒气。
“林未!”他大着舌头嚷嚷,“你到底给不给钱?我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怕他吵到小姨休息,把他拉到走廊里。
“林帆,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给钱!”他吼道,“一百万!少一分都不行!”
“我没有!”
“放屁!你没有?你这个房子车子,还有这个老太婆的医药费,哪样不是钱?你就是不想给!”
他越说越激动,上来推了我一把。
我没站稳,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
“我告诉你,林未!”他指着我的鼻子,“今天你要是不给钱,我就……”
他话没说完,突然,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
“啪!”
清脆,响亮。
林帆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也愣住了。
苏婉小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站在我们面前。
她穿着病号服,身体还很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凌厉。
“滚!”她指着林帆,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你个老不死的,你敢打我?”林帆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回去。
我尖叫一声,扑过去挡在小姨面前。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就在这时,巡房的护士和保安赶了过来。
“干什么呢?医院里不许大声喧哗!”
林帆看着人多,没敢再动手,指着我们,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等着!”
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我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小姨。
“小姨,你怎么下来了?你身体还没好!”
“我再不下来,你就要被他们欺负死了!”她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我没用的东西,都怪我,拖累了你……”
“小姨!”我抱着她,泣不成声,“你不是拖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这场闹剧,让小姨的病情又加重了。
医生把我叫去,严厉地批评了我。
“病人的情况刚刚稳定,绝对不能再受刺激了!你们家属是怎么搞的?”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我必须主动出击。
我把小姨转到了一个更好的私立医院,安保措施非常严格。
然后,我联系了我的律师。
“我要告他们。”我说,“敲诈勒索。”
律师有些为难:“林小姐,敲诈勒索的取证很难。你上次给他的五十万是现金,没有凭证。他现在只是口头要钱,构不成法律上的证据。”
“那怎么办?就任由他们这么无法无天吗?”
“除非……你能拿到他承认自己是敲诈勒含,并且有录音或视频证据。”
我明白了。
我需要设一个局。
我让朋友帮我租了一个仓库。
然后,我给林帆打了电话。
“一百万,是吗?”
“对!一百万!”他以为我服软了,语气很得意。
“好。明天下午,城南废弃工厂,我把钱给你。还是老规矩,你一个人来。”
“没问题!”他一口答应。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眼神冰冷。
林帆,刘梅。
这是你们自己选的路。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一个更大的旅行袋,去了那个废弃工厂。
工厂里空无一人,只有灰尘在阳光里飞舞。
我在仓库里,提前安装好了好几个隐形摄像头。
林帆很快就来了。
他看到我,和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笑得合不拢嘴。
“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吃点苦头。”
他走过来,伸手就要拿钱。
我按住旅行袋。
“林帆,这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啊。”他迫不及待地想拉开拉链。
拉开一看,他傻眼了。
里面不是钱。
是一堆废报纸。
“林未!你他妈耍我?!”他暴怒,面目狰狞。
“耍你?”我冷笑,“跟你们学的。”
“你找死!”他朝我扑过来。
就在这时,仓库的门被推开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警察!不许动!”
林帆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警察,又看看我。
“你……你报警?”
我没理他。
我把一个录音笔,交给了为首的警察。
“警察同志,这里面是他刚刚亲口承认,向我索要一百万的录音。上个月,他还用同样的手段,从我这里拿走了五十万。”
警察听完录音,看了看林帆。
“带走!”
林帆被戴上了手铐。
他疯狂地挣扎,冲我嘶吼:“林未!你这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着他被警察押上警车,心里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
是刘梅。
“林未!你把帆帆怎么了?!我告诉你,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电话里,是她气急败坏的尖叫。
“刘梅女士。”我平静地说,“你的儿子,涉嫌敲诈勒索,已经被警方带走了。你应该庆幸,我告的只是敲诈勒索,而不是故意伤害未遂。”
“至于你,作为共犯,也跑不了。等着收传票吧。”
“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挂了电话,把她也拉黑了。
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林帆因为敲诈勒索罪名成立,证据确凿,被判了三年。
刘梅因为是同谋,也被判了缓刑。
我听说,为了给林帆请律师,她卖掉了房子,花光了所有积蓄。
一夜之间,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富贵太太”,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妇人。
真是讽刺。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苏婉小姨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
我给她办了出院手续,扶着她走出医院大门。
她抬头看着蓝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未未,真好。”
“小姨,以后会更好的。”我笑着说。
我卖掉了市区的房子,在郊区买了一栋带院子的小别墅。
院子里,我种满了小姨喜欢的花花草草。
我辞掉了那份年薪百万、但忙得昏天黑地的工作,自己开了一个工作室,时间自由了很多。
我有了更多的时间,陪着小姨。
陪她一起浇花,晒太阳,看电视。
我们一起去旅游,去了很多她年轻时想去但没去成的地方。
在洱海边,她看着夕阳,突然对我说:“未未,小姨这辈子,值了。”
我握着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流泪。
有一天,我们整理旧物。
我找到了一个小铁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褪色的首饰,还有一沓信。
信是当年我那个所谓的“父亲”写给小姨的。
信里,他反复说着对小姨的爱和愧疚,反复承诺会跟刘梅离婚,然后娶她。
信的最后,都有一句:“婉儿,再等等我。”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兑现承诺。
他在我和小姨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了退缩和逃避。
后来,他投资失败,破产了,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小姨看着那些信,看了很久。
然后,她把信和首饰,一起扔进了壁炉里。
火焰升腾,吞噬了那些泛黄的纸张。
也吞噬了她半生的等待和错付。
“都过去了。”她看着我,笑了,眼角有泪光。
是啊,都过去了。
我的人生,早就换了人间,也换了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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