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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肾衰竭,妈让我三姐弟抽签捐肾,我邀妈一起,她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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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给我那盆快死的绿萝浇水。

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巨大甲虫。

来电显示,“赵女士”。

我没存“妈”,很多年前就改了。那会儿刚跟她大吵一架,起因是她又背着我,把我刚发的一个月工资“借”给了我舅。

我接了电话,没出声。

“林墨,你舅舅住院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又干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我把水壶放下,水洒了几滴在桌上,像几滴浑浊的眼泪。

“哦。”

“什么叫哦?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舅舅肾衰竭,尿毒症!医生说要换肾!”

一瞬间,我仿佛闻到了医院里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冰冷,刺鼻,混杂着绝望。

但我心里,却意外地平静。

甚至,有一丝早就预料到的荒谬感。

“所以呢?”我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对我这种非典型的反应感到错愕。

然后,是拔高的音量,像一把尖锐的锥子,要刺穿我的耳膜。

“所以你们三个,你,你哥,你妹,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给你舅捐肾!”

我笑了。

不是哈哈大笑,是那种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短促的笑声。

“凭什么?”

“凭我是你妈!凭他是我亲弟弟,是你们的亲舅舅!”

“亲舅舅?”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舌尖尝到了一股铁锈味。

“赵女士,你是不是忘了,我上大学的学费,就是被你这位‘亲弟弟’拿去开饭馆,然后赔了个底朝天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是人命关天!”

“是啊,人命关天。”我说,“他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

“你怎么这么自私!冷血!我白养你了!”她开始熟练地给我扣上那几顶戴了二十多年的帽子。

我已经懒得辩解了。

“这事你跟我哥我妹说了吗?”

“我先打给你!你是最犟的,我得先把你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

听听,她说的是“啃”。

在她眼里,我们从来不是她的孩子,是她的任务,是她的工具,是她用来填补娘家那个无底洞的砖头。

“那你慢慢啃吧。”我说,“我挂了,绿萝要淹死了。”

没等她再咆哮,我按下了红色按钮。

世界清静了。

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蔫蔫地垂着叶子,仿佛也对这场闹剧感到了厌倦。

我叫林墨,今年二十七岁,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甲方的“五彩斑斓的黑”变成现实。

我哥叫林强,三十岁,一个老实本分的程序员,娶了个厉害媳妇,日子过得不好不坏。

我妹叫林月,二十三岁,刚大学毕业,性格像只兔子,胆小,怕事,最怕我妈。

我们三个,就是我妈赵女士口中的“肾源”。

我舅舅,赵建军,是我妈的命根子。

从小到大,我们家所有好东西的第一份,都得先紧着我舅。

我爸还在世的时候,为这事没少跟我妈吵。

我爸是个中学老师,温和,讲理,但他讲的理,在我妈那儿,一文不值。

我妈的逻辑很简单: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我亏欠娘家,所以我要加倍地补偿。

她的补偿方式,就是牺牲我们这个小家,去供养她那个大家。

我爸气得狠了,会说:“赵慧芳,你干脆跟你弟过去吧!”

我妈就会哭,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我爸没良心,说她命苦。

最后,总是我爸妥协。

我爸去世那年,我才十五岁。

他走之前,拉着我的手,说:“墨墨,以后家里,你要有自己的主意,别让你妈……唉。”

他没说完,但我懂。

他怕我们三个,被我妈“卖”了。

现在看来,一语成谶。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我哥林强。

“墨墨,妈给你打电话了?”他的声音很疲惫。

“嗯。”

“你怎么想?”

“我想让她换个孩子生。”我冷冷地说。

我哥在那头叹了口气,“别说气话。舅舅这次确实很严重,我刚去医院看了,人躺在床上,脸黄得跟纸一样。”

“他喝酒熬夜打麻将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脸会不会黄得像纸一样?”

我舅这病,怎么来的,我心里一清二楚。年轻时就好吃懒做,中年了更是变本加厉,烟酒不离手,天天跟一帮狐朋狗友搓麻将到半夜。

赵女士女士提过无数次,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她会一边骂“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边给他塞钱,让他“出去吃点好的,别亏了自己”。

就是这么矛盾,又可笑。

“墨墨,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林强压低声音,“妈的意思是,我们三个……抽签。”

“抽签?”我简直要被这超凡的想象力气笑了,“她当这是什么?年底公司年会抽奖吗?一等奖,奖励为赵建军先生捐献肾脏一颗?”

“你小点声!”我哥紧张地说,“总之,妈让咱们晚上都回老房子一趟,当面说清楚。”

“我不去。”

“你必须来!”我哥的声音也硬了起来,“林墨,我知道你怨气大,但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你不能一个人躲清静,把烂摊子都扔给我和月月!”

他说得对。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这是我们三个人的“连坐”。

“好,我去。”我说,“我倒要看看,她能唱出什么戏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像一条条沉默的河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里奔波。

而我,却要被强行拉回那个充满了争吵、偏心和令人窒息的“家”里去。

我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镜子里的人,眼睛里有疲惫,有不屑,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割掉一个器官,无论医生说得多么安全,它都意味着残缺。

我凭什么要为一个几乎毁了我半个人生的人,去变得残缺?

我不想。

我绝不。

晚上七点,我准时到了那栋熟悉的旧楼下。

楼道的灯坏了,声控的,我得用力跺一脚,它才忽明忽暗地亮起来,像个喘不上气的老人。

墙壁上,还贴着几年前的“牛皮癣”小广告,通下水,修马桶。

一切都和我记忆里一样,陈旧,压抑。

我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股饭菜和霉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妈,我哥,我嫂子,还有我妹林月,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电视开着,正在播一档热闹的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大笑声和屋里的死寂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我妈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哥林强坐在她旁边,不停地看手机,像是在躲避什么。

我嫂子周敏,抱着手臂,表情说不上是关心还是看戏。

我妹林月,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整个人缩在沙发角落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的出现,打破了这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

“你还知道来啊。”我妈开口了,语气里的怨怼不加掩饰。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林月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哟,一家人可算到齐了。”我嫂子周敏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妈,您这家庭会议,可以开始了吧?”

周敏和我妈关系一直不好,婆媳俩明里暗里斗了好几年。今天这事,她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局外人。

我妈瞪了她一眼,但没发作,大概是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她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那是我爸生前最喜欢用的青瓷杯。

“今天叫大家来,什么事,强子和小墨应该都知道了。”

“月月,我再跟你说一遍。”她转向我妹,“你舅舅病了,很重,需要换肾。医生说,亲属之间的配型成功率最高。”

林月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们家,就你们兄妹三个。你们都是你舅舅看着长大的,他待你们也不薄……”

听到这句,我差点当场吐出来。

不薄?

是啊,不薄。

我高三那年,发高烧到三十九度五,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我妈正准备带我去医院,我舅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他打牌三缺一,让她赶紧过去凑个数。

我妈犹豫了一下,给我倒了杯水,放了盒退烧药在床头,说:“墨墨,你先自己吃点药睡一觉,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她“很快”就回来了。

第二天中午。

回来的时候,满面红光,说昨天晚上手气好,赢了三百多。

她掀开我的被子,摸了摸我的额头,“哟,怎么还这么烫?你这孩子,身体也太差了。”

那一次,我烧成了肺炎,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我舅,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这就是他待我不薄。

“……所以,为了公平起见,我决定,你们三个抽签。”我妈终于说到了正题,她从背后拿出一个小木盒子,那是我小时候装弹珠用的。

“这里面有三张纸条,一张上面画了圈,谁抽到,谁就去跟你舅舅做配型。这是天意,谁都不能有怨言。”

她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像一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妈!”我哥林强终于忍不住了,“这太草率了!捐肾不是小事,得先做全面的身体检查,看谁的身体条件最适合,而且……而且还要看个人意愿啊!”

“什么个人意愿!”我妈一拍桌子,“现在是讲个人意愿的时候吗?你们的命都是我给的,我现在就要你们拿一部分出来,救你们舅舅的命,有什么问题?”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林强,我告诉你,你是老大,你要做出表率!你要是敢说个不字,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哥被噎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我嫂子在旁边冷笑一声,小声嘀咕:“真是开了眼了,卖儿卖女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屋里的人都听见。

我妈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周敏!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这是我们赵家的事!”

“哟,原来是赵家的事啊。”周敏站了起来,“那行,你们赵家人自己商量,我这个外姓人,就不掺和了。林强,你跟不跟我走?”

她盯着我哥。

我哥看看她,又看看我妈,脸上满是挣扎和为难。

“我……”

“你敢走一个试试!”我妈吼道。

“林强,你自己选。是留在这儿给你妈当孝子,还是跟我回家过日子。”周敏下了最后通牒。

最终,我哥颓然地低下了头,没动。

周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变成了冷漠。

“行,林强,你真有出息。”她说完,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砰”的一声甩上。

屋里又恢复了死寂。

我妈好像打赢了一场仗,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她扫了我们一眼,把木盒子往前推了推。

“现在,没人捣乱了。开始吧。谁先来?”

林月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哥林强,则像一尊石像,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地板上的一个污点,仿佛要把它看穿。

“怎么?都哑巴了?”我妈不耐烦了,“林强,你是老大,你先来!”

林强缓缓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伸向那个决定命运的木盒子。

我看着他那只手。

那是一只程序员的手,手指修长,因为长期敲代码,指关节有些粗大。

这只手,本该是用来创造代码,支撑起他那个小家的。

现在,却要伸向一个荒谬的赌局,赌注是他自己的健康和未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盒子的那一刻。

我开口了。

“等一下。”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妈的眼神里带着警告。

我哥的手停在半空中,如蒙大赦。

我妹林月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我迎着我妈的目光,站了起来。

我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个小木盒子,在手里掂了掂。

很轻。

轻得像一个笑话。

“抽签是吗?”我看着我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听起来确实很‘公平’。”

“你想干什么?”我妈警惕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把盒子放回桌上,“我只是觉得,三个人抽,样本太少了点,不够体现‘天意’的随机性。”

我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回我妈那张涂着廉价口红的脸上。

“要不这样吧,妈。”

“既然你这么爱你的弟弟,这么相信天意。”

“我们四个,一起来抽。多一个人,多一份概率,不是吗?”

我说完这句话,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清晰地看到,我妈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了一系列精彩绝伦的变化。

先是错愕。

她大概从没想过,我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在她固有的思维里,我们是付出方,她是决策方,这两者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然后是荒谬。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让我这个当妈的,去和你们一起冒险?你脑子坏掉了?

接着是心虚。

她的眼神开始闪躲,不敢与我对视,嘴唇下意识地抿紧。

最后,这一切情绪,都汇集成了一种东西——恼羞成怒的慌乱。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但因为太过激动,有些变调,显得尖利而可笑。

“我怎么胡说了?”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不是说,舅舅是我们最亲的人吗?对你来说,他更是你的亲弟弟,血脉相连。这份感情,可比我们这些做外甥外甥女的,要深厚得多吧?”

“我……”

“你不是说,捐肾只是个小手术,对身体没什么大影响吗?”我继续追问,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既然风险这么小,又是为了你最亲爱的弟弟,你有什么理由不参加呢?难道你对舅舅的爱,只是嘴上说说?”

“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怎么能做这种手术!”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站得住脚的理由。

“年纪大了?”我笑了,“赵女士,你今年才五十二岁,天天去跳广场舞,能从东街的场子换到西街的场子,一口气跳两个小时不带喘的。上个星期社区体检,你的各项指标比我还健康。你说你身体不好,谁信?”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戳破了她那层虚伪的“母爱”和“姐弟情深”的外衣。

她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再说了,”我拿起桌上的纸和笔,慢条斯理地,“我们也不是让你现在就上手术台。我们只是‘抽签’而已。你不是最相信‘天意’吗?如果天意让你抽中了,那说明你和你弟弟的缘分,就是这么深。如果没抽中,那也没人会怪你。”

我把笔递到她面前。

“来,妈,多写一张‘圈’不难。或者,我们干脆一点,四张纸条,三张空白,一张画圈。谁抽到,谁去。这样,更公平,更看天意,对吧?”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她脆弱的防线上。

我哥林强,已经完全看呆了,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妹林月,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泣,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崇拜,是解脱,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扬眉吐气。

我妈看着我递过去的笔,像在看一条毒蛇。

她猛地一挥手,把笔打掉在地上。

“林墨!你疯了!你这是要逼死我!”她开始撒泼,这是她的惯用伎俩。

“我逼你?到底是谁在逼谁?”我收起笑容,脸色沉了下来,“从我记事起,这个家就是舅舅的提款机,我们三个就是你的工具人!我哥的电脑,我妹的钢琴,我的学费,哪一样最后没有变成舅舅的赌资和酒钱?”

“我上高中的时候,一个月生活费就三百块,你为了给舅舅还债,能从我饭卡里抠出五十块钱!你忘了吗?”

“林强结婚,你一分钱彩礼没给,说家里困难。转头就拿了十万块,给你弟弟开那个根本不赚钱的杂货铺!你忘了吗?”

“林月考上大学,你想让她报师范,因为有补助,能省钱。省下来的钱干什么?给你弟弟的儿子,也就是你那个宝贝侄子,买最新的游戏机!你忘了吗?”

我每说一句,我妈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陈年旧账,像一根根针,扎进她伪善的面具里。

“我们忍了这么多年,不是因为我们傻,是因为我们顾念着你是我妈,顾念着那点可怜的亲情!但你呢?你把我们的忍让当成理所当然!”

“现在,你要我们拿命去填你弟弟的窟窿!赵慧芳,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配当一个母亲吗?”

最后那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滚就滚!”我冷笑一声,“这个所谓的‘家’,我早就不想待了!”

“还有,”我拿起那个木盒子,当着她的面,把里面的三张纸条全都倒了出来。

我展开它们。

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一个清晰的,用红色圆珠笔画的圈。

根本没有空白。

根本没有什么“天意”。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放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无论谁抽,结果都一样。

我把那三张画了圈的纸条,狠狠地摔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赵女士,你的戏,演砸了。”

我哥林强看着那三张纸条,整个人都傻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妈,嘴唇哆嗦着,“妈……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妹林月,则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眼泪再次决堤。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彻底的失望和心寒。

我妈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看着那三张纸条,像看到了三条审判她的罪证,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沙发上。

那副精心维持的、理直气壮的母亲形象,在这一刻,碎得一塌糊涂。

“我……我是没办法啊……”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医生说,再找不到肾源,你舅舅就……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啊……”

“所以你就骗我们?”我哥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妈,我们是你的孩子啊!”

“我……”她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开,露出的,是赤裸裸的自私和冷酷。

我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哀。

这是我的母亲。

一个为了她的弟弟,可以毫不犹豫地欺骗、牺牲自己亲生骨肉的女人。

“这个肾,我们谁都不会捐。”我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的最后通牒,“你想救你弟弟,可以。去医院排队,等全国的肾源库。或者,你自己去配型。别再打我们的主意。”

说完,我拉起还在发抖的林月。

“月月,我们走。”

林月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沙发上呆坐着的母亲和哥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站起来,紧紧地挽住我的胳膊,仿佛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们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林强。

“哥,你呢?”

林强坐在那里,背影僵硬。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你们先走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我明白。

他是长子,是那个被“孝道”捆绑得最深的人。

撕裂,对他来说,比我们更痛苦。

我没再说什么,带着林月,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外面的空气,带着夜晚的凉意,却异常清新。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要把肺里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浊气,全都吐出来。

林月跟在我身边,一直没说话。

我们走了很久,走到江边。

晚风吹拂着江面,荡起层层涟漪,对岸的霓虹灯,在水里碎成一片片流动的光影。

“姐。”林月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敢那么说。”她看着江面,轻声说,“那些话,我也想说,可是我不敢。我怕……我怕妈会打我。”

我心里一酸,摸了摸她的头。

“以后,不用怕了。”

“姐,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没有家了?”她问,声音里带着迷茫。

我想了想,说:“那个地方,本来也不是我们的家。它只是赵女士用来接济她弟弟的一个中转站。”

“一个没有爱,只有索取和绑架的地方,不配叫‘家’。”

“以后,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家。”

林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让林月住在了我的小公寓里。

我们聊了很久,聊了很多以前从不敢聊的话题。

聊我妈是如何克扣她的零花钱,去给表哥买生日礼物。

聊我哥是如何被迫放弃自己喜欢的篮球,因为我妈觉得那是“不务正业”,耽误学习,不如把时间用来“帮舅舅看看店”。

我们发现,我们三个人的童年,就像是被复制粘贴一样,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为了你舅舅好”。

我们是背景板,是工具,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代价。

而舅舅赵建军,才是那个永远的主角。

第二天,我哥给我打了电话。

“墨墨,我跟周敏……可能要离婚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

“为什么?”

“昨天我没跟她走,她彻底失望了。她说,她嫁的是我林强,不是嫁给我妈和舅舅当丫鬟。她说她受够了。”

我沉默了。

我嫂子周敏,虽然平时嘴巴刻薄了点,但看事情,比谁都清楚。

她从一开始就看透了我妈的本质,也看透了我哥的软弱。

“哥,这不是你的错。”我安慰他,尽管这话说得有些无力。

“是我的错。”他苦笑一声,“我总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她毕竟是妈。结果,忍到最后,老婆要没了,家也要散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说,“昨天你们走后,妈一直在哭,骂我们不孝,白眼狼。她说,如果舅舅死了,她也不活了。”

“她又来这套。”我不屑地说。

“这次好像不一样。”我哥说,“她今天一早就去医院了,说是……去咨询配型的事。”

我愣住了。

赵女士,要去自己配型?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是嘲讽?是惊讶?还是……一丝微不可察的动容?

不,不可能。

她那种人,怎么可能真的牺牲自己。

“估计又是演戏给我们看吧。”我说。

“可能吧。”我哥的声音听起来更疲惫了,“对了,墨墨,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我昨天,去查了舅舅的病历。”

“他这个肾衰竭……医生说,主要是因为长期乱吃药,尤其是止痛药和一些来路不明的‘保健品’。”

我心里一动,“他为什么要乱吃药?”

“好像是……前几年他不是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吗?有人上门讨债,把他打了一顿,伤了腰。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喊腰疼,又舍不得去大医院看,就自己瞎吃药。”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概三四年前,有一次我回家,看到我妈在厨房里,偷偷摸摸地把一些药片,从瓶子里倒出来,用纸包成一小包一小包。

我问她那是什么。

她含糊其辞,说是给我舅舅调理身体的“偏方”。

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偏方”,恐怕就是害了我舅舅的毒药。

而我妈,就是那个亲手递上毒药的人。

她以为那是爱,是关心。

殊不知,那种无底线的溺爱和纵容,才是最致命的毒。

“哥,这件事,你别跟妈说。”我冷静地告诉他。

“为什么?”

“让她自己去查,自己去问医生。让她自己去面对,她亲手造成的后果。”

如果连这点真相,都需要别人点破,那她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风平浪静。

我妈没有再给我们打电话。

我哥那边,听说还在跟嫂子冷战。

林月住在我这里,我们俩像相依为命的室友,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她说,这是她二十多年来,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没有我妈的唠叨和指责,没有舅舅一家子鸡毛蒜皮的破事。

空气都是甜的。

直到周五,我哥又打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荒诞。

“墨墨,你绝对想不到!”

“妈……妈她配型成功了!”

我握着手机,半天没说出话来。

什么?

赵女士,那个把我们当成备用零件库的赵女士,她自己,竟然和我舅舅配型成功了?

这剧情,比我加班改的那些狗血广告脚本,还要离奇。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医院今天出的结果!HLA配型,六个点,全对上了!医生说,简直是奇迹,比亲生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匹配度还高!”

六个点,全相合。

在医学上,这意味着他们几乎就是完美的捐献者和受体。

这该死的“天意”。

绕了一大圈,竟然真的落在了她自己头上。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消息。

想笑,又觉得悲凉。

“那……她怎么说?”我问。

“她当场就懵了。”我哥说,“拿着报告单,坐在医院走廊上,一个下午都没动。我叫她,她也没反应。”

“后来呢?”

“后来,舅妈来了,抱着她又哭又感谢,说她是赵家的救星,是活菩萨。周围的病友和家属也都在夸她,说她是个伟大的姐姐。”

“我妈的脸,那表情……我形容不出来。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又像是……吞了一百只苍蝇。”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被道德和舆论高高捧起,她想下来,都找不到台阶。

她亲手导演了这场“为爱牺牲”的大戏,现在,她自己成了唯一的主角。

灯光、掌声、群众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骑虎难下。

“那手术……定了吗?”

“定了,下周三。”我哥说,“妈签了字。签的时候,手抖得跟帕金森一样。”

“墨墨,你说……我是不是该劝劝她?”

“劝什么?”我反问,“劝她别捐?那舅舅怎么办?劝她捐?她自己心里那关过得去吗?”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或者说,是她一直以来,为自己铺好的路。现在,只是走到了终点而已。”

她用半辈子时间,告诉所有人,她有多爱她弟弟。

现在,是时候让她用行动来证明这份“爱”了。

我挂了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月。

林月听完,愣了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姐,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你想去吗?”我问她。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有点怕……但又觉得,她毕竟是我妈。”

我懂她的纠结。

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也最霸道的联系。

无论她做过什么,她生了我们,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去吧。”我说,“就当是……去看一场戏的结局。”

手术那天,我们还是去了。

我,林强,林月。

我们没有告诉我妈我们会来。

我们只是悄悄地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尽头,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我哥的眼圈是红的,估计昨晚没睡好。

我嫂子没来。听说,她已经搬回娘家住了。

林月紧紧抓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

早上九点,我妈和我舅舅,被一前一后地推进了手术室。

我妈躺在移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麻药起了作用。

我舅舅的家人,舅妈,还有我那个比我小几岁的表哥,围在手术室门口,一个个表情凝重,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

看到我们三个,舅妈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过来。

“你们来了啊……你们妈,真是……真是个好姐姐。”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没说话。

我哥点了点头,说了句“都会没事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术室门口上方那盏红色的“手术中”的灯,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底下这些焦灼等待的人们。

舅妈坐立不安,一会儿去倒杯水,一会儿去问问护士。

我那个表哥,则一直在低头玩手机游戏,时不时发出一声咒骂。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就是为了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儿子,我妈当年克扣林月的大学生活费。

而现在,为了救他的父亲,我妈躺在了手术台上。

这一家人,就像一个黑洞,贪婪地吸食着我妈的一切,包括她的理智,她的母爱,甚至她的健康。

中午,我哥去买了盒饭。

我们三个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

谁都没有胃口。

下午三点。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门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手术很成功。”他说,“捐献者和受体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接下来,就是看术后恢复和有没有排异反应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舅妈“哇”的一声哭出来,拉着医生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

很快,我妈和我舅,被先后推了出来,送进了ICU。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们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她。

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上罩着氧气面罩,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渺小。

那一刻,我心里那堵坚硬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不管她做过什么,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的,脆弱的病人。

“姐……”林月在我身边,小声地哭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什么也没说。

我们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护士过来,说探视时间结束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哥说:“我留下来守夜吧,你们俩回去休息。”

我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林月问我:“姐,你说,妈醒过来之后,看到我们,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我说。

也许会继续骂我们不孝。

也许会因为我们的出现,而感到一丝慰安。

也许,什么都不会说。

她的心里,大概也是一团乱麻吧。

之后的一个星期,是我人生中最诡异的一段时光。

我们三兄妹,轮流在医院照顾我妈。

我哥和我嫂子的关系,因为这件事,似乎有了一点缓和。嫂子虽然没来医院,但每天都会炖好汤,让我哥带过来。

林月也变得勇敢和主动了很多,学会了怎么看护士的记录单,怎么帮我妈擦拭身体。

而我,则负责处理那些最琐碎的杂事,缴费,取药,和医生沟通。

我们三个人,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

我妈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她清醒的时候,很少说话。

我们喂她喝水,她就喝。我们给她翻身,她也配合。

她只是看着我们,眼神很复杂。

有怨恨,有不甘,有疲惫,还有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她一次都没有问起过她最宝贝的弟弟。

反倒是舅舅那边,恢复得比我妈要快。

手术后第三天,他就能坐起来了。

舅妈和表哥,每天都围着他团团转,嘘寒问患。

他们也来看过我妈几次,每次都是放下一点水果,说几句“慧芳你受苦了”“我们一辈子都感谢你”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就匆匆离开,回到我舅的病房去。

那种区别对待,赤裸裸得让人心寒。

有一次,我正好在走廊上,听到舅妈在跟别的病友家属炫耀。

“哎呀,我小姑子对我老公,那真是没得说!亲姐弟就是不一样,二话不说就把肾给捐了!”

“我们家老赵有福气啊,有这么个好姐姐!”

我听着,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闭口不提当初是怎么逼迫我们捐肾的,也闭口不提我妈是被我们“逼上梁山”的。

在我妈付出了健康的代价之后,她轻而易举地,就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到了她那份“伟大的姐弟情”上。

而我妈,则成了她口中那个自愿奉献的、完美的“活菩萨”。

历史,就是这样被胜利者书写的。

我妈出ICU,转到普通病房的那天,精神好了很多。

那天下午,病房里只有我和她。

她已经可以靠在床头,自己慢慢地喝点粥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

“林墨。”

“嗯。”我应了一声。

“你舅舅……怎么样了?”这是她手术后,第一次主动问起他。

“恢复得不错,比你好。”我实话实说。

她“哦”了一声,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住院这些天,都是你们在照顾?”

“不然呢?”我反问,“你指望舅妈和表哥来给你端屎端尿吗?”

她被我噎了一下,没再说话。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那天……”她忽然又开口,声音很低,“你说,我给你舅舅吃的那些药,是偏方……”

“不是我说的,是医生说的。”我纠正她,“医生说,舅舅的肾衰竭,跟长期滥用含有马兜铃酸和非甾体抗炎成分的药物,有直接关系。”

我平静地,把那些我早就烂熟于心的医学名词,说了出来。

“那些药,是你托人从乡下买的,对吧?说是能‘强腰补肾’。”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说,“你总觉得,城里医院的东西又贵又没用,乡下那些神神叨叨的土方子,才是宝贝。”

就像你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值钱,娘家的弟弟才是宝一样。

后面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不可能……那都是好东西……他们都说管用……”

“管用?”我冷笑,“是啊,管用。管用到把你弟弟直接送上了换肾的手术台。赵女士,你现在感觉如何?用自己的一颗肾,去弥补自己亲手犯下的错。这笔买卖,划算吗?”

我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瞪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你……”

她想骂我,想说我恶毒,想说我不孝。

但这一次,她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是她一直不敢面对,甚至不敢去想的事实。

是她那份愚昧、偏执、自以为是的“爱”,亲手将她的弟弟推向了深渊。

而她,又用一种更惨烈的方式,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最终,她所有的力气,都化作了两行浑浊的眼泪,从她干瘪的眼角,滚落下来。

她哭了。

不是以前那种撒泼打滚的假哭。

是无声的,绝望的,彻底崩溃的痛哭。

她用手捂住脸,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那哭声,压抑,沉闷,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濒死的野兽。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片空茫的,巨大的悲伤。

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哭声,彻底碎掉了。

再也拼不回来了。

我妈出院那天,舅舅一家人,浩浩荡荡地来接她。

舅妈拉着我妈的手,一口一个“大恩人”。

表哥也难得地勤快,跑前跑后地办手续,拿东西。

他们准备了一辆车,说要直接把我妈接到他们家去,“好好休养”。

我妈没同意。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回自己家。”

舅妈的表情有些尴尬,但还是笑着说:“也行也行,我们天天过去看你。”

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我哥开车,我坐在副驾。

我妈和我妹林月,坐在后排。

路过一个菜市场,我妈忽然说:“停一下。”

我哥把车靠边停下。

“妈,你要买什么?”

“我去买条鱼。”她说,“你爸以前,最喜欢喝我炖的鱼汤。”

说完,她就自己推开车门,下了车。

我们看着她有些蹒跚的背影,走进喧闹的市场。

她的腰微微弯着,那是手术留下的后遗症。

“姐,”林月在后面小声说,“妈好像……变了。”

是啊,变了。

或者说,她只是回到了没有被“赵家女儿”这个身份绑架之前的样子。

那个会为丈夫炖鱼汤的,普通的妻子。

那个,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母亲。

那天晚上,她真的炖了一锅鱼汤。

汤色奶白,味道鲜美。

和记忆里,爸爸在世时,她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那张旧餐桌前,默默地喝着汤。

谁都没有提医院的事,谁都没有提舅舅。

仿佛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

日子,还要继续。

后来,我妈再也没有主动去过舅舅家。

舅妈倒是来过几次,每次都带着各种补品,嘴上说着关心的话。

但我妈,始终不冷不热。

有一次,舅妈又想让我妈给她儿子,也就是我表哥,介绍个工作。

我妈听完,只说了一句:“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吧。我管不了了。”

舅妈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从那以后,她来得也少了。

我哥和我嫂子,最终没有离婚。

经历过这场风波,我哥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不再愚孝,不再无条件地顺从我妈。

他开始学着去平衡小家和大家的关系,学着去尊重和理解妻子的感受。

他们的日子,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林月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也搬出了我的公寓,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

她变得开朗、自信,甚至开始学着拒绝别人。

她说,她不想再当那只谁都可以捏一下的软柿子了。

而我,依旧在我的小世界里,和甲方的“五彩斑斓的黑”斗智斗勇。

但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害怕手机在半夜响起,带来又一个来自“赵家”的噩耗和勒索。

我终于可以把那个所谓的“家”,当成一个可以偶尔回去看看的、普通的亲戚。

而不是一个必须用我的人生去填补的无底洞。

我们和我妈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很微妙的状态。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但也不可能再回到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

我们之间,隔着二十多年的伤痕,和一颗被移植走的肾。

那道伤口,即使愈合了,疤痕也永远都在。

它时刻提醒着我们,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复原。

又过了一年,冬天。

我接到我哥的电话,说我妈摔了一跤,骨折了,住院了。

我们又一次,在医院里齐聚。

这一次,没有争吵,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麻木的忙碌。

办住院,请护工,三个人排好班,轮流探视。

一切,都井井有条。

我妈躺在病床上,看着我们为她忙前忙后。

有一天,她忽然拉住我的手。

她的手,干枯,冰凉。

“墨墨,”她说,“妈对不起你们。”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

心里那块结了二十多年的冰,好像,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我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对与错,爱与恨,都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了。

我们谁都无法回到过去,去改变什么。

我们能做的,只是带着一身的伤痕,继续往前走。

走出医院,外面下起了小雪。

我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雪花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却又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

我想,这就够了。

我们不必强求原谅,也无需执着于仇恨。

我们只是,学会了和过去和解。

然后,各自,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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