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你恨不得它从这世上消失,可有一天,它却成了你饭碗里的金子。
这事儿就发生在几十年前的西北。
那时候,黄土高原上的农民,最怕的不是旱,也不是涝,而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鬼”。
你晚上睡得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到地里,好家伙,成片成片的庄稼,齐刷刷地蔫了,跟被人浇了开水一样,杆子是绿的,根却没了。
这鬼,就是当地人叫的“地爬子”,学名叫中华鼢鼠。
它一辈子活在土里,眼睛退化得跟小米粒似的,可那两只前爪,简直就是两台高速掘进机。
它在地下修的“高速公路网”,四通八达,能把好几亩地底下都给掏空了。
你人在地上走,它在地下开饭,专挑庄稼最嫩的根茎下嘴。
一晚上祸害几亩地,那都是常事。
农民们眼睁睁看着一年的辛苦打了水漂,在地头捶胸顿足,可你连个仇人都找不着。
这口气,憋了足足三十年。
到了秋天,这“地爬子”更来劲。
它不光吃,还往下水道一样的洞里拖粮食。
你这边刚掰了玉米棒子,准备晾干入库,它那边已经开始搞“战略储备”了。
生产队年底一算账,每年被这东西糟蹋掉的粮食,稳稳当当占到总产量的百分之十还多。
这在那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简直是剜心头肉。
从五十年代开始,这就不再是几家几户的事了,整个西北的农业区,年年往上报鼠害损失,动辄就是成千上万亩。
而在青海、甘肃的牧区,情况更糟。
草场上,一个个拱出来的土包,像长满了癞疮。
草根被啃断,好好的草皮就这么废了,风一吹,黑土飞扬,草场就变成了“黑土滩”,牛羊没吃的,水土也保不住了。
牧民们更怕的,是这东西挖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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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马跑得好好的,一脚踩进鼢鼠洞,咔嚓一声,腿就折了。
七十年代,光是青海湖那一圈,一年因为踩进鼠洞而摔死、摔残的牛羊马匹,能有上千头。
那损失换算成钱,都能买好几台崭新的东方红拖拉机了。
人和这“地爬子”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而且一结就是三十年,成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地下战争。
面对这个猖狂的地下破坏者,人不是没想过办法。
一场声势浩大的“灭鼠运动”在西北旷日持久地打了下去。
但对手的精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首先,它太能生了。
一年能下两三窝崽,一窝四到六只,不出三个月,小崽子就能独立刨洞,“另立门户”。
在草原上,除了偶尔倒霉碰上个老鹰,它几乎没有天敌,数量滚雪球一样往上涨。
其次,这东西的脑子实在好使。
上面组织了多少次统一行动,什么法子都试了。
往洞里撒拌了药的麦麸,人家鼻子一闻,味道不对,扭头就走,讲究点的,还用土把毒饵给你埋起来,好像在说:“少来这套!”
用铁夹子、弓箭镚儿,你前脚刚埋好,它后脚就听见动静了,立马用土把洞口堵得死死的,你的陷阱连根鼠毛都碰不着。
有人不信邪,在庄稼地周围围上铁丝网,结果没几个月,愣是被它从底下拱出一个个大缺口。
这场仗打得人筋疲力尽,从爷爷辈打到孙子辈,地里的“地爬子”却不见少。
到了八十年代初,西北地区的害鼠名单上,中华鼢鼠堂而皇之地占了五分之一的名额。
每年投入的灭鼠成本高得吓人,可收效甚微。
农民们站在被毁的地里,只能长叹一口气:“真是拿它没一点办法。”
就在所有人都快认命的时候,事情的转机,却出现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一个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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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张宝琛教授和他的研究团队,也盯上了中华鼢鼠。
不过,他们的目的跟农民完全不一样。
他们不是想弄死它,而是好奇这种小动物是怎么在缺氧、寒冷的高原冻土层里活蹦乱跳的。
在生物学家眼里,这“地爬子”不是害虫,而是一个浑身是宝的研究对象,一个完美的生态适应性样本。
张宝琛教授带着团队,日复一日地解剖、分析、记录。
他们摸清了鼢鼠的生活习性,甚至知道它一天要挖多长的隧道,吃多少东西。
就在一次对鼢鼠骨骼进行常规化学成分分析时,张宝琛教授盯着一张数据报告,眼神凝固了。
报告上的一组氨基酸图谱,让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东西的骨头成分,竟然和当时千金难求的虎骨,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这个发现,在当时意味着什么,张宝琛心里很清楚。
那时候,国家为了保护老虎,已经严令禁止使用虎骨入药。
但虎骨作为祛风湿、通经络的传统名贵药材,市场上一下子空出了巨大的缺口,无数风湿骨痛的病人正愁没药可用。
如果,只是如果,这人人喊打的“地爬子”的骨头,能替代虎骨?
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在张宝琛的脑海里炸开。
他立刻决定,研究方向掉头!
团队的工作重心,从研究鼢鼠怎么活,转向了研究它的骨头有什么用。
从那天起,张宝琛团队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科研长跑。
这是一项极其枯燥和艰苦的工作。
他们需要收集大量的鼢鼠,处理它的骨骼,然后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化学分析和药理实验。
他们将中华鼢鼠的干燥骨骼命名为“塞隆骨”,通过上百次的比对实验,最终确认:塞隆骨不仅胶原蛋白含量极高,其多种氨基酸的构成比例也与虎骨高度一致。
更关键的是药效。
在动物模型实验中,他们惊喜地发现,塞隆骨提取物在抗炎、镇痛、祛风湿方面的效果,和虎骨制剂不相上下,在某些指标上,起效甚至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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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的野外观察,十几年的实验室攻关,无数次失败后的重来,最终汇成了一份无可辩驳的科学报告。
1990年5月,一个历史性的文件从北京发出。
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正式发文批准,“塞隆骨”可作为国家一类新药材,用于替代虎骨。
这一纸批文,像一道惊雷,彻底改变了中华鼢鼠的命运。
市场的反应比谁都快。
北京同仁堂这样的老字号药厂,率先找上门来,开始采购塞隆骨,开发新的风湿骨痛药物和药酒。
一夜之间,这个三十年来让农民恨得牙痒痒的“地下幽灵”,摇身一变成了制药企业争抢的香饽饽。
价格是最直接的证明。
一斤干燥的塞隆骨,收购价从最初的几十块钱,一路涨到三百多块。
在那个万元户都算新闻的年代,这是一个不得了的数字。
巨大的经济利益,彻底扭转了人与鼠的敌对关系。
过去,农民们是被逼着去灭鼠,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口粮。
现在,他们是主动去捕鼠,是为了鼓起自己的腰包。
以前的“灭鼠队”,现在成了“捕鼠队”、“淘金队”。
一套收购、加工、销售的产业链,在西北的村村镇镇迅速形成。
最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在市场需求的驱动下,农民的捕鼠积极性空前高涨,中华鼢鼠的种群数量得到了极为有效的控制。
这场曾让国家头疼了三十年的“地下战争”,没用一滴新农药,没用一张新捕网,就这么戏剧性地落下了帷幕。
那些曾经用来保护庄稼却屡屡失效的捕鼠夹,如今被人们小心翼翼地重新安放。
在甘肃、青海的乡镇集市上,一堆堆晒干的“地爬子”骨头,曾是人们清理祸害的证据,现在却被整齐地码放着,像收获的庄稼一样,等待着买家过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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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宝琛, 樊乃昌, 柳家典, 等. 高原鼢鼠骨(塞隆骨)化学成分及氨基酸的分析[J]. 中国药学杂志, 1990(1):21-23.
[2] 张宝琛. 塞隆骨的研究[J]. 中草药, 1993, 24(9):493-495.
[3] 王祖望, 张堰. 中国鼢鼠及其防治[M]. 北京:科学出版社, 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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