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明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登山,成了我的心头之好。
我没有强壮体魄,我所居住的四川南充的这座西山成了我心中的珠穆朗玛峰。哪怕是在最炎热的夏季,我也经常攀援而上。也曾在大雪纷飞的冬天,独自一人登上西山之巅,只为感受那“千山鸟飞绝”般的孤寂。其时,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蔽日遮天,近旁的开汉楼影影绰绰,与它前面那尊石刻巨像一样神秘崔嵬。狂风夹杂着大雪呼啸而行,脚下数顷竹林,霎时东倒一块,西伏一片,此起彼伏。翠绿的叶片裹挟着皑皑白雪,前后左右上下翻滚,呼啦作响。茫茫天地之间,我与山,站成一道风景。
春、秋两季更是登山的绝好时节。在318国道南充西山最高处下车,进入西门,那是被称为“西山画廊”的一段美丽步道。干净如洗的青石板路,挺拔伟岸的桉树、沉默端庄的翠柏、枝繁叶茂的小叶榕、馥郁阵阵的天竺桂,还有那密密匝匝树叶之间偶尔洒落的斑驳天光,令人仿佛置身世外,物我两忘。再往前行,走一段曲折的小道,在一个下坡的转角,是我经常歇脚的地方。那儿有供人休息的石桌、石凳,还有小小的一方水池。每次行经此处,“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常常脱口而出,不由得想起写下《小石潭记》的柳宗元。
作为河东望族柳氏之后,柳宗元21岁进士及第,而立之年步入朝堂中枢,却在33岁被贬,47岁便溘然长逝。他的命运为何如此多舛,生命为何如此脆弱,曾经深深困扰着我。直到今年秋天的一个午后,望着潭中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游鱼,我突然醍醐灌顶。与笔下那些无忧无虑的鱼儿不同,柳宗元心中还有太多执念。在湖南永州贬所,柳宗元数次给友人写信,表达自己对柳氏一族后继无人的深深担忧与自责。他苦闷于自己快40岁了依然膝下无子,希望早日回到长安,摆脱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窘境。家族与宗法带来的执念,似一把燃烧的烈火炙烤着他,以至于才40岁不到,已然“行则膝颤,坐则髀痹”。几年以后,忧愁郁结的诗人死在柳州任上。执念是一把斫人的刀,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心力,那些你心心念念的所有执着,最终将会快速耗尽并不漫长的生命。
偶尔,我会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上山,在那些步履罕至的地方,往往能够发现不一样的风景。西山之上有两道人工瀑布,一处就在山顶那个雪中看竹的断崖之上,一处位于这方小小水潭下方的陡壁。站在小石潭这儿,脚下流水淙淙,前方城市静穆,左边稍远处,西山大佛寺的金顶在阳光映射下熠熠生辉,右后方不远,那座纪念西汉开国功臣的名楼拔地而起……人文与景观,历史与现实,如此完美契合,难以尽说。那日,本想沿着山下一条小道抄近路到达此处,却被一座突兀的坟茔挡住了去路。我先是吃了一惊,继而了悟:我们生活了亿万斯年的这个地球,哪个角落不曾埋葬过曾经鲜活的生命?就像那个在龙场悟道的王阳明,因为怜惜那几具无名的尸骸,埋且祭之,写下被誉为“心学之眼”的《瘗旅文》,寄托自己达观随寓、超越苦难的思想。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无执”却又有所坚守的人生态度,观心自省,最终能够走出心魔,成为一代圣哲。
“岩上无心云相逐”的柳宗元其实并未远去,“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的阳明先生更是活成了天下士子的典范。登山,使我们能够在山水之间发现自然的馈赠,尽享无限风光。登山,也可以是我们感受古圣先贤人文情怀的一种方式。斗转星移,风景依然,我们有幸生活在这个文明国度最好的时代。我打开背在肩上的折叠椅,静静地坐在这方小水潭前方的悬崖之上,坐在这“数树深红出浅黄”的山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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