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北京城"东富西贵,南贱北贫"。而旧时小小的方城县(裕州)城壳篓,也有着类似的不同社会阶层地域居住分布特点。俗称“北贵南富,东商西贫”。城北州府察院,幕厅财库,黉馆文庙,兵司警署等。由于城东临南北通衢大道及潘河水运码头,自古就是商贾云集之处,以至很早东门外的南北顺城关,商埠聚市,昼夜灯火,热闹非凡。城内南部大户宅院巍峨密布。著名的吴府大院、赵家大院、白家大院等都坐落于此。在这儿,倒想说说曾经独领一时风尚的狄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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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各十二间。大院外围建有一圈织机工房和伙计佣人住房,保证了大院的安全稳重。大院内共有房舍百余间之多。大门与南城墙间一片空地。除过车道路,种有一溜树林,用来停车拴喂牲口。东南角处,建一观测哨楼,比肩城墙,以利值更瞭望(解放初期拆毁)。院内自挖水井一口,供家族生活饮用、剥茧缫丝、引渠浇园等。宅院至东南城墙跟,是狄家菜园,并有一汪水塘,多养有鹅鸭家禽。狄家大院有“两绝”:主房地面和院内绿植,独领方城风骚。地面首用“水磨石”工艺。当然与现今水磨石材料不同,大约是白灰膏掺粳米汤,加焦蓝色瓦片等制作地面,用磨石打磨光滑,瓷实美观,隔洇潮气。建成后,邻里人等,多去长眼,赞之有加。众人却都不知如何材料制成。一直到解放后用作粮库及银行办公房,人们仍赞这地面做得好;狄家人常在江浙商贸走动,出入名家园林,见识多广。院内除植有富家大户惯见的石榴桂花之类,还多有不远千里从南方移来的棕榈蒲葵、香樟合欢等众多北方少有的珍贵树木。狄家开了最早在方城移栽成功南方奇花名木之先河,极大增色了庭院的雅情美意。那时冬季寒冷,这些树木必须要用草荐之类裹严保温。余幼时曾在大院残垣间玩耍,尚残存几株蒲葵(孩童乱称为扇子树)在齐腰的草丛中茕茕孑立、艰难生长。顽童们多揭深棕色网状树皮,戏做玩物。或爬树撇下树叶做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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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精美的青砖戗檐墀头
狄家大院已存160余年的残存墙体,仍被民居利用。青砖戗檐墀头已折断损毁
大院西墙根,有一株巨大的大槐树。树干挺拔,枝叶茂盛,树粗三、四人合抱不住,据说是方城城中最大的一棵树,荫蔽十丈。古树见证了狄家大院的沧桑辉煌。解放后树边的工房,分给名中医刘汉亭先生。刘先生医治咽喉呼吸道等疾病有奇招秘方,几乎药到病除。“大槐树下”刘先生名扬百里,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可惜大炼钢铁年代大树被砍掉炼钢了。后来刘家凑势在遗留下的树根上扩建了房屋,墙体上留着一米见方的一段树根为墙,甚有特色,至今记忆尤深。有小孩子拿小刀剜那树根,受到刘老太太的训斥。曾闻听得刘先生治愈过喉癌病人,可见其医术了得,名不虚传。可惜如今这树根遗物也已毁弃殆尽,刘老先生的秘传绝技,子孙不学,竟也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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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狄家大院在方城县城的位置
盛时的大院一带,脊墙巍峨,树影婆娑,坑水浮云,禽鸟嬉戏。景映城墙东南角上高耸的魁星楼,更给大院增加几分田园悠雅和古风威仪。
相传狄家祖籍安徽寿州(今寿县)淮河泛区,今属合肥市长丰县。因淮河洪灾,祖地被淹,外出逃亡避难,辗转来到方城落脚。后经营丝绸珠宝生意,逐渐成为一方富商。一般财主富户建房,多是经年积累,分次延建,才成就整体院落。狄家却是一次性整体设计,一次性开工建成。旧时房屋,讲究里生外熟,即外墙用砖石,内里用土坯。土坯隔热保温效果好。墙体很厚,一般房屋外墙厚度至少砖坯达到一尺六以上。所以古时房屋冬暖夏凉,适宜人居。据说,大院建筑期间,恰遇连阴大雨。狄家竟然用整匹白丝绸布将整个工地土坯墙段遮盖防雨,其富有奢侈举止,一时轰动城乡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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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开建同期,在院内东墙自挖水井,大可关住门子自给自足。解放后兽医站等单位占用大院后
另建水塔一直抽蓄用水。井水甘甜,百年不涸
狄家曾经发生一件最为荣耀之事。清光绪十年(1884),已经35岁的云南昆明人白文光进士及第,发派河南任州县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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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县志记载的清代历届裕州知州(从五品)名单(局部)
古代科举考试能够进士及第者屈指可数。隋唐初创科举取士,录取名额很少。唐时每科大多录取仅区区二三十人(唐代267年仅有六千余名进士)。宋(金)元明清,规模逐步扩大。尤宋代进士远多于其他各朝代,总数达九万多人。宋仁宗大中祥符八年,范仲淹考中乙科九十七名进士,被任为广德军司理参军,掌管讼狱、案件事宜,位九品。后调任集清军节度推官、泰州西溪盐仓监等。辗转十年后,才被重臣保举,调范仲淹为兴化县令,升迁不易。清朝时,每科殿试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可直接进翰林院或入朝为官。其他进士依榜别名次,大多外放各省担任从五品知州、七品知县等,比宋时官位要高。由于僧多粥少,官缺不易,待缺者众。清中后期新科进士都需要经过一个漫长的候补等待期。甚至有到死也未等到实缺官位者。不过只要是中了进士,穷也荣耀,民众自然敬重,认定其为朝廷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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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宋史有传。今人踊跃为范仲淹写史立传的部分版本
缺位稀少。加之官场腐败,不行贿赂,补缺更难。白文光家境贫寒,进京赶考及来河南开封报到,辗转花费都是亲朋东借西凑,哪还有贿赂钱两。乡中父老庆幸高中,企盼官职落地,谁知候缺竟然一等三年。日子一长,夫妻二人连一日三餐都十分艰难。无奈将身边首饰细软,尽数典卖,后仍难以为继。贫困潦倒,只差沿街乞讨了。进士岂可为丐,有辱斯文啊!经人指点,无奈只得暂到开封城西南隅包府坑边,脱坯卖钱,维持生计。
光绪十二年(1886)七月,开封巡抚衙门贴出任官公告“白文光即放裕州知事”等,并命着即报到赴任。那时白文光终日辛苦劳作,早已淡泊寄望补缺赴任之事了。放榜三日,竟无人知晓白在何处。当时,狄家经商在开封设有“常泰庄”和“常泰和”两个绸缎分号。一日,正巧狄家长门东家狄凤仪来省府分号,闻听家乡新任知事即将赴任,便欲趁机拜见。然竟一时不知其下落。后多方打探,才在坑边坯场相见,向白禀报补缺挂牌喜讯。白闻听后不免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熬出了头,忧的是上任需一番花费,去哪里筹措?狄公子得知白文光困窘原委,热心主动以借资名义,先后拿出银钱400两。酬谢打点衙署上下官员,置办官服、雇聘轿夫执事随护等,白文光才得以风光来到裕州赴任。可喜白文光到任后,清正廉洁,关心民间疾苦,勤农桑,兴教育。裕州百姓誉之为“白青天”。
由于狄家有资助之恩,白县令曾来狄宅道谢。尝问有何事相助,狄家答道:一不图财,二不求官。惟愿县主及州里文宗为祖宗“点主”。所谓点主,就是百姓家祭奠宗祖牌位,请求有功名的官员、秀才举人进士等,执朱笔点红于牌位主字上。以示荣耀显贵。中国历代重农轻商,视商为贱。因此,商人更为重视这些风俗仪规,认为是提高社会地位的重要举措。而高雅文人却不愿为商者捧场。白文光煞费苦心,以“儒者读圣贤书,就要为民众做事”为说教,说服县中名儒雅士,择吉日同到狄家赴宴,并为狄家祖宗牌位点朱圈红。据说县内进士、拔贡、举人等,碍于知事脸面,尽数到场。却仍有功名大儒出言不逊,不愿点圈,白主动为狄家三代主宗排位点朱圈红。此外又为狄家题写楹联一副:自古英雄多隐士,于今豪杰半经商。横匾:陶朱高风。狄家将此联用乌木精刻细镌,悬于厅堂。一时狄家风光荣耀,令坊里刮目相敬。抗战时期,此联随房屋遭轰炸,毁于战火。之后方城店铺商家,多粘贴此联,以示高雅,一直到现代,商家春节对联仍有所见。
然则世事无常。其兴也勃焉,其败也忽焉!狄家东院出了一位败家长门,好色嗜赌。虽有恶习,但晚辈仍对其十分孝敬纵容。不惜以两石麦子一幅的高价从扬州为其买得春宫图,斥巨资从苏州买来歌妓,投其所好,终日玩乐狎戏。家人怕他赌博不知深浅、巨资下注,经常派同宗子弟跟随监视提醒,及时给家中通风报信。最终还是一夜之间把东院家产及菜园子输个精光,无奈搬到乡下白庄狄家园子,寄人篱下,东院一支从此败落。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结果不想歪打正着,坏事变成了好事。解放后土改时期划分成份,享受多半辈子福的这位,穷困潦倒,上无遮空片瓦,下无立足锥地,因此被划为贫农。有了贫下中农的社会地位,竟然平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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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主房屋檐吉祥兽头,早些年仍残存居民杂院
民国以来,国家动乱不堪。方城县亦是匪患四起。始有驻军剿匪。初时尚尽力剿灭匪患,并不大扰民。后来,驻军如走马灯一般变换。多有向百姓搜刮钱粮,欺行霸市,横行乡里,扰民日甚。尤向大户富賈巧立名堂收捐借钱,换防便一走了之。城乡一片怨声载道,民众恨之入骨,诉之无门。
天下太平,地主、富户自然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若是赶在兵荒马乱的时代,为财富所累,他们的担惊受怕却比穷人更甚。活泛的富家,不管真心愿或不愿,无奈总得“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委曲求全,虚以应付,以换得人身、财富少受损失。狄家人熟读经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各路军阀走马灯般进驻,站在南城墙头上,放眼城内,眼下紧挨着城墙跟儿这片青堂瓦舍、花木掩蔽的阔绰大院,齐整俨然。正是营、团部驻扎的好地方。狄家当然不得不应承,腾房相迎,吃喝款待,财礼迎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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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存160余年的狄家大院西院正房山墙楼窗
唯有民国二十一年(1932),四十军长庞炳勋部驻防方城,军纪严明,官兵规矩,少有扰民,受到百姓的广泛赞誉。当时庞军有团部设在狄家大院。大院除官兵令行,来去匆匆,一切如家庭日常,少长皆无惊扰。团长一干官员曾谢绝过狄家宴筵。临换防开拔,团长竟要拿出一封钢洋(银元)酬谢经月叨扰,狄家受宠若惊,哪敢收受,不免千辞万谢,感激涕零。之后,抗日战斗中,尤其台儿庄一战,庞炳勋战功赫赫。可惜,1943年日军对太行山大规模扫荡时,庞兵败被日军俘虏,被逼投降,出任伪职。虽是心在曹营心在汉,终是一生的耻辱和污点。抗战胜利后,庞炳勋仍担任蒋军要职。后病逝于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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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方城县志记载军队驻防简况。有庞炳勋部驻防受到民众好评一段
作为富家开明人士,地下党也会与之有一定联系。有一年,方城著名的地下党领导牟子翰,紧急安排两名伤员秘密到狄家养伤。养在堆放杂物的耳房顶棚之上,抽板架梯,送吃送喝,延医求药。家中不免人心惶惶,服侍事小,压力最大的是怕走漏消息。就连山中土匪,日子难熬,手头吃紧,也捎信救急,同样不敢慢待,不得不赶紧私下接济,折财事小,得罪了土匪,万一家人出入,被绑了票事就大了。
1945年,日本鬼子垂死挣扎,集重兵攻打西峡口、老河口等地。三、四月间,又攻占方城。青壮男女自然“跑老日”躲到乡下、山里。无奈留下的大多是跑不动的老弱病残。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极其残忍,破坏极大。城郊王庄一老汉儿正蹲在茅房屙屎,手里拿个瓦片儿准备擦包。俩鬼子冲进来,见他手里似有东西。老汉儿没来及站起,不由分说就被鬼子一刺刀扎死,一脚踢到茅屎池里,几个鬼子哈哈的笑。鬼子闯进屋里,又强奸瘫患在床的老婆儿。完事拎起水缸里水瓢,舀水清洗下体,洗罢连瓢带那脏水,啪的甩进水缸。真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一队守在南城墙上的日兵侵入狄家,狄家人早已闻风跑完,唯有灶房老妈子及护院老汉儿料没逃及。有几个鬼子如凶神恶煞,进院就踢坛打碗,砸的一塌糊涂。抢来几只鸡鸭,舞刀磕枪、连打带骂,比划着要立马拾掇,煮给他们吃。稍有怠慢,抽出刺刀就搁在脖子上,轧的津出血来,那灶房老婆儿吓得魂飞魄散,尿一裤裆,瘫软在地。“小心伺候这几个高丽棒子,他们最坏。搞不好你小命就没了”,日军一个翻译悄声说给老婆儿,不知是提醒还是威吓。后来老婆儿一直说这个翻译心底好,不像个坏人。原来,抗战后期,日军兵员缺乏,大量征用殖民地朝鲜人充军。这些棒子日语说的不好,自己一伙儿做事常用鲜语,就连翻译也听不甚懂,所以知道他们是高丽人。大概在本国受日本人欺压,来中国就趾高气扬起来,奸淫烧杀,坏事做尽。想想前些年,韩国人来华投资,欺压虐待中国员工,还有这般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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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方城县志》记载的方城民间抗日志士孟繁生的英勇杀敌义举。孟的事迹民间传闻颇多,日军数次攻占方城他都有抵抗杀敌行动,不过志书惜字如金,仅记载了他就义前的忠勇杀敌之举
解放后,狄家大院主院落土改后充公。先后被救济院、粮局、银行、兽医站等单位所占。民以食为天。那时候为了保证欠产年份城镇居民粮食计划供应,城内很多充公富户大院都作为粮库使用。狄家后人分得大院外围偏房居住。外婆家分得隔街白家地主的房子,与狄家成为邻居。狄家一支长门名叫狄宗源,字韶泉。按邻居间辈分,我要称呼其姥爷。民国时,曾任冯玉祥部少校文官,后转宝丰税警。据说韶泉先生所属土地并不多,仅有八亩。但土改时,仍被划为地主成分。为此他曾奔走上访,认为自己八亩地,不应该划为地主成分。其实,他不明白,他的出身,他的国民党军政任职的履历,划为地主应是幸运了。结果到了后来,被定为四类分子(地富反坏)。文革时,被戴高帽子批斗游街,吃了不少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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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狄家大院旧址处,已经建满了居民住宅小楼
实际的韶泉先生是一个传统的文化人,饱览古书。予幼时,一直在外婆家居住,与韶泉先生之子(过继)怀增先生是总角好友。经常去他家里玩。最爱听老先生讲解春秋战国、聊斋等故事,学得不少逸闻古史。韶泉老先生家中逼仄的小院,就紧贴大槐树根近处。原为狄家大院厢房外围的工坊。老先生分得这里,除了联通南北小屋到大门的碎砖小径,整个院子种满了百日草、凤仙、芍药、菊花诸多花花草草,甚是雅致,在那时的小县城里实不多见。附近的小妮儿们常去那儿院里采集凤仙花朵(由于凤仙花开,嫣如桃花,方城人习惯名之小桃红)搉碎成泥,揞洇在指甲上,染成红色指甲为美,所以凤仙又俗称指甲花。那红花谢去,籽苞将要成熟,指头轻轻一弹,甚至微风拂过,便“啪”的一声炸开,种籽瞬时迸发满地。这花正是依靠这个天生的物理行为来延续生命。来年一场春雨,便自然又会钻出遍地幼芽。也有人去寻挖几株墙根肥壮的车前草之类,做偏方治病。韶泉先生总会热心提供。
韶泉先生酷爱中国传统花鸟山水画作,也颇有造诣,常在陋室中用广告颜料作画。有一段轶事,外婆一度耿耿于怀。当年外婆家曾存有一幅明代唐伯虎的雪霁行旅图画轴。韶泉先生串门偶见,极为赞赏。愿赠送自画精美的四季花鸟四扇屏,换得借用唐伯虎画作临摹几日。谁知后来拖拉未还,被蔬菜生产队红卫兵抄家,搜出大量古书字画,作为四旧糟粕,一把火烧尽,借来的唐伯虎画,也难免劫难。记得我还安慰过外婆:要在咱家,破除四旧,同样也得交出去!外婆只是点头不吭声。后来我一直后悔,要胡乱把老先生存的古书借出来几本多好,说不定保存至今,成了孤本也未可知。只记得他过的很寒苦,临着墙角土坯垒了长方形睡觉的炕一样,上面棚个薄木板架子,再摊上一领麦草苫子,铺一张狗皮,便是他一年四季的床了。谁知那木架之下,土炕之内,填满的全是古书字画。可惜被抄了个精光。分明记得抄出的一本线装画谱,竟然有一米多长,半米多宽,十分惊讶,记忆尤深。那么大的书本至今仍见所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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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唐伯虎画作
狄家土改后属于居于城里吃商品粮的蔬菜生产队。菜队的细粮供给比例远低于一般市民,正好是百分之七十三十,百分之三十七十倒过来,不知定此标准的依据是什么。韶泉先生年岁大,身子弱,扛不住打理菜地的重体力活。怀增又是学生。靠鸡蛋经济,生活就颇为艰难。天无绝人之路。狗急跳墙,人急生智,艰难也会逼人创新。韶泉先生平日里寻求积攒些烟箱、针织品之类的瓦楞纸箱,撕碎泡在园子的破皮缸里。隔些日子,箱板泡成了纸浆。他就用这纸浆,兑些木工胶水,以增些粘合强度,用二号陶土大盆做模子,在盆里捏出一个小一圈的纸浆盆样。稍干小心取下,整理形状,再刷上素纸阴干。发挥他绘画特长,在纸盆内壁画上花鸟鱼虫,盆沿内外再点缀些缠枝花纹之类,最后刷上几遍桐油或清漆晾干,纸盆成品就做好了。远远看去,雅致大方,十分新奇美观。常去观赏他做盆、描画。见我们跃跃欲试样子,他顺势鼓励动手帮忙,用软软乎乎的熟麻杆头或秃笔,沾上颜料在盆沿的緾枝绿叶间,点上红粉黄紫,似写意的花朵之类。小孩子兴致很高,聚精会神,认真点画,乐此不疲。似乎也有了一种绘画的成就感。集够二十来个成品,老先生就会衬些麦秸,小心摞成两摞,挑起来到外地出卖。有一次,正赶上他收拾行囊,叠起生产队开的证明,小心装进贴身口袋。老妇人给他炕好的几个杂面锅盔,一牙儿一牙儿切了,用粗布包单包好。这大约够他外出半个月的口粮,到地儿讨些汤水,就块锅盔,便是一顿餐了。原来他这纸盆,在河南地界,却很少有人买。但到了偏僻的陕西商洛山一带,却很有点畅销。在那时信息封闭的年代,难得他了解数百里外的商情民俗。大约块把几毛钱一个,结实轻巧,外观又花里胡哨、吉庆喜祥。很受那儿山里婆娘们青睐,买来多用做妇女们的针线笸箩。据说有一次,赶上两个大集,二十多个笸箩两天卖光,高高兴兴打道回府,到家锅盔还余下半兜子。
前些年,有一次由南阳去西安公务。在商南县城打尖午饭。饭后闲逛,走进一个似民俗博物馆的院子。突然眼前一亮,屋内恍然一个十分眼熟的纸盆,赫然架上。我不仅惊喜一声:看,那是我邻居做的!同事们都大笑揶揄: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别啥都套近乎!我仔细盯着那器物上久违熟悉的图画和油漆表面,虽已褪了颜色,却不减雅致,整个一个古铜锈铁一样沧桑斑驳的笸箩。我说,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材质?不是铜不是铁,不是塑料,那是瓦楞纸泡成纸浆做的。众人不信,走上前拿起观看,极为轻飘。果如我说,大家这才有点将信将疑。我仔细观赏一番,不仅喟叹,天下路窄,世事之巧如斯!说不定那緾枝上的花朵,还是我点画上的哩!如今已成文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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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存于民居中狄家大院旧时丝绸作坊的透光通窗
时至今日,狄家大院已是过眼烟云。散落民居里星点儿遗存仍透出旧时的辉煌。遗憾已经没有了气派的风光。老旧房屋拆除殆尽。名贵花草亦化为尘埃,再无踪影。唯在老辈人心中还有抹不去的点点儿传闻记忆,或许将永远无人知晓了。是以搜罗记之,以飨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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