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回村里参加堂哥家的家宴,席间亲戚们都在聊浇水的话题。堂姐夫笑着说:“现在都用上滴灌了,哪还用像以前那样,背着铁锨下地守着水跑?” 我愣了愣 —— 算下来,我已经十几年没下过地,没想到连村里浇水都变得这么 “高科技”,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恍惚。
在我的记忆里,浇水曾是农村人家贯穿春夏秋三季的大事。开春要给蛰伏了一冬的冬麦浇返青水,苞谷地得等锄草施肥后再浇拔节水,就连自家的自留地、菜园子,也得隔三差五拎着桶去浇。每回浇水,全家老少都要上阵,大人扛着铁锨堵水、改渠,小孩要么帮忙递工具,要么在田埂上看着水渠别跑水,热闹得像过节。
我从 12 岁起就去外面上学,关于浇水的记忆,大多是给自家园子的蔬菜浇浇水,或是给兄长们打打下手,从没独自去大田里完成过一次浇水。所以年少时,我总特别羡慕村里的小伙伴 —— 能扛着比自己还高半头的铁锨,独自去地里守水,在我眼里,那是 “长大” 的标志。
我家以前有三块地:一块在房子西边的小芦湖,隔一条黑水河就能到,抬脚就跨过去;一块在哈萨房子背后,离家里大概 1 公里,走快些一刻钟能到;最远的一块在戈壁上,单程近五六公里,得骑着自行车才能往返。后来几个哥哥分家,最近和最远的地都分了出去,只剩哈萨房子背后那块,母亲自己留着,转包给别人种。
我第一次独自给大田地浇水,是在师范刚毕业那年。
那天家里二哥、三哥都不在,就我一个人守着家。傍晚时分,队上看水的人突然上门:“你家戈壁那块地该浇水了,赶紧去,别误了下一家。” 我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快沉到村庄西边的尽头,暮色正一点点漫过来,心里顿时打了鼓。
更让我发怵的是,前几天村里刚出了件吓人的事 —— 隔壁班的学生马新,被他患有精神病的父亲用铁锤砸死在院子里,当时我还跟着村里人去看过现场。那几天一到晚上,我连房门都不敢出,哪想到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要让我独自去最远的戈壁浇地。
纠结了半天,我咬咬牙:“怕也没用,总不能让地渴着。” 扛起墙角的铁锨,推出家里那辆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车,硬着头皮往戈壁赶。大田的路全是砂石地,坑坑洼洼的,自行车链条吱呀作响,车把晃得厉害,我攥着车把的手心全是汗。
记忆中,那天的天特别黑,就像一团弄得化不开的墨汁一样,就连星星都见不到几颗,更别说月光了。就连路两边的白杨树也黑压压地像个恶兽一样。凉风顺着衣领往怀里灌,路两边的白杨树被风吹得 “沙沙” 响,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诡异,脑子里还不住交替闪过之前见过的凶案场景,吓得我使劲蹬着车,不敢回头看。
等我赶到戈壁的地块时,上一家已经把水放到了我家地里 —— 浇水的规矩是下家提前搞好田渠坝,上家浇完就直接把水引过来。
可我本就不咋会浇地,只能打着手电筒钻进苞谷地,看看水有没有跑漏。夜里的蚊子像小轰炸机似的,往脸上、胳膊上扑,没一会儿我就被叮得满是红疹子,痒得钻心。
蚊子咬人不说,就连苞谷那细长的叶子也像把小刀一样,只要是裸露的地方被轻轻划过,就会变成一条红棱。赶我从地里跟头绊子地走出来时,晕头转向,没有看清楚水渠,一脚踩空栽进旁边的渠里,冰凉的水瞬间浸透了衣服,呛了几口水,冻得我直打寒颤。
我哆哆嗦嗦爬起来,估摸着水差不多流到地尽头了,就坐在田埂上等小舅。他家的苞谷地在我家隔壁,该接着浇。可左等右等,始终没见小舅来。后来下一家浇水的人赶过来催,我没办法,只能说:“我舅家没人来,你们先浇吧,别误了时间。”
那天我回到家时,已经快半夜了,又冷又饿,浑身没力气,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听,是姥爷的声音, 姥爷偏瘫好几年了,平时连门都很少出,怎么会这么早来?
我慌忙披了件单衣开门,冷风裹着晨雾灌进来,只见姥爷拄着拐杖,僵硬的手紧紧攥着门框,嘴唇哆嗦着:“娃…… 你咋没给你小舅家浇地?那苞谷正灌浆呢,缺水了咋办呢!”
我站在原地,脸一下子烧得发烫,话都说不利索:“姥爷,我…… 我昨晚太怕了,栽进渠里冻得慌,后来等不到小舅,就…… 就让下一家先浇了。”
那天早上,姥爷站在门口对我吼了好一阵,幸亏大早上,房前屋后还没有什么人,要是被左邻右舍围观,我会尴尬到找个地缝钻进去。
再后来,村里的变化越来越大,很多村里的人都外出打工挣钱,家里的浇水施肥的事情全部承包给专业的人去做,即挣了打工的钱,又没有耽搁地里的庄家,真是一举两得。
这几年更是把滴灌管子铺到了每一块地里,只要由专业的人员操作,就能把水、肥料精准输送到每一棵农作物根上,再也没人需要扛着铁锨在黑夜里守着渠水。
去年有一次回萨木于孜办事,我特意从赛皮尔村牧业队那条路绕道回了趟老家,以前坑坑洼洼的砂石路,现在是笔直的柏油路,戈壁那条路也铺上了柏油,向东还在架在了577上,以前浇水的那些老师跑水的土渠,现在全是整齐划一的防渗渠。
时至今日,我总想起那年戈壁的夜,黢黑的路、沙沙的杨树、渠里的凉水,还有姥爷的吼声。或许这辈子,我再没法回老家定居了,可是这些经历,却化作了我永远无法忘却的最温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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