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大家应该听过很多次主人翁意识这个词,解释起来也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公民不再把自己看作是国家、社会和集体事务的旁观者、而是将自己视为主人、 当家人 。
但是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指挥我在社会生活当中做出什么实践,我始终没搞清楚,因为每一次提出这个命题的时候,好像都是希望我乐于奉献的意思。
比如我们小学的时候学校里下了大雪,老师就会跟我们讲要有主人翁意识,于是给我们发的铲子和扫帚去操场上扫雪,当然,不用上课,我们这些小学生还是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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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现在,某个大学下着大雪,要靠一句主人翁意识组织学生们扫雪,恐怕就有点难度了。
主人翁意识到底是什么,中国社会搞了一百年,也没有搞清楚。
我们常见的是这样的描述
如果你觉得你的祖国不好,你就去建设它;如果你觉得政府不好,你就去考公务员去做官;如果你觉得人民没素质,就从你开始做一个高素质的公民;如果你觉得同胞愚昧无知,就从你开始学习并改变身边的人,而不是一味的谩骂、抱怨、逃离。“你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你的中国;
这段话常常被作为人民日报的话引用,但我没有找到出处,应该是某位网友的杜撰,不过这确实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对于主人翁意识的理解,那就是,我们要把把自己认为不好的地方去修好,去积极做贡献,而不应该在网上抱怨,键政。
这个逻辑最初的源头应该是美乐宗的就职演说,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而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什么。鉴于说这个话的人是世界上最反动的资本主义帝国美国的领导人,并且连这个领导人自己都已经脑洞大开了,所以,不能只在美国说的话,对你自己有利的时候,选择相信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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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际上有几个逻辑谬误。
第一是小家和大家有着显著的区别,小家庭成员,一共就那么几个人,每个人都要承担很多家庭内部事务,但中国社会有13亿人,许多人有自己的分工,他只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好,当然有权指出别人在别的位置上的问题。
第二,我们今天对于主人翁这个词的理解,还往往停留在计划时代的单位制。当时个人与单位高度绑定,个人的生老病死都由单位负责,相亲的时候往往要问一句,你是哪个单位的?用来衡量对方的收入和福利水平。
在这种全能父爱下,个人以服从和奉献来换取全面保障,主人的感受是具体的。而今天,不要说在私企,就是在国企这种全程包办的做法也不时兴了,个人与集体的契约关系更偏向于法律和税收。但宣传话语跟不上,往往要闹笑话
所以第三,主人翁这样一个温情脉脉的称呼,往往抹除了权利和义务的界限,一个现代社会权利和义务的边界必然是清晰的,比如说,大家现在要交社保,要缴税,这就是尽到了对祖国的义务,同样的,公民也会得到了祖国给我的权利,有问题了可以找警察,生了孩子国家会给我发钱,我认为什么政策和现象不应当,我就要提出异议。
有人说,你所谓的义务,不就是纳税吗?有什么了不起?企业家纳的税可比你多多了,你有权在这里议论时事,他们纳的更多,是不是就有权利来指点朝纲了呢?
这更是荒唐,在法治社会里,权利不是按税额定价的,只要一个公民尽到了义务,他就有权利,哪怕是一个没有任何收入的人,他在这个共和国里的政治权力并不比别人高,也并不比别人低,公民一律平等,农民和环卫工,和企业家在投票权、言论权上的地位必须是平等的。当年毛泽东一定要让陈永贵做副主席是有道理的。
平等,这是一个现代社会的重要原则。否则就不是公民政治,而是封建等级制的还魂了。
我们回到主人翁这个词汇上,意味着把自己当成家的主人来看,不能只在需要主人交钱,承担义务的时候认人民群众是主人,而在主人要插手社会管理的时候认为主人没有资格,这种关系在字母圈都称不上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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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真的搞点主人公精神,恐怕还轮不到批评批评者的地步,首先应该反对的是微服私访,这种在中国社会已经流行了几十年的文化范式。
康熙微服私访、乾隆微服私访、朱元璋也微服私访,正史当中所谓微服南巡,只是轻车简从,要么是宋徽宗一样出去嫖娼,唯一能说一说的,是明武宗朱厚照去边境当将军打仗。
所谓探查疾苦,在历史上纯属子虚乌有,纯粹是近现代文人通俗小说臆造的产物。它精准地投射了一种想象:
最高权力是善的,只是中间层级在干坏事,核心叙事永远是,皇帝神文圣武,大慈大悲,只是被底层的贪官污吏蒙蔽。问题的解决不依赖于制度性监管,而依赖于最高权力绕过中间官僚体系,亲自下沉来发现并惩处罪恶。
体制内的信息渠道是失灵的,唯有依靠皇帝个人的、非制度化的私访才能看到真相。公平正义的希望,完全寄托于一个全知全能、道德完美的青天大老爷身上。至于你我怎么办,大老爷来了,跟着喊冤就行,自然有人主持公道,完全是一个,被看见、被拯救的被动姿态,距离主人公意识还有十万八千里。
我小的时候看这种电视剧总有几个问题要问,
第一,在青天大老爷来之前,他们已经祸害了多少人?第二,要是大老爷不来,或者干脆他们是一伙的,该怎么办?
这套理论的集大成者是日本的青年法西斯皇道派,国民苦不堪言,你们的家人也一样吧。的姐妹要靠卖身来换饭吃。老农种出来的米,自己也吃不到。法西斯将其归结为天皇绝不希望百姓如此受苦,是他身边的特权派,对他隐瞒国民的苦况,隐瞒真实的国情。
一个现代国家的政治话语要是落到和大清王朝,旧日本帝国一套词,恐怕才真叫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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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多青年人有政治羞耻,认为谈论公共事务是低级的,无趣的,无意义的,谈电影、谈消费、甚至于上网看塔罗牌、算命,都可以,唯独谈政治,是冒犯和不体面。最开始那套词,其实隐含着对政治冷漠的美化,我劝大家不要这样想。
互联网时代,所有人都离信息更近,已经有不止一任总理说自己是老网民,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共和国公民非常有必要公开谈论政治。不是因为我们都要去当政治家,而是因为我们每天的生活都被政治实践所决定。
远离政治并不干净,不掺和公共事务也并不是懂事。一个不谈政治的社会,最终也谈不成其他事,住房、教育、医疗、工资,这些全部都是政治问题的延伸。
新中国公民,要培养主人翁意识,首先要参与公共事务大讨论,不能只在对外国人对账的时候积极,对内对账就羞耻。
自己和身边人的劳动环境、教育资源、收入水平,政策是否合理,政务公开程度都是主人要操心的一部分。
从这个角度上说,做主人确实很难,因为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而稳定是一种持久的诱惑。很容易放弃自己的权利,对着青天大老爷投降,放弃自己主人的地位。
下面这段话据传是《新华日报》1945年9月11日所做,但我翻了翻民国三十四年九月十一号的新华日报,并未见到这句,大抵也是今人托古言志的伪作。我们今天既然以引用伪作开头,也以引用伪作,作为结尾
你可以对政治毫无兴趣,可你必须确信:政治对你却太有兴趣,政治绝不会因为你对政治不关心而放过你。所以,假如你不想作戏台上一具可怜的傀僵,给别人随心所欲地推来推去,你就别无选择,必须关心政治。这其实就是关心你自己。
章北海的自然选择
Après moi, le délu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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