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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门后的容颜
敲门声落下后,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缓慢的脚步声。
过了大约半分钟,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脸,从门缝后露了出来。
刹那间,闻砚呼吸一滞。
是林晚。
真的是她。
可眼前的她,几乎让他不敢相认。
她瘦脱了形,曾经莹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显得颧骨格外突出。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曾经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贴在头皮上的、稀疏枯黄的短发,勉强能看出形状。宽大的家居服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仿佛下面只剩下一副骨架。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依旧很大,很黑,但昔日里面温柔的光彩已经完全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看到门外的闻砚,眼底似乎连一丝惊讶都没有泛起,平静得可怕。
就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来,或者,他来与不来,于她都已无所谓。
“……闻砚。”她开口,声音沙哑、微弱,像秋日里最后一片即将被风吹走的枯叶。
闻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甚至让他 momentarily 忘记了呼吸。
他想象过找到她时的场景,她或许会哭,会闹,会指责,会崩溃。
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近乎认命的平静。
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心慌。
第14章:为什么不等我?
“林晚……”
闻砚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伸手想要抓住她瘦削的肩膀,声音因为某种翻涌的情绪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林晚却微微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那双沉寂的眼睛看着他,里面没有任何波澜。
“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带着无尽的苍凉,“闻砚,你难道不知道吗?”
闻砚的手僵在半空中。
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妻子,这三个多月来积压的焦躁、不解、甚至是一丝被忽略的担忧,在此刻混合成一种复杂的怒意,冲口而出:
“就因为你生病了?所以就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不告而别,玩消失?林晚,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找了多少地方!”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医生说了要你住院治疗!你倒好,自己拔掉输液管跑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他指责的、愤怒的对象,根本不是她。
直到他说完,她才缓缓抬起眼,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像两面冰冷的镜子,映出他此刻有些失态的模样。
“我想干什么?”她重复着,声音轻得像叹息,“闻砚,我只是……不想死在一个等不到人的地方。”
闻砚浑身一震。
不等他反应,林晚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说:“医院太冷了,病房太空了。我等了三年,等够了。”
“等?”闻砚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抵住门框,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压抑在心底某个角落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慌和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质问:
“等我?那你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等!就那样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
他哽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你知不知道我……”他顿住了,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了一句沉痛的斥问,
“林晚,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为什么在他终于开始感到那彻骨的寒意,开始意识到某些东西可能永远失去的时候,她却已经走得那么远,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等我”两个字,像两把淬火的刀,狠狠扎进林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多年,等到心死的男人。看着他猩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那近乎是痛苦和不解的表情。
她觉得荒谬至极。
等了三年,等到油尽灯枯,等到心如死灰。
现在,他来问她,为什么不等他?
她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所有的爱恨痴缠,所有的委屈不甘,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只是用那双枯寂的眼睛,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地,回望着他。
第15章:管家的低语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时——
一个略带疑惑的、苍老的声音,从闻砚的身后响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先生?”
闻砚猛地回头。
只见老管家不知何时,竟然也出现在了这南方小城,此刻正站在楼梯拐角的阴影处,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以及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
他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闻砚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管家走上前几步,目光先是担忧地扫过门内形销骨立的林晚,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随即又看向情绪明显失控的闻砚,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先生……您、您这是在跟谁说话?”
闻砚的眉头狠狠一皱,对管家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感到极度不悦和烦躁。他猛地抬手指着门内的林晚,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你看不见吗?!是太太!我找到她了!”
他以为管家是老眼昏花,或者被此刻林晚巨大的样貌变化所震惊而不敢相认。
然而,管家脸上的困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深了。他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在他的视线里,那扇门只是开着一条缝,后面是昏暗的室内,并无任何人影——又看了看状若癫狂、指着空气的闻砚,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恐惧的神色。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加小心翼翼,几乎是在耳语般提醒:
“先生……您、您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太太……太太不是一直……没回来过吗?”
闻砚所有的动作和表情,瞬间僵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雨声,呼吸声,心跳声,都消失了。
管家看着闻砚骤然失血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带着一种不忍,却又不得不点破真相的残酷,补充了最后一句,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北方,他们来的那个城市,那栋公寓的方向:
“您书房里挂着的那件婚纱照……”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闻砚的耳膜上,
“……从来,就只有您一个人啊。”
第16章:崩塌的世界
「从来,就只有您一个人啊。」
管家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迷雾,又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闻砚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荒谬至极的信息。
只有他一个人?
怎么可能!
那婚纱照上,明明……明明……
他猛地扭头,再次看向门内。
林晚依旧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只是此刻,她的眼神里,除了死水般的平静,似乎还多了一丝……别的什么。像是怜悯,又像是……释然?
不!她明明就在这里!活生生的!虽然瘦得脱了形,但她就在这里!
“你胡说八道什么!”闻砚猛地转向管家,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声音却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她就在这里!你看不见吗?!林晚!她就站在这里!”
他试图伸手去抓住林晚,想要向管家证明。
然而,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晚手臂的那一刹那——
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如同投入水中的倒影,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就在他的眼前,开始变得……透明。
一点点,消散。
从边缘开始,化作细碎的光点,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身后昏暗的室内光线里。
最后消失的,是她那双眼睛。平静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带着一种彻底的、永恒的……告别。
不过瞬息之间。
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那条门缝,依旧开着,后面是寂静的、空荡荡的、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的房间。
闻砚的手,还维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他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空无。
不见了?
就这么……不见了?
第17章:疯狂的求证
“不……不可能……”
闻砚喃喃自语,猛地推开那扇深绿色的铁门,踉跄着冲进了房间。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一居室。老旧的家具,斑驳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若有似无的、淡淡的药味。
房间里空荡荡的。
客厅的旧沙发上放着一张薄薄的毛毯,叠得整整齐齐。
厨房的水池边,放着一个洗干净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玻璃杯——那是林晚以前在家里惯用的款式,但眼前这个,明显是廉价的仿品。
卧室的床上,被褥平整,枕头上没有一丝凹陷的痕迹。
他发疯似的翻找着。抽屉里,柜子里,衣柜里只有几件素色的、明显是女性但宽大不合身的衣物。
没有她的行李箱,没有她的化妆品,没有她任何存在过的、具有强烈个人色彩的物品。
可是……
他猛地看向客厅的小茶几。
上面,放着一板吃了一半的强效止痛药,旁边是几个药瓶,上面的标签已经被撕掉。
还有……一个眼熟的白瓷小锅,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干涸的、奶白色的痕迹。
牛奶锅……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个小锅,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壁,心脏却像是被滚油煎过。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朝南的窗台上。
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瓶,瓶子里插着几支已经彻底干枯、变成深褐色的……蒲公英。茸毛早已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梗,倔强地立着。
蒲公英……她以前说过,喜欢这种看似柔弱,却随风散落,无处不是归宿的植物。
这一切,难道都是他的幻觉?
不!
他明明看到了她!看到了她消瘦的脸,看到了她沉寂的眼睛,听到了她沙哑的声音!
“监控!”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向门口脸色发白、同样被眼前一幕惊呆的陈助理和保镖,“去找这个小区的监控!看看刚才!看看是不是她开的门!是不是她站在这里!”
陈助理不敢怠慢,立刻联系了物业。
然而,调取的楼道监控显示——刚才,只有闻砚一个人站在302门口。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门缝说话,情绪激动,然后,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自始至终,门口……都没有第二个人。
画面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和他那听起来如同呓语的质问。
「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第18章:拼图的碎片
闻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居民楼的。
他坐在回程的车上,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脸色灰败,眼神空洞。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荒谬而恐怖的结论——林晚,或许早就已经不在了。至少,没有以他“看到”的方式,存在于那个房间里。
那他这三个月来,在公寓里看到的“她”留下的痕迹呢?那杯冷掉的牛奶?那件她常穿的挂在衣帽间的睡衣?
他猛地抓住前排陈助理的座椅靠背,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家里……公寓的监控!调出来!从我出差那天开始,全部调出来!”
陈助理从未见过老板如此失魂落魄、状若疯魔的样子,不敢多问,立刻着手联系。
几个小时后,闻砚坐在书房里,面前是巨大的显示屏。
他亲眼看着,监控画面里,他出差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林晚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脸色苍白地离开了公寓。那天,她穿的就是那件米色风衣。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画面快进。
他“看到”,在他回来的那些深夜,玄关的灯有时会亮起,但那只是定时设置。
他“看到”,厨房的燃气灶从未在深夜亮起过蓝色火苗。
他“看到”,书房桌角那杯牛奶,是他自己某天凌晨回来,心神不宁地放在那里,然后……忘记了。它一直放在那里,慢慢变质,落灰。
他“看到”,自己有时会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说话,有时会坐在沙发上,望着门口的方向,一坐就是很久。
他“看到”,自己一次次地,走到那幅裂了缝的婚纱照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冰冷的身影。
最后一块拼图,轰然落下。
砸得他粉身碎骨。
原来,管家说的是真的。
婚纱照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会为他热牛奶,会等他到深夜,会因为他一句“不太吉利”而难过的林晚……
早在他得知她生病之前,或许更早……就已经从他的世界里,离开了。
而他,活在一个自己编织的、充满了她痕迹的幻觉里,长达三个月,甚至……更久。
胃癌晚期……不告而别……
她是在怎样绝望的心情下,独自一人,拔掉输液管,离开了那座冰冷的城市,去了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默默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而他,却在质问,她为什么不等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水晶吊灯,想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真实的、仿佛被生生撕裂的绞痛。
第19章:尾声·无声的告别
三个月后。
闻砚再次来到了榕城,那个临河的老旧小区。
他没有带任何人。
302房间已经被他买下,里面维持着原样,只是更加空旷,更加寂静。
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棵苍老的榕树,河水在远处静静地流淌。
他最终,在小区后面一个僻静的街角,找到了一家极其不起眼的私人诊所。诊所的老板兼医生,是个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的老先生。
闻砚出示了林晚的照片——是以前她笑得最灿烂的一张。
老医生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很久,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个姑娘。”老医生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大概……半年前来的吧?一个人,瘦得厉害,脸色很不好。买了些止痛药,还有缓解呕吐的药。”
“她……有说什么吗?”闻砚的声音干涩。
老医生摇了摇头:“很少说话。很安静,眼神……空空的。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有一次,她来拿药,咳得很厉害,我劝她去大医院再看看,她只是笑了笑,说……‘不用了,谢谢您,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闻砚的心上。
她放弃了。不是放弃治疗,而是放弃了……生。
从诊所出来,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和那天一样。
闻砚没有打伞,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混着某些滚烫的液体,一起滑落。
他走到了河边。
河水浑浊,缓慢地流向未知的远方。
他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对镶嵌着深蓝色宝石的袖扣。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这对袖扣,他其实很喜欢。只是习惯了冷漠,习惯了不表达,甚至……习惯了用伤害来掩饰那些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他紧紧攥着那对冰冷的袖扣,宝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最终,他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对袖扣,抛向了河心。
一道微弱的蓝光,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浑浊的河水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就像那个悄然离去的女人。
就像他那场迟来的、无声的告别。
也像他那份……从未说出口,或许也永远没有机会再说的……
爱。
第20章:空荡的回响
一年后。
闻砚卖掉了那栋顶层的豪华公寓。
搬家那天,佣人们在清理书房。
一个年轻的佣人,好奇地想取下墙上那幅裂了缝的婚纱照,进行打包。
相框很重,她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啪嚓——!”
相框摔在了地上,玻璃彻底碎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老管家闻声赶来,看到地上的狼藉,脸色一变,刚要斥责。
闻砚正好从门外经过。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地上那堆碎片上。
碎裂的玻璃后面,露出了照片的原本样貌。
那确实是一张婚纱照。
昂贵的定制礼服,精致的妆容,专业的打光。
照片上,穿着黑色礼服的闻砚,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只是眼神疏离,唇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而他的身边……
空无一人。
本该站着新娘的位置,是一片精心修饰过背景板的纯白。他的手臂,维持着一个微微弯曲的、看似环抱的姿势,但臂弯里,空空如也。
只有他一个人。
自始至终。
闻砚静静地看着那片刺目的空白,看了很久。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这间即将不属于他的房子。
脚步沉稳,背影挺直。
只是那脚步声,落在空荡的、即将搬空的走廊里,发出孤独的、寂寞的……
回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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